婉娘莞尔笑道:“柳公子可是个有钱人,有钱不赚是傻子。这个谎你来圆,快点,你回来我们就走。”

柳中平的房间与沫儿相隔三间。沫儿拿了手绢走过去,正要敲门,柳中平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正好拉开房门,见到沫儿,笑道:“我正要同你家姑娘告别呢。”只见房间里行李收拾的整整齐齐,宝儿穿了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色长袍,伏在爹爹肩头,听见动静,回了头看到沫儿,叫了声“哥哥”,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沫儿将手绢递给柳中平,道:“柳公子,我们今晚就要回去了,我们家小姐自己经营着胭脂水粉,您要是什么时候去神都,就带了宝儿去我们闻香榭玩儿。”说着朝宝儿一笑,道:“宝儿,哥哥带你去吃烧鸡。”

宝儿眼睛放光,道:“好啊好啊,爹爹,我要去神都找哥哥玩。”

柳中平疼爱地看着她,道:“好,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柳中平一改下午的颓废和绝望,平和沉稳,精神奕奕,要不是闻到残留的酒味,真不敢相信痛哭和买醉的也是他。他看沫儿眼里的疑惑,微微一笑,对沫儿道:“呵,下午失态了。难过没用,不如陪着宝儿快快乐乐地过几个月。”

沫儿回到房里,将柳公子恢复精神一事对婉娘讲了,婉娘赞道:“这柳公子果然性格豁达,见识不凡。”

亥时一到,婉娘去退了房间,三人拿了行李,两匹马已经等候在门外不远处。

回到闻香榭,刚好听到闭门鼓响。黄三迎了上来,将文清和沫儿抱下马。小花猫儿哧溜一下窜了过来,在婉娘的脚边蹭来蹭去,婉娘抱起小花猫,问道:“昨晚来了没?”

黄三点点头,双手比划了几下。婉娘沉吟道:“好吧。应该还来得及。”放下小花猫,叫上文清沫儿,“去洗手,我们现在就制作香粉。”

婉娘小心地拿出昨晚从石花上砍下的红色小石角,交给黄三道:“三哥,把这个研碎了。注意掩口。”然后拿出小玉瓶。

玉瓶只有三寸来高,大肚细颈荷叶口,瓶身半透明,里面的石花汁液只有大半瓶,早已凝结,与玉瓶壁紧紧结合在一起。

文清惋惜道:“这可怎么办?倒也倒不出来了。”

婉娘叹了口气,从小荷包里摸出一颗血珠,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抱怨道:“这几个生意可真是出力不讨好,干赔不赚。都怪沫儿!”

沫儿一看又扯到自己身上,白了婉娘一眼道:“关我什么事?!我就招惹了刘老娘,这个石花香粉难道也算在我头上?”

婉娘犹自不舍道:“可惜了我的血珠了,一次就用了四颗。嗯,这个香粉一定要卖个好价钱。文清沫儿不许说话,不许对着这个哈气。”说着将血珠丢进了玉瓶里。

沫儿用手掩住口鼻,凑近了看着。已经凝结的石花汁液一接触到血珠,便象稀薄了一般,慢慢地将血珠裹在里面,从瓶身外面只能依稀看到一小团红色,并渐渐变淡。

等红色完全消失不见,婉娘拿起瓶子,轻轻摇晃,道:“唔,好了。”只见小玉瓶里的浓稠汁液已经完全融化,变得如同清水一般。

沫儿捂着嘴巴道:“现在让不让说话?”

婉娘将玉瓶儿塞好,笑道:“可以啦。话痨,你想说什么?”

沫儿推文清,“你先问。”

文清结结巴巴道:“为什么不让说话?”

婉娘看着玉瓶儿,道:“人类吃五谷杂粮,呼出的气息、喷出的口水,会损了石花的灵气。”

石花要吸收天地之灵气才能成长,最见不得污浊之气,偏偏人类周身上下皆浊污,若采摘石花时不小心哈气或者吐了口水,这石花的功效便要减半,甚至全无。

沫儿叫道:“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石花有何功效?为什么要用血珠?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血珠?那些水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婉娘笑骂道:“你管我从哪里弄来的血珠!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还欠我十年的卖身契呢你!”沫儿连声催促,婉娘这才一一进行了解释。

紫罗口背靠伏牛,面朝嵩山,卡于汝河咽喉要道,呈擒龙伏虎之势,地脉相宜,石头吸收精气生成阴石,化为石花。每年九月,盛秋时节,万物成熟,树木花草精气四溢,正是石花广收精气之时,自身灵气外显,紫罗口每年九月看到的水下光环,便是石花灵气而致。

在诸类精气中,石花最喜珍珠,尤其是血珠。珍珠本是蚌母心血所成,越是精气足的珍珠越是光亮润泽,血色珍珠更是少见,通常几万个蚌母也不一定能产一颗血珠,所含精气最旺。因此,一连三颗血珠放进去,石花便开了。

大凡世间灵物,附近都有守护者。那些水里的阴灵,或者是听信了聚宝盆的传说,为盗取宝贝而溺死,或者因为不慎落水淹死,有意无意中,都成了石花的守护者。

沫儿吃了一惊,道:“这么说不是淹死鬼找替身了?”

婉娘道:“有什么不同?溺水而亡者,因魂魄不全,不能投生,被吸引在石花的周围,自己盗宝没成功反而毙溺水潭,戾气甚重,要碰上一两个来盗宝的痴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只要石花还在,聚宝盆的传说还在,世上贪财的人还会源源不断地赶来,深入水下找宝贝。水潭下面结构复杂,淹死了的,你说到底是因为下面有看守石花的阴灵,还是他们自己为财而亡?”

沫儿道:“这么说,所谓的阴灵守护者,也不过是溺亡者的戾气而已。说是淹死鬼找替身也可,说是守护石花也可,怨盗宝者自己贪财也可。”

文清向来单纯,不会沉迷于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思考中,道:“如果人们不贪财,那些所谓的守护阴灵本来也没什么用。”

沫儿奇道:“既然紫罗口有这么个宝贝,就在云梦旁边,难道元镇真人不知道?他怎么不去挖了来?”

婉娘笑道:“说告诉你石花是宝贝的?少见的东西也不一定都是宝贝。紫罗口人杰地灵,全凭石花吸收灵气,元镇真人在此修炼,不知道借了多少光,难道他会傻到破坏自己的老巢?”

原来石花成长之地,天地聚其精华,对一方水土来讲实在是造化。但若取了石花出来,不仅地气被破坏,轻则土地贫瘠,人口调零,重则山洪泛滥,瘟疫横行,而被挖的石花也只是一个普通石盆而已,并无聚宝敛财之特殊功效。世人毁山建房,常有挖出天然石盆,实际上就是石花。

文清不满道:“到底是谁传出石花是聚宝盆的?这不是故意害人性命吗?”

婉娘摇头道:“这个难说。人的贪财本性,看到水下亮闪闪的光环,总是会往财物方面猜测。也许这也是石花借机吸收阴灵的手段罢。”

沫儿对看到的那些无数只死人手臂心有余悸,一脸后怕道:“唉,石花开的时候,我觉得四处都是阴气,真担心那些手臂上来拉我们。”

婉娘吃吃笑道:“这你就放心好了,那些水鬼不会抓你的。”

沫儿忿忿道:“呸,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什么脏的丑的都看得到,自己将自己吓个半死!”

文清听了,憨厚地笑道:“我还羡慕你可以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呢。”

正聊着,黄三拿了研磨并淘好的红色石粉走了过来。婉娘示意众人噤声,接过石粉,将其倒入一个敞口玉瓶,又将刚才细颈玉瓶儿的水状物也倒了进去,取一只从未戴过的玉簪,轻轻搅拌。石粉与水渐渐融化,呈红色膏状,晶莹剔透,香味淡雅。

婉娘盖了盒子,满意道:“总算不负昨晚的辛苦。”

文清疑惑道:“不是说石花没有特殊功效么?怎么可以来做香粉?”

婉娘笑道:“小子,不要偷换概念,我说被挖的石花只是一个普通石盆,昨晚我们费劲心思取得的汁液和小角,可是从活着石花植株上采的,灵气尚在,自然不同。”

文清听得不明就里,继续追问:“那个红色小角是什么东西?”

婉娘道:“红色小角是石花的果子,叫做灵魄果。”

这种能开花的阴石,与锁魄玉同属一类,锁魄玉不能结果,但能慢慢汪出还魂水;而阴石的花永生永长,不会零落,精气凝结多了,便慢慢结出果子,长在花外朝南的方向。如果此处地脉改变,不再适宜石花生长,石花就于裹在其外围的石头融为一体,阴石变成普通一石,再也不会开放了。

沫儿赌气道:“你就爱故弄玄虚,不是不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又告诉我们俩了?”

婉娘笑骂道:“你这小子,处处挑理儿!这种有灵性的东西,你提前说了用途,被它听到,对应的灵气会散掉,效果便要打折扣了。所以在阴石附近,是万万不能说的。”

沫儿哼道:“胡说八道!”

文清傻傻地想了一阵,认真地道:“嗯,这话也有些道理。记得有一次我和三哥去胡屠夫家里买肉,去得早了,我大声问他,今天杀猪吗?他连忙神神秘秘地摆手,说是怕被猪听到,猪肉就不好吃了。”

婉娘莞尔笑道:“万物皆有灵。你看一草一木无声无息,其实只是我们不懂他们的语言罢了。”

沫儿突然想到了刀疤脸和瘦子,正要问,听文清道:“婉娘,你说刀疤脸和瘦子是什么人呢?”

婉娘笑眯眯转向沫儿:“沫儿,你看呢?”

沫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看瘦子水性好得很,刀疤脸也不是个善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和柳公子凑一起的。”

婉娘道:“刀疤脸身上一股子土腥味,显然是经常从事地下活动,我猜他是个盗墓者。瘦子带了一把龙头鱼身的匕首,那是海上疍民的标志,他又一口南蛮腔,所以应该就是个疍民。他们不知怎么听了紫罗口的传说,想来也是来采这个这个灵魄果。”

文清道:“婉娘,这个灵魄果到底有什么功效?我们采了果子,会不会对伊阳地脉有影响?”

这也是沫儿所关心的,伊阳毕竟是他的老家。

婉娘道:“不会,灵魄果如同珍珠一样,属于石花体内的赘生物,采了之后还会再生,用来做香粉、入药都有奇效。”

一听到“入药”二字,沫儿突然意识道柳中平想要做什么了。“瘦子和刀疤脸,定是为柳中平所雇,目的便是取了灵魄果,给宝儿治病。”

婉娘赞许道:“沫儿猜得不错。”又叹气道,“可惜,他们会错了意,也找错了地方。这灵魄果,与心悸病不对症。”

宝儿身体瘦弱,不能剧烈运动,口唇青紫,正是心悸病的症状。

三人都叹了口气。文清喃喃道:“也不知宝儿怎么样了。”

天色已晚,沫儿和文清都打起了哈欠。婉娘让他俩先去睡了,沫儿却死活不肯,非要等着看谁来取香粉。

婉娘道:“谁告诉你有人要来取香粉?快睡去吧。”

沫儿一扬眉毛:“别骗人,如果不是有人今晚来取,你巴巴地这么赶着做出来干什么?”

婉娘哭笑不得,只好由他。

外面突然起了风,裹着一团水汽扑面而来。婉娘将两人推进文清的卧室,悄声道:“就在这里看着,不许出声。”

一个破锣似的声音传来,“婉娘回来了吗?”

婉娘迎了上去,笑盈盈道:“回来了!”

一个披了红斗篷的矮胖子一摇一晃地走了进来。沫儿和文清透过门缝往外看去,只见来人五短身材,宽鼻阔口,看面目依稀有些像卢护,但是整个脸儿长满了黄豆大的毒瘤,身材也肥胖了一圈,比当日的卢护可丑多了。

黄三进来来斟了茶,矮胖子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呆呆发愣。婉娘道:“如今已是深秋,姐姐不去闭关,来洛阳何事?”

沫儿听了这句话,已然断定来的就是卢护了。

卢护羞涩道:“我闭关之前放心不下…他,想悄悄来洛阳看看他。”表情竟然如同初恋的少女一般,神态扭捏,与相貌、声音极为不符。

婉娘拿出今晚制作的香粉,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来了一定有事。这是我用灵魄果和血珠制作的焕颜霜。姐姐用了之后,便会褪去这身皮囊,可以维持半个月时间。这次再找个机会接近他,他必定喜欢,卢夫人也不会再排斥你了。”

沫儿还以为卢护定然兴高采烈,谁知卢护看了一眼,却惨笑了下,一张长满红色毒瘤的脸丑陋无比,道:“不用了。我来不是要焕颜霜。”

婉娘哦了一声,奇道:“那姐姐是想如何?”

卢护期期艾艾,忧心忡忡,半天婉娘等才听明白。吏部侍郎卢占元原本与卢护有些渊源。二十几天前,卢占元正在吏部当值,突然腹痛如绞,着郎中来看,说是腹部有恶疾,开了汤药吃了,腹痛时好时坏,但不见轻。卢夫人大急,找遍城中御医,都束手无策。

卢护几天前偷偷潜入洛阳,看到卢占元腹痛,心痛不已,当夜便回了长安,想找些灵药给他医治,哪知几天后回来,卢占元已经病入膏肓。而卢护此时的模样,便是别人见了也要躲着走,更何况因三魂香一事,卢占元与夫人都对卢护十分憎恶,哪里让她接近呢。思来想去,只好来找婉娘,想寻求帮助。

婉娘迟疑道:“姐姐知道,我这里只有一些制作香粉的材料,要是治病,婉娘可不拿手。”

卢护目光灼灼,毅然道:“婉娘,我知道你制香的本事。多谢你的三魂香相助,如今我已经到了第十二关,我愿用九关的真气来救卢公子,希望你能帮我。”

婉娘跳了起来,惊叫道:“姐姐你傻了?你好不容易才修到这般境界。只要过了这个冬天,这个丑陋的皮囊就可以完全脱去。到时姐姐美貌如花,想得到男子的心还不是轻易而举!倘若给他九关真气…”顿足长叹不已。

卢护垂泪道:“我这些年一心一意加紧修炼,就是为了他。他若去了,我便是修成一个美貌女子又有何用?”

婉娘叹道:“世间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了不属于我们,姐姐何不看开点?”

卢护低头嘶哑道:“我知道,可是他要死了,我决不独活。”

婉娘苦劝道:“姐姐请三思。我们修炼原本比他人要辛苦十分,如今眼见成果在即,就这样放弃,又要从头再来。而且…”婉娘低声道,“他爱的是他的夫人,对你可有一点情谊?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为他做出的牺牲。”

卢护幽幽道:“我也没想要让他知道。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再说,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的,用真气救他,也算是还他一个人情。”

婉娘沉吟不语。卢护道:“婉娘不用迟疑,我意已决。你帮我救了卢公子,我自当重谢。”

婉娘长叹一声道:“既然姐姐决意如此,我就尽力帮姐姐完成心愿。明天晚上,姐姐来取香粉。不过我还是劝姐姐再想一想是否值得。”

卢护见婉娘同意帮她,欣喜不已,连连作揖,对最后一句根本就没听见,笑道:“谢谢婉娘!”

婉娘勉强笑道:“不用谢,姐姐高兴就好。”

送走了卢护,婉娘犹自对着空空的院落沉思。沫儿和文清出来。沫儿不解道:“卢公子到底有哪点好?这卢护竟然…”

婉娘连声叹气,转身上楼。

第二天气温突降,地上下了一层白霜。婉娘等人加了衣服,吃过早饭,朝后园走去。

几天未来,后园一片萧瑟。各种花草树木叶子落尽,干枯的藤枝蛇一般地盘绕着在藤架上,两棵桂花树及池塘旁边的垂柳,伸着干瘦的枝条在冷风中摇摆。倒是龙吐珠藤架后那颗高大的黑色树木,满树的荚子哗啦啦直响。

这棵树看起来像是老槐树,浑身长满尖刺,长长的荚子有一寸来长,主干粗大,枝干细小,通体呈黑色,没了绿色叶子的陪衬,看起来就像一颗被大火烧过的木炭一般。

黄三搬来一架梯子,靠在树干上,婉娘交待道:“小心,刺上有毒,不要被扎到了。挑一些饱满的荚子来。”文清和沫儿爬上去,每人摘了一大把荚子,丢在黄三撑起的包袱上。

文清先下了树,沫儿一边四处看风景,一边慢慢悠悠地往下爬,道:“婉娘,这么多槐树荚子,怎么不一次摘了它?”

婉娘道:“别说了,快下来吧。这颗鬼槐,上面住满了鬼。”

沫儿一听,连尖叫也顾不上了,手脚并用,三下五下二便溜下树干,躲得远远的。

文清笑道:“婉娘骗你呢。闻香榭里哪有鬼。”婉娘和黄三哈哈大笑。

婉娘带了手套,将槐荚剥开,取出里面一颗颗的槐籽来,用石臼慢慢研碎,淘出细细的淡绿色粉末。又取出昨晚的玉瓶,用簪子挑了一半焕颜霜到另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里,再将这些粉末放入黑玉瓶子里拌匀。

文清拿起两个玉瓶对比了一下,除了瓶子的颜色,里面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放入了鬼槐粉的,膏体颜色依然是红色半透明状,气味也没有区别,不由问道:“这不是一样吗?干嘛分两个瓶子来装?”沫儿一听到“鬼”字便头皮发麻,再也不肯碰黑玉瓶子一下。

婉娘道:“看起来相似,实际上放入的东西不一样,功效就不一样。这鬼槐看上去鬼气森森,它的荚子却是极阳之物,可以活血化瘀、传导真气,有极强的疏导作用。焕颜霜内混合了血珠、石花汁、灵魄果的精气,本来是用于改换容颜的,现在放入了鬼槐粉,变成了真气传输的介质。”

晚上闭门鼓刚过,卢护就来了。

婉娘再一次问道:“姐姐,你确实想清楚了?”

卢护粗声粗气道:“你还不了解我吗?他…”眼里泛出泪光,“他的病情今天又加重了。”

婉娘不再多言,拿出两瓶香粉,嘱咐道:“那好吧。这两瓶焕颜霜,请姐姐用这个白色瓶子的,今晚就用,过程会有些痛苦,要忍住。这瓶黑色的,留待以后给卢大人用。”

卢护接了两个小玉瓶儿,双目含笑,痴状尽显。婉娘道:“姐姐打算如何接近卢大人?”

卢护低声道:“我想…直接求见卢夫人,说明来意,救了他就走,决不纠缠。”

婉娘叹道:“姐姐这样做,即使卢夫人信了,肯留你在卢大人身边,只怕旁边人多嘴杂,传出些什么妖言惑众的传闻来,对卢公子将来不利。”

卢护一愣,道:“这个…是我考虑不周。”连连搓手,不住叹气。

婉娘笑道:“如果姐姐不嫌弃,婉娘倒有一个办法,只是有些委屈姐姐。”

卢护大喜,道:“婉娘快讲!”

婉娘道:“这个香粉,姐姐今晚便用,明天一早,来我闻香榭,扮成我的小丫头,然后我们一起去拜访卢夫人,我借机推荐给卢夫人,你就留在卢大人身边,如何?,”

卢护抚掌赞道:“婉娘一向聪明过我十倍,好主意!”

婉娘想了一下,觉得计划尚且可行,又道:“那就如此办了。但是为了不出破绽,从明天开始,姐姐不能说话,免得卢夫人有疑。”

卢护点头称是,不住赞叹婉娘聪明严谨,并从怀里拿出一颗珠子来,道:“婉娘制作焕颜霜费了不少心思,我这颗血珠原是一次意外得的,对我来说也没多大用处,就送给婉娘作为酬谢罢。”

这颗血珠有鸽蛋大小,成色纯净,红艳如血,散发出淡淡的红晕。婉娘毫不客气,一手接了,大言不惭道:“这次配置这个霜儿,费了我四颗这么大的血珠呢。”

沫儿躲在门后瞪她一眼,心想昨晚喂给石花的血珠不过手指头大小,哪里有这么大?

卢护听了却信以为真,歉然道:“如此是不够了,我这次来得匆忙,没带多少宝贝,等下再来洛阳,一定补上。”

婉娘笑道:“不要紧,姐姐合适时候拿来便可。”

沫儿在背后刮着鼻子羞婉娘。

一大早,沫儿刚起床,脸还没洗,就听见外面的说话声了。

推开窗子,见一个青衣丫鬟,提着个家织包袱,笑吟吟地站在院中。头发抿得一丝不乱,五官端正,眼睛明亮,举手投足甚是麻利,虽说不上是十分漂亮,看上去也干净舒服。

婉娘赞道:“好一个端庄的小丫鬟!”

丫鬟道了个万福,羞羞赧赧道:“多谢婉娘成全。”一张口嘶哑如同粗砂破锣,竟然就是卢护。

沫儿没想到焕颜霜竟有如此奇效,正在思量要不要下去相见,已听婉娘叫道:“文清沫儿,太阳晒到屁股了!”

沫儿下了楼,婉娘道:“过来见过金蟾姐姐。”两人连忙行礼,道:“金蟾姐姐好。”

卢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真不错。”

婉娘笑道:“两人顽皮的很。我们还是赶紧吃早饭,然后去卢府拜见。”

沫儿对卢护满脸的红色毒瘤记忆犹新,如今见她面部光洁,心下疑惑不已,也不知昨晚经过了怎样的蜕变,让她一夜之间相貌大变,有机会还要问问婉娘才是。

被取名金蟾的卢护显然没心思吃饭,只喝了几口汤便停箸不吃,时而发呆,时而痴笑。

文清去套了车,四人一同前往卢府。卢府在铜驼坊,位于洛水北岸,要经过新中桥才能到达。一近洛水南滨,只见人声鼎沸,两岸及新中桥上桥下挤满了人,桥面拥挤不堪,道路被堵。婉娘打开车帘,皱眉道:“怎么了?”

沫儿已经跳下车,追进人群看热闹,原来不知哪家青楼画舫出来巡游,一众锦衣美人儿在舫头演奏,引来众人围观,有几个纨绔子弟一边叫美人的名字,一边将金银钱币抛向船身,周围一片大哗。沫儿打眼一瞧,竟然看到郝文的小干脸杂在期间,顿觉扫兴,扭头便回了车上。

婉娘问道:“沫儿,是哪家的画舫?”

沫儿连呸了几声,道:“我哪知道?还没看呢,就碰上了郝文那只瘦猴子,真晦气!”

所幸桥上未堵多久,画舫行进,众人也随着追去。闻香榭的马车过了新中桥,一径来到铜驼坊卢府门前,递了名帖进去。

卢夫人因三魂香一事,对婉娘颇为感激。名帖递进去不久,就见一个丫头急匆匆出来道夫人有请。

卢府不大,修葺得极为精致。一个正院两个侧院,东侧别院以园林为主,西侧为书房,门前种满了各色花卉。丫头领了婉娘四人匆匆进了正院上房,卢夫人已经迎了出来,强颜欢笑道:“有劳婉娘。”

几月不见,卢夫人形容憔悴,脸上红晕全无。婉娘痛心到:“听闻卢大人病重,婉娘担心夫人,特来府上探望。”

卢护低头站在婉娘身后,手指微颤,双颊飞红。

卢夫人双眼含泪,强笑道:“多谢婉娘关心。”

婉娘关心道:“可着御医看了?到底是什么病症?”

卢夫人泪水滑落下来,慌忙用手绢擦了,低声道:“能找的御医郎中都找了,该用的药也都用了。只说是腹部有恶疾,如今病入肺腑,已经难以医治。”

婉娘唏嘘不已,陪她垂了一会儿泪,又细细地安慰了卢夫人一番,便起身告辞。沫儿见婉娘一句也不提金蟾治病之事,思量着是不是将正事给忘了,不禁暗自着急,不住地朝婉娘打眼色,婉娘却视而不见。

卢夫人送出屋门,道:“婉娘慢走,我要去看看溢轩如何,就不远送了。”

婉娘还了一礼。正要转身犹未转身之时,突然说道:“卢夫人,我想到一事。”

卢夫人心中烦闷,无心应酬,见婉娘回转身,愣了一愣,道:“什么事?”

婉娘道:“卢大人有未试过西域的按摩医治?听说西域推拿由表及里,疗效极佳。我见过一人也是腹痛难忍,郎中都说治不得了,碰巧遇到一个会西域推拿的僧人,只十日便好了。”

卢夫人顿时来了兴趣,道:“这个却没试过。不知婉娘可有好的推拿师引荐?”

婉娘摇头道:“我认识的那个僧人已经周游去了,一时难以找回。卢夫人还是另早他人为好。”

卢夫人失望不已,泪珠儿在眼睛里打转,咬着嘴唇道:“如今一天也碍不得了…只怕再过个三五日,便是找到了会西域推拿的人,溢轩他也…”一时哽咽难言。

沫儿在旁边插嘴道:“金蟾姐姐不是学过西域推拿吗?就让金蟾姐姐试试好了。”

婉娘呵斥道:“沫儿!金蟾那两下子,怎好给卢大人治病?”

卢夫人一听,连忙道:“婉娘,哪位是金蟾姑娘?不如请来一试罢?”

婉娘看了一眼在旁边低头不语的卢护,为难道:“夫人别听我这小厮胡说。金蟾确实跟着一个西域来的苦行僧学过几天,但是技艺不精,从来没用过。卢大人尊贵之躯,怎能任由她这样的半吊子推拿来治?”

卢夫人这才注意到卢护,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婉娘,这位是?”

婉娘道:“这是我闻香榭里新招的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金蟾,还不赶快见过卢夫人!”卢护低头施了一礼。

卢夫人正待说话,一个小丫头跑来回道:“老爷醒了,腹痛难忍,请夫人赶紧过去。”

卢夫人一听,顿时有些着急,含泪恳求道:“如今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了,婉娘便将金蟾借我几日,若是找到了其他会西域推拿的高人,我就将金蟾姑娘送回。不管治好治不好,总要试试。万望婉娘成全!”说罢深深道了个万福。

婉娘忙上前扶起,道:“夫人客气了,我只是担心金蟾手法拙劣,误了卢大人的病情。既然夫人愿意试试,就留下金蟾罢。只是我这丫头先天有疾,口不能言,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吩咐她便罢。”

卢夫人回头朝正躺旁的卧室看了看,满面焦虑,道:“要不婉娘再坐一下,我先去看看溢轩,然后再来细谈如何?”吩咐一个丫头过来,重新带婉娘等人进入正堂,自己匆匆忙忙去看卢占元。

丫头们沏了新茶,自行告退。婉娘眼见周围无他人,对卢护道:“姐姐万万不能说话,小心露出马脚。那个黑色小瓶里的香粉姐姐知道怎么个用法吧?”

卢护此时正支着耳朵,竭力分辨卢占元的声音,不住朝卧室那边焦急张望,见婉娘相问,连忙点头。婉娘道:“我再重复一遍,姐姐记好了。将黑瓶里的霜儿涂抹于其背俞各个穴位,从肺俞、心俞至肾俞,双手上下推拿,直至背部发红发热,然后左手手指朝上抵于心俞穴,右手手指朝下抵于肾俞穴,将真气输入。”

卢护挤出一个笑容。婉娘道:“姐姐要注意,输入真气时一定要心无旁骛,不能有一丝杂念,否则就害了卢公子了。”

卢护羞惭一笑,连忙正襟危坐。婉娘嘱咐道:“另一个,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卢大人如今身体虚弱,每天只能接受一成的真气,腹痛还将持续一段时间。姐姐可不能因为心疼,多输了真气,反倒影响了卢公子恢复。”

正说着,卢夫人满头虚汗,一向优雅的小碎步也不见了,大踏步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叫道:“婉娘,推拿需要准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