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走到巷子口,回头看看,小五并没有站在门口目送,叹了口气快步走开。

城西与闻香榭相隔八九个坊区,相距甚远;今日没有小五带路,沫儿只有找熟悉的大街走,感觉就更远了。大半个时辰过去,才走过三个坊。好在沫儿昨晚吃得饱,体力还能支持。

刚走过定鼎天街,只听后面叫:“沫儿!等等!”

沫儿站住回头一看,小五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道:“我来送送你。”

沫儿有些无所适从,扭捏道:“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小五拍了拍沫儿的肩,笑道:“我刚才心情不好。”两人同昨晚一样,互攀着肩头,有说有笑地往前走。

走了一段,沫儿客气道:“你回去吧,我认得路。”

小五不在意道:“走吧,我正好要去南市附近办点事。”说着站住了,问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我也好壮个胆儿?”

沫儿已经归心似箭,但小五既然提出,自己当然不能拒绝,稍一迟疑便爽朗道:“没问题。”

小,绕过几条巷子。沫儿嗅着空气中的香甜味,不安道:“小五,我们去哪里?”

小五大踏步走得飞快,道:“唔,就在前面。我去问老虎讨剩余的工钱。”沫儿有些心慌,但还是紧紧地跟着。

巷子末一个偏僻的角门,小五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荒废的小院,左侧并排几间低矮的厢房,厢房前一条砖铺的甬路,通向右边一个大园子。沫儿拉拉小五的衣袖,低声道:“小五,你是不是走错了?”

小五却不回头,快步走上甬路转向厢房,道:“没错,就是这里。”

厢房里空无一人,中间摆着几个缺腿凳,还有一堆发着余热的灰烬。小五伸手在灰烬上烤了烤,挑了一个相对好些的凳子递给沫儿,道:“坐吧。”

沫儿笼着手,心里异常不安,迟疑道:“小五,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走吧。”

小五嘻嘻一笑,拉沫儿坐下,道:“你坐下,我有些事问你。”

沫儿半个屁股斜坐在凳子上,朝门外张望了一番,忐忑不安道:“小五,你有没有听说过冥思派?”

小五有些吃惊,随即笑道:“听谁胡说的,哪里有什么冥思派?”

沫儿张嘴欲解释,见小五心不在焉,便收住不提,嘟哝道:“还是赶紧离开吧。”

小五将灰烬了加了点柴,俯下身子将火吹着了,自言自语道:“老虎怎么还不来?”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尘土,道:“我出去找找他。”

沫儿慌忙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小五躲着沫儿的眼神,按他坐下,道:“外面冷,你坐在这里不要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沫儿惶惶然站着。小五若无其事地探头往外面看了一下,打了个寒噤,道:“真冷!”跺跺脚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一瞬间,小五带个沫儿的陌生感,几乎让沫儿认为小五带自己来这里有不良目的,并立刻就想要逃出这个房间。但这个念头一出现,马上就被沫儿否定。不会的,小五不会出卖自己;他肯定不知道这里是冥思派的老巢,来这里只是为了向老虎讨钱;自己要走了,小五落难时连个帮手都没有。

沫儿强压着心里的不安,故作镇定地往火里加了一块柴,耳朵却支着听外面的动静,唯恐老四老木等人回突然闯进来。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沫儿倏然站起,浑身紧张。

门开了,却实小五,见沫儿这样子,干笑了几声,道:“找不到。”

沫儿又重新坐了下来,两人都不说话。小五绕着火盆踱了几圈,突然转到沫儿对面,郑重道:“沫儿,你走吧。我也觉得这里比较危险。快走!”眼神真挚。

沫儿心里一热,道:“不,我陪着你。”心里暗自为刚才的猜测羞惭。

小五双手来回搓动,焦急道:“你快走吧,我…”一句话未完,外面突然传来“啪啪啪”三声响,小五脸色大变,飞快冲了出去。

沫儿不敢四处乱闯,在此处徘徊良久,正想要不要返回房间等着,只听旁边花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股外力从后面用力地将他拉了进去。沫儿大吃一惊,本能就要反抗,却见拉他的少年回头朝他憨厚一笑,眼里都是惊喜,竟然是文清。

几天没见文清,沫儿十分高兴,还不待张口,文清嘘了一声,拉着他猫着腰从花丛后面疾走。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从怀里拿出一件黑披风给沫儿穿上,低声道:“先别问,走!”园子很大,两人都绕西躲走了半柱香功夫,来到一处房间的窗前。窗户是木条和粗布封着的,但一角缺失了巴掌大的一块,呼呼透风,正好可以看到里面。

文清指指缺口,示意沫儿往里面看。房间里一个粗壮汉子,应该就是小五口里的“虎哥”,正指着小五痛骂。这人皮肤粗糙,脸色红润,右脸一条暗红色疤痕从眉间一直斜到下巴,沫儿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虎哥眼珠子瞪得溜圆,恶狠狠道:“你如今翅膀硬了,敢和老子做对了,是不是?”

小五后退了几步,惊恐道:“虎哥,你听我说…”

虎哥一个巴掌挥了过去,打得小五一个趔趄,“你偷我的首饰我就不追究了,说好的协议你又临时变卦,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沫儿火起,便想闯将进去,被文清按住了。

小五捂着脸,带着哭腔道:“虎哥,沫儿他什么也不知道,你放过他吧?”

沫儿突然想起这个虎哥是谁了。他就是婉娘带着文清沫儿去伊阳紫罗口采石花,碰到和柳中平一起的那个刀疤脸。

虎哥踹了小五一脚,喘着粗气道:“小子,我告诉你,这件事要做不好,别说你,连我也离不了这洛阳城!你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他脸上的红色疤痕随着喘气不住抽动,犹如一条活的毛毛虫,沫儿赶紧将目光看往别处。

小五缩在一旁,低声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虎哥双手叉腰,瞪着小五半晌,突然犹如泄气了皮球,上前拉起小五,放低声音道:“小五,不是虎哥怪你。你看你,既然都已经将那小子骗来了,怎么还能放走呢?”

小五垂着头,一声不响。沫儿听到这句话却呆了。

虎哥拉小五坐到凳子上,耐心道:“要成大事,当然不能有妇人之仁。你还想不想收回你家的房子?还想不想出人头地?”

小五烦躁起来,两手绞来绞去。虎哥一看小五有所松动,接着道:“你放心,堂主说了,你要是带了那小子来,剩下的银子立刻兑现,一分都不欠你的;你在我这里的卖身契也一并还给你。”

小五咬着嘴唇,迟疑道:“真的是他害死我娘的?”

虎哥强忍着不耐烦,道:“堂主说的,还会有假?你好好想一想,去年和他玩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沫儿待在窗外,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大石,闷得喘不过气来。文清同情地望着他。

小五低下头,低声道:“我叔叔说他是妖孽,说他想让谁死,谁就会死…可是他对我很好。”

虎哥皱眉道:“这不结了?他就是妖孽。你娘就是他咒死的。”

小五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不错,是他,他知道我娘要死了,还假惺惺地骗了一篮麻花给我娘吃。”沫儿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叫道:“小五,不是我!”

文清一把捂住沫儿的嘴巴,拖着他迅速退到窗前假山后面。

虎哥和小五对视一眼,箭一般冲出房间。小五颤抖着声音叫道:“沫儿,是你吗?”

沫儿拼命压住呜咽声,泪水犹如决了堤的小河,满脸横流。文清拉着他跑到园中荒草遍地的小树林里。好在两人都穿了披风,也不怕别人看见。

沫儿仰着脸,任凭泪水流淌。文清紧张地看着他,笨嘴拙舌道:“沫儿,小五…是被蒙蔽了…”一听到小五的名字,沫儿心如刀割,郁闷无处抒发,猛地伸出拳头,用尽全力打在一棵手腕粗的榆树上,榆树一阵摇晃。沫儿的手背关节蹭破了皮,滴出血来。

文清慌忙拿手绢替沫儿包扎。沫儿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甩手道:“不用了,不疼。”

小五失魂落魄地站在房间门口,无所适从。虎哥狐疑地在四周查看,也未见有人。折回房间,见小五仍呆站着,推了他一把,道:“别看了,没人。”

小五闷着头走进去,怅然若失。虎哥道:“瞧见了吧?他还能隔空说话,不是妖孽是什么?你要是按照说好的昨天晚上就带过来,哪里还有这种事?”

小五眼神飘忽,突然道:“说不定他还在厢房里等我,要不我再回去看看。”

虎哥暴躁道:“早就不在了!都怨你,说好一听到三声响,你就出来将门反锁…我看你是心软了,故意放那小子走的!”

小五黑着脸,僵硬地坐着。

虎哥一脚将旁边的凳子踹飞,强压着怒气道:“时间不多了。你下午再去找找,想个法子将他骗到附近比较偏僻的地方,大不了还像那次一样,直接将他抢了扛过来。”

说完又骂道:“不知道堂主怎么安排两个没用的木瓜去,什么都不知道,回回抓错人。”

沫儿平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走吧。”文清揉揉鼻子,疑惑地看着沫儿。沫儿红眼睛瞪一眼他,道:“看什么?”

文清嗫嚅道:“你是不是心里难受?那就大哭一场。”往常沫儿一点不如意便捶胸顿足,就地撒泼打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面都能被他用双脚刨出个坑来;今日这样,文清着实有些不习惯,唯恐他闷在心里憋坏了。

沫儿擤了擤鼻涕,道:“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文清也不再多说,赞许地拍了拍沫儿的肩,两人一起走出树林。

沫儿想起这几日自己不在,连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清傻傻一笑,道:“婉娘要我在这里等你。”

沫儿有些心虚,干咳了一声,问道:“婉娘呢?”

文清道:“她先回去了。婉娘说,让你赶紧回家去。”

想起婉娘可能将自己卖个堂主,沫儿心里有些悲哀,闷头唔了一声。

文清带着沫儿悄悄出了园子,拐到偏僻处脱下披风,两人步行走回闻香榭。文清掩不住心里的高兴,连口齿都伶俐了许多:“公孙小姐的小姑子于静好了,她送来了好多吃得东西来酬谢,我都给你留着呢。这几天你不在家可真没意思,我在街上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婉娘说你这么聪明,不会出事。”

沫儿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文清,但心里还是觉得暖和了一些。

婉娘正和黄三在中堂调制花露,见沫儿回来,伸了个懒腰道:“喔,干活的人回来了。”转眼竖起眉毛,捏着鼻子道:“一股子牛圈的味道!先去换衣服——不许丢在床上!小心有虱子跳蚤,拿出来用滚水烫过!午饭后去汤池洗个澡去!”

沫儿乖乖地换了衣服,拿出来放在黄三准备好的开水盆里。文清将中堂的火炉拨旺,喜滋滋端了各种糕点水果给沫儿吃。

沫儿吃着东西,偷偷瞄一眼婉娘,期期艾艾道:“我这几天和小五在一起。”一想到小五竟然听从旁人的蛊惑,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娘,小胸口就痛得厉害。

婉娘轻描淡写道:“唔,知道了。”

沫儿本就不愿讲起小五的事情,婉娘不问,正和他的心意。便将那日装扮成小五在园子里见到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特意提到那些人受到迷惑时的香味,“肯定是什么特殊功效的香粉,让人闻了之后会迷失本性。”

婉娘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懒洋洋道:“百花魂。点燃的。”

沫儿道:“我听说这些人是冥思派的。盗墓之事也是冥思派指使的,说要取那些少丧者的魂魄,但不知道做什么用。”

婉娘笑颜如花,道:“连这个都打听出来啦?真不错。”

沫儿着急道:“你打算怎么办?”

婉娘睁开眼睛,神秘地一笑。

文清不解道:“那些失魂的小姐,和这个有没有关系?”黄三的手抖动得十分厉害,手中的玉瓶差一点掉在地上。

婉娘回头看了一眼,道:“三哥,你去买菜做中午饭。”黄三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十二年前,神都洛阳出现了一种新的教派,人称“冥思派”。这冥思派神通广大,凡是入派者,心中的愿望很快可以实现,而且每人每月可领取半两银子,一时之间,市井百姓趋之若鹜,连达官贵人都以如冥思派为荣。短短两年时间,冥思派信众过万,终于引起官府注意,颁发剿杀令,冥思派老巢被端,教徒被清逐。

沫儿一听到银子,顿时起疑,叫道:“等一下!…每人每月半两银子,冥思派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婉娘悠然道:“人家有人家敛财的方法。你道冥思派帮你实现愿望都是白送的不成?没有愿望的民众,每月有银子领,若是你求冥思派办事,成功了之后就要交钱了,称为会费。”

文清惊奇道:“冥思派怎样帮人实现愿望?”

婉娘笑道:“比如你喜欢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却不喜欢你;你在冥思派的小屋里点上一炷香,冥思六个时辰,之后那个姑娘就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你。”

文清羞红了脸,半晌才道:“那不是比我们的迎蝶粉还要厉害?”

沫儿哼哼道:“无非是靠那些个邪术。”那日见到的暗室下黑暗诡异的小屋,里面坐着一个个人,原来都是在那里冥思祈求实现愿望的。

这几次误闯入冥思派的巢穴,都是因小五而起。如今可以断定小五肯定和冥思派有关系。但愿他和这个邪教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而不是加入。但是婉娘和冥思派也有渊源,难道冥思派使用的百花魂是婉娘制作的?沫儿思绪纷飞,偷偷地看一眼婉娘,正好和婉娘的目光碰在一起。

婉娘仿佛猜到他的心思,白他一眼道:“冥思派和我们没关系。”

沫儿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小五可能的结局,“小五…那些加入冥思派的人,会不会迷失本性?”

婉娘没有回答,拿起一瓶香粉嗅了嗅,自言自语道:“这个群芳髓要更浓一些才好。”

沫儿分了心,奇道:“又做群芳髓?”

文清道:“这几天我们一直忙着赶工,新做了一批。”群芳髓可以克制百花魂,那天沫儿已经试过了——沫儿顺手拿了一瓶塞进怀里。上次那瓶已经所剩无几了,这瓶就送给小五。

婉娘嗔道:“家贼难防!扣你一个月的工钱!”

沫儿默默地闻着群芳髓的香味,心里思索着和黄三相像的那个堂主,阴阳十二祭的诡异祭台,神奇的气雾机关和那些混乱撕咬的信徒,不觉打了个寒噤。静立了一会儿,问道:“婉娘,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叫阴阳十二祭?”

门哐当一声响,黄三脸色苍白,手抚门框。婉娘走到他跟前,一言不发地拍了拍他的肩。黄三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提着手里的烧饼蹒跚着离开。

黄三最近的行为十分反常。沫儿不敢再问有关阴阳十二祭的事,但心里着实疑惑。有心问问婉娘,但一看黄三痛不欲生的样子,生生地咽了下去。

但其他不问,这个还是要问的。沫儿目送黄三走进厨房,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婉娘的眼睛,故作心平气和道:“是不是准备把我给送个那个堂主?”

婉娘吃吃地笑了起来,嘲弄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沫儿,坏笑道:“我问问堂主收不收你。”沫儿本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自觉有一种如英雄就义般的高傲和悲壮,却被婉娘这一笑给破坏了。

文清听得不明就里,挠头道:“什么堂主?”沫儿讪讪地收回自赋的悲壮,恨恨地哼了一声。婉娘却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沫儿气结,赌气道:“好吧,你什么都不说,到时可别说我不帮你。”

婉娘笑眯眯道:“我准备将你卖个公孙小姐,你考虑一下,过了年就去于府。”

沫儿扭过头不理她。

转眼半月过去,沫儿早已将他与小五之间的不快忘掉,只惦记小五的安全。期间和文清找到了两人住过的小棚屋,里面却空无一人;也多次在贤德里附近寻找,小五犹如蒸发了一般,再也不见踪影。文清安慰他道,小五可能回了长安了。

婉娘也慢慢地地告知了关于冥思派的一些情况。冥思派所用香粉“百花魂”,制作技法复杂阴毒,制作周期更长,但提炼的不是花露,而是粉状熏香。要做成一款百花魂,需用四年时间:第一年春天制作春花魂,第二年夏天制作夏花魂,第三年秋天制作秋花魂,第四年冬天制作冬花魂。做的过程中,须将选中的花株连根刨出,将根茎、花朵、枝干快速剁成齑粉,点燃封魂符,不让花魂飞散,然后将灰烬与花粉混合后淘净备用。所选花的种类与群芳髓也完全不同。最主要的两种花卉,牡丹和曼珠华沙分别由芍药和曼陀罗花代替。

此时刚吃过晚饭,三人正围着火炉,一副温馨景象。听百花魂如此制作技法,文清沫儿不禁咋舌。

婉娘道:“这还不是最诡异的呢。”四季花粉完成后,需加入来自十二个未婚女子的鲜血,将其混合烘干,制成条状或块状熏香,便成了“百花魂”。冥思派教徒众多,在其中找十二个未婚女子提供鲜血自然是轻易而居。

文清懵懵懂懂问道:“花有灵魂吗?”

婉娘正色道:“万物皆有灵。别说是花草,就是路边的石头,也是有灵魂的。”说着笑眯眯看了一眼沫儿,道:“这世上,人总是自以为人,而将其他的称为物、畜或者妖。却不知这都是人自己的一厢情愿,万物平等,有些人,还不如畜和妖呢。”沫儿听了,若有所思。

用这种非常手法炼制的“百花魂”,众花魂魄被痛苦封禁,再加入十二少女鲜血,花灵与人灵融合,其魅惑、迷失功效非同一般。常人闻了,便会勾起心底的欲望,并且这种欲望会越来越强烈,本性渐渐迷失,贪婪自私等皆被无限制放大。长时间吸入,人将陷入癫狂状态,会因无法控制情绪而自残。

沫儿茫然道:“我还是不明白。冥思派费老大劲儿做了百花魂,就是为了引诱他的教徒自残?这有什么意思?要是我,还不如拿钱自己去大吃大喝呢。”

婉娘奚落道:“嘁,你以为人家都同你一样是吃才呢。冥思派每年的会费可是惊人的很呢,一年可以敛财十几万两银子。”

沫儿听得眼睛都直了,“十几万两…我和文清可以天天吃水席了!”

冥思派的信徒在刚入教时可以每月领取银两,但吸入百花魂后,心中欲望膨胀,便会要求冥思派帮其实现愿望。而一旦成功,此人不但不能再从教内领钱,反而要缴纳一笔不菲的会费。

沫儿想到那日的恐怖景象,不由得不寒而栗。可是仔细一想,还是有诸多疑问,“这种百花魂如此阴毒,何以制作工艺简单的群芳髓可以克制?”

婉娘得意道:“这就叫做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群芳髓与百花魂同出一源,皆为利用百花之灵为人所用。但群芳髓只取花灵不伤花根,且以百花之王牡丹统领,以彼岸花引导,专克花魂之邪气。

文清天真道:“既然群芳髓可以克制,不如我们去他们的老巢,将这些群芳髓洒下去,这个邪教不就解决了?”

婉娘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傻小子,要是这么简单,还用得着我们一次次冒险?这个群芳髓,固然可以抑制百花魂,可是持续的时间却远远不如百花魂长。百花魂除了用来迷惑信徒,还有另外重要功效。”

沫儿奇道:“什么功效?”

婉娘阴森森道:“招魂引鬼。”

沫儿吓了一跳,顿时觉得后背冷飕飕的,连忙往文清旁边挤了挤,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埋怨道:“你别故意吓人。”

婉娘笑道:“胆小鬼。不过我可真不是吓你。这百花魂,原是阴阳十二祭的引魂香。”

沫儿老早就向问关于阴阳十二祭的问题,碍于黄三,一直没敢问。今见婉娘主动提起,忙倾耳细听。谁知婉娘卖个关子,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道:“天晚啦,睡啦。”不等沫儿追问,扭扭摆摆上了楼。

随后几天,沫儿又开始叫苦连天——黄三出门办事不在家,如今数九寒天,他和文清各种杂事都要做,实在痛苦异常。

这日晚,凑合着吃了文清做的清水煮面,婉娘拿出群芳髓,整理在一个小木匣子里,用包裹包了递给文清,道:“走吧,我们今晚去送货。”

沫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不自然起来。婉娘斟了一杯热茶正待要喝,见沫儿脸色异样,关心道:“怎么了?喝口热茶吧。”转手递给了沫儿。

沫儿接过茶,无意识地一饮而尽。

沫儿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梦见娘抱着他,温暖而舒适。可是很快沫儿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一点光线都不透;身上半铺半盖着一床软和的锦被,十分暖和,头顶处还被人细心地放了一个小枕头。

沫儿朝四周摸索了一圈。这似乎是一个大木箱,盖子打不开,疑似从外面锁着的。木箱不知道放在哪里,周围很安静。

没有悲哀,也没有震惊。这是意料之中的,只是婉娘为什么不明说呢,还这么费劲地给他喝了一杯茶,黄三不在家,也不知他二人怎么把这个箱子搬运出来的。其实直接告诉他,他自己可以走过来。那个堂主,要自己做什么?喝自己的血吗?

管他呢。听天由命。沫儿身形瘦小,在箱子里伸缩自如。被子很厚,带着闻香榭特有的香味。沫儿翻了个身,继续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颠簸将沫儿惊醒了。箱子被人抬了起来,脑袋的位置较低,头部撞向木箱,沫儿连忙拿起小枕头护住头顶。

外面脚步繁杂,听起来有好几个人。一个道:“这里面装的什么?抬去哪里?”是老木的声音。一个尖刻的声音答道:“要你抬你就抬,废话真多!”是老花。旁边一人冷哼了一声,好像是老四。

果然还是这几个薛家的家奴。老四的冷哼似乎引起了老花的不满,他骂骂咧咧道:“哼什么哼?两个木瓜!一点事都办不好!”箱子猛烈地抖动了一下,沫儿裹着被子滚到右侧。

老四毫不客气,冷笑道:“缺阴德的!以为我不知道,小姐得病,是怎么回事?”

老花声气急败坏,恶狠狠道:“你…你走着瞧!”

老木在前面结结巴巴劝道:“四哥花哥,都是自家兄弟,不要伤了和气。”

老花猛地松开了手,叫嚣道:“你们俩给我小心,哼哼,很快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箱子一侧着地,沫儿撞在了箱壁上,缝隙处透出一丝光来,但缝隙很小,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老四勃然大怒,也放下了箱子,喝道:“老花,这些年来,你仗着公子的势,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老花阴恻恻一笑,道:“你们俩想不想尝尝冥思派的手段?老大已经答应让我做冥思派的副堂主了…嘿嘿…”

老木似乎非常害怕,颤抖着声音道:“花哥说得哪里话,四哥是一时气话…”

老四怒道:“老木,不用辩解。这活儿我他娘的早就不想做了!掘人坟墓,收人魂魄,他妈的坏事都做尽了!死后要进十八层地狱了!”

老木无所适从,但显然对老花十分顾忌,陪笑道:“花哥,好歹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我们虽未入冥思派,可也为冥思派做了好多事,花哥你可不能兔死狗烹呐。”

老花得意道:“这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说罢威胁道,“不是我吹牛,冥思派要想找哪个人,就是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抓回来!”

老花显然占了上风,老四沉默了。

老木谄媚道:“这箱子不重,花哥不用你抬,我和四哥就行了。”说着招呼老四抬起箱子继续前行。老花在一旁哼起了小曲,时不时训斥下老木抬得不稳、走的不正。

走了长长的一段,箱子被放下了。从缝隙中透过明亮灯光和烛火的气息,该是到了一个房间里。

沫儿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老木小心翼翼道:“花哥,这个…”

老花傲慢道:“你们,这这里看着,我,去汇报给老大。”说罢快步出去了。

老四在后面狠狠地呸了一口。锁哗啦啦一阵响,老四喝道:“老木你做什么?”

老木拨弄着锁具,道:“四哥,这箱子里是什么呀?这么沉,该不会全是金银珠宝吧?”

老四烦躁道:“打听这个做什么!知道的越多,越没好处。它就是一座金山也和我们没关。”

老木听话地缩回了手。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老木问道:“四哥,你说这个冥思派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四沉声道:“这件事十分不妥当,我看我们俩要及时抽身才行。”

老木傻呵呵道:“哪里不妥了?”

老四顿足道:“你还没发现?老大这次派我们追那个小盗墓贼,要他手头的首饰,哪里是要交给官府,是用来启动阵法呢。”

老木吸溜了一声鼻涕,道:“什么阵法?”

老四过去将门关了,低声道:“就在咱这园子里,我见一个库房摆着木龛神龛,里面堆着好多死人头骨,一个黑衣蒙面的指挥着骷髅,在木台中间滴溜溜转动,还会咦咦呀呀地唱。我瞅着这事有蹊跷。”

老木愣了片刻,道:“这么说,外面贤德里街坊说这里闹鬼,是真的啦?”

老四啐了他一口,道:“所有人都知道,也就你,呆头鹅。”

老木呆头呆脑道:“真是,我听见园子里经常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老花说是那边饭馆杀鸡宰狗呢。”

老四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再做声。

老花去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回来。老木在旁边不住跺脚取暖,抱怨道:“老花死去哪里了,这么久也不回来。不会是去喝酒赌钱,忘了我们这茬了吧?”

老四轻蔑道:“你瞧他那个样子,屁颠儿屁颠儿的,会忘不?”

老木嗯嗯应着,又突然道:“不对呀,你说的库房我几天前刚去查看过,什么也没有。”

老四恼道:“如今风言风语都出来了,人家还等着你去看?早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