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恶臭袭来,极度地挑战着陆言的承受能力。

他感觉自己胃里面的酸水都要泛起来了,怪叫一声,直接往浴室里扑去。打开热水器,把身上的衣物全部扔在地上后,加大水量,对着全身一阵猛冲。

这澡洗了一个小时,对于陆言来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沐浴乳,硫磺皂连上洗衣粉,每种清洁用品都打上三次,在高温热水的冲击下,他恨不能把皮都扒下来。一直到最后,皮肤被搓出了不健康的粉红色,仿佛只差一点力道便会迸出血来的时候,他才肯罢手。

鼻翼里仍然是久驱不散的恶臭。

找来一个超大的袋子,那是装被子用的。把刚刚换下来的衣物和床上的被子打包放进袋子里面,然后把竹制凉席卷了并在一起,陆言打开了所有的窗户,然后套上打篮球的运动短裤,把这些东西全部拎着往附近的垃圾点跑去。

倒完垃圾,他还绕道去附近的杂货店买了罐装的空气清新剂和竹席。

被子倒不急着买,海珠的夏天,没有空调的晚上是如此炎热,它一时半会也没有用武之地。

回到住所时,他听到楼道里有女性住户在跳着脚骂娘。

把门关上,陆言大搞卫生,如此忙了一个多钟。

又把茉莉花香味的空气清新剂喷得到处都是,香浓得直让自己猛打喷嚏,这时才停歇了下来。看到外面天色变暗,才想起去关注时间。

找出手机来看,才18:30。

心里不由奇怪,暗暗算了一下,敢情自己才昏睡了三个多钟头。这怎么可能?三个钟的睡眠时间,把40多度的高烧给退了。

当目光再次移到手机上时,日期上的数字像滚烫的灼红色烙铁,刺得他差点想把手机给扔了。

尼玛的6月7日!

整整过了三天。

难怪这手机的LED灯红光直闪呢,难怪刚刚起来的时候有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感呢。三天过去了,没吃没喝,不虚弱才怪!想到这里,陆言顿时感觉到自己腹中饥饿难当,喉咙火烧火燎。

这个身体机能居然还要脑子来提醒,一点预警的本能都没有。

陆言摇头苦笑,赶紧倒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地猛喝下去,然后又从厨房处翻了几袋康师傅泡面,也懒得煮,直接掰碎了吃起来。

直到把家里仅存的几包泡面全部吃完,再连喝了两大杯水,陆言腹中的饥饿才稍稍缓解。他知道久饿之人不能暴饮暴食,否则容易撑坏肠胃,赶紧忍着心中强烈的食欲,仔细思量起这几天发生的奇怪事情来。

先是醉酒,然后是超过体温上限的高烧,接着昏睡70多个小时,醒来全身恶臭难当。

这些事情一件比一件悲催,接踵而来的倒霉事让陆言有种踩了狗屎的奇怪感觉。又想着自己明年便是本命年了,是不是该提前准备好红色内裤了。

如此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一番后,正迷茫着,突然脑海闪过一丝亮光。

等等……

陆言从现在慢慢地往回推理,试图把那些破碎的片段如贝壳里的珍珠儿般一颗一颗串连起来:

恶臭、恶梦、高烧、送人、出汗、噩梦、醉酒、吃饭、接老萧阿贵、网吧玩游戏……吃饭喝酒、接陶砚……

不,等等,好像漏了什么东西?

陆言拍拍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又默推了一遍。

突然,他眼睛亮了起来。

月全食。

6月2日的那天夜里,全世界范围发生了罕见的月全食,而自己在半醉半醒间,似乎还看见了最为美丽和奇妙、难以言俗的景象。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划过,陆言突然感觉大脑右半球犹如被一把无形的钥匙开启。

无数的画面、资讯和信息在自己的视网膜上出现,又被如瀑的画面遮盖重叠,这种令人眩目的信息流仿佛直接对接了到他有限发达的中枢神经系统。

而狭窄的人类大脑,哪里能够容纳这种庞大得能够笼盖整个天地的巨大信息。只能够接纳,却不能中止,于是一种积蓄得要爆炸的膨胀感油然而生出来。

这种爆炸感不同于气球、炸弹等内部能量对表面张力多载引起的破碎,它不是物质层面的分离和迸裂,而是直接作用于人格和精神意识的灵魂层面,所有的无限痛苦,都直接作用于每一丝、每一点自我的意识和触觉中去。

疼!

巨大的疼痛却不能够以昏厥的形式来自我保护,唯有能够以意念去清晰体会,破而复生,生而复破。

这种痛苦,若能掉换,陆言宁愿头颅碎成分子,都不愿这种直接作用于最深处、最本质的心灵深处的炸裂。

第四章 世界因此刻而不同

“啊!啊!啊……”

陆言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全身都呈现出不规则的痉挛,仿佛有无数的虫豸在肌肉里,在血管中,在细胞与细胞的组织液中爬动、穿行。此刻的他,如同一个有着十年烟龄的鸦片鬼,口鼻中全是粘稠的液体,继而泊泊的血液从五窍流出,脸上有如恶鬼般狰狞。

紧接着,眼中的视网膜神经信息过载炸裂。

附在其下的晶状体结构的瞳孔和眼球,在巨大的无尽的信息构成的莫名能量作用下,直接分解至分子、夸克级……

黑暗与无尽的深渊真的如噩梦中一般在现实如山降临。

痛苦到了极致,是无尽的海,还是停止的山?

人类的思维已经不能够支持陆言去思考这过载的知感。

突然耳中一片宁静,幽幽间有歌声自远方来。

视线之外的画面里,陆言脖颈间那根早年间花了两百来多块钱买的S925蛇腹样式的银项链,突然通体晶莹起来,并散发出月暗之夜出现的那种肥皂泡似的虹膜光圈,三百来多片链里,每一块,都有一颗蕴含着无尽信息和画面的符号在流转。

然后一条璀璨如银河的能量曲束将其相连。

无尽黑暗的意识之上,一滴蕴涵万千色彩的露珠从遥远的未知中出现。

亿万分之一秒后,一切之痛苦、彷徨与恐惧,陡然逝去。

这个过程简洁明了,仿佛被遥遥天上的神灵用了一块橡皮擦,将这一切污垢涂去。

陆言依然蜷缩在墙角,突然他睁开了双眼,露出重新组成的一双清澈无痕的眸子,格外的有神和明亮,里面的瞳孔有着比黑色还浓郁的光芒,有如流质凝结。

这光芒,似有万千色彩潜伏。

每一次波光流转,都有代表这希望的东西浮现。

隔壁有人在捶墙,一个粗鲁的男人骂道:“叫死啊……”

陆言没有搭理他,闭上了双眼。

他的脑子好像有些短路了,又或者被人为的分成了两个人格,之前无尽的信息流伴随着割裂灵魂的痛苦被堆积成一个点,被意识选择性的一下遗忘,只剩下这个平静的心灵在懵懂地凝望。

而在思维的最深处,陆言隐隐听到一个愤怒而威严的声音在疯狂咆哮——

它的威严令众生恐惧颤栗,它的力量令最勇敢传奇的战士倾慕臣服,它的愤怒如爆发的太阳风暴般炽热……

它狂怒着,恨声诅咒着一个词组:

“虫子!”

“虫子……”

“虫虫虫……子子子子……”

声音开始遥远,几乎像是相隔了一个世纪。

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陆言深深呼吸,静静地继续想着这似真似假的梦境,和残破的记忆片段。一切的始端,便是那天的月全食出现。

脑海中还残留着一些画面,月暗之时,虽然自己已经喝醉,但是仍在仰望星空,一切的经过,潜意识都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那些突如其来的能量风暴,那些凭空诞生的圆弧泡泡,那些美得让人灵魂都要震撼的画面……

这些,便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事的一切缘由。

那么除了自己,陶砚、萧景铭、时贵他们三个现在怎么样?

想到这里,陆言抓起电话,滑屏解锁一看,好多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他们几个的。

先拨通陶砚的号码,他的心随着电话的嘟嘟声一起蹦得都快跳了出来,好久电话才接通,传来陶砚有气无力地声音:“喂,阿言呐,你终于回电话了,这几天死哪里去了?”

“先别说这些,你怎么了?声音虚弱得要死啊……”陆言急着问。

“靠,我差点死了。”陶砚声音激动起来,随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果然!

陆言心里也一阵激动,赶紧追问怎么回事。哪知陶砚颇为不满地抱怨道:

“得,我差点挂了你那么激动干嘛……我那天不是火急火燎地往回赶么,下了飞机出机场,没等到公交,直接就打了个的士往回赶,哪知道开车那小子是新手,根本不靠谱,回去的路上把兄弟我带沟里去了,还好车速不快,只是左腿压伤。

后来被送到医院,通知来家属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外婆其实根本就没发病,只是她帮我相中了一个女孩子,急着叫我回来相亲的。

靠,你说兄弟我背是不背,不远万里跑回去,就为赶一车祸。”

……

“喂,你在听没,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我还特地问了老萧和阿贵,都没你消息。”

陆言无语,半响才反应过来,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想了想,编了个理由。

接着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他靠着墙想了半天,又给萧景铭打过去,电话很快便通了。交谈了两句,也是询问这几天怎么没消息。

说到身体变化,萧景铭倒没什么不舒服,只是时贵下船的时候,晕船得厉害。结果还把前面一个女孩子吐了一身。接着他又神秘地八卦,说时贵以请人家吃饭道歉、商谈赔礼道歉的理由,要到了那个女孩子的电话号码。

不过最后,他还是跟陆言确定了那天确实有异象,但是回去的那天晚上,他们几个各有争执,因为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而后便懒得说起,毕竟这玩意,顶多算个谈资,跟小妹妹交流感情的时候才用得着而已。

看看网上那么多奇闻异事,什么美国总统奥巴马将在下半年宣布MASA关于外星人的发布,什么玛雅神庙一月出现奇异光束,什么南太平洋地区出现静电力场,什么美国各大富豪在着名导演喀麦隆的带领下准备去外太空的小行星采矿……

一个比一个有趣,一个比一个骇人听闻,地球也照样转动,太阳照常升起。

“能换钱么?”萧景铭最后为他的话作总结:“一切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没钱就是最大的问题!”

陆言挂上电话,这手机电量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呻吟道:“老萧,这不是钱的问题,这个是生存和死亡的问题啊。兄弟我刚刚差点,挂掉了呀。”

诚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放下电话,陆言想到了上网。百度、谷歌、有道、搜狗、雅虎、维基百科……这辈子都没有用过这么多次数的搜索引擎,通常的关键词是:月全食、2012年6月2日。

网络是无所不在的交流平台,自由的思想和繁多的信息,无时不刻地通过一台一台电脑和服务器交换、散播着。

然而陆言很奇怪的发现,搜索结果并没有太多他想要的东西。

月全食和2012年6月2日,前者基本是不着调的科普贴、广告贴和模糊的图片视频,以及一些打扮正经的专家学者满口胡言,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后者基本为老黄历凶吉、星象占卜,当然更多的是领导视察和重要会议记录。

基本上来说,图片视频陆言都会亲自看看,特别是文字说明,更是一个字眼都没有放过。

除了搜索引擎,陆言还学会了逛各大论坛、贴吧和博客,但凡有些相关的咨询,他都会去了解一番。重点针对的便是那天发生的事件,还有查询有没有人有过相关的体验经历,来证实自己的真实感。

但是网络好像被做了次大扫除,除了些许五毛党外,基本没有别的消息。

在当他要放弃之时,跟着一个链接,陆言来到百度的WOW贴吧,这里曾经诞生过网络第一高楼“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也领导过反某国艺人团体的“六九圣战”,是一个比较着名的社区,有着可观的人气和迅疾的消息。

点了几个标题党的帖子后,正想关闭网页,突然眼角发现一个醒目的标题——“刺瞎你的狗眼,哥是神奇跑酷男(有图有真相)”。

觉得有意思,便点进去看。

楼主名字叫做金陵十三少,除了一些无营养的话语外,突然一段话进入陆言的视线:

“哥打小体育都不及格,本以为这辈子就是一挫男了,没成想在上星期六晚上,哥的世界一下就改变了……现在,哥将要朝着高帅富的方向前进了,现在秀上一段视频,秒杀大卫·贝利!屌丝们,战栗吧,刺瞎你们的狗眼的时刻,马上来临……”

上星期六……那不就是2号么?

陆言连忙点开那段视频,缓冲过后,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自我介绍——当然不是真实身份。

正文开始了,只见这个年轻人,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一连几个高超难度的筋斗转身,开始起跑了,那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只见他违反人类极限和物理常理的弹跳,如猿猴般在墙体、汽车和花园里轻松跳跃,建筑与建筑间飞驰,如履平地。

无数的画面剪接,造就出让人叹为惊止的神奇。特别是有一段在四五丈高的古城墙上垂直行走的场景,让人难以相信他的真实。

短短2分48秒的视频,陆言来回看了好几遍。

楼下有人不断回帖,引经论据地质疑和批判视频的真实性,无数的合理党人狂呼视频作假。倘若以前,陆言也必跟一贴。

然而现在的他却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全屏化的视频。他的手一直在激动地抖着,嘴唇发干。

6月2日啊,原来这是真的。

有人也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而且……他觉醒了!

觉醒了!

陆言咽了咽口水,感觉浑身直发热。

他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就好像要突出来一般,突如其来地进入了一种不可控状态——那黑色的瞳孔里,画面上的影像倒映在里面,一丝一毫地不错,并且奇怪的是,速度像被开了反向慢进,一帧一帧地慢慢走了起来……

再后来,画面定格住,仿佛一瞬间,像差劲的液晶屏般被慢慢放大。

无数的颜色围着最中心旋转起来,开始是各种不知名的文字开始闪动着,这些超越人类想象的信息附着物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自动筛选后,慢慢的、慢慢的减低了速度。最后,通通都变成了以0和1组成的数字。

00000000,,11111111……

00000000,,11111111……

那天的画面又突然出现了,这回单单只是如瀑般流动的0和1组成的庞大数据组,重重叠叠地在脑海中飞越而过,重重地击向中枢神经系统。

不同的是,这回陆言的脑域,也就是思维,仿佛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般,毫无保留地接收着那些亿兆级数量的信息。一直至视频播放完成之后的许久,在所有的画面完成数据流转化并被思维全部吸收之后,它所表达的第一个感觉,竟然是:

饥饿!

一滴汗水从鼻翼处跌落。

全身的无数器官都似乎在这一刻间活了起来。

陆言有一种从空中俯视自己的感觉,对本身的认知一下子便全然不同。肌肉、关节、骨头、皮肤乃至于体内的内脏、器官……人体本身自然形态上难以察觉难以控制的许多东西,突然便与中枢神经建立了友好而密切的关系。

他很难用脑域里所知晓的语言去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但是却又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变化。

简单来说,陆言感觉自己在一瞬间,硬件软件更新了好几代。

一种叫做自信的感情从心中犹然而生。

他紧紧握着拳头,感觉到力量地逐步增长。

这手仍然是这手,这躯体也仍然是这躯体,事实上陆言整体的力量并没有一点变化。

但是在这一刻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就像一个强权的中央政府的建立,体内指令混乱的军队变成了一个整体。他从未有过的如此了解自己,通过精确的微观控制,以及迅捷到难以言语的神经反应,他能够做到太多太多不可能的事。

陆言心头浮现了一句话: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句话是金庸武侠小说里顶尖神功,“独孤九剑”的总纲。

这是这句话,使得内功全失的令狐冲在雨夜一役,一剑刺瞎九位大拿级的武林强手。

而突如其来的神经高速反射,使得自己也有了达到这种造诣的可能。

一理通,百事通。

视频再一次选择重放,陆言看着那段制作粗糙的影像,在脑海里暗自模拟起自己成功挑战的可能。

很快,他得出了一个80%以上成功的结论。

陆言微笑着。他又感知到一个新的变化,在大脑潜意识地调节下,本来有一点小近视的眼睛在经过微调后,他的视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格外好起来,万物皆清晰。

他把视线投向窗外,一片夜火阑珊。但是随着思维的延展,仿佛戴上了望眼镜一般,想要观察的事物在眼中渐渐变大,变得具体而微。

视线又转向天空,因为天气不好,夜空里星子并不多,好在仍有一弦弯月。

月亮在变大,暗影部分也在视线中被辨析,思维继续延伸,传说中的表面环状体也出现……

然而,一个危险的信号在大脑中浮现。紧接着,一阵巨大的刺痛从眼中延伸,直达中枢。

好疼……

疼……

原来也是有极限的,一旦超出警戒值,便会对身体有所损伤。

那么,精度控制也是有极限的么?是不是超过一定的度,便不能使用呢?

陆言咬着牙抱着头,暗暗的想着,丝毫不顾及剧烈的疼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人物一旦有了强大的希望,便会比旁人有着更强大的意志。

因为,陆言的世界因此而不同!

第五章 白藤湖头

星期六午后两点。

陆言闭目养神,手持钓竿,静坐在白藤湖西畔,一棵婆娑柳树下。

典型的亚热带天气,六月的江城,天色微晴,细风摇曳垂柳疏影,连着泛亮的湖面,清新的午后熏风拂面而来,如情人温柔的手,抚弄得让人心旷神怡。

休息来到这里钓鱼,是陆言混迹江城数年来,少数几种喜爱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