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并不知陆原森所想,他只是知道大伯跟父亲虽是亲兄弟,然而大伯精明,且娶了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婆姨,平日里跟老实巴交的父亲并不亲近,当年分家的时候也闹过些龌龊,以至于在市里的小叔连清明挂亲,都没有回来过。

他并不太喜欢大伯一家,但是这次陆原森过来帮忙,又不好板着脸,免得别人背地里说他一阔绰了就翻脸不认人。

这恶名他背得,可是注重脸面的父母却是受不得半分。

陆原山以至都不说话,望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在向精明的大哥吩咐事情,心里面美滋滋的:他大哥平日里也是村里面的一个头面人物,然而在儿子面前,倒是能够放下长辈的身架来,听着话语。

他哪里知道,这世间能够让人弯下腰来的,除了权力就是金钱。仅仅是他陆原山的儿子,却也并不管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宴席准备

陆言回家打了个转,又驾车前往县城最大的家具卖场。

他早上打量了一下家里的环境,尽是些用了几十年的老旧家具和电器,建房花尽了父母这辈子的积蓄,所以并不曾在这些地方下心思。陆言他并不知道父母是否会听从他的劝告,搬到县上或市里,要知道老人家在这山坳子里生活了差不多一辈子,故土难离,思想很难扭转回来。

不过他既然想着让父母过上舒适的生活,自然便先将新房改造得现代舒适一点,给出院的母亲一个大的惊喜——虽然有被骂浪费的可能。

房子只是做了简单装修,陆言时间又赶得急,只能秉承这现代家居里“轻装修、重装饰”的理念,将屋子里面尽量布置得舒适些。他大概在晚间六点到的家具城,偏僻小县,自然不会有什么名牌家私,都是些东施效颦的仿制品。

陆言也不计较,依着城里人的置办水平,买了一些沙发、床、书柜、茶几、屏风和灯具这些大件物品,小的装饰品也乱七八糟买了一些,再来到床上用品专区买了些质量上乘的蚕丝棉被、六件套、窗帘。家具城里面有大型的家电卖场,陆言家里除了十多年前买的一台21寸彩电和些家用小电器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物件,所以常用的电器,比如电视电脑、冰箱空调、热水器洗衣机这些白电以及其他的一些小家电都是要添置的。

还预定了厨房厨具、卫生间洁具全套,并委托商场方面联络人上门安装改造。

此外还买了几种颜色素雅的墙纸,陆言准备自己来贴。

七七八八买下来,陆言才发现差不多花了十万。他将订金付好,将手中一大票单据收着,并与商家约好了明天上门的安装事宜,等陆言来到大街主干道上,已是月上眉梢的时候。他长呼了一口气,感觉今天买东西,有一种暴发户的阔绰和豪爽。

来不及歇口气,他又要去县人民医院,与医生商量母亲的出院事宜。今天是6号,8号摆酒的话,母亲8号出院最好,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操心,而且那一天肯定十分热闹,就当冲喜便好。陆言不知道自己会在家里面待多久,但是他会在这段日子里将母亲和父亲的身体调理健康,并将此间的诸多事宜都处理妥当再走。

他回去的时候,甚至还在考虑一个问题:从县道岔向螺司村的这一条山路,年久失修十分坎坷,每当雨天便是十分泥泞,而且还有坍塌的危险。事实上整个大敦子镇有一半的村子都在共这条干线,倘若自己能够出钱将这条路修好,这福泽必将落在父母身上。

做了这一件事,从此便不会有人胆敢欺负小看他们。

所有的摆阔,还不如做修桥铺路这种真正为公共利益服务的事情,更值得别人尊重。

然而,这件事情操作起来是很麻烦的,修路要立项、招标、施工……等等事情十分繁琐。当然简单的方法也有,直接将钱捐给镇政府。不过钱经这般一过手,能有多少实打实地用在修路上面且不说,而且还保证不了豆腐渣工程的出现。

这种事情无须猜测,靖平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可以让陆言无比清醒。

陆言心中计较着,前期工作先交予公司的专业人士来评估,至于如何操作,现在还不得而知。况且,也缺少一个契机。

回到家里,陆言不顾父亲反对,将他和母亲收集的很多检破烂都看不上的、零零碎碎的杂物全部打包扔掉——父亲因为腰肌劳损,干不得重活,所以家里一直都是村子里最贫困的,这情况一直到陆言大哥出去打工后才有所好转。

贫困的生活养成了父母节俭的习惯,平日里在街上乡间走路,看见什么无主的东西,不管有用无用都喜欢拿回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房间拥挤。

陆言光从二楼便拿四十几个健力宝、可乐雪碧的塑料空瓶子。

铁皮铁丝、木块、废塑料桶、塑料宣传布、废纸更是一大堆。

陆原山开始还十分反对,差点要跟陆言吵起来。后来坳不过陆言,气乎乎地回房睡觉去了。他有时候便是有些小孩子气,思想也简单,陆言回来花钱大手大脚,也不像何慧兰一般唠叨几句,只随陆言。但是陆言要扔的这些东西,很多都是他亲手捡回来,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整理的,他自然极力阻拦。

见自己说话没有成效,他一时想不开,自顾自生气。

陆言也不管他,父亲生气快,消气更快——他终究是爱儿子的。陆原山回房睡觉,陆言就更无顾忌,念动力这种伟大的超能力,被他花来整理房间。不到一个钟,陆言居然把大半个房子给腾空了。

第二天从早上起陆言就十分忙碌,他并不参与父亲和大伯、以及村子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在新屋的小院子里收礼金的登记工作。从早上九点开始,他昨晚上定的家具、电器便来了两车,停在村中的坪子前。

看着商场的工作人员从卡车上陆续搬下来全新的各式家具、电器和锦被饰物,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堆。

很多人这才知道陆言回来了,纷纷来跟陆言打招呼,几个年轻的后生也撸起袖子,帮忙卸货、搬运。陆言昨天订货的时候已经预想了摆放位置,早上起来还特意做了一番清洁,此刻便直接指挥这些工人和帮忙的同村年轻人一起拆箱布置。

在院子里摆开桌子收取礼金的这边自然也惊动了,陆原山望着陆续望家里搬运的家具和电器,有些无所适从。他早上看见空荡荡的客厅和楼上楼下的房间,还破天荒地说了一下儿子,然而不到一个钟头,这些空地便陆续被填满。

陆言这笔是大单,却出手有阔绰,商场的工人自然也十分尽责,帮着楼上楼下的摆置,甚至还高效率地帮忙布线和清洁、收尾,绕是如此,也足足弄了两个钟头。

陆原山只见房间里的布置,跟电视上城里面有钱人家的摆置都一样,在看看堂屋(客厅)里各种各样式样大方阔气的硬木家具、棕红色皮质单人沙发、浅白色布艺沙发……还有崭新电视柜上那足有一扇窗户大的液晶电视……

每一件东西都让他感到好奇,又为昨天对儿子发脾气这件事有些后悔。

他搓着手走到正在往墙上刷白色乳胶漆的儿子,问道:“呃,二子,你在干嘛呢?”

陆言抬头看向父亲,忙碌了一上午的他脸上有些灰尘,呵呵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爸,我给墙壁穿衣服呢,喏,小米手上的那个就是……”

陆原山看见村东头米老稳的三小子米崴,他手里抱着的一卷灰白色的厚厚墙纸,上面有天鹅绒一般的流苏和垂花式样的花边,他见都没见过,摇了摇头叹气道:“不知道什么鬼东西,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喜欢搞这些花花绿绿地……你搞吧,我去收礼去。你妈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下午,我去接过来,”陆言头望天华板上瞧:“把天花板粘完,就可以把那盏九花盘锦吊灯安上去了。”

一旁帮忙的米崴朝陆原山笑道:“三伯伯,啥子乱搞哟?陆言哥把这房子打扮好后,莫说我们螺司村、大敦子镇,就是那县城里,只怕也没几户人家有你家这般好看嘞。”

陆原山听到了,嘴上不说,转过头喜滋滋地出了房门。

虽然明天下午才是正席,但是来帮忙的人这几天都要在陆言家吃饭。一大早他大伯陆原森就带人将大食堂炉灶弄好,还去大敦子镇买了好多新鲜肉食,菜蔬地里边有,忙到中午找了村西头的屠聋子来帮忙炒菜,弄了三桌子散席。

几个给陆言帮忙搬家具、装墙纸的半大小子想走,被陆言一把拽了回来。散席并不丰盛,都是些火锅水煮,但好在酒肉管够。螺司村是镇里中等水平的村子,但是平日里也难得见荤腥,这几个小子去意也并不执着,最终留了下来。

坐下来吃一会,大家都在闲聊。堂伯陆原森的儿子、陆言堂哥陆守亭也和陆言一桌,三十二岁的他在家跑运输,日子过得还算红火,今天也是闲暇,便带着媳妇和四岁大、拖着鼻涕的儿子过来吃饭。

他追问陆言在哪里发财,陆言回答泛泛,他便转移话题说:“小言什么时候结婚呢?”

农村里对成家立业、传宗接代这种事情看得最为重视,像陆言这样一般的同村年轻人,大多已成婚,小孩都已经满地跑了。为这事陆言每次打电话回家都被母亲唠叨。陆言挟着一块酸菜,摇了摇头说:“女朋友都没在谈呢!”

“那还得了?那还得了?”陆守亭媳妇正在喂她那调皮儿子吃饭呢,听到了夸张地叫了起来,热情地说:“要不然嫂子帮你物色物色?我娘家那边有好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个个都水灵灵的,秀媚着呢?”

她是屏西青山界的人,山高水深,群山峻岭,比屏东这里更加偏僻,然而女孩子偏偏沾染了那青山秀水的灵气,都出落得秀美动人。陆言尤记得读书时广为流传的四大美女里面,八班的何嫣君便来自那个地方。

陆言摇摇头,没有接茬。

旁边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李志隆猛地一拍正在埋头啃骨头的米崴,哈哈说道:“何必去青山界找,小米他姐姐可是这们这一片顶有名气的大美女,还上过中央电视台呢,你找米老稳提亲去,这老财迷准答应。”

李志隆是陆言大哥陆默的发小好友,初中毕业后便在村子里瞎晃,今天跟个施工队,明天又去帮人做个短工,胡混日子,所以老大不小了也谈不上个媳妇。但是他却是个山林通,靖平连绵几百里的山峦,他都走了个通透。

就连青山界十万大山里传说中的“鬼打墙”黑竹沟,据说都去过。

被李志隆拍肩膀的米崴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不多一会身边的地上就堆满了骨头,倒是个吃货,此刻他仍没有停下筷子,嘴里含糊地说:“我姐现在在学校勤工俭学,年末尾才回来,陆言哥你怕都不认识咯。”

米崴他姐姐米筱晴陆言倒还是有些记忆,小他四岁多,前年考上的师范大学,怕是和秦璐妃一般年纪。陆言出去得早,偶尔回家也并不曾碰面,故而印象里也就只有一个黄毛丫头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现在的样子,到底怎么就让李志隆说得两眼冒桃花。

上过中央电视台……这里面自然有些故事,然而陆言既然心有所属,便也没有心思去沾花惹草,当下也没有追问,摇着头吃饭。

吃吃笑笑,陆言好久没有跟村子里的年轻人交流,相谈也欢。他还跟这些人约定,明日下午过来帮忙传菜,大家都点头:“肯定来,肯定来的……”

米崴几个半大小子尤其答应得爽利——帮忙的人,那就可以多混几餐酒肉。

这便是村人朴实的想法。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屋酒

第二日中午,进新屋的仪式陆言并没有参加。

屋梁藏金、烧灶、过火盆、洒糖、洒角子钱……这些故有的乡间民俗,其实都是新屋落成进新屋时应该举行的,然而事实上由于在陆原森家住着并不方便,且后来何慧兰生了重病,无心操持,便早已搬进新屋。

不过既然要摆新屋酒,这些仪式又要从头拾来。

陆言前天给了父亲两万块钱,操持这些事情。因为酒席都已经外包,所以一直到中午,陆家都不见忙碌,不知道的乡里还奇怪:陆原山家今天不是要摆酒么,怎么半点大动静都没有。

不过家里倒是来了很多人。现在农闲,何慧兰娘家的亲戚,大都是住在大敦子镇还过去的怀林镇各村子里,好多都已赶来,还有村子里很多闲暇有空的人都过来凑热闹,陆原森他们去借了几副麻将,屋里屋外便砌起围城来。

陆言中午的时候与跟来帮忙的李志隆来到县城里,先到横江飞阁确定好酒席的事宜。留李志隆在那后,他返到医院去给母亲办理出院手续。陪着母亲做好了各项检查后,大概下午两点多,陆言便带着母亲,与姑姑一家人在横江飞阁会合,然后连同酒店方的厨师团队一起返回家里。

路上何慧兰问陆言在市里面的小叔一家会来不,陆言只答不知。

他小叔陆原林现在在市农业局里做个普通干部,早年间因为分家事宜与大伯闹得有点凶,而后便与这边不怎么来往了。陆言小的时候还跟他学过些拳脚,再后来便没怎么见过面,只是不知道这次父亲通知他没。

不过,即使通知了,多半也是不愿来的。

差不多下午三点半到的螺司村,陆言并不管酒店方的人怎么做,让李志隆帮忙跟便好。反正大部分都是半成品,稍微加工一下便好的。

他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回到家里,这会儿家里十分的热闹,小院子里摆了三桌麻将,屋里面更多,一大堆人在客厅里面围着那台54寸的液晶电视看DVD,音响的声音低沉震撼,闹得在一旁打麻将的人颇为恼火。

楼上也传来砌长城、搓麻将的声音,陆言吓了一跳,这屋里屋外挤挤的人头,这不得有六七十人?

屋子里有暖气,进屋便是暖融融的。母亲打量着屋里屋外的布置,果不其然地说陆言了:“你看看你,尽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花了多少钱?”陆言不说,只是笑着摇头。

何慧兰一回来便有好多人过来打招呼,各种吉祥话语不要钱地送过来。她一时也顾不上批评陆言,笑着与那些人寒暄。她娘家人都在主卧房间,里面有陆言还在世的外婆、大舅、二舅和他们的老婆孩子。

何慧兰进了屋子,才发觉自己卧室已然大变了样子,焕然一新,洋气得很,往日的物件也不知道放在了那个角落。

陆言陪着母亲进去打了一圈招呼,几个舅舅都夸他有出息,而且越发帅气、有精神了,他只是点头微笑。又陪着外婆坐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行李里面的平板电脑不知怎么的被人翻出来,二舅的两个儿子正在玩着游戏。

陆言仔细陪着几个舅舅舅妈闲扯,却并没有找到什么话题可聊。

不一会儿外面有人找他,便匆匆出去。

乡下地方办酒开席早,差不多下午五点钟左右就已经上菜了。村公所旁边的小会场里,摆下了三十桌,来的都是邻近的乡亲故识和陆家的亲戚,两三百人聚在一起,一时间也颇为热闹。

陆言与横江飞阁定制的菜品并不似常见的普通筵席,档次规格都上了好几层,不但丰富多样,而且还味道鲜美,内地少见的海鲜发物居然也备了几道菜,这是乡间寻常酒席所未见到、吃到的,引得就餐的客人邻里都纷纷称赞。

酒也是品质上好的青酒,不同于常日农家自酿的米酒,而且还管够。

陆言还并未有吃,仍在忙碌招呼。差不多到了五点半钟,他接到了前日碰到的往日好友林明方的电话,说他陪同阚副书记在大敦子镇视察,现在回县里,就跟领导请了个假,到岔口就直接来螺司村。

林明方这做秘书的,时间并不由得自己掌握,陆言那日只当他在客气,没想到他还真的记在了心里。陆言赶紧脱开身,开着车子去岔路口接他。没行十来分钟,陆言便见到穿这浅灰色夹克的林明方正独自一人走过来。他赶紧叫林明方上车,打转回村子里。

那日所见匆匆,林明方只以为陆言是个普通的打工一族,没想到陆言还开着一辆造型阔气地越野车来接他,十分惊奇。陆言跟他稍稍解释了一番,林明方突然摸着冻得发红的鼻子笑道:“横江飞阁开价这么黑,怕是你没有去找蓝勿语吧?”

陆言小心地开着车子,无奈地摇头:“都有多少年没见了,人家都不一定还记得我呢?到时候找上门去,平添尴尬,还不如当作不知。”

林明方又搓着手嘲笑陆言:“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比我还自卑起来?想当初我跟女孩子说话都结巴,还不是你和萧景铭几个人鼓励的我?还有,半个月前我和蓝勿语、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她还问起过你呢?”

说话间,车子压过一块突出的石头,两人都随着吉普车猛跳了一下,林明方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唉,这路……今天我们还在讨论这条路呢!从敖南村到螺司、下亭、丰司一直到湘湖省的管离县,这条路要是修起来,整个屏东、不,整个靖平都要受益呢?你看看大敦子这里,西瓜、柑橘、猕猴桃、山茶和大米,那样的品质不是一等一的?

下亭、丰司这一带还有石灰石、硅矿石、砷矿石等矿脉,蕴藏量大。而且你看,靖平境内群山叠翠,山川秀丽、风光旖旎,森林覆盖率达到了60%,又多有侗寨苗乡,旅游资源十分丰富。你们这里属于卡斯特地貌,溶洞丛生,奇峰诡出、洞洞相连,不知其底……要是从屏东到管离的路一通上咯,经济就得上一个大的台阶咯。”

他讲得慷慨,但是最后却无奈地说:“可惜,县里几次提议修路都被否了,就是缺钱。”

陆言点了点头,他家这一片山峦秀美,资源丰富,有时站在山顶上看,云雾袅绕,不在人间,风景那是相当的不错。然而偏是这美丽的青山峻岭,挡住了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与外界交流的道路。风景虽美,却并不能当饭吃,交通不畅的山里人,生活十分清苦。

没有在穷乡僻壤里吃过苦头的人,有时还会奇怪地问陆言:你们那里风景这么漂亮,为什么还要出来打工?在那画一般的地方生活,不得像神仙一样?

陆言并不回答,他每次想到在那偏远农村里操劳忙碌了一辈子、但是依然穷困的父母,一分一毛的攒钱,却连馆子都没下过几回,便想哭。

时间匆忙,陆言也没有提出自己想捐钱修路的想法,况且这也不适宜在这种场合之下,与林明方说起。

不一会就到了螺司村上螺寨,林明方非要随一份礼金,陆言也阻拦不住,便找来负责记礼金簿的村中老人来收取。这时候已经有六点多了,除了要喝酒划拳的汉子,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吃饱喝足离去,留下一地狼藉。

十来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子满场疯转,有帮忙的人在发些糖果瓜子。

酒店方的工作人员大部分已经回去,只剩下一辆卡车和几个工人,在准备回收餐具。陆原森见到陆言回来,走过来拉着他低声道:“酒店方说丢了不少的汤勺和碟子,一时半会清点不足数。”

餐具是横江飞阁提供的,比寻常人家的用度自然精美许多,乡下人见识浅,吃完忍不住顺带着拿回家收藏,这种可能也是有的。陆言苦笑着,乡里乡亲的,对于他们的道德约束力并不能够太苛刻。

倘若此次闹将起来,好事倒会变成坏事,惹得父母脸上无光,他摆了摆手,说:“丢了多少,让酒店方给我一个明确的数字和清单,到时候在总款里面扣就是……你吃饭了么?”

“没有,等你回来呢!”陆原森指着小会场说道:“留了四桌的菜,横江飞阁的龙大厨准备的,好些菜见都没见过,我们这些帮忙剩下的人正准备吃了!”

“好,同去!”陆言拉着林明方,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吃饭。他看了一下周围,母亲大病刚愈,早前吃完饭便回家去歇息了。父亲在招呼那帮亲戚,姑姑、姑父也在帮忙,雷旭坐在村委主任、会计等人那主桌,正跟人呼吹乱侃呢。

陆言包下堂兄陆守亭的面包车,并委托他将这附近几辆跑运输的车子一同请好,有些离得远的,自然在吃完酒席后,由陆守亭安排回程。

他只是不理。忙了半天也饿得慌,跟林明方找好位置后,便开始吃了起来。恰巧又是跟李志隆、米崴这几个人一桌,这些个年轻人不拘束、也不讲究,拿起碗筷就胡吃海嚼了起来,眼里都是那油光的肉。

林明方并不介意旁边这些年轻后生的难看吃相,他此刻也并不饿,只是跟陆言喝着小酒,慢慢攀谈,聊起读书的趣事,和离别之后的境况。

去年六月月暗的事情并不好讲,好在陆言原来便准备好了托辞,这些日也练就得颇为熟练,草草讲过之后,林明方也并未生疑,只是感叹他这些年来过得实在不易,好在现在总算是熬出了头。

学生时代的友谊往往都是很简单的,并不如出社会之后的那般功利。林明方并不管陆言贫穷还是富有,都只是拿他当成旧日里的熟惯好友,美好的记忆。当然,看见陆言能够并不为了生计作奔波,心里面多少也有些欣慰,觉得他好歹也是闯出了一片天。

“过完年后,什么时候回去?”

陆言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回来过年有几件事情,一当然是将父母的生活安排妥当,第二便是去找寻陶砚,甚至有可能还要到萧景铭、时贵的家里打听一下,是否有两人的消息。

这两件事情办完之后,他才能离开。接下来的计划,他打算去一趟燕京,他已经迫不急待地想去见秦璐妃,去见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然后将她拥入怀里,对她说:你下半生的幸福,就交给我吧……

他摇了摇头,将这种急迫的心情甩开,然后问起:“你知道陶砚现在在哪里么?”

陶砚六月间救过李维国书记的女儿,而后被组织看中,连续两次提拔,算得上县里数得上名号的人物,而且与林明方也是同学,两人应该熟识。

林明方摸了摸鼻子,有些羡慕地说起:“这小子啊,三个月他离开靖平的时候还跟我一起喝酒呢。他先是被上调到市委普法办公室,一个月后又被借调到省会黔阳去了。之后就没了消息,也联系不上,手机号码都注销了。这段时间忙,我也就没心思找寻了……

哦,对了,上次喝酒还说起到你,说六月间还到江城找过你,约好过年回来见面的。他外婆酿的苞谷酒,都准备了两坛。”

陶砚的这升迁之路倒有些诡异,陆言似乎能够看见白城子的影子在里面,难道是官方察觉并插手了?他心想着,思定好过几天去陶砚家中查询。

林明方又说起:“星期六,哦,也就是12号,杜丰收那胖子结婚,你要不要去?”

陆言正心烦着几个好友的事情,闻言不在意地说:“我刚回来那天遇到马波,倒是听到他说起。那天要是无事,我便去……你去么?”

“去,怎么不去,他老爹是常务副县长杜昌跃,到时候县上的大人物都要去杉江大酒店呢?何况往日的同学在毕云市的都回来。我回去记得让他给你发张请帖,不然又要给胡德全那个势利小人给你拦门外——胡德全是县委办万副主任的小舅子,所以那天才这么张扬。”

陆言想起那个趾高气扬的胡经理,心想果然是“朝中有人”,为人便张扬了许多。

不过那位仁兄此刻恐怕仍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做木乃伊,烦扰不到他。

两人吃完饭,本来还打算去下一盘围棋,然而这偏僻小村,根本就找不到棋具,只得作罢。两人回到陆言家里,房子里仍然是有很多人在打麻将、看电视,热闹得很,陆原山和何慧兰满脸笑容地在里面招呼着。

闹哄哄的也静不下心来,此时天色已晚,林明方便提出来先回去,反正来日方长。陆言便说送他回去,林明方也不拒绝。

正出门来,就撞上雷旭和螺司村的村主任黄路由匆匆跑过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在村里

黄路由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瘪老头,脸黑声量大,待确认了林明方的长相,大声地上前来握手打招呼:“哎呀,林秘书呀,居然真的是您?刚刚雷干部说好像看到您了,没成想您还真在呢……阚书记没在吧?”

他喝了不少酒,脚步轻浮,说话一脸酒气,还不住地东张西望,找寻着阚闻汉。

一旁的雷旭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睛都要突出来,显然对县委副书记的秘书过来与陆言一起吃酒这件事情,难以接受。

他早年看轻于陆言,而后见陆言有发家的迹象,虽然态度上转变许多,但是仍将自己的架子端得很高,以公务员和陆言表姐夫的双重身份自居,颇有得意之处。然而陆言转眼间便和这县委的红人混在一起,却又让他诧异得很。

人都仿佛矮了一截。

而在一旁淡淡笑着的陆言,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神秘起来。

黄路由在螺司村一言九鼎,但是在林明方看来,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物,所以他只是矜持地说了几句,便与陆言一起离去。

走到停车的坪子,正打开门时,突然听到雷旭在后面的呼声,陆言和林明方转头过去看,看见雷旭夹着一个黑皮公文包呼呼赶来,走到近前跟陆言说:“小言,我明天还要上班,顺道带我一起回去吧?”

说完,他冲林明方伸出手说:“林秘书,你好,我是小言的表姐夫,现在在县农业局综合办公室工作。”

林明方不清楚情况,只听说是陆言的亲戚,便温和地伸出手:“你好。”

陆言有些奇怪:“那表姐和姑姑他们呢?”

“她们随后坐你堂哥守亭的车回去……我还有点文件要处理,所以就提前回去!”雷旭用力地摇着手。

陆言瞥了一眼林明方,才知道是权力惹的祸,他也不便回绝。断人前进之路,会惹妒恨的。他笑了笑,没有多说,打开车门上车。

一路上雷旭谈兴很浓,不断地找话题,并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林明方,又时还拉着陆言讲话,搞得两人烦不胜烦。陆言专心开车,一路速度飞快,居然提前了二十分钟到了县城。将两人送到河边街心广场,林明方正准备离去的时候,陆言突然叫住了他:

“明方,今天你来的时候谈到的修路评估方案,要是方便的话,给我一份呗?”

林明方点点头:“并不是什么重要文件,你若想要,我打印一份出来给你。”他虽然奇怪陆言的要求,但是雷旭在这里,并不方便多谈,反正过几天还会见面,到时候深谈也可以。

雷旭目送着林明方远去的背影,转过头来问陆言:“什么修路评估方案?”陆言懒得理他,也不多言,只是随意敷衍一番。

陆言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打麻将的人已经散去,陆言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村子里的几个头头,正中间赫然是村主任黄路由,而父母亲则在一旁陪着说话。

他刚一进门,所有人都转头望往了过来,然后在黄路由的带头之下,村子里的几个头头都站起迎过来,黄路由紧紧地抓住陆言的手,猛摇着说:“唉呀,大侄子,你可算回来了,老叔可等着你了。怎么样,林秘书回去了?”

他嘴里仍然还有着酒气,但是已经很淡了。陆言看见茶几上有几杯茶水,显然是等了很久。黄路由在螺司村作了很久的村主任了,向来是作风蛮横,风评向来不好。然而农村越穷越不好管理,“穷山恶水出刁民”!上面的人反而认为他作风强硬、镇得住场面,故而能够久久盘踞在这里。

陆言与他接触不深,只是常听母亲念叨,说村子里的头头老是跑到镇上吃吃喝喝,说上面拨下来的扶贫款缩了水份,说几年前集资的修路款稀里糊涂减少一半之类的——相比陆原山,何慧兰的心眼总是要多一些的,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操心。

陆言记忆不深,只是记得以前还有“三提五统”的时候,以黄路由这些人,最为凶恶。然而人人都怕恶人,使得黄路由这些人偏偏还混得很滋润。

他并不想当面与这些小人翻脸,只是敷衍一番。黄路由旁敲侧击,打听陆言和林明方的关系,陆言想着用阚副书记这大神镇住这帮小人,不让他们有欺负父母的想法,便也不隐瞒与林明方的关系。

听说陆言和林秘书是同学朋友,黄路由羡慕中又恨得牙痒痒——他家二小子跟陆言同届,怎地就交不上林秘书这样有分量的朋友呢?

寒暄一番出了门去,上螺寨一队长黄路松在旁边嫉妒地说:“三哥,这陆老三家算是发了。他家大小子失踪了就不说,二小子好像在南方混上一个经理什么的,你看看他家里的布置……他那辆小汽车,我听我儿子说都得有五十多万呢!我们是不是……”

“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黄路由一巴掌拍他头上:“人家二子认识阚书记秘书呢,收起你的龌龊心思,老老实实烧你的砖窑去……”

陆言送走这些人,回家才得知大部分亲戚都已经回去了,只是外婆年纪太大经不得折腾,就留下来在客房里已经睡着。二舅家的两个儿子也不肯走,非要在这里玩游戏,母亲也留了下来,让他明天送他们回去。

陆言点头答应。

两个小鬼头等到黄路由几个人一走,便抱着陆言的平板电脑跑过来:“表哥、表哥,这游戏机怎么黑了?”一直等到陆言找出充电器给他们,才不做纠缠。

这时何慧兰拿着礼金簿招呼陆言到沙发边坐下来,把这本子递个陆言说:“这次摆酒收的礼金,共有21540块钱,你看一看,以后这些人情估计要你来还了。”

陆言随意翻了一会,农村送礼金额并不大,都是是些50元、60元,多的都是些历年积累的人情还礼。他对这个并不感兴趣,而是关心地问候母亲的身体。何慧兰说:“好得很呢,很久都没有感觉到这么自在了。12月的时候肚子痛得要死,现在一点都没有感觉了,连以前的老寒腿和胃病都不见了……还是你回来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