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宁微笑:“好,谢谢!”

陈靖廷瞧着她,总觉得她只是在客套。

他也十分好奇,像今天的事情,若苏大人没有回来,她怎么办?

不由得便问道:“若苏大人没有刚好回京,今天的乱局,你如何拆解?”

瑾宁微微一笑,“若师父没有回来,我就不会来这里。”

陈靖廷一怔,“你知道他回来?”

苏大人一向来无影,去无踪,不跟任何人交代行踪的。

瑾宁把手摁在心脏上,冲他粲然一笑,“我感觉到他会回来。”

陈靖廷不由得问道:“若一切都失去你所料呢?”

瑾宁还是笑着,但是眸子里却染了一抹寒气,“那么,我便会把该杀之人,全部杀了。”

陈靖廷怔怔地看着她,摸不透她说笑还是真的会这样做。

“杀人偿命,值得吗?”陈靖廷轻声道。

瑾宁摇头,“不值得,我的命很矜贵,不值得为这些人陪葬,所以,如果师父没有回来,我不会来这里,惹不起,我就躲,我没这么傻,所以你可以放心。”

她说完,有些深意地看着他。

陈靖廷有点吃惊,这句话,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义父偷偷地跟他说的。

那时候,他雄心壮志,满脑子热血燃烧,只想着阵前杀敌,如父亲和义父一样英勇,即便最后马革裹尸也视若等闲。

可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义父却特意叫了他出营帐,偷偷地跟他说,若打不过,你就躲,你就逃,千万别傻乎乎地送死。

当时他听了义父这句话,很不解,也很生气,甚至对义父失望了。

一个将士,怎么能逃?就算被敌人杀死,那是为国捐躯,是光荣的。

他义正辞严地反驳了义父,义父一直都没说话,听着他激昂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到了最后,义父轻声说:“义父虽然盼着你做一名顶天立地的名将,可义父更希望的是你能保住性命。”

这是义父的爱子之心。

义父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要说出让他打不过就逃这种话,大概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

因为,这不符合他对将士的要求。

也是从那一次,他知道义父爱他,虽然他从不说这个字。

战场是残酷的,他身经百战,却也屡次受伤,每一次义父得知他受伤,都会用复杂的眼神看他,眼神里有激赏也有难过。

瑾宁垂下了眸子,这句话,是前生他跟李良晟说的。

当然,最后他还有一句,便是义父不能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

那场战役,无比的艰险,残酷。

前生的陈靖廷将军,也死于那一场战役。

瑾宁倏然而惊。

前生今世,会不会有些事情是重复的?

如果说,有些悲剧重复着前生的轨迹,是不是意味着,陈靖廷还会死于那一场战役?

“怎么了?”陈靖廷见她脸色忽然大变,眼神也急乱了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

瑾宁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朦胧柔光却充满男儿气息的脸,他美丽的眼睛闪烁着担忧的光芒,再想起记忆中那张布满鲜血的脸,前生今生不断交错,她站起来,竟不知道如何压住繁乱的心绪,道:“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我得回去处理一下。”

她吩咐海棠,“海棠,安置好大将军休息。”

说完,急匆匆地去了。

陈靖廷看着瑾宁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一缕孤魂在眼前一闪而过。

带着阴冷和绝望的气息。

篝火熄灭,山中温度慢慢地降了下去。

陈靖廷站起来,双手凭栏远眺,远处黑茫茫,什么都看不到。

浓雾渐起,空气开始湿润起来。

海棠打了个冷战,上前躬身道:“大将军,要回去休息了吗?”

陈靖廷转身,依偎在栏杆前,风鼓得衣衫满满的,他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你叫海棠是吗?你家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李良晟?”

海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小姐说,李公子人品不好,非良配!”

第51章清算庄子

初三叔一大早就回来了,且带了两个人回来。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看着有五六十了,头发半白,皮肤黝黑,面容平和。

女的大概五十多岁,瘦弱,驼背,两鬓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正中央有一颗红痣,眼睛很小,眼角的皱纹多且密,眼神坚定而精明,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

“杨老头见过三小姐!”

“孟婆子见过三小姐!”

两人上前行礼,路上,初三叔已经跟他们两人说了一下,得知眼前这位就是甄氏的亲生女儿,两人都有些激动。

瑾宁站起来微微福身,“两位都是昔日母亲重视之人,瑾宁见过两位。”

这一个礼,以晚辈的身份先行过,是给两人最高的尊重。

孟大娘比较冷静,只是用不胜唏嘘的口吻道:“小姐都长这么大了,老身最后一次见夫人,夫人怀着小姐,才五个月,但是夫人的全身都肿得厉害了,脸和嘴唇都是青紫,哎…”

这是瑾宁头一次听外人说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出现的状况。

“五个月便肿得厉害了?还有脸和嘴唇青紫色?你没记错?”

“怎么能记错?”孟大娘道。

瑾宁前生怀过孩子,她水肿是在七八个月之后才出现,而且,怀孕怎么会出现脸和嘴唇都是青紫色?

怀孕之后,她对孕期的状况都是十分紧张,所以一直缠着大夫问东问西的,嘴唇和脸出现青紫,是气血两亏的情况,但是当时母亲是国公府的夫人,且家财丰厚,补品肯定堆得如小山般高,且听大娘说当时母亲怀疑,老夫人还专门找了个大夫住在府中,就防着出现紧急情况。

有大夫贴身调理,怎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暗暗记下来,但是并未继续问孟大娘。

只是先请两人坐下,再叫石榴奉茶和上点艾糍。

杨老头显得很拘谨,也不敢吃,只是定定地坐着。

倒是孟大娘却一口一个,一边说一边道:“这艾糍还是我老婆子做得好吃,想当年每逢五六月,这满山的五月艾草一长,每天老婆子我都得做好几筛,给地农裹着出去灭虫浇林吃,这些太甜腻了,地农吃了得渴死,干不了活,不好不好。”

石榴不满意了,“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

孟大娘斜看了石榴一眼,“不好吃也甭浪费,这是三小姐赐给我们吃的,怎么就不能多吃几个?若是让我老婆子拿走,老婆子所有都得带走。”

石榴翻翻白眼,退到一边去,嘀咕道:“穷酸样!”

孟大娘是听到了这话,但是却佯装听不到,往嘴里又塞了一个艾糍,喝了一口水,才对瑾宁道:“三小姐,这艾糍老身能拿走吗?”

“可以!”瑾宁淡淡地扫了海棠一眼,然后温和地对孟大娘道。

孟大娘眉开眼笑,“谢谢三小姐。”

“先不着急回去,”瑾宁看着她,又看了看杨老头,“今日叫初三叔请你们二位来,是想问问你们二位,可愿意回到庄子里帮我的忙?”

两人俱是一怔。

孟大娘迟疑地放下了艾糍,神色有些不相信,“三小姐,您的意思,是请老身和杨老头回来做工?”

若真是这样,起码那群孩子就不必饿肚子了。

但是,这庄子如今是长孙氏和大小姐的,三小姐能做主吗?且听闻三小姐一直住在青州的庄子里,回来后又很听长孙氏的话,当初他们走的时候,又背着那样的罪名,该不是叫他们留在这里慢慢算账吧?

孟大娘嘴角便有些讽刺了,“三小姐,这是如夫人和大小姐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如夫人,是当初的长孙氏。

瑾宁看着她,“是我的意思。”

“但是这庄子如今是大小姐在打理,“孟大娘又喝了一口水,眉角吊起,便有些凌厉的气息,“老婆子别的不知道,但是好歹这些年也在下村生活,对庄子里的事情多少了解一下,三小姐大概不知道,老婆子和老杨头是怎么走的吧?我们二人是偷了东西,被人抓到衙门里蹲了一年才出来的。”

“你们真的偷东西了吗?”瑾宁问道。

“偷了!”孟大娘一口就承认了,“但是大牢也蹲了,算是处罚过了,若如夫人和大小姐时隔多年还要算账,那便找老身算吧。”

瑾宁却问道:“你们偷了什么?”

孟大娘看着她,道:“夫人死后,留在这庄子里的东西,如夫人说要烧掉,老婆子和老杨头两人便把夫人的东西偷了出去。”

瑾宁眸色微动,“人死之后,东西要烧掉,这是正常的做法,难不成其他人家不是这样做吗?”

孟大娘霍然起身,“其他人家也不是都把东西烧掉,人死了,总得留点念想。”

她福身,口气淡漠地道:“老身已经见过了三小姐,算是了了心事,老身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便不耽误三小姐了,老身告退。”

说完,伸手便拉了杨老头一把,“走吧。”

杨老头站起来,讪讪地道:“三小姐和夫人长得真像。”

“像又不是同一个人,见过就行。”孟大娘不甚耐烦地道。

瑾宁问道:“你们二位真的不愿意留在枣庄了吗?”

杨老头使劲摆手,一脸憨厚地道:“不是,三小姐您别误会,不是我们不愿意留下,而是如夫人不会让我们留下,且这庄子里的孙大娘张老爹及其他管事也不会让我们留下,便是准了,他们也会刻意刁难。”

瑾宁淡淡地道:“他们刁难不了你。”

说罢,对着海棠扬手,“叫他们来。”

“是!”海棠躬身出去。

片刻,便见孙大娘先进来了,后面有人搀扶着张老爹,再后面,便见账房先生和几位庄子的管事都进来了。

账房先生手里捧着账本,上前便放了下来,道:“三小姐,您是要看账本吧?账本在这里,连年亏损,您若不信便亲自看看。”

孟大娘不等瑾宁拿过账本,便怒声道:“你放屁,枣庄怎么会亏损?每一年这枣子的长势都是极好的,且庄子里固定的果贩子前来拿货,这些年市场的价格也居高不下,何来亏损?若真亏损就是你贪了。”

几人抬起头看着孟大娘和杨老头,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孙大娘当场就冷笑一声,“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这俩老贼,怎地你们还好意思回来?回来蹭什么啊?枣庄不欢迎你们,麻溜地滚蛋,否则回头叫人扔你们下山去。”

第52章她还嫩了点儿

孙大娘说完,便扬声对瑾宁道:“三小姐,你年少不认人心,可别被这两个老贼给糊弄了,这两个老贼当年可是被夫人赶下山的,听闻还蹲了大牢,这种人,见着都嫌晦气。”

“你…”孟大娘气得眉角吊得更高,指着孙大娘就痛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记得夫人当初对你们多好了吗?那会夫人刚死,你们就投靠了长孙氏,夫人若在天有灵,定会叫你们不得好死。”

孙大娘哼道:“我当然记得夫人对我的好,所以这些年才会卖力打理庄子,虽然亏损,可我们也没有离开,再说,不管哪位夫人,都是国公府的夫人,你我是做下人的,只管办好自己的事便好,管其他做什么?”

说完,孙大娘便对外吼了一嗓子,“来几个人,把这两个不要脸的老贼赶出去,免得被他们在这里哄骗了三小姐。”

便见外头进来几名地农,二话不说便上前拽住孟大娘和杨老头。

孟大娘愤怒地推开他们,冲瑾宁悲声怒吼:“三小姐,您醒醒吧,不要认贼作母,是她害死夫人。”

孙大娘气得发抖,上去便抡起手掌要打下去。

一道鞭子凌空劈下,直直便打在了孙大娘的身上,疼得她惊跳起来,尖声道:“是谁?是谁打我?”

当她看到那鞭子是在瑾宁的手中握住时,她面容抖动了一下,厉声道:“三小姐,你敢打我?”

瑾宁的眸子如毒蛇一般,盯住了她,“打不得你?”

孙大娘心里一怵,想起她昨天有苏公公出头,连夫人和将军都败下阵来。

如今那苏公公虽然走了,却还留了个大将军在庄子里,还真得罪不起她。

只是,却也不能输了威势,遂掷地有声地道:“我是为了三小姐着想,免得被歹人蒙骗。”

瑾宁冷笑一声,“看来,昨天指证我推长孙嫣儿下水,也是为我着想了?”

孙大娘一怔,这事儿昨天晚上没提,便以为她算抹过去了,毕竟这庄子还得靠他们打理,她是从庄子里回来的人,焉能不知道庄子里若动了管事的,会有多少地农反抗?

想不到,竟在今日才秋后算账。

“三小姐,这事已经过去了,我觉得我们都不必再提。”孙大娘理直气壮地道。

“你过去了,但是我还没过去,”瑾宁收回鞭子,冷冷地环视着几位管事和账房,然后拿起方才账房放下来的账本,连看都没看,便撕碎扔在了地上,盯着账房厉声道:“庄子亏没亏,我心里有数,你若不想滚蛋,把这些年真正的账本拿过来,否则,你跟这几个人渣一同滚蛋。”

账房是个年轻书生,看着挺白净,高高瘦瘦,羽扇纶巾,倒是有几分达官贵人谋士的模样。

只是颧骨突出,耳朵后翻,是典型的反骨相貌。

他听了瑾宁的话,便摇了一下手中的扇,冷眼扫了一眼地上撕烂的账本,傲慢地道:“走?三小姐还真没资格叫我走,不过,横竖这亏本的庄子,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走便是了。”

说完,他冷笑一声对孙大娘和几位管事道:“既然三小姐不待见我们,我们便走吧,不过,我们这一走,要我们回来可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孙大娘怔了一下,马上就会意了,哼了一声道:“没错,我们走,只是我们走了之后,地农们不干活,我们就不知道了,到时候,三小姐可别来求我们。”

说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了。

孟大娘和杨老头吓得脸色都白了。

孟大娘方才对瑾宁还保留着怀疑,如今见她并非都向着长孙氏,便连忙道:“三小姐,管事可都不能走,地农多半是认管事的,若管事的一走,这庄子便无人干活,眼看过俩月枣子便能上了,这会儿可不能无人干活的。”

杨老头也道:“对啊,三小姐,便是有什么,也得先忍过这俩月,过了农忙就好雇人了。”

瑾宁道:“不要紧,这点银子,我还亏得起。”

孟大娘跺脚,“哎呀我的三小姐啊,您可真是说得轻巧,知道这一年能赚多少银子吗?这满山遍野的枣子长势若好,按照往年,起码得赚好几千两银子啊。”

瑾宁怎会不知道?

她当然不会亏这几千两银子,任由枣子在山中熟烂无人采摘,若无计策,她断不会胡来。

“你们放心吧,枣子会如期上市。”瑾宁看着孟大娘和杨老头,眸光坚定地道:“这庄子是我母亲的,我会拿回来,我只问你们一句,这庄子若我拿了回来,你们是否愿意留下来?”

孟大娘和杨老头忙不迭点头,“当然愿意,当然愿意!”

“那就好。”瑾宁微笑。

孟大娘却道:“三小姐,这不好,便是我们两人留下来,也无用,这地农肯定都听他们的。”

“不要紧,我有你们两人就够了。”瑾宁道。

孟大娘和杨老头对视了一眼,“我们两个老东西能做什么?这么大一片枣子地,便是我们日夜不休,也没办法忙得过来。”

“我自有办法。”瑾宁胸有成竹地道。

她抬起头问海棠,“大侠回来没有?”陈狗今天该上山了。

“刚来,”海棠上前道,“就在外头候着。”

瑾宁道:“让他去一趟账房,把这些年的账扣下来,等事儿了了之后,盯着几个管事收拾东西,但凡不属于他们的,一片树叶都不许带走。”

海棠应声转身出去交代陈狗。

瑾宁看着孟大娘和杨老头,轻声道:“你们二位,先帮我去做点事情。”

账房内。

张老爹忐忑不安地问账房先生,“我们真的走吗?我可不愿意走,真走了,以后怎么营生?”

账房先生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摇着扇子,淡定一笑,“张老爹,我们当然得走,不过不是真的走,你们马上去跟地农们说一声,便说三小姐要减我们的工钱,让大家跟着我们走,到时候,那贱丫头怕会跪在地上求我们别走。”

“可地农也不全都听我们的啊。”张老爹道。

“你跟他们说,我有好去处,工钱和这里一样,但是隔天便能吃肉,他们肯定会跟着走的。”账房先生冷笑一声,“一个小丫头也想跟我们斗?她还嫩着点。”

孙大娘竖起大拇指,“先生就是有计策,难怪大小姐会这么器重你,好,我们马上便去跟地农说。”

说完,便领着几名管事一同出去了。

第53章闹事的人

地农听得瑾宁要减工钱,都慌张愤怒了,眼下正是农忙的时候,每天忙死忙活,本来工钱就不高,如今还要减工钱?简直就是黑心的东家,地农们开始振臂高呼,要去找东家理论。

孙大娘见到地农愤怒的情绪,很是满意,她伸手制止了一下,高声道:“大家莫慌,账房先生早为我们寻到了好去处,那边的工钱比枣庄一样,但是隔天便能吃上肉,谁想跟账房先生走的,便先登记个名字,回头一同找三小姐把之前的工钱结算了咱就走。”

地农辛苦忙活,都是为了工钱和伙食。

枣庄一年到头,没几顿见到荤腥的,听得那边隔天便有肉,当下便都轰动了,“我去,我去!”

孙大娘瞧着这群轰动的地农,高兴地道:“好,都想去的便先叫账房先生为你们登记名字,登记好了,便去找三小姐要工钱。”

她回头看了张老爹一眼,得意洋洋地道:“看吧,等我们都去讨要工钱,看她现在哪里掏得银子出来?就算真掏得出银子,这庄子没了地农,她还不得哭死?”

张老爹可没这么乐观,昨天在水库边上,他虽然在水中挣扎,但是三小姐拖大小姐下水库企图淹死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三小姐脸上那种狠辣,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尤其,她还有大将军在这里撑腰。

“大将军那边,难道不会出手相助吗?”管事李爷问出了张老爹心中担忧的问题。

账房先生悄然踱到众人身后,阴沉地道:“他是大将军没错,可这庄子到底是国公府内宅之事,他怎好管?再说了,地农要走人,便是大将军也不能强留镇压吧?除非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他最清楚这些达官贵人,都是爱惜羽毛的。

他们不会插手人家内宅的事情。

院子正厅内。

陈狗快步进入,拱手道:“三小姐,账房和几名管事鼓动了地农要一起离开庄子。”

瑾宁手里端着一杯凉透了的茶,慢慢地饮了一口,神定气闲地道:“不打紧,地农要走,总得结算工钱,地农的工钱是按季度结算的。”

“三小姐打算怎么办?”陈狗问道。

“让地农来吧,横竖我去召集,他们是不会来的,而我,正好想都见见他们。”瑾宁放下茶杯,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在陈大侠看来,竟有种作战前大将的淡定沉稳。

“对了,庄子里地农有多少人?”瑾宁问陈狗,“还有,账本都扣下来了吗?”

“账本都扣押下来,就放在外头,三小姐可先看看。”陈狗方才趁着账房先生走出去之后,便进去把所有的账本都给拿来了,“至于地农的人数,属下不清楚,不过,账房那边肯定是有记着的,三小姐看看便知道。”

“拿进来吧。”瑾宁道。

陈狗转身出去,扛着两个大箱子进来。

自从被丫鬟们封为大侠之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展现他作为大侠的雄风。

“这些账本,是近这两年的,一些出入账,至于剩下的那些,

应该就是你长姐接手之前的账本。”陈狗取出几本放在瑾宁的面前说道。

“没上锁?”瑾宁问道。

“严严实实几道锁,撬开的。”陈狗道。

“那位账房先生去哪里了?”瑾宁拿起一本账本,翻开看着,一边问陈狗。

“他也去鼓动地农了,还要登记跟着他走的人。”

“登记?”瑾宁微微笑了,“是的,他认为我是不敢赶走他们的,所以,他也趁着这一次清算一下,看谁不听话便踢走。”

“大概是的。”陈狗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看账本,实在好奇,“三小姐看得懂账本吗?”

许多大家小姐,很少学数算账,多半是认字学文作诗,账本繁琐且凌乱,若不是行内人,很难理解。

“我是庄子里回来的,怎么就看不懂账本了?”瑾宁把手中的账本放下,又从另外一个箱子拿出一本,看了几页,她抬起头对陈狗道:“知道地农的工钱是多少吗?”

“两百钱一个月。”陈狗道。

瑾宁冷冷地扔下账本,“但是,开支却写着五百钱一个月。”

陈狗怔了一下,“是账房和管事们吃了?”

瑶亭庄子的地农,是分农忙和非农忙,非农忙的时候,两百钱一月,但是包伙食。农忙的时候,起码得要到一千钱一月,也就是一两银子,若是功夫繁重,一般会再增加。

当然,瑶亭庄子的价格是偏高一些的,因为瑾宁这个东家没有太在乎银子。

“陈大侠,你想个法子,找个地农出来问问,我要知道地农全部的待遇,包括伙食。”瑾宁眸子里带着微愠道。

“是!”陈狗领命而去。

陈狗带了了一个人回来,这人是刚从地里忙活,还不知道那边闹暴动,就直接被陈狗带了过来。

年纪在十八九岁,小麦肤色,脸上有些雀斑,汗水浸湿了衣衫,发出一阵阵的汗臭味。

他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瑾宁,使劲搓手,因为他一双手都是泥巴。

“你叫什么名字?”瑾宁和蔼地问道。

“回…回东家的话,小人叫马山。”他低着头,脸颊发红,映得脸上的雀斑越发深色。

“来,先喝口水。”瑾宁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温和地道。

马山吞咽了一下口水,确实是渴得喉咙生烟,但是,他迟疑了一下却不敢上前,只是摆摆手讪讪地道:“小人回头再喝井水。”

“喝!”瑾宁沉下脸来。

马山一下子就慌了,忙不迭地上前端起水一口就喝尽,惶恐地道:“东家…小人喝了,有什么吩咐?”

瑾宁这才收敛了微愠之色,扬起了淡淡的笑容问道:“马山,你告诉我,你在庄子里待了多久?一个月工钱多少?庄子里每顿吃什么?”

马山道:“回东家的话,小人在庄子两年了,还没开始算工钱,管吃管住,早上有粥喝,中午有大米饭,晚上有米饭,偶尔也喝面片汤。”

马山说着,偷偷地看了瑾宁一眼,心头觉得奇怪,这事儿东家怎么问他了?东家难道不知道吗?

“为什么不算工钱?”瑾宁问道。

马山怔了一下,“这是规矩啊,开头两年只管吃饭和住,不算工钱,满两年之后,便可领一百钱一个月,五年能领两百。”

“那一个月,吃几顿肉啊?”瑾宁眸子里有异样的火光,却依旧温和地问。

“初一十五,两顿有肉末子。”

第54章马上发工钱

瑾宁听了之后,竟久久不能说话。

在瑶亭庄子里,但凡干苦工的地农,一天必须供应一顿肉,而其他后勤的,隔天也能吃肉,是真真正正的肉,而不是肉末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马山道:“你的工钱,从你进来庄子那天开始算,闲时五百钱,农忙一吊钱,等事儿过了,我会先结算给你。”

马山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天下忽然掉馅饼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一个月五百钱,农忙还有一吊钱,足足两年,这是多少银子了?

天啊,他不会算,好多钱。

马山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东家,您…您说的是真的?”

“我言出必行,你先出去吧,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瑾宁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分明是他该得的,但是如今在他看来却像是天大的恩赐。

马山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马山走后,陈靖廷便来了。

瑾宁不等他开口,便邀请他坐下来喝茶。

陈靖廷也不问,也不说话,与她静静地品茶。

半个时辰之后,几十名地农涌到了院子外,哄闹着要见瑾宁。

石榴走进来,有些洋洋得意地道:“三小姐,外头的地农说不干了,要来收工钱。”

瑾宁扫了她一眼,却不搭腔,神色淡然地为陈靖廷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