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下大雨,将那些血都冲刷走,一切也焕然一新。

雨势渐渐变大,噼里啪啦打的四处响声。

窗子关上,那雨声听起来就更沉闷了。

两人对坐,元初寒看着丰离,丰离也看着她。

半晌后,元初寒弯起眼睛,“若是让你永远就这样看着我,会看腻么?”

“会。”想也没想,丰离就回答。

“哼,又开始气我。相信我,不止你看我会腻,我看你也会腻。”指不定哪天,就相看两生厌了。

“腻了也要看。”丰离声线淡漠,却让元初寒在瞬间又弯起了眼睛来。

“算你会说话!你还舒服么?不舒服的话就去躺着吧。”坐了很久,元初寒也是佩服他,意志力不是一般的坚强。

“无事。”坚持,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儿。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精神力特别强大?用精神战胜*虽然很厉害,但是时间久了你会病的。不止是身体的病,精神也会得病。身体有病我还会治,但是精神得病我就没办法了。若是你疯了,我就甩了你。”说不动他,元初寒只能换个方式了。

“好吧,躺一会儿。”他是想等消息送来,否则躺着也不安宁。

“这才乖嘛,来!”总算说动了他,元初寒蹦起来扶着他往床边走。

有些头晕,但是他还能坚持。不过,为了身边的人儿能够闭嘴不再叽叽喳喳的吵他,他还是躺下比较安静。

雨越来越大,元初寒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那儿往外看,楼下青石砖的地面都有了小水渠。

雨声太大,也听不到其他的动静,想起城外,她也几分紧张。

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模样,仅有过的几次危机,她现在想起来也几分心惊。战场,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血腥。

时近傍晚,大雨不停,房间里燃起了灯火,映衬的外面的天色更暗。

在小厨房里炖煮着药膳,一边听着雨声,元初寒只觉得很闷。也怪不得丰离躺不下,这种时候谁也没办法舒坦的躺着。

蓦地,外面有声音传来,元初寒微微歪着身子看过去,只见一个人影穿过雨幕走过院子,最后进了楼里。

一身铠甲,是骁骑营的人,消息回来了。

元初寒弄了下火,随后也走了出去。

回到小楼,踩踏着楼梯,便听到了上面的说话声。极其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恍若战鼓一般。

走上去,里面的汇报也结束了,只听得丰离淡淡的一句退下吧,那人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身上的铠甲在往下滴水,浸湿了地毯。

“王妃。”看见元初寒,骁骑营的统帅微微低头示意,随后快步离开。

元初寒吸了吸鼻子,这人身上满是雨水,可是还有一股血味儿。这就是沙场上的气息,连雨水都掩盖不了。

“丰离,怎么样了?”绕过屏风,避开被雨水浸湿的地毯,元初寒走到床边。

床上,丰离靠坐在那里,孤绝的脸庞在灯火下几分朦胧。

“全部歼灭,铁城的人头挂在了城墙上。”大战告捷。

“其他人呢?”梅府的幕僚,还有那个铁城的父亲,都是梅震南的军师心腹。梅震南倒了,可这段时间的这些事情,应当都是他们琢磨出来的。

“已经去追捕了。有司徒将军在,他们逃不了。”若说其他人追捕,他们或许能够躲得过。可司徒律认识他们,想躲也未必能躲得过。

“太好了!明天,就是我家老头沉冤得雪之日。”握紧拳头,元初寒等的就是这一天。

看着她,丰离几不可微的扬起薄唇,“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嗯,终于等到了。”坐下,元初寒抓住丰离的手,只觉得心头的一块大石慢慢的落下去,她呼吸好像都顺畅了好多。

以前每每想起郑王,她就觉得有把刀卡在喉咙里,不为他伸冤,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宁。

“明日,本王进宫,你可随行?”便是身体不行,他也必须进宫。

看着他半晌,元初寒摇摇头,“算了,就让我这个神秘的摄政王妃继续神秘下去吧。你进宫的话,办完事情就回来,你现在的身体不能过多操劳。现在正是个锻炼小皇上的好时机,你不要与他争抢了,往后等你身体痊愈再与他争抢不迟。”

“说教起本王来,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像个老夫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不停。

“你若是听话我就不说那么多了。现在乖乖躺着,一会儿吃饭吃药,我得找陆先生来一趟。你不许乱动啊,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站起身,她快步的离开,背影匆匆。

冒着大雨,陆潜于天色彻底暗下来之时赶到了王府。

元初寒正在厨房里熬药,陆潜直接过来,衣服已经被淋湿了。

“陆先生,你跑一趟药材商行,要他们运一批成品药到宫里,直接找吕子恒大人,要他送到虎豹军去。今天一战,必定很多人受伤,都用得到。”找陆潜来,为的就是这事儿。

打着身上的雨水,陆潜一边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小姐,梅家军已经被围剿了,主将的人头就挂在城楼上,估计明天就会将梅震南的罪行昭告天下,需要属下准备什么?”

想了想,元初寒长长叹口气,“将所有在帝都的管家召集起来,给我爹上柱香吧。”大仇已报,他也能瞑目了。

陆潜重重点头,“是。”这一口恶气终于出了,陆潜不是一般的激动。

“之后陆先生你抽出时间来,与我回一趟郴州。小皇上答应我塑一个梅震南跪着的铜像,我要把它放到我爹的墓前。”让梅震南永远的跪着。

“好。”让后世的人都知道,这梅震南到底有多阴险恶毒。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那声音好似要将房顶都打穿一样。

元初寒与丰离均没有睡着,靠在丰离的右侧,元初寒抱着他的手臂,就这样听了半夜的雨声。

天色亮了,雨声也渐渐停歇,丰离也欲起身进宫。

元初寒先他一步跳下床,端来水盆毛巾给他清洗。

丰离享受着她的服侍,尽管有些毛手毛脚的,可是他很满意。

“你不要太着急,若是撑不住的话,就让人扶着你。办完事了就尽快回来,别在宫里拖沓。不要有大动作,尽量别抬左手。”帮他穿衣服,元初寒一边嘱咐,她要嘱咐的很多。

丰离但笑不语,听着她嘟嘟囔囔,虽然有点吵,不过感觉还不错。

“你都记住了没有?只看着我,倒是应一声啊。”仰脸儿看着他,他也在低头看着她,可是却没应她一声。

“是。”答应,她一串的话只换来他一个字。

“算了,反正你若是不记住的话,等你回来要你好看。走吧。”将他腰带扣上,摄政王出现了。他正经的穿上衣服,就变得气势磅礴,尽管此时面无血色。

“单单听你的威胁,本王就要吓死了。”唠叨的功力就非比寻常,丰离也根本不想再见识她其他的本领了。

撇嘴,看着他眉眼间难掩的痛色,她默默叹气,这次余毒复发比之以前都要严重。

丰离下楼,二楼楼梯口处就有护卫在等着。前后的护着他,平安下楼。

元初寒站在窗口那儿看着,直至看着他进了马车,才算松口气。

洗漱换衣服,她也要出府。

离开王府走上大街,这街上的情况便与前几日大不相同,不再恍若闹鬼似的清冷无人,百姓纷纷走上了街道。

四城门也开了,只不过出城的没有多少人,大部分都是到城门处看热闹的。

昨天城外的大战或许深居城内的人不知道,可是住在距离城门比较近的百姓却听得清楚,便是大雨瓢泼,也没阻挡那声音。

可是今天,城外除却雨水的痕迹,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些铁锈味儿,其实仔细辨认,那就是血味儿。

没人知道这里死了多少人,但根据这连大雨都冲不散的味道来看,很多很多。

叛乱的铁字军统帅铁城的人头就挂在南城门,那是他丧命的地方,据说是被虎豹军元帅司徒律快刀斩于马下。

铁城功夫不错,近年来在民间也很有声望,甚至有说比虎豹军元帅司徒律武功高。

但到底功夫如何,眼下也清楚了,死了的那个,肯定武功不如人,否则也不会死。

铁字军是梅家军,围城叛乱是何人所指示也可想而知。梅震南虽早就如死狗一般,可是他府中养的人却也声名赫赫。

更何况铁城还是梅府大名鼎鼎铁先生的儿子,这等犯上作乱,与那一拨人分不开关系。

街上议论纷纷,坐在马车里也都听得到。风云一时的镇国公府倒了,叱咤朝堂几十年。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到了谢幕的时候了。

前往商行,大部分的管家都到了。

看着元初寒到来,众人起身,个个面上满载笑意,大仇得报,想不高兴也难。

“今天是个好日子,连天气都配合我们,一夜大雨,今天就艳阳高照。”解开披风,元初寒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阳光也洒了进来。

“司徒将军追捕梅府余孽,相信马上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那些余孽,一直在调度指挥铁字军。

“司徒律自是不会放过他们,否则啊,必定在暗处造谣,有司徒律受的。”梅府的那群乌合之众,他若是放过了才是蠢。

“司徒将军会与梅家军交战,实在是没想到。”不止他们,就连百姓都议论不断,这很匪夷所思。

“他们龌龊卑鄙,司徒律和他们可不能相提并论。”这一次,虎豹军平乱有功,更声名远扬。

正说着,楼下主街一匹快马经过,那马上的人穿着很正规的特使服装,可是这特使却不是大齐的。

盯着那匹马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元初寒才回过神来,这是西番的特使。

西番?莫不是苏晏这只苍蝇又准确的闻到了味儿跑来了?

这边战乱刚平,城门也刚刚打开,他就跑来了,速度真是够快。

元初寒的猜测果然没错,正是苏晏来了。

晌午之际,他的队伍就进城了,虽然人不多,可是派头十足,任是谁看都知道那是西番太子来了。

在商行二楼看着那队伍经过朝着皇宫而去,元初寒拧起眉头,“这腿儿真是快。”

“西番太子这个时候来到帝都,不知是何居心。”内乱刚平,他一外人,实在来的不是时候。

“管他呢,反正会带来好消息。”估摸着,他是来‘呈交’梅震南罪证来了。

忍不住撇嘴,天知道那罪证是真是假,不过对于她来说就是好消息。

因为西番太子的到来,本来要昭告天下的圣旨又再次进行了修改,因为苏晏提供了梅震南不为人知的罪证,勾结他西番的商家扰乱两国贸易,同时搜刮钱财为己用。

此等行径与叛国无异,引起朝野哗然。

傍晚时分,圣旨下来了,帝都城中四处张贴,曾经的镇国公梅震南罪无可恕,单单是罪状便列了十二项。

结党营私,扰乱朝纲,架空皇权,陷害忠良,通敌叛国,等等等等,每一条罪状下都有实例。

那陷害忠良下,明确的书写了都有何人惨死他的爪牙鹰手之下。其中,便有不问政事的郑王。

街上,人山人海的汇聚在一起,嗡嗡嗡的议论着圣旨当中书写的事儿。

站在窗口都听得到那些声音,元初寒咬着牙根,看着天边红色的晚霞,恍似看到了郑王的脸。

“小姐,咱们给老爷上香吧。”陆潜从身后走过来,温廷芳,康生等大管家都回来了。

“嗯。”点点头,元初寒与众人下楼。一楼大厅左侧的房间里,郑王的灵位摆在正对门靠墙的长案上。

几十个人,以元初寒为首,向郑王的灵位敬香鞠躬,大仇终报,郑王府所有惨死的无辜生命都可以安息了。

看着香炉里燃烧的香,元初寒长长的叹口气,“爹,过几天我就回去看你。”

陆潜站在她身边,看着灵位双眸水光闪烁,“老爷,您可以安心了。”元初寒做的很好,丰离对她也很好,郑王生前所担心的事情都圆满了。

“王爷来了。”蓦地,门口有人扬声道。

房间里,众人退到两边,门外,丰离走了进来。

他脸色不太好,眉目间有着很明显的疲累疼痛之色。

看着他,元初寒也无奈,今早就跟他说尽快的回府,可是这会儿才出宫,然后又跑到这里来了。

“王爷。”众人拱手拘礼,丰离几不可微的颌首算是回应。

“怎么不回府?”他走过来,元初寒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这走近了,就看到他额上沁出的冷汗。

“一同回去。”话落,他上前一步拿起一炷香。陆潜在旁边将那炷香点燃,随后丰离向着郑王的灵位三鞠躬。

他拜完,元初寒拿过他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咱们回去吧。”

“好。”看着她,丰离的脸很苍白,衬托的他的眼睛更加幽深恍似寒潭。

离开商行,元初寒扶着他走进马车,才算听到他的叹气声。

“很疼是不是?我算服了你了,明明告诉你早些回府去,偏偏这时候才出宫,没了你,地球都不转了是不是?”拿他实在没办法,一边训斥着,一边展开随身携带的袖珍卷镇。

抽出银针来,隔着衣服打进他胸口,丰离紧绷的身体也在瞬时放松了些,“还好。”虽如此说,可是额上冷汗涔涔,他好不好一眼就看得出来。

“闭嘴。”瞪了他一眼,元初寒不再听他说话,专心的给他针灸。

靠在那里,丰离的脊背不再挺直如青松,最后,他索性靠在了元初寒的身上。

看着他,元初寒不禁的叹气,“折腾的自己坚持不住了,是不是心里很舒坦?我求求你,王爷大人您也开开恩,别再折磨自己了。你折磨自己不要紧,我也被你折磨了。”

“从明日开始,本王便好好休养。”闭着眼睛,他低声的说着,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行,希望您老人家说话算话。”天知道他会不会又突然的跑出去,然后一天不回家。

“何时回郴州?”回郴州的事儿是重中之重,丰离自然知道。

“等你好一些吧。那个铜像也不知什么时候给我,但想来得等到梅震南咽气之后。他撑不了多久了,能过这个年我都觉得很神奇,梅府的人把他照料的很好。”她以为,像他那种情况应该在秋天时就会咽气。

丰离没再说话,靠在她身上,好似真的睡着了。

马车行驶缓慢,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才回到王府。

回来之后便是熬药,元初寒动作极快。在厨房看着火,却听到外面响起砰的一声。

吓了她一跳,下一刻几步奔到厨房门口,看见的就是在夜空中炸开的烟火。

很显然距离王府很远,应该是南城那边。

砰,又炸开了一朵,金灿灿的,虽不如宫里燃放的大,可是也很漂亮。

这会儿燃放烟火,实在有意思,元初寒也不禁笑,莫不是谁在庆祝梅府倒了?

对她的胃口!

元初寒的猜测还是很准的,的确是城中的百姓在庆祝。

这种庆祝的法子史上第一次,连宫里都很震惊,胆子这么大。

不过,丰芷爵只当没看见,毕竟也不能阻挠百姓开心。

翌日,元初寒早早起床,煮药膳粥,煮药,小厨房里她一个人团团转。

此时若是香附或者文术在身边,必定能帮得上忙。可是俩人谁都没在,只能她自己来了。府中丫鬟很多,但不懂药理,反而帮倒忙。

正在调整火,就听见有人快步进院子的声音。歪头看出去,只见护卫的身影一闪而过,上楼了。

心里几分不痛快,明明昨儿还说从今天开始好好休息的,这会儿又来事儿了。

走出去,元初寒歪头看着一楼大门口,不过几分钟,上去的护卫就出来了。

“王妃。”一眼瞧见站在小厨房门口的元初寒,护卫立即停下问安。

“又跑来做什么?”皱眉,她语气也不甚好。

“回王妃,西番太子登门求见,已经在大厅了。”他们也不是有事无事就往这儿跑,而是真的有事情。

“苏晏?他跑来做什么?你去告诉他王爷身体不适不能见他。”神经病,进宫做客就算了,还有胆子跑到这里来。

“王妃,王爷已经吩咐属下请太子殿下过来了。而且,随太子殿下而来的还有孟大夫,孟大夫找您。”不止一件事,而是几件事。

“孟柒啊?行了,要他们过来吧。”反正也不能让丰离去大厅见他们,他现在需要休息。

护卫恍似得了赦令,立即离开。

元初寒回到小厨房看着火,心里却泛起嘀咕,孟柒找她,必定事关丹顶观音。

这才是当下的大事,便是看不上苏晏,也得忍着,谁让他是试验品来着。

不过片刻,就听到了声音,元初寒看也不看,心里自是知道苏晏是个什么德行,她也懒得看。

然而,她不去看他不代表他不能特意过来看她。

孟柒进了院子就闻见了药膳的味道,眼睛一转就知道味道从哪儿飘出来的。

苏晏的眼睛比之孟柒要更厉害,寻到了他的眼神儿,就径直的朝着小厨房走了过去。

紫色的华袍,在晨起的阳光下泛着晃眼的流光,就如同他的人一样,妖艳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