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急煞了小安子和景云,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劝这位主子。难不成,是喜极而泣?看着也不像啊,瞧这主子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大有哭倒景萃宫的气势。

两人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慈元宫的太监常公公手持拂尘,昂首挺胸跨了进来,一瞧姑娘趴在桌上痛哭,“啧”一声,嗓门扯得尖细:“呦,这是怎么了?这景萃宫的太监宫女,是没伺候好怎么着?”

一见是在后宫横着走的常公公,小安子忙笑脸迎上去,解释说:“姑娘这是想家了,这不,劝不住。”

常公公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道:“行了,姑娘您就别哭了,太后召您过去呢,赶紧的,景云伺候姑娘梳洗打扮,好好拾掇拾掇。”

柳九九登时不哭了,抬起脸用小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瓮瓮地:“公公,你说要见谁?!”

“太后!”虽说皇上指名要封这姑娘为后,但常公公觉着成功的几率不大。这皇后要是谁都能当,后宫还不得翻天啊?

柳九九吓得往桌子下面钻,抱住桌子腿儿死活不放:“我不去!打死我我都不去!”

景云被她这幅阵仗给吓住,忙俯身安慰她:“姑娘,太后娘娘不吃人,很随和的。”

“不去!说什么都不去!”

太后是不吃人,可是她对太后有阴影啊!小时候她跟着亲爹进宫,太后似乎很喜欢她,一见着她就喂她吃东西。太后会做红枣酥,那时她也爱吃,也常夸太后手艺好。

太后总会被她一张小甜嘴逗得眉眼弯弯,于是开始钻研厨艺。先皇爱吃面条,太后就学着煮面条,让她来试吃。太后娘娘做的面条,得有厚厚半碗猪油,每次吃完她都满肚子油腻,偏偏她还不能说饱也不能说不好吃,得昧着良心,摸着圆滚滚肚皮说“好吃”。

于是太后愈发变本加厉,每天差人把她接进宫里,让她吃好大一碗猪油面。

半碗猪油!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喝猪油!

喝猪油的经历在柳九九心里留下了深厚的阴影。即便太后是个慈颜悦色的大婶,她也不敢再去见她。

又给她喝猪油怎么办?想起那大半碗的猪油,她便觉得胃里翻滚。

第34章

“姑娘,您要是不去…那便是违抗太后懿旨,那可是要杀头的啊。”小安子冲着桌下的柳九九比划了一个“咔嚓”的动作,吓得某人一阵哆嗦。秀气的小安子将手中拂尘递给景云,撩起袖子,露出两段白净的小臂,展开手臂抱住八仙桌,轻轻松松将厚重的桌子搬开,让桌下的柳九九暴露无疑。

一听要杀头,柳九九吞了口唾沫。踉跄站起来,抿着嘴被景云扶去内间,开始梳妆打扮。从景萃宫到慈元宫有一炷香的时间。先下已经是早冬的天,寒风作祟,偏她又穿得薄,缩着脖子,将手拢进袖子里,一路上没什么精神头。走在路上,都以为她是宫女,景云是主子。

等走到慈云宫门口,她依稀听见里头传来莺莺笑声。在常公公的带领下,绕过屏风走到里头,随后跟着小安子景云一起,笨拙的跪在地上,忙给太后磕头,扯着响亮的嗓门道:“太后娘娘吉祥,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似乎宫里人都是这么跟太后请安的。

屋里的笑声停住,气氛陡然沉下,柳九九趴在地上紧张的一身冷汗。她跪了半晌,头顶也没个动静,偏偏她又没那个胆子抬头去看,就这么跪着过了一刻钟,头顶才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你就是柳九九吧,来,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她紧张的直哆嗦,不会逼她吃猪油面吧?想起那大半碗的猪油面,她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酸水从胃里翻出来,她包在嘴里也不敢吐,便紧抿着嘴吞了回去,随后抬头望着太后,定定点头。

太后穿着云锦绣花宫服,盘了一个复杂的发髻,满脑袋的金钗发饰看得她眼花缭乱。身体雄壮的后宫四妃分别立于两侧,纷纷拿锐利的眼刀打量着她,似乎很不友善。

这么些年过去,当年面目慈和的太后倒是变了不少;太后板着张脸看着她,眼睛里就跟摆着冷箭似得,随时要朝她射来。

她仰着一张圆润白净的小脸,五官玲珑,眼大鼻高,下巴有肉。太后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带着厚重的发饰微微偏头;她思虑片刻,目光最终落在柳九九的屁股上,肃着声音道:“来,站起来,转两圈儿。”

柳九九愣了一下,随即颤着腿站起来,锤了锤发麻的腿很快站直,乖乖转了一圈,转过一圈面对着太后又停下。

“你的事,皇帝都跟我说了。不过这立后,事关重大,不可儿戏,你且现在后宫住下,哀家就先给你一个才人的名号,若你能为皇帝产下龙子,哀家再和皇帝商议封你为后也不迟。”太后说这话时,语气威严,有几分淡漠冷厉,王室气场十足。

“我…我…”柳九九低头玩弄着手指,憋了口气解释说,“太后娘娘,您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把我赶出宫去,我不介意的。”她瞧着太后脸色不好,紧接着又说:“我真不介意,您千万别误会。”

若不是她说话时笑得跟傻妞似得,太后当真以为她狂妄到敢威胁她。毕竟这姑娘是皇帝想方设法弄进宫的,她怎么好驳皇帝的面子?再者,这姑娘体态均匀,屁股大,下巴有肉,一瞧便是福泽深厚之人,生个龙子定没什么问题。这姑娘要是能生出个孙子给她,她倒也不计较这姑娘身份低微,日后再让皇帝升她为妃,这皇后之位…是万万不能给她的。

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她要是当了皇后,她皇室脸面往哪儿搁?

太后正襟危坐,轻轻咳嗽一声,说道:“你不介意,皇帝介意。皇帝既然开了口,你就是皇帝的女人,哪儿容得你自己做主?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你想让哀家跟着你一起抗旨不成?”

闻言,柳九九“噗通”一声跪下,“太后娘娘恕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也为太后娘娘和皇帝着想嘛。民女…民女不想让皇上太后不开心。”

太后微微一怔,随即问她:“你说什么?”

柳九九也是愣住,她刚才说了什么?她迟疑片刻才将方才后半句话重复了一遍,“民女不想让太后皇上不开心。”

“哦?”太后斜睨着她,尾音拖得老长,“这么说,为了让哀家心情好,这个皇后,你也是可以不当的喽?”

柳九九一面磕头一面说:“是是是,太后若是高兴,让我给你当厨子都成。”

“你不提这茬,哀家差点忘了,据说你的手艺是咱们京城最好的。”太后由常公公扶着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来,你就跟着哀家来尝尝,看看咱们的晚膳,手艺如何。”

今儿是冬至,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宫内要办家宴;但太后不喜热闹,就自个儿在慈元宫内摆了一桌,邀请后宫四妃来吃宴酒。初进宫的柳九九,自然也免不了要过来,毕竟是皇帝钦点入宫的女子;儿子喜欢,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也要关照些。

一直等太后和后宫四妃都走到前厅,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景云和小安子过来扶着她,替她掸去膝上灰尘,扶着她绕过屏风走到前厅。

她望着后宫四妃的虎背熊腰,忍不住低声问小安子:“老实说,我长得是不是…不算丑?”

“不丑不丑,姑娘美着呢。”小安子笑脸盈盈。

“是吗?”柳九九摸了摸自己肉呼呼的脸蛋儿,有些质疑小安子的话;她总觉得,这小安子贼眉鼠眼的,对她说话都是阿谀奉承。

小安子有点眼见力,他猜到柳九九的想法,忙又说:“姑娘您美得就跟芝麻似得。”

“芝麻?!”常有人把她比喻为馒头,将她比喻成芝麻倒是头一回。难道小安子想表达的想法是…她的脸型像芝麻?

不等她想通透,小安子莫名其妙来一句:“排骨跟芝麻更配哦…”

柳九九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跟找着知音似得笑开,压低声音对小安子说:“对对对,排骨跟芝麻更配!只是,为什么说我长得像芝麻啊?”

小安子捂着嘴贼兮兮一笑:“姑娘,你怎么还不懂呢?咱们陛下…长得像排骨。”

“…”柳九九头一次听说有人长得像排骨,那得是个什么模样?街坊邻居说她长得像馒头,那是因为她从前脸圆且白。她在脑中将皇帝的样貌拼凑了一翻。

皇帝的脸像小块排骨,方的?皇帝的肤色像排骨酱汁儿,黑红黑红的那种?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所以这皇帝到底是有多丑啊?怪不得连她一个平民女子都敢随便娶,感情是掐准了她不会比后宫四妃更丑?她越往深处想,心里便越纠结难过,这杀千刀的狗皇帝,害人不浅啊?可怜她一个芳华少女,就这般被摧残了?

她走到楠木圆桌前时,太后跟后宫四妃已经坐好,还余下两个座位,一个在太后左手边,一个在最末端,文妃旁边。柳九九颇不讲究的揉着肚子在太后右手边坐下,后宫四妃之首的秦德妃正漱口,被柳九九吓得将漱口水吞进腹中。柳九九也不讲究,伸手从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拿过盛漱口水的金纹茶盅,仰头豪气一口喝掉。

末了还擦擦嘴,渴死她了。

太后蹙眉看了她一眼,此女举止实在粗鲁。饮完漱口水,柳九九看所有人都望着她,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茫然:“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儿?”

秦德妃肃着一张脸,训斥她:“大胆,你这女子居然不知礼仪,敢坐皇上的位置,还不赶紧起来!”从一开始,她便注意着柳九九,这姑娘看起来跟傻妞似得,实际如何还有待观望。

柳九九吓得一颤,如坐针毡似得赶紧起身,尴尬的望着一桌人,最后只得乖乖得坐到文妃旁边,那个最末端的位置。家宴开始后,太监宫女将一盘盘精致菜肴往上端。

鲍鱼海参、燕窝鱼翅一个不少;柳九九平日舍不得下嘴的东西,桌上一应俱全。她扫了一眼餐桌,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猪油面。

用膳期间颇为讲究,挑菜得用公筷,不仅如此还得按照辈分依次挑;桌上数柳九九辈分最低,偏偏菜量又少,轮到她时,鲍鱼等珍馐已经被前面的人捣腾干净,只留了一点儿汤汁给她。

她只得挑了几筷青菜拌着米饭将就着吃。她怀疑自己来的根本不是皇宫,皇宫里的人吃饭,哪会这么抠门?再不济也得让人吃饱不是?

热菜过后开始上甜品,没吃饱的柳九九伸手拿了一块红枣酥就往嘴里塞。她饿得两眼发昏,从昨天开始她就没怎么吃东西,方才醒来也只吃了一碗羊肚羹,这会饿得肚子咕咕叫。

她见后宫四妃对红枣酥没兴趣,索性几口气将一盘的份儿吃了个干净。偏偏她吃着吃着就忍不住落泪,秦德妃斥道:“大胆柳九九,家宴上你哭什么?扰了太后心情!”

“真是个不懂规矩的丫头,仗着皇上宠爱就能在皇宫放肆不成?”文妃瞥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

其它两妃虽未说话,却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等着太后大发雷霆。

从柳九九开始吃红枣酥时,太后就一直打量着她,嘴角含着笑意。她倒没急着斥责柳九九突然落泪,而是问她:“怎么突然哭了?”

柳九九咬着香脆的红枣酥看着年近半百的太后,瓮着声音说:“会太后,我想起了以前一个待我很好的婶婶,她经常喂我吃红枣酥,就跟我娘似得。我从小没娘,从小到大就属她和奶娘待我好,奶娘去世之后,这个世上待我好的女人,只剩她了。”

虽然太后娘娘小时候逼她吃猪油面,但太后娘娘的红枣酥是真真的好吃。她从小没娘,太后待她不错,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太后像她死去的娘。

说起这个,太后也想起一段往事,泪眼婆娑,唉声叹气道:“十几年前,我在这后宫之中无权无势,因人老珠黄得不到先皇宠爱,地位低下。当时皇帝年幼,先皇便让德妃管教皇帝。皇帝不在我膝下,我便时常召柳大将军家可爱的幼女菁菁来宫中,她也爱吃哀家做的红枣酥。”

太后说得伤感,四妃装模作样擦眼泪。那柳菁菁是太后时常挂在嘴边的丫头,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年柳家一夜之间被灭口,那柳菁菁定是凶多吉少。

四妃心中也暗自庆幸,还好那柳菁菁死了,否则,这皇后位置,怕是要被她给稳稳坐住。

柳九九将最后一口红枣酥吞下腹,忽然觉得,太后娘娘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慈颜悦色的大婶。

太后当年也极是不易,晚年产子,生下龙子后也未曾“母凭子贵”,加上她身份卑微,那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才人,没有权利管教周凌恒,周凌恒便只能被送往德妃处。每当太后看着自己儿子喊人家做娘,心中滋味可想而知。若不是机缘巧合遇见柳九九那一枚小甜心,那几年怕是也熬不过去;早便和其它后宫女人一般,郁郁寡欢。

柳九九的话勾起太后一些往事,太后忍不住扑簌簌掉起眼泪来。后宫四妃见太后情绪伤感,便也跟着哭丧着脸,“呜呜”地干抹泪。柳九九见一桌子人情绪不佳,忙不迭起身,拿筷子分别往他们碗里夹了一块黄金酥脆馒头。

她将最好看最圆润的那只挑给太后,语气软糯乖巧:“太后娘娘,您别难过,你不是还有我们吗?以后我们整个后宫,都陪着你!给你捶腿捶背。你负责做红枣酥,我们负责吃!”

柳九九挺着胸脯,说话的模样几分嬉皮敦厚,给一种踏实的憨厚感。太后越看这丫头越眼熟,她怎么就觉得,这丫头长得那么像柳家那丫头?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皇上?!狗皇帝来了!!

柳九九吓得一下没坐稳,身子朝后一仰,整个人翻到在地。她看见皇帝那双黑色靴子,忙翻过身跪下,保持一个磕头的状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宫四妃也纷纷福身,齐刷刷道:“参见皇上。”

“起吧,都起吧。”周凌恒担心太后为难柳九九,忙将手上的事搁下,从御书房火急燎燎赶过来。结果他一踏进门,便瞧见柳九九从凳子上翻了下来,他正要伸手接住她,却是晚了一步。

柳九九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动了动耳朵又仔细听,抬头看见穿着龙袍的周凌恒,登时吓得白眼一翻差点晕倒,还好小安子手快将她扶住。于是她脑子里开始迅速闪过排骨大哥同她相处的画面,然后是方才小安子说的那句“排骨配芝麻”,脑子跟被雷劈过似得,轰隆隆直响。

她打过排骨大哥,她使唤过排骨大哥干活这些她可以忽略不计。

要紧的是,她天天在他面前叫“狗皇帝,狗皇帝”,这一桩桩一件件,综合起来都是要杀头的啊!她的脑子飞速旋转,始终一片混沌,不知所措,于是她也不知脑子犯什么抽,伸手抱住周凌恒的大腿,几乎要将好好的嗓门给扯破:“皇上不要杀我,好歹咱们是千里有缘人,看在我爹曾经立过赫赫战功、看在我全家上下死的这么惨的份儿上,留我一条狗命,我以后再也不骂你是狗皇帝!”

周凌恒本以为柳九九知道真相后,会跟他闹脾气,继而再甩他两巴掌,愤然离去。他连接下来怎么跟柳九九道歉,都一一想好了,万没想到柳九九会“噗通”一声跪下,抱着他的大腿和腰“鬼哭狼嚎”?!

第35章

这让他也手足无措的很,面对这种情况,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大腿被铲铲死死抱住,他杵在原地发愣,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铲铲贪生怕死没骨气,可面对这么温柔的他,不至于这么没骨气吧?

好歹在旁人面前,要表现的有骨气一点。这下倒好,当着后宫四妃的面掉了回节操,以后还如何统领后宫?一上来就丢了气势,以后可不就只有被欺负的命?

太后和四妃面面相觑,全然不知是何情况。最后还是周凌恒将“胡言乱语”的柳九九从地上捞起来,一把扛在肩背上,对震惊之中的太后说:“母后,儿臣跟九九许久没见,需要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您先用膳,儿臣告退。”说罢,他当着众人的面儿扛着柳九九走出慈元宫。

但凡他扛着九九走过之处,太监宫女跪倒一片。柳九九看着这阵仗,趴在他肩上给了自己两个脆响的巴掌,疼痛感让她清醒,不是做梦,这绝非做梦。

不是做梦,排骨大哥真是狗皇帝?!这种超乎寻常的事儿,居然被她给遇见?所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排骨大哥从小黑脸变成了如今的小白脸?

周凌恒扛着她走进御花园,屏退左右,将她放在石桌上坐着。柳九九坐在石桌上,仰着脑袋,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不可思议望着他,“你真的是…皇帝?”她声音脆嫩,好听的疑问声几乎要将周凌恒的骨头给酥化。

“是。”周凌恒见她脸颊扇了一片红,蹙着眉头,有些许心疼,伸出宽厚的手掌,捧住她的脸颊,轻声问她:“疼吗?自己打自己,哪儿有你这么傻的?”

“我就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脸颊一片火辣辣地疼,被周凌恒冰凉的手掌那么一模,倒是清凉不少。

“朕是皇帝,喜欢你,想娶你,又怎么舍得杀你?”周凌恒为了让她安心,似有似乎的叹了声气,随即捧住她的脑袋,将她揽入怀里。

柳九九坐在石桌上,双脚有一下没一下的垂晃着;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揽,垂晃的双脚就跟被冻住似得,吊在半空一动不动;她整张脸被他摁在胸口,隔着龙袍,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胸肌的温热与脉络。

踏实,贴在他胸膛上,让她觉得很踏实。心中忐忑被他此刻的温柔遣散,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归于平静。

周凌恒的下巴在她头顶蹭了一下,继而低头贴着她耳垂说:“朕是你的,你也是朕的。”这句肉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平淡地就跟吃肉似得,柳九九一点儿也不觉得肉麻。

他的呼吸喷进她耳朵里,不仅惹得她耳朵痒,心里也痒。她体内似乎有颗东西炸开,惹得她打了个颤栗。她吞了口唾沫,声音纤弱:“我…排骨大哥,我们这是不是就叫缘分?小时候,我记得你不长这样啊?”

“朕只记得,被你欺负过。”周凌恒语气认真,有几分严厉。

“…”这是来兴师问罪?前仇旧恨一起算?她道:“小时候我年幼不懂事,那时候你长得也实在…跟大黑似得,忍不住就想…”

“就想欺负我?”周凌恒揉了揉怀里的人,见她缩着脖子有些害怕,冲着她爽朗一笑,“那好,朕现在给你个机会,好好欺负朕,下半辈子,朕都给你欺负。”

“不好吧…”柳九九心虚,总觉得她如果说“好”,周凌恒会翻脸把她给推开,继而让太监把她拖下去斩了。这么一想,可怕至极,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你怕朕?你怕什么?你跟朕心灵相通,朕哪里敢对你不利?铲铲,你忘记这几日朕替你疼胸了吗?”他感觉到柳九九在发抖,便开始安慰她的情绪。他抓住她的手,在自己胸口揉了揉,“你昏迷不醒,朕这里,里外一起疼;你受苦受疼,没有人比朕更难受。”

经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想起,周凌恒能替她受疼这一茬。所以,周凌恒碍于这层,也不敢拿她怎么着吧?她忽地垂下眼帘,叹了声气。开始埋怨自己没用,怕死又怕疼,除了会做菜,几乎什么也不会。

诗词歌赋她不成,琴棋书画她也不会,就她这样,别说当排骨的皇后,就是当他的妃子都不够格。她有几斤几两,她自己明白。

她扬起一张包子脸,郑重其事望着周凌恒:“排骨大哥。”

“嗯?”周凌恒看着她,眼神温柔地几乎要滴出水来。

“我…”柳九九顿了一下,才憋足勇气说道:“我承认,我有点点喜欢你。我有自知之明,我无才无德,什么也不会,别说当你的皇后,就是当你的妃子,才人,我都觉得不够格。你让我出宫,我依旧是九歌馆的老板娘,你依然是我的排骨大哥,咱两还是好朋友,大不了以后你来九歌馆吃饭,我不收你钱,你觉得,怎么样?”

周凌恒沉下脸,眸中温柔收紧,语气冷厉起来:“柳九九。”他咬字清楚,拧着眉头认真道:“你就只有一点点喜欢朕?”

柳九九心虚地不敢看他得眼睛。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他多少;同他在一起时,就想和他黏在一起;离开他时,又十分想念;那种念想在她心里生根,就跟千万只蚂蚁爬似得。

大概只有一点点吧…具体是多少点,她也不太清楚。

“朕掏心掏肺待你,你却对朕只有一点点喜欢?”任周凌恒脸皮再厚,到底是个男人。他好不容易正儿八经喜欢一个女人,处处为她着想,却换来只有“一点点”喜欢。他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沉了口气,将心中愤怒压制下去,问她:“在你心中,觉得是土豆重要,还是我重要?”

她几乎没有犹豫,脆脆的声音脱口而出:“土豆。”

感情他还不如一个下人?!

周凌恒心中妒火中烧,一掌拍在石桌上。不多久,柳九九便听见石裂的声音,屁/股下的大理石桌面裂开,她整个人差点随着裂石一起掉在地上,摔得个屁股开花;还好周凌恒手快,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捞住,这才免去她坠落在地。

柳九九站稳,想开口跟他说谢谢,周凌恒立马松开她,愤愤然拂袖而去,徒留柳九九一个人杵在原地发呆。她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碎石,又看了眼周凌恒离开的方向,这才意识到,排骨大哥在发脾气。

她看了眼御花园,一个人也没有。景云和小安子也没跟上来,诺大的御花园,空空荡荡只余下她一人。她耷拉着脑袋沿着御花园的林荫小道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累了,坐在石阶上撑着下巴发呆。

回景萃宫的路,她忘得一干二净,这宫内的路九曲十八弯,她真不知该走哪一条。她伸出腿锤了锤,想着方才被排骨大哥“抛弃”,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

在这宫内,她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周凌恒,现在连排骨大哥都不理她,她应该怎么办?排骨大哥,会原谅她吗?

她仔仔细细想了一下周凌恒方才的问题。她嘴上说是土豆重要,可是她日思夜寐的却是他那块英俊的排骨;受伤昏迷时,梦里也全是他。

土豆是她的家人,排骨是她喜欢的男人,于她来说,都重要。

她坐了一会,沿着御花园的池塘边上走,脚下一个不注意,整个人朝右一歪,“噗通”一声掉进池塘。

还好池塘的水不深,她扑腾了一下又爬了上来;这大冷的天,浑身湿透不说,发髻上金钗也悉数掉进水里。她爬上岸冷得直哆嗦,将自己胳膊上挽的披帛搭在树上。

一阵寒风吹来,冷得她上下齿不停地磕动;她抱着胳膊在原地跺了跺脚,没头没脑地往有炊烟的地方跑,误打误撞跑进御膳房。

她总觉着后面有人跟着她,可她一转身,空空荡荡又什么都没有。

御膳房的太监瞧她一身湿漉漉地,跟落汤鸡似得,看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御膳房的人,便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柳九九缓过神,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回答:“景…景萃宫。”

太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景萃宫?是来取药膳的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是”。太监看了她一眼:“跟我来吧。”

“公公,你们这儿能换衣服不?我方才掉下水,这大冷的天儿…”她的话还没说完,太监将她带到炉灶旁,指着上边炖煮的药膳道:“这灶里有火,你自己烤一下,这药膳还得再炖一刻钟,等到了时辰你便给景萃宫的主子端过去,切记,不可耽搁了时辰。”

柳九九点头应了一声,太监交代完,便离开。御膳房内的厨子不少,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烧火的、洗菜的、切菜的、掌勺的,大伙儿做事有条不紊,快而不乱。

出于对御膳房的好奇,烤干衣服后,她在御膳房里转了一圈儿。掌勺的御厨正在做干锅蒸肉,小磁钵里满满一碗,馋的柳九九揉着肚子,口水直流。

柳九九直觉不错,的确有人跟着她。

文妃的宫女绿华一开始便跟着柳九九。她看着陛下将柳九九扔下,气冲冲拂袖离去,又看着她掉进池塘来到御膳房。这女人身份特殊,说是深受陛下宠爱,可陛下却又弃她而去,她有些看不大懂。前几日陛下下旨,除了后宫四妃,其余才人美人全部送出宫。

秦丞相去世,如今秦德妃已然失势。文妃乃太尉之女,是朝臣和太后心中皇后的不二人选;如今半路杀出个柳九九,文妃自然不快。

绿华躲在御膳房外,打量着揉着肚子,一脸傻劲儿的柳九九;心想,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是谁,倒不如…趁机除掉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拽住御膳房的掌事宫女,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金子,“想办法把那丫头除掉,事后还有重谢。”

掌事宫女手下金子,觑了一眼立在灶台前,看御厨做菜的柳九九:“这丫头是…”

“刚进宫的宫女,今儿惹了文妃不快。”绿华言简意赅。

掌事宫女做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回。她点头应下,眼珠子咕噜一转,心生一计。昨日邓大人送进一只猛虎,关在御厨房后面,本来邓大人吩咐,让御厨炖了给陛下太后享享口福。但杀这畜牲前,须得往给猛虎送一碗灌了迷药的水,将其迷晕,才可开膛破肚;奈何老虎生性恶劣,御膳房内无人敢靠近铁笼。

柳九九正在伸着脖子,看御厨做菜,正看得欢快,就被管事宫女叫住。掌事宫女凶巴巴往她手里塞了一碗水,吩咐她道:“你,把这碗水给后院大铁笼里的畜牲送去。”

她茫然地抓了抓脑袋,问道:“什么畜牲啊?”

“问这么多做什么?让你去你便去!”掌事宫女扭头看了眼门口的绿华,摸出钥匙塞给她,吩咐说:“先别掀开黑布,先摸索着把铁笼的铁锁打开。”

柳九九抓了抓脑袋,端着碗“哦”了一声,遂朝御膳房后院走去。

后院是被砖的兽圈,掌事宫女打开木门,让她进去。柳九九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端着碗水踉跄跨进去。她刚稳住身子,身后的木门便“砰”一声关紧。

里面养着一些鸡鸭鹅,满地欢腾地跑,她踮着脚尖,稍不注意就踩了一脚得糖稀鸡屎。角落里摆放着一只大铁笼,用厚重的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她猜测,里面一定是山羊之类的走兽;她将水碗放在地上,按照掌事宫女的吩咐,将手探进黑布,摸索着去开铁笼的锁。

铁锁被她“咔嚓”一声打开,她掀开黑布一角往里头觑了一眼,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一手抓着铁笼,另一只手拽住黑布,用力将黑布拽下。黑布一落下,铁笼那只精神抖擞的老虎便同她打了个照面。

花皮虎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抖了抖浑身油亮毛发。柳九九嘴巴张的鸡蛋那么大,她眨了眨眼睛,吞了口唾沫,愣的半晌说不出话。

齐北虎厚重的眼皮儿一抬,一见是柳九九这个老“熟人”,一双滚圆的眼睛登时发光发亮,亲热地往铁笼上一扑,抬起一双毛绒绒的大肉爪,摁在柳九九手上。柳九九吓得“啊”一声缩回抓着铁笼的手,拔腿就往门口跑。

她拍着木门,扯开嗓门吼道:“快…开开门!老虎,有老虎!出来了…快开门!”隔着木门,她听见有女人的笑声。

门外,绿华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金元宝,塞给掌事宫女,看着木门掩嘴一笑,遂转身离去。

掌事宫女咬了一口金子,隔着一层门劝门里的柳九九:“你别白费力气了,死在齐北虎嘴里,也算是你的福气。”

第36章

福…福气?!福气你个大黑狗啊!

“放我出去!我要是死了,皇上会把扒你的皮,抽你筋!”柳九九都快急哭了,她不想自己被老虎吃掉,哪怕是砍脑袋也好,一刀了结,疼感短暂。

这老虎若是牙口不好,一口下去咬不断她的脖子,nm她还得眼睁睁看着老虎将她血肉拉扯的四处皆是,那简直是人间噩梦!十八层地狱都不带这么惨的。

“哟,这话说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掌事宫女数着金子,掩嘴笑道。

“我…我是…”柳九九噎住,是啊,她是谁啊?她谁也不是。

掌事宫女检查了一下门锁,将钥匙收好,掂量着金子转身离开。徒留柳九九一人,在门内“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