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一路回到潇湘馆,进了后院,果子高声喊道,“乔妈,乔妈,快打热水!”

乔妈跑过来,看到二白的样子,脸色一变,疼惜的道,“这是怎么了?”

二白见到乔妈,之前的气愤都变成了委屈,咬着唇道,“乔妈,我冷!”

乔妈顿时心疼的一塌糊涂,也不再问,拿了毯子给二白围上,吩咐道,“果子你去多点几个火盆来,我去打热水,先让小姐洗个澡!”

“好、好!”果子又将毯子给二白围了围,赶忙去了。

二白泡了热澡出来,脸色才有了红润,胸口的郁气也去了不少,穿了衣服出去,见天色还早,又去了凉亭里。

二白不喜弹琴看书,唯一的爱好就是做首饰,做各种簪子、耳饰,无事的时候便坐在这里把细细的银丝磨出光泽,然后缠丝,镶嵌各种珠石,做出精美的形状。

有时一坐就是半日,极其耐心。

乔妈去二白的房里没看到她,皱着眉头一想就知道她的凉亭里,忙拿了一件披风出来。

“刚受了凉,不去房里呆着,怎么又坐这里?”乔妈进了亭子,将织锦披风围在二白身上。

二白正拿着银丝雕刻花纹,闻言满不在意的道,“没觉得冷,我又不是小孩子,冷的话就穿了。”

“年轻的时候自然不觉得,以后就知道了!”乔妈一边说一边将亭子四周的帘帐放下来,又取了软毛的垫子二白身下。

二白露齿嘻嘻一笑,“知道了!”

乔妈目光无奈的看着她,每次说她,都答应的好,但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果子呢?”乔妈问。

“哦,沈赵两家的画像都毁了,我让她去找画师重新画。”二白目光专注,随口答了一句。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院子里涌来十几个人,七娘走在最前面,面色愤愤,噌的撩开帘帐进了亭子,将二白一番上下打量,见她无恙,脸色才缓了几分,怒道,“将沈赵两家的银子退回去,这媒我们不做了!”

她们见果子又去画像,一问才知道二白在君家别苑里落水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人刻意刁难。

九娘拉着七娘坐下,另外十几个女子站在两人身后,都是馆里的红娘,担忧的看着二白。

“掌柜的,君家公子既然没有纳妾的意思,我们就不为难了,这四万两银子以后我们慢慢给你赚回来好不好?”九娘声音少见的柔和,几乎是诱哄的语气。

二白沐浴后头发没挽,及腰的墨发垂着,披风上的帽子上绣着精美的花纹,更衬的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皙精致,她抬起头来,几乎是孩子气的道,“不要,今天我是被一只鸟欺负了,跟君烨无关。”

虽然如果不是那人默许,一只臭鸟也不会那么嚣张。

“一只鸟?”七娘皱眉,娇媚的眼尾一挑,满目凌厉,“那明天我去,我还不信了,多难的媒我都做了,偏他君家一个妾都收不了。”

二白抬头吁了口气,看着亭外连连碧叶,眼眸清澈,思忖道,“还是我去吧,至少我今天已经见到了君烨,而且我说明天再送画像过去,他也没拒绝。”

“那要是他再为难你怎么办?”七娘仍不放心。

“要是不为难,你觉得沈赵两府为什么出那么多的银子,这就是安抚费,让我们做好被为难的准备。”二白满不在意的哼了一声,又眯眼一笑,“被为难的时候想想白花花的银子,也就不觉得为难了。”

七娘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你啊,活活钱串子,现在赚的还不够多吗?真不知道你要那么银子干嘛?”

二白语气认真,“看着高兴呗!”

七娘,“…”

吃过晌午饭,睡了午觉起来果子才抱着画回来,二白展开看了两眼,色眯眯的笑道,“真是两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儿啊!”

果子凑过来,点头道,“是不错,但我觉得小姐更好看!”

二白转头看着她,赞同的点头,“有眼光!”

晚上睡觉前,二白突然问乔妈,“鹦鹉喜欢吃什么?”

乔妈一怔,思忖道,“鹦鹉啊,谷子一类的吧,瓜子干果应该也喜欢。”

二白点头,“那你明天早晨给我预备点。”

“小姐要养鹦鹉?”乔妈疑惑的问道。

“不养,就是去喂,喂熟了炖汤喝!”

第六章 二进君府

第二日,二白睡了午觉才带着画卷去君家别苑,这次杜管家到是没为难,正在花厅里等着,说君烨正在书房里,他带着二白过去,但依旧只能是二白一个人。

“不行,这次我一定跟着我们家小姐!”果子上前一步,挽着二白的手臂,语气坚决。

“昨日锦掌柜落水的事是个意外,锦掌柜要是怕了就回去,但我们公子的书房,不是闲杂人等可以进的!”杜管家语气闲散的道,那意思很明显,我们也没求着你们来,爱去不去。

果子一脸的愤然,“我们是来给你们公子说媒的,又不是要债的,这样为难难道就是第一氏族的作风?”

杜管家脸色一冷,“既然知道这是君府,进了门就应该遵守君府的规矩。”

“你、”

“果子!”

果子还想再争论,却被二白伸手拦下,“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小姐、”

“听话!”

二白取了画卷,笑道,“劳烦杜管家带路吧。”

两人出了门,果子追出来高声喊道,“小姐,有危险你一定要大声喊我!”

周围的下人纷纷惊悚的看过来,杜管家脸色黑了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他们家公子强抢民女了。

进了内院,停在一处垂花门外,杜管家停步,“前面就是我们公子的书房,锦掌柜自己去吧!”

二白笑的不带任何情绪,“好,多谢!”

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过去,还未接近书房门,就听前面廊下那只恶鸟掐着嗓子叫喊到,“丑八怪又来了、丑八怪又来了!”

二白那个气啊,恨不得脱了鞋扔过去。

一只鸟而已,冷静冷静,二白深吸了几口气,抱着画卷往书房走。

书房门口站着一黑色锦衣男子,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目不斜视,似是个守门的侍卫。

二白走过去,弯眼笑道,“你们公子让我来书房,我能进去吗?”

那侍卫看都未看她一眼,冷声道,“不行!”

二白一愣,“为何?”

“忙!”

“是你们公子让我来的,我不会耽误他多久,就一小会!”

“不行!”

二白瞪大眼睛看着他,真是惜字如金啊!

但为什么比那只呱噪的臭鸟还可恶!

二白气极反笑,“行,那我在门外等着君公子忙完!”

窗子开着一条缝,二白踮脚张望了一下,似是见到一抹青色的身影坐在那,此时也不急了,抱着画卷坐在廊下的木栏上。

那只恶鸟飞过来,落在二白头顶上的金杆上,歪着脑袋幸灾乐祸的看着二白,自言自语的不停重复

“不行!不行!不行!…”

二白转过身去不理它,那鸟又跳到二白对面,学着二白的语气,“为何?”

然后自己答道,

“太丑!”

二白觉得自己真的要被一只鸟气疯了,咬牙看着它,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阴狠狠的道,“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拔了你的舌头,剃了你的毛,炖成一锅汤!”

那鸟惊悚了一下,立刻又高声喊道,“吹牛、吹牛,吹牛的丑八怪!”

“啊!”二白抚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鸟人是骂人的话,她发誓,等这件事一了,她就算不能炖了它,也买一只鹦鹉炖了送到这只臭鸟面前。

长吁了口气,二白再次压住体内即将蓬勃而出的煞气,自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打开,倒出几颗瓜子放在手心上,仰头强作笑容,“跟你开个玩笑,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吃,来,吃个瓜子,以后见面我们就是好朋友。”

那鸟傲娇的瞥了一眼二白手心的几粒瓜子,长嘴叼住廊上垂下来的一根银丝,往下一拉,头顶上立刻垂下来一个金色的漆盒,里面装着瓜子麻籽栗子各种干果,而且成色极好,寻常店铺都买不到的那种。

二白看的目瞪口呆,她怎么忘了,这可不是一直普通的野鸟,而是养在金杆上,君大公子的宠物,比人还娇贵。

不吃拉倒,她自己吃。

于是,君府别苑君烨的书房外,一只鸟和一个人对着嗑瓜子。

咔嘣、咔嘣…。

咔嘣、咔嘣、咔嘣、咔嘣

秋阳正好,清风习习

“噗”二白吐出一片瓜子皮,看着那鸟,漫不经心的问道,“我说,你是生来就这么坏,还是被你主子教坏的?”

旁边的侍卫表情不变,只是脸色黑了黑。

那鸟将瓜子皮吐在二白脸上,扯着嗓子喊道,“你坏,你坏!”

二白抹了一把脸,呵,这鹦鹉真是成精了,什么话都能听懂,大眼睛一转,里面竟是算计的光芒。

掂着手里的瓜子,二白笑的无害,“呆着怪无聊的,咱俩做个游戏吧!”

第七章 云翳

一听做游戏,那鸟果然来了兴致,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二白。

“就是教你学话,你要是学对了,这些瓜子我都给你磕了,亲自喂你吃,你要是学不会,我弹你脑门,敢不敢?”二白语气挑衅。

那鸟傲娇的看着她,不可一世。

“好,开始哈!你问我,你是小白兔吗?”二白语气天真,似孩童般。

“你是小白兔吗?”鹦鹉很快便学了出来,虽有两个字含糊,但大体没错。

“我是小白兔啊!”二白回了一句,继续道,“你再问,你是大熊猫吗?”

那鸟怔了一下,出口道,“你是大熊猫吗?”

二白伸手弹在它头上,“你是不是傻,刚说了我是小白兔!”

那鸟被弹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二白又问道,“你再问,你吃竹子吗?”

“你吃竹子吗?”鹦鹉本能的跟着学道。

“砰!”又一个脑瓜门弹在鸟头上,二白瞥着它,“果然是傻鸟,小白兔怎么会吃竹子?”

“噗嗤、咳!”那侍卫低笑一声,忙又收敛了神色,继续做尽职的面瘫。

窗子里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木栏上女子晃着两条腿,面上尽是得逞的喜色,灵动鲜活,比她身后的正盛开的秋海棠更娇媚,他淡淡的看着,目光却已经飘远,似透过眼前的女子看向另外一个人,记忆里,曾经也有个小女孩这样灵慧张扬,

可惜、

男人收回目光,继续落在桌案上的公文上。

鹦鹉愣愣的看着二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挨了两下打,扑棱着翅膀突然飞起来,嘶声叫喊道,“丑八怪,欺负爷,不玩了!”

叫完,拍着翅膀飞走了。

二白仰头将一个瓜子扔进嘴里,笑的格外开心。

午后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暖的,二白嗑完了瓜子,倚着廊柱慢慢睡着了。

日光渐渐西转,少女睡的香甜,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偶尔紧紧皱起,神色惊慌,偶尔又眉头舒展,唇角勾出浅笑。

“喂!醒醒!”

“醒醒!”

太阳即将落山,霞光万里,在少女身上铺了一层暖色,二白猛然醒来,眼神还带着几分惺忪,伸手擦了擦淌下来的口水,迷茫的仰头看着叫他的侍卫,

“什么事?”

那侍卫神色依旧冷峻,淡声道,“今日我家公子很忙,你改日再来吧!”

二白四处张望了一番才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哦!”

应了声,抱起放在一旁的画卷,跳的木栏往石阶下走。

一直出了垂花门,二白才彻底醒了盹儿,歪着头向院子里看了看,眉梢高高挑起,合着她在这干等了一下午,连人都没看到!

君烨、很好!

回了前院大厅,远远的就看见果子正同几个下人撕扯,小姑娘气的满脸通红,边哭边喊,“我就要见我们家小姐,你们把她弄哪去了?”

一个下午不见二白回来,果子早就坐不住了。

二白快走了几步,喊道,“果子,我在这!”

果子猛然抬头看过来,面上顿时一喜,推开几人跑了过来,面上还挂着泪,抽泣道,“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担心死我了!”

二白抬手给她抹了抹泪,“没事,回家吧!”

果子重重点了点头,揽着二白的手臂往外走,缓了几分心神才问道,“君公子看画像了吗?同意了吗?”

二白摇了摇头,有些颓唐的道,“果子,你说是不是我就不该接沈赵两家的银子?”

“怎么了,他们是不是又为难你了?”二白轻易不会说这种丧气话,果子以为她又受了欺负,顿时慌起来。

此刻两人已经出了君府别苑的大门,二白没有回答,只停步回头望去,牌匾上君府两个大字在夕阳上熠熠生辉,二白看了一会,目光露出思忖,突的,咧嘴露齿一笑。

“走吧!”

刚一进潇湘馆后院二白就开始大声嚷嚷,声音软糯带着一点撒娇

“乔妈、乔妈,饭好了没?我饿了!”

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乔伯直起身来,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下闪着柔和的光芒,慈爱一笑,“做好了,都是你爱吃的,快去洗手吃饭!”

“好咧!”

果子看着二白哼着歌的的背影,面上也不由的笑起来,只要一进后院,她才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将整个潇湘馆背在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身上,月娘,真的是太狠心了!

一连两日,二白都未再去君府,这日早晨出门吃过早饭后,二白没有回馆里去,带着果子去逛街。

闻云茶馆里来了新茶,二白一边品茶一边听曲,君府提亲的事暂时已忘到九霄云外。

此时一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前的少女,唇角不由的勾起一抹浅笑,缓步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温柔的看着她,“二白!”

二白正低头吹茶,闻声抬头,顿时喜笑颜开,“云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熠笑容浅淡,眼中的温柔却似要溢出来一般,“昨日夜里到家,最近好不好?”

昨日夜里回来,今日一早便去潇湘馆,乔妈说她出来了,他便猜到她会在这里。

“老样子,你这次又去了哪?可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大儒?”二白一边给他倒茶,一边挑眉笑道。

语气听上去是关怀,里面却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调笑。

云熠爱书成痴,执着于追求大识,总爱四处游历,寻找学家大儒,探讨学识之道,但人并不迂腐,反而给人儒雅清风之感。

云翳轻笑摇头,“有没有找到并不重要,游历的过程,见过万千世像,也是一种自我修行。”

他语气一顿,淡声问道,“最近好不好,有月娘的消息吗?”

二白懒懒的瞄他一眼,似毫不关心的道,“两年都没消息,怎么会一下就有,这个时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和周家公子成双成对,潇洒快活呢!”

云翳嗤笑一声,“我知道其实你一直在派人找月娘,我每次出去也都在寻找,可是,月娘真的像是消失了一样。”

二白低着头,细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杯沿,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暗影,遮住那双桃花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娘,是二白的母亲。

确切的说是养母,月娘今年刚刚二十六岁,只比二白大十岁,二白是她八年前在香苏城外的破庙里捡的,然后一直当作女儿带在身边。

两年前,月娘受东街莫家所托去城中大户周掌柜家去提亲,却不想和周家长公子两人一见生情。

月娘比周家公子大一岁,又是总在外抛头露面的红娘,身边还带个来历不明的女儿,周家死活不同意两人的亲事。

可这是月娘二十四年来头一次动情,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脑子一抽,竟和周家公子两人私奔了。

那个时候潇湘馆还远未到现在的规模,只是一个店铺大小的地方,馆里也只有两三个红娘,莫家和周家一起找上门来,不由分说,便乱砸一通,十几个人将十四岁的二白团团围住,逼着她交人。

十四岁的二白从那个时候起,便承担下了整个潇湘馆,并在两年内,把它扩展成香苏城最大的红娘馆,让香苏城所有的人刮目相看。

二白直起身来,“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脚长在她身上,我能耐她何?”

二白的语气有几分赌气,云翳轻笑一声,刚想劝慰几句,就听尖细的一道女声传来,

“哎呦,我说云公子一大早的就没了人影儿,原来在这和人私会呢!”

二白皱了皱眉,回头就见两个女子走近,其中一人厚眼皮微微下垂者,脸型尖长,长相刻薄,斜挑着吊梢眼冷冷的看着二白。

第八章 正当防卫

说话的女子手臂上还挽着一女子,一身藕荷色的百褶妆花长裙,上面绣花精致,身形窈窕,眉目秀气,气质柔弱,怯怯的低着头。

云翳脸色不快,淡声问道,“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