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烨眸中若有寒冰,沉沉浮浮,声音轻淡,

“信不信,自然由二白来决定!”

“那好,二白跟不跟你走,也等二白醒了以后由她自己决定。”

君烨回眸,探寻的看着燕昭宇,“皇上后宫佳丽无数,为何对二白如此执着?”

甚至已经不仅仅是执着,方才在崖边,燕昭宇目中的惶恐,只有深爱至极的人才会如此。

天色已暗,宫灯一盏盏亮起,燕昭宇半隐在火光中的俊颜幽深,美目一转,低低笑道,“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一刹那的心悸,不需要什么理由。大司马不是在喜欢明鸾的情况下,又爱上了二白,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君烨看着燕昭宇清俊的桃花长眸,突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丹凤眸缓缓眯起,

“二白她轻怠散漫,不适合后宫的生活,也不可能和皇上的那些嫔妃争宠,她只是一个平民小掌柜,更没有家族做后盾,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皇上最清楚不过,如果皇上真喜欢二白,就不该让她处于那样的勾心斗角之中。”

“朕就是她最大的后盾,朕可以给她最尊贵的位置,无人能欺她!”

君烨目光微凉,“二白她无家族庇佑,站的越高,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难道皇上不明白?”

“朕自有打算,不老大司马操心,朕既要她,自然就能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再像今日这般受人算计,险些丢了性命!”燕昭宇语气决绝。

君烨薄唇勾了抹冷讽,“皇上要,也要看臣给不给?”

气氛顿时冷沉下来,似寒风入帐,空气陡然冻结,连轻微的呼吸都变的冷凝。

半晌,突然屏风后水声一响,女医缓步走出来,躬身道,“回皇上,姑娘身上的伤下官都已经处理好了。”

燕昭宇和君烨倏然转头,几乎是同时抬步往屏风后走去。

淡淡血腥味弥漫,二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身上的伤口也已经都清理包扎完,换了白色袖口绣金线龙纹的寝衣。

那寝衣明显是燕昭宇的,二白穿在身上大了一圈,越发显的她身形瘦削娇小。

少女静静的躺着,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沁着她苍白的脸色,憔悴娇弱。

燕昭宇坐在床上,拿了巾帕轻拭她头上的细汗。

二白长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片刻的迷蒙,幽幽的看着离她最近的燕昭宇,檀口轻启,“昭宇、哥哥”

她嘴唇干裂,嗓子极哑,声音几乎听不到,只看到她唇动了动。

燕昭宇目光幽深疼惜,桃花眸里蒙了一层水光,看着她满身的伤,竟不知可以碰她哪里,只低低问道,“疼吗?”

二白抿了抿唇,缓缓点头。

燕昭宇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声音极轻极柔哄她,“药正在熬着,等下喝了就不疼了。”

听到要喝药,二白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却听话的又点了点头。

看着两人的亲昵,君烨突然心中生了一抹异样,却越发的惶恐,不由的上前一步,“二白,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二白闻声抬眸,似此时才注意到君烨也在,只一眼,眸光便滑开,低哑道,

“我累了,不想动。”

说罢,似真的很疲惫,无力的闭上眼睛。

君烨胸口似有什么东西,缓缓沉了下去。

背对着君烨,燕昭宇一双眸子里流光闪烁,将锦被拉上来,将二白盖的严实,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到耳后,软声道,“好,睡吧,等下药来了,我再叫醒你!”

二白只微一颔首,不再出声。

君烨看着少女,俊颜苍白,墨眸一点点暗下去,退后两步,转身往外走。

一直出了大帐,冷风扑面而来,男人脸色越发难看,脑子里都是方才少女冷漠的目光,那般刺骨,仿若与寒夜一般冷寂。

心头有些慌,男人闭了闭眼睛,只觉胸口越发空的厉害。

大帐前燃着宫灯,昏黄清冷的灯影下,明鸾跪在那里,眼睛里含着泪光,似委屈,似自责,似还有一丝期盼,盈盈看着君烨。

君烨却连个浅浅的眼神都不肯再给她,大步离开。

寒风吹起他的衣袂,飒飒作响,寒寂清绝。

刚回到营帐,亓炎掠身而来,单膝跪在地上,躬声道,“禀公子,芙公主的马受惊,跑进深山中,慕容世子已经去寻找,此时仍旧未回来,是否需要属下带人进山?”

君烨抬头看了看已经暗沉的天色,目光阴郁,“去吧,保证他们平安即可!”

“是!”

亓炎领命,带着三十精兵,迅速进山。

同时,服侍芙洛的宫人没找到她,此刻也回了营,全部都跑去向玄宁帝请罪。

看到明鸾公主也跪在那,都是一愣。

今夜的大营也比前两日要冷清许多,也许是天气太冷,也许是狩猎的热情前两夜已经耗尽,当喧嚣沉寂下来,有一种让人莫名彷徨的死寂。

寒风愈烈,似有一场风雪将至,空气里已带了潮湿的气息。

明鸾跪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呜呜低泣出声。

那群宫人见此,哭也更加卖力。

帐中,邱忠上前两步,低声道,“皇上,宫人来报,芙公主的马惊了跑进深山中,现在仍未找到,奴才方才看到亓炎领着三十侍卫进山了,听说,慕容世子和芙公主在一起!”

“好端端的,马怎么会受惊?”燕昭宇眯眸问道。

“奴才已经派人去查!”

“再多派人进山,要安全无虞的将芙儿给朕带回来!”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邱忠恭敬应声,说罢,踌躇一瞬,才又继续道,“皇上,明鸾公主在帐外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燕昭宇面上波澜不惊,只挑了挑眉,“二白的药熬好了吗?”

邱忠一怔,立刻垂下头去,“奴才这就去看看!”

很快,邱忠端着药回来,“皇上,药煎好了,要不要人进来伺候?”

“不用,把药给朕就行!”燕昭宇忙起身接过。

邱忠将药碗双手奉上,躬身退到一旁。

燕昭宇端着药碗转屏风进去,见二白仍旧沉睡着,大概是失血过多,脸色一片雪白。

“二白,醒醒,趁热将药先喝了再睡!”燕昭宇坐在床边轻声唤她。

二白睁开眼睛,眉头微微一皱,含糊的问道,“喝药?”

“嗯,喝了药再睡!”

燕昭宇手臂环过二白的脖颈,轻轻抬起她的头,将药碗喂她嘴边。

二白眨了眨眼睛,软糯迷糊的模样让人心头一片酥软,燕昭宇眸光流转,柔声哄她,

“这药里朕让人加了蜜糖,不会苦的厉害,喝了以后伤口会好的很快,明日醒来,就不疼了!”

二白听话的张口,就着他的手慢慢将药喝完。

说加了糖,依旧苦的很,二白喝完药,如释重负的躺在床上,醒了盹,稍稍精神了些。

燕昭宇拿起巾帕细致的将她唇角的药汁抿掉,莞尔笑道,“我的鸾儿变乖了,记得你以前最怕喝药了,生了病无论谁哄都不肯吃药!”

二白咧唇笑了笑,“因为那时候有人哄啊!”

“我现在也会哄你,无论鸾儿长到多大,我也会哄你!”

二白转开眸,看了看烛火,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到亥时!”燕昭宇眉梢轻佻,“那个明鸾自从回来便跪在账外,要不要我直接将她处置了?”

二白眸光闪了闪,缓缓摇头,“不要动她,我留着她还有用!”

现在想来,马车是被改装过的,所以明鸾一早便做好了准备,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试探君烨。

君烨呢,他可曾看到自己?

她当时被撞了头,本就神智模糊,又隔了重重山雾,他回首看过来的那一眼,是内疚,还是惊讶,她已经分不清明。

又或者,明鸾故意独自上山,然后让人引了君烨来,君烨不知道她在马车里,自然会第一时间去救明鸾。

自己若坠崖死了,也牵扯不到她身上,毕竟两人是一起落崖,谁会想到有人为了陷害别人,会自己也跟着跳崖。

若自己命大没死,君烨在生死一刻选择了明鸾,她和君烨也从此生了嫌隙。

真相到底是怎样,二白脑袋晕沉,已经懒得再去思索。

燕昭宇勾唇冷笑,“这个明鸾也足够聪明,知道你没死,她便落了下处,于是赶回来,在帐外长跪不起,一是做给君烨看,二是想引起你的同情,既往不咎。毕竟现在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她的生死!”

透过织锦屏风,二白转眸看了看大帐门口,风掀帐帘,隐约可见黑暗中跪着一道单薄的身影。

“对,她还想用此举让所有人知道,尊贵的公主竟给一个平民女子下跪,弄的人尽皆知,我自然不能再把她怎样,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可惜、”二白撩起眉梢,目中泛着冷意,“都用错了地方。”

明鸾成为侯府的替身棋子,也许是身不由己,也可以为自己谋条后路,但却一直没有认清,她真正的敌人是谁?也不曾看清她所处的境地。

肖想君烨,陷害二白,甘愿被蒋氏母女利用,直到如今越走越错,将自己推上绝路。

“不要想她的事了,我去安排!”燕昭宇浅笑着眨了眨眼睛,轻抚二白的脸蛋,“外面温着粥,若是饿了,我端进来喂你吃!”

“不饿,不想吃!”二白摇头。

“那就再睡一会,伤口疼的话,我让女医进来再为你换药!”

“嗯,好!”二白说了一会子话只觉得疲累,轻轻道了一声,闭上眼睛。

燕昭宇又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才起身放才床帐,抬步向着帐外走去。

已是深夜,山风呼啸,天气清寒,幽暗灯火下,丝丝缕缕的雪粒子被吹下来,越来越密。

芙公主的宫人已经被邱忠斥走了,只还有明鸾一人跪在那里,黑暗中,越发显的她身形单薄柔弱。

雪落在她身上,墨发被打湿,整个人似已冻僵,伏在那里轻轻颤抖。

帐帘一掀,一股暖风扑过来,明鸾僵直的脸微微抬起,便看到眼前一双黑色锦缎靴子。

031 风雪夜

她缓缓抬头,看到顶上玄宁帝俊颜含笑,魅雅入骨,然而她却觉得那般毛骨悚然,不由的浑身一颤,又伏下身去,“皇上!”

“鸾儿,你这是何苦?”燕昭宇轻笑,语气关切。

明鸾顿时流下泪来,用足以让帐内之人也可以听到的声音嘶喊哭道,“皇上,鸾儿一时鬼迷心窍,并不是真的想伤害锦姑娘。鸾儿以为,君烨那样喜欢锦姑娘,一定会先救锦姑娘,所以,不过是想自己寻死罢了,不曾想、”她哭的痛悔而伤心,“不管怎样,锦姑娘身上的伤都是因鸾儿而起,鸾儿愿跪在这里,直到锦姑娘原谅我!”

“起来吧,你这样,让朕如何安心?”燕昭宇伸手去扶她。

明鸾踉跄起身,双腿早已跪的麻木,身形不稳,顿时跌在燕昭宇怀中。

见燕昭宇没有将她推开,明鸾也不起身,倚在他怀里,哭的梨花带雨,低低泣道,“昭宇哥哥,鸾儿自幼和昭宇哥哥一同长大,之后被困侯府,不能见昭宇哥哥,每日都想念不已。儿时的朝夕相处不曾一日忘记,昭宇哥哥却要同鸾儿生疏了吗?”

燕昭宇望着夜色下灯火连绵,一直蔓延到漆黑耸立的深山之中,雪花落在他长而密的眼睫上,化作丝丝寒意渗入黑眸,他殷红的薄唇上依旧噙着三分笑意,淡声道,“怎么会,你我是亲人,怎么会生疏?”

怀中女子立刻重重点头,“对,对!我们是亲人,昭宇哥哥,我们才是最亲的人!”

“不要哭了!”燕昭宇缓缓将她拉开,长指轻抹她脸上的泪痕,笑意浅浅,“你看,身上这样凉,染了风寒怎么办?快点回去吧,二白那里,朕会替你解释。不要再做傻事,朕知道你喜欢君烨,自会替你安排!”

明鸾双目一亮,“昭宇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

明鸾含泪点头,“还是昭宇哥哥对鸾儿好!”

“嗯,回去吧!”

“是!”明鸾颔首,转身前又抬眸想燕昭宇看去,眸光流转,欲语还羞,娇媚动人。

随即,抿唇一笑,转身款款走了。

看着女子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燕昭宇面上的笑一点点淡下来。

身后邱忠为他撑着伞,低声道,“皇上,帐外寒气重,还是回帐吧,龙体要紧!”

“不,朕一点也不觉得冷!”燕昭宇勾唇一笑,这一次笑意潋滟,若三月枝头春花,“朕的鸾儿在这,怎么还会冷?”

哪个鸾儿?

邱忠垂下头去,神态恭敬。

“芙儿找到了吗?”燕昭宇问道。

“还未有消息传回来!”

“找到芙儿,马上来回朕!”

“是!”

雪越下越大,慕容遇背着芙洛躲在一处山洞内,捡了些树枝生火。

从来未做过这些的慕容世子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火堆点燃,回头看了看格外安静的芙洛,没好气的道,“你还好吗?”

芙洛抱膝坐在地上,长发披散,脸上和身上都是泥土,狼狈不堪,闻言抬头看了看慕容遇,乖巧点头。

慕容遇也不再理她,独自坐在篝火边上烤火。

芙洛身上冰冷,起身瘸着腿过来,坐在他身边,问道,“我皇兄和君烨哥哥会来找我们吗?”

慕容遇敷衍道,“会!”

芙洛见他不想理自己,也不再说话,只抱紧了双肩,看着篝火出神。

少女的眼睛大而清亮,火光闪烁,纯净迥澈。

慕容遇扫了她一眼,颇不情愿的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衣袍上还有男子的温度,芙洛脸色一红,所幸洞内光线昏暗,看不分明,她看着慕容遇身上单薄的中衣,小声问道,“你不冷啊?”

慕容遇斜她一眼,冷声道,“给你穿你就穿,哪里那么多话?”

芙洛一愣,兔子眼一红,顿时落下泪来,扭过头去,枕在臂弯上偷偷摸泪。

一向任性乖张的芙公主此时看上去可怜而委屈,少了骄横,格外惹人心疼。

慕容遇也不由的心软下来,轻咳了一声,问道,“你渴不渴?”

芙洛抿着唇抽泣道,“渴又怎样,你又没有水?”

慕容遇烦躁的起身,在洞内找到一个瓦罐,然后去洞外装满了雪回来,放在篝火上烤。

芙洛哭了几声便不哭了,洞内安静下来,雪落无声,只听篝火燃烧的噼啪作响。

慕容遇突然起身,俊秀的脸上一片淡漠,“你等着,我再去捡些柴来!”

芙洛忙拉住他的衣摆,仰头瞪着小鹿般的眼睛,幽幽看着他,“慕容遇,你别走,我自己呆在这里害怕!”

慕容遇低头看着少女紧紧攥着他锦衣的手,一抹异样自心底升起,随即狠心把她推开,“真啰嗦,本世子不会走远,很快就回来!”

说罢抬腿便往外走。

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又反身回来,在地上捡了一个棍子递给芙洛,“拿着,如果有野兽进洞,就用着棍子挑了火驱赶,大声喊我!”

芙洛顿时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道,“还、还有、野兽吗?”

“本世子说是万一!”

慕容遇不耐烦的将棍子塞到芙洛怀里,转身便走。

芙洛紧紧的抱着那根木棍,咬唇道,“你要早点回来!”

慕容遇头也未回,只淡淡嗯了一声,身影便消失在洞口。

外面漆黑,风声萧瑟,如野兽低鸣,风雪刮进洞中,篝火一阵扑簌闪烁,洞内越发的昏暗诡异。

方才慕容遇在时还不觉,此时他一走,芙洛顿时觉得洞中极其的安静可怕。

紧紧的抱着慕容遇给她的木棍,头埋在臂弯里,双肩微微颤抖,极轻的哽咽,

“慕容遇,你快点回来啊!”

烤在火上的水罐滋滋作响,芙洛以为是水开了,探头看了看,不见慕容遇回来,顿时焦慌起来。

手足无措的看着那水罐,“该怎么做?取下来吗?”

芙洛嘀咕了一声,小心站起来,伸手想去提那水罐。

火光影影绰绰,少女的影子后,一细长的影子缓缓游近,尖细的头昂起,猛的向着少女蹿过来。

抱着一捆柴出现在洞口的慕容遇,正看到一条黑色的细蛇,露出尖利的毒牙咬向芙洛的颈部。

而芙洛正紧张的看着那水罐,不知从哪里下手提下来。

慕容遇面色微变,扔了怀中木柴,惊叫一声,“小心!”

随即飞身过去,一手拦过芙洛,一手拔剑挥出。

只听噗的一声,鲜血喷在火上,一股子黑烟冒出,黑蛇被切成两段,远远震飞出去。

慕容遇抱住芙洛翻滚在地上,压在她身上,四唇相碰,两人同时瞪大了眼。

芙洛猛的将慕容遇推开,甩手就向着他脸上打去,咬牙怒道,“慕容遇,你敢占本公主的便宜!”

慕容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喝道,“你发什么疯?你以为本世子是愿意的?”

芙洛双目通红,使劲的用袖子蹭了蹭唇,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慕容遇,别以为你救了本公主,本公主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一路对本公主大呼小叫,现在还、还、”

慕容遇黑了脸,“你想什么呢?谁故意占你便宜,本世子是在救你,你看那是什么?”

芙洛目中水光一闪,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墙壁下被劈成两段的蛇落在那,通身漆黑,两颗尖牙白森恐怖,此时还未死透,仍旧在地上扭动着身体。

芙洛最怕蛇虫,顿时瞪大了眼,脸色变的惨白,双腿一软,倚靠在山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