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打落我的信鸽,拖延我回京的时间,一是因为我没有彻底爱上你,你仍然需要我留在香苏,你我相处越久,我对你的感情越深,你的筹码才越大。二是,君澈的人当时是朝中御前都尉,那人本就是草包,做的时间越久,漏洞越多,燕昭宇才有更多的机会安排自己的势力。”君烨眸光沉寂,声音无波,“你离京十年,却始终不忘为他谋划。”

二白深吸了口气,“是,你猜的都没错。”

“你和蓝玉臣定亲,只是想要一个合理却不被人质疑的身份回京,甚至蓝玉臣被明硕看中,也早已在你的预谋之内!”

“是!”

春日宴上,领明硕去休息却意外碰到蓝玉臣的宫女本就是二白安插在宫中的,蓝玉臣那日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二白按明硕喜欢的颜色做的。

明硕幼时同她一起玩耍,八岁的女孩,看到穿青蓝色锦衣的温润少年书生总是会多看两眼,这一切,二白都最清楚。

“京都守城军围城那一日,你也是故意将自己弄病,将我拖住,好让吕敬接管守城军。”

“是!”

“北楚使臣的事也是你和燕昭宇联手谋划。”

“是!”

“燕昭宇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我第二次回京,在宫里住了一夜,对他说了所有的事。”

是的,那一夜之后他去宫里寻她,燕昭宇要他放弃二白,原来,那时他是知道了二白的身份。

果然,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他呢?

只是被她利用的棋子。

天气越发阴沉,周围昏暗不明,两人站在亭子里,谁也不曾再开口,气氛沉默冷寂。

“那我呢,在你眼里是什么?”男人声音冷沉,带着淡淡的自嘲。

风吹起风帽上的流苏,刮在脸上,微微的疼痛,二白垂眸看着脚下枯草被吹断,远远的飞去,零落成泥。

“对不起!”

无论她在里面付出了多少真心,都不能掩盖她一直在利用他的事实。

幼时初见,因为他是君冥烈的儿子,她便不喜欢他,百般刁难,说起来,他从未做过什么。之后在山**处的那一夜后,他对她的态度转变,更是对她格外的包容,教她防身术,教她骑马射箭,甚至她犯了错,都是他去太傅那里替她遮掩顶罪。

现在,又因为他是君冥烈的儿子,她在复仇时,隐瞒、利用他,而他即便在已经怀疑她的时候,依旧在全心的维护她。

至于那个假明鸾,她心里清楚,他都是一直当做她,所以才守护。

她对不起他!

从前,她虽是几岁的孩子,却懂朝政,所以为了昭宇哥哥,不能和他亲近,后来,她又是为了报仇。

他从小被父亲猜疑,在复杂的侯门后院长大,可是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全心全意,不掺杂任何的私心,和他相比,她简直自惭形秽!

君烨站在那,衣袂翻飞,身姿挺拔,却又那样萧索,听到那一声对不起,更有沉重的阴郁笼罩下来,似将他整个人困住,融入黑暗。

风更冷,夹着湿气,寒雪将至。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靠近,燕昭宇停在亭子外,邪魅的长眸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却温淡,“鸾儿,该回去了!”

二白轻轻点头,转身,抬步往亭外走,一步步走下亭子,走向燕昭宇。

手立刻被他牵起,并肩向着远处等待的马车走去。

“是不是,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君烨未回头,俊颜暗沉,直视着荆州城外辽阔的山脉。

说喜欢他是假的,说不会离开他是假的,说嫁给他也是假的。

“是吗?就连在我身下叫的时候,是不是都是假的?”

男人唇边勾着凉薄冷峭的弧度,嗤笑开口。

二白脚步一顿,身体僵住,身后发尾凌乱飞舞,似狂风中的枯草,没了根,不知将吹落何处。

燕昭宇长眸猛然一眯,眸底寒光阴鸷,一言不发,握着二白的手紧了紧。

二白侧首垂眸,发丝飘过她有些干裂的唇瓣,淡声道,

“君公子就当,全部都是假的吧!”

说罢,转过头,大步离去。

身后男人久久的站在那里,似石塑的一般,胸口某个地方刹那被抽空,风灌进去,刺冷入骨。

大雪终于落下来,在他发上、身上渐渐落了一层,远远看去,似数十载瞬息而过,青丝已变白发。

玄宁帝的人马已经上路回京,荆州的兵马被控制在军营里,连城墙下的死尸都已经被清理,周围安静下来,天地之间正剩一片白茫茫大雪纷飞。

亭子外面,亓炎站在那,面容冷峻,静静的立着,守护着他的主子。

三日后,玄宁帝回朝,立刻颁布圣旨,

明持伍同蒋氏谋害长公主,意图谋反,贪赃枉法,数罪并罚,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静安府郡侯爵位由明鸾公主承袭,封地荆州。

封青岚为荆州守军统领,率五万精兵,收缴荆州叛军,一同守驻荆州。

一道道旨意传下来,满朝文武百官皆惊,此时方知长公主早已被明持伍所害,连私通侍卫的罪名都是明府诬陷,而之前明府中的长公主和明鸾公主都是找人冒充的。

而如今,真正的明鸾公主回来了。

百官愤然,唾骂明持伍卑劣狠毒。

百官之首摄政王君冥烈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不曾想明持伍私逃出京,竟然还扯出了当年那桩密事。

当年之事,他的确知道一些内情,明持伍追杀长公主时,他也是默许并暗中相助的。

只是不知明持伍交代了多少,玄宁帝又知道多少?

还有那个明鸾,小时候便不是个省油灯,隐忍十年,一来上京便彻底毁了明府,这般行事,也不得不让人提防。

现今朝中,拥护玄宁帝的势力越发越多,而自己的人却一个个渐少。

君冥烈抬眸扫了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玄宁帝,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被他昏聩只知玩乐的表象蒙骗,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危矣。

深吸了口气,他目光深沉,大燕有他打下的半壁江山,即便他不能为王,也决不允许任何人骑在他头上。

这场权位之争,他必然寸步不让!

燕昭宇下了朝,快步往后宫走,进了飞鸾殿,却不见二白的身影。

邱忠忙上前回道,“明鸾公主去刑部大牢了,让奴才告诉皇上,不必寻她!”

燕昭宇了然点头,唤人进来更衣,然后让人备马车往刑部大牢而去。

大牢中,刚到晌午,牢里却已经昏暗下来,处处弥漫着腐臭血腥和凄厉的喊冤声。

往里走,都是重邢死囚,死寂阴森,白日里,都让人脊背生寒。

明府四人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二白走过去的时候,狱卒刚刚送饭过来,蒋氏饿急了眼,吃的狼吞虎咽,旁边明文璟躺在地上,明硕手里捧着碗,正摸索着用筷子往嘴里塞饭。

明持伍倚在角落里,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头发白了将近一半,目光浑浊恍惚,愣愣的看着地面出神。

听到脚步声,蒋氏抬头,见是二白顿时扑身过来,凌乱的长发下,双目惊慌,紧紧的抓着牢房的铁栏,喊道,“明鸾、明鸾公主,我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您大人大量,不要杀了我们,放我们出去吧,我给你磕头了!”

说罢,她伏下沈去,头砰砰磕在地上。

明硕在她身后哭喊,“娘,娘,不要求她,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二白一身雪白狐裘,纤尘不染,站在肮脏幽暗的大牢中,气质高贵,淡漠的看着蒋氏磕的头破血流。

半晌,她突然轻笑,

“那一日,我也曾这般的哀求你们放过我母亲,二夫人当时可曾心软?”

蒋氏愣住,泣声道,“明鸾,我们知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做牛做马补偿公主,只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

“想要生路?”二白挑眉。

蒋氏连连点头,“只要公主放我们一条活路,我们一定对公主感恩戴德!”

“好,我给你一条生路!”

二白说罢,转眸看向身后的狱卒。

狱卒会意点头,拉动牢房一侧的铁链。

这间牢房与其他牢房不同,和隔壁的牢房中间隔着一层木板,此时铁链拉动,木板缓缓上升,才露出牢房的铁栏,而铁栏后竟是一头饿狼,此时突然站起来,向着蒋氏等人所在的牢房张望,呲着利齿,涎水流淌下来,目露凶光。

蒋氏低呼一声,惶恐往后靠,惧怕的看着那头饿狼。

“娘,怎么了?”明硕看不到,听到蒋氏惊恐的声音,急急问道。

“狼,那里有一只狼!”蒋氏抓着明硕的手,颤声说道。

二白目光冷澈,问道,“二夫人知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吗?她是被狼咬死的,所以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人打造出这个机关,让二夫人也体会一下被狼吃掉亲人的感受。”

蒋氏脸色大变,“你、你想做什么?”

二白抬眸扫过去,“看到对面牢房里有一个碗吗?”

蒋氏定目看去,果然见对面牢房里悬挂着一个碗,碗里放着一个铁球,用铁链吊在半空中。

“这个碗直接连着两个牢房中间的铁门,只要里面有肉,将碗坠到这个位置,铁门就不会开,狼就不会过去!”二白挑眉,“二夫人听懂了吗?”

蒋氏看着那铁腕,愣了一瞬,脸色大变,“你、你要我们割肉喂狼?”

这牢房离哪来的肉?

只有他们自己!

二白脸色淡淡,依旧是稚嫩标致的脸蛋,带着她惯有无辜纯净的浅笑,

“对,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生路,只要撑过十五日,你们明家四人,无论谁能活下来,我都将他无罪释放!”

十五日?

一头狼一天可以吃掉一个人,她要他们撑十五日。

蒋氏扑过来,跪在地上,蓬头垢面,泣声哀求,

“明鸾,你不能这样对我们,老爷是你的父亲,硕儿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忍心他们被狼吃掉?”

二白半蹲下身去,

“让侍卫玷污我母亲,追杀我们的时候,如果你想想这些,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二白一双桃花眸浅淡,然而细看,里面全是冷漠的恨意,“明持伍疯了,明文璟和明硕都成废人,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动你吗?就是要将你留到今日,由你亲手,将你的儿女丈夫,你抢来的一切,再送出去!”

蒋氏神色渐渐狰狞,到了此时终于明白二白不会放过他们,伸手想要去抓二白,双目圆瞪,牙齿紧咬,似要将少女嘶哑吞噬,

“明鸾,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恶毒的贱人!当初为什么没杀了你?”

二白嗤笑,“若我死了,你们明家的冤孽,谁来偿还!二夫人有后悔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先把谁杀了喂狼。”

“明鸾,我们会一起死,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蒋氏咬牙切齿的瞪着二白。

“那就等你们做了鬼来找我吧!”二白将一把匕首扔到她脚下,“是自杀,还是用亲人的肉撑过十五日,二夫人自己决定!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考虑,一盏茶后,狱卒会将碗里的铁球拿掉,铁门打开,狼就会扑到这边的牢房里,所以,二夫人还是尽快考虑,若是没自杀,而是被狼活活咬死,恐怕会更痛苦!”

说罢,二白转身往外走,墨发散在白色的狐裘上,若墨染宣纸,在幽冷昏暗的牢房中,那般格格不入。

蒋氏扑在铁栏上嘶声哭喊,神智癫狂,

“明鸾,你这个狠毒的贱人,你再得意,也改不了姓明的事实,你骨子里流的依旧是明家的血!”

“活该你娘被明持伍抛弃,活该被狼咬死,你这个贱人自小便恶毒,这就是报应,报应!”

“明鸾,我不会放过你的!”

二白脚下不停,甚至没有片刻停顿,走的不紧不慢,出了地牢,抬头便见燕昭宇站在那里。

057 只要二白

燕昭宇一身暗红色宽袍,流纹闪烁,若照亮黑暗的火光,在前方等待和指引她走出暗影。

玄宁帝亲临地牢,周围狱卒跪了一地,惶恐不安。

他上前几步,缓缓将二白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放在唇下呵气,“怎么不等我一起来,冷吗?”

二白轻笑,“不冷!”

“事情办完了?”

二白点头,“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燕昭宇抱着她的手顿时收紧,眸光潋滟,语气低柔,“不、这些应该我来,既然鸾儿都自己做了,昭宇哥哥来带你回家。”

回家?

二白突然茫然,哪里是她的家?

母亲早就已经不在了,明府从来不是她的家,君烨曾经说要她做大司马府的主母,要给她一个家,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不见二白回应,燕昭宇顿时有些紧张,双臂用力,“鸾儿,你自小在宫里长大,那里就是你的家,你若是不喜欢住在飞鸾殿,那就还住延寿宫,好不好?”

二白勾唇轻笑,“好啊,昭宇哥哥的家,就是我的家。”

燕昭宇紧绷的手臂终于放松下来,“馆里你的侍女果子我已经派人接到宫里,以后你想出宫,想回馆,随时都可以。”

“嗯,好!”

两人刚一回宫,远远的就看到芙洛在那里等着。

见到二白和燕昭宇回宫,愣那里,呆呆的看着二白,竟没有咋呼的跑上前来。

燕昭宇笑道,“芙儿傻了吗?一直心心念念你鸾姐姐,现在她来了,还不过来。”

芙洛慢慢走过来,双目盈泪,咬唇道,“二白,你真的是我鸾姐姐?”

二白上前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是,芙儿,很抱歉,以前没有告诉你!”

芙洛泪珠滚落下来,滴在二白的肩膀上,抽泣出声,“鸾姐姐,你受苦了!”

她刚一见到她时便觉得亲切,那感觉像极了和明鸾在一起时,知道她不是,还失望了一阵,后来被假明鸾挑拨,她还去皇兄那里说二白的坏话,要皇兄小心防备二白。

现在想起来她真是蠢。

还好,她从来没做伤害二白的事。

听到二白就是明鸾的事,她又惊又喜,又难过她吃了那么多苦,连姑母,都已经、

“不哭了,乖!”二白安抚的拍着她肩膀。

“鸾姐姐,以后你都不离开了是吗?”芙洛哽声问。

“是,不离开了,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们!”

“太好了!”芙洛转头对着燕昭宇道,“皇兄,让鸾姐姐住在我的芙蓉宫里好不好,我想天天和鸾姐姐在一起。”

燕昭宇看着二白,笑容浓郁,“不,鸾儿住在自己的宫里,延寿宫。”

芙洛恍然点头,“也好,鸾姐姐在那里长大,也更熟悉。”

“走吧,我们先回延寿宫,那里空置许久,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宫女太监,我等下让邱忠多带些人过去,留几个、留谁都由鸾儿自己决定。”

燕昭宇心情愉悦,语气也极其的温柔,说吧,牵着二白的手往内宫走,一路行去,内侍纷纷跪地叩拜。

明鸾公主住在宫内的消息,也瞬间传开。

午后有大臣觐见,燕昭宇去御书房,前脚刚走,后脚他的嫔妃便接踵而至。

先是许昭仪,接着是如婕妤,然后是媛美人…。

燕昭宇后宫现在妃嫔有九人,来了六人,口中说是来给明鸾公主请安,坐下便不走了。

三个女人便是一台戏,何况屋子里坐了六个女人。

开始画风还比较正常,都是在恭维讨好二白,渐渐的就转了风向,一句话不对,便开始集体拈酸吃醋,这个妃嫔说皇上前几日赏了她一对玉镯,另外一人立刻把话抢过去说新进贡的千丝锦皇上先送去她宫里。

二白开始听个热闹,后来便烦了,感叹燕昭宇这皇帝做的也不易,前朝要应付那么刁钻古怪的臣子,回到后宫还要被这么多女人包围,简直是唇枪舌战,丝毫不逊于前朝那些言官。

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吵闹,二白竟倚着矮榻迷迷糊糊睡着了,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宫灯亮起,屋子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果子上前,压低声音道,“其他嫔妃见小姐睡着了,就告辞离开了,只有这个媛美人,一直在这里坐着,一个人都坐了一个时辰了!”

媛美人见二白醒了,立刻上前,柔声道,“公主可睡好了?”

“美人有事?”二白眨了眨眼睛含糊的问道。

媛美人长了一长瓜子面,柳眉杏眼,皮肤白皙,说话声音亦柔媚,此时还未开口脸上已飞红,扫了果子一眼,颇为羞涩的道,“公主,嫔妾有一事想求公主。”

二白擦了一下唇角的口水,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你说!”

“皇上、皇上已经数月不曾去嫔妾宫里了,上次去了,也只略坐了一下便走了。嫔妾、嫔妾实在是想念皇上、”美人脸颊红透,垂眸不好意思的道,“公主能不能让皇上今日夜里去嫔妾宫中。”

二白坐直了身体,认真的点头道,“好,皇上若是过来,我一定转告。”

媛美人杏眸闪烁,漏出娇羞喜悦的光,“多谢公主!”

“别客气!”

媛美人这才告退回宫。

果子端了茶来给二白,低低掩唇笑道,“我说这个嫔妃为什么一直不走呢,原来是想男人了。”

二白垂头抿着茶,闻言挑眸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小妮子不是也经常想男人,还笑话人家?”

“小姐!”果子脸色绯红,娇嗔一声。

说起这个事,二白觉得愧对果子,之前还答应把胡昊生调到京都来,可是一直都未实现。

现在君烨恨她恨的不行,更不可能帮她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