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飞溅,断肢堆积,崇州城外的平原上已经变成修罗地狱,只看的到刀光闪烁,长矛凛冽,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血红色,将天空映红,似血云笼罩。

厮杀一直从早晨杀到傍晚,杀戮似惹了天怒,层层黑云密布,狂风怒吼,一线残阳在西方若隐若现,似是鲜血溅在了天空上,一滴滴血痕滑下来。

胜负已渐渐分晓,安北军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不到两万的兵马仍旧负隅顽抗。

上官焯满身的血迹,冲到君冥烈马下,目赤欲裂的喊道,“大人,撤吧,我们不能死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君冥烈杀掉一个冲过来的京戟军,仰头看到城墙上的那道岿然而立的身影,满目憎恨,嗤笑道,“本王还能往哪里逃?”

“大人,我们可以穿过崇元山、绕峪水关进去北楚!”上官焯喊道。

君冥烈眉头一皱,“你要本王做丧家之犬,去求北楚收留?”

“大人,之前北楚的三皇子就已经私下联络过属下,只要我们去北楚,帮三皇子夺了皇位,他们快要帮我们在杀回来!”

“胡说!本王就是死,也不可能通敌叛国!”君冥烈一脚踹在上官焯胸口上,继续砍杀京戟军。

“大人,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所有跟随您的士兵就这样死在这里,大人,就算不去北楚,只要逃出去,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大人!”上官焯又上前,抓着君冥烈的手臂,嘶声裂肺的喊道。

君冥烈脸上不知溅了安北军和血还是京戟军的,眼前一片血红模糊,他抬头看着守护在他身边的安北军一个个倒下,胸口沉重的似被人塞了一把雪,彻骨的寒凉。

“大人!”上官焯一边砍杀,一边回头对着他大喊。

寒风吹落了他的头盔,有一个京戟精兵冲过来,对着上官焯的脖颈砍去。

君冥烈眉心一皱,一刀插进那个精兵的胸口,举起鲜红的长刀,嘶声喝道,“撤!”

上官焯立刻精神一震,喊道,“所有人掩护大人撤退,撤退!”

这道命令发出,安北军顿时向着君冥烈靠拢,不再恋战,似乎本是一片漆黑只有死路的生命,又有了一线生机,护着君冥烈往外冲。

“杀!”

慕容遇一身战袍早就被鲜血染红,胜利就在眼前,马上就要让安北军全军覆灭,见君冥烈突然要逃,顿时骑马冲过来,左右挥舞长刀,顿时四五个安北军倒下去。

人一旦有了生的希望,就会生出无限的力量,君冥烈冲锋在前,气势猛烈,回头见慕容遇冲过来,眸子一缩,手中长刀呼啸而去,带着一阵狂风向着慕容遇扫去。

狂风暴雨所经之处,草皮爆飞,人仰马翻,刀尖寒洌,直冲慕容遇咽喉。

城墙上的君烨神情顿时一凛,纵身而起,似一道急电闪过战场,惊风掠空,倏忽而至,挥臂将慕容遇自马上卷飞出去。

长刀堪堪贴着慕容遇的脖颈而过,若惊雷之势插入一个士兵的胸口就,将其惯飞出去,插人另一个士兵的腹中,飞出三丈,才砰的一声落在一堆尸体之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道震慑,战场上有一刹那的安静。

而安北军却是士气大振,一路勇猛,冲杀出去。

不过片刻,战场喊杀声又起,厮杀仍旧继续。

君冥烈亲自冲锋,一人可抵百人,上官焯殿后,带领着残余的两万兵马终于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向着崇州东北的方向逃去。

慕容遇擦了一下的嘴角的血痕,翻身上马,喊道,“追,不许放过一个叛军!”

“杀!”

京戟军若洪水过境,向着逃跑的安北军奔腾而去。

一直追到崇元山脚下,看着安北军上了山,一副将勒马问道,“将军,是否进山追杀?”

穷寇莫追,叛军主力已经已经歼灭,追杀逃兵不但浪费兵马,还很可能陷入被动。

而且天色已经快要黑了,崇元山地势险要,贸然进山,说不定还会被困死在山中。

慕容遇眉头紧皱,正踌躇不定,突然一士兵喊道,“大将军来了!”

慕容遇回头,只见君烨骑马而来,身后,亓炎紧紧跟随,山脚下十几万的兵马顿时让出一条路来。

君烨看着深山,面沉似水,淡声吩咐道,“慕容遇率领三万骑兵,同本尊一起进山,追缴叛军,江甫率领其他兵马回城,亓炎另外点一万兵马,沿途寻找明鸾公主!”

“是!”

“遵命!”

慕容遇等人一同应声,很快兵马整顿完毕,向着山上冲去。

万人过境,山林中自然会留下痕迹,君烨率军追了几里,便看到安北军向三个方向分别逃去。

慕容遇下马勘察一番,回来道,“君少,左边的兵马最多,应该是君冥烈撤走的方向。”

君烨摇头,“不,左边是通往峪水关,安北军不可能自投罗网,他们没有粮草,在山上坚持不久,所以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而中路虽然艰难,但越过两座山峰,是一片山谷,崇州图志上记载,那里有一个小镇,安北军定是奔向那里,暂做休整后,然后绕过峪水,去往和北楚交接的承州!”

承州应该还有君冥烈留在那里最后的兵马,而且承州是边城,城高墙后,易守难攻。

“是!”慕容遇重重点头,然后率军向着中路追赶。

很快就发现了安北军的行踪,一场不大不小的交锋,杀敌三千,京戟军继续前行。

慕容遇分析道,这三千人马定是方才走左路或者右路的安北军,想迂回同主军会合,不曾想会碰到京戟军,然后全部被灭。

天色越来越黑,山林中更是幽暗难辨,路越发陡峭难行,突然前面一阵声响,众人抬头望去,竟是安北军返回,然后两军相遇,二话不说,立刻开打。

最终安北军不敌,又开始往回跑。

慕容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笑道,“安北军这是吓疯了,来回的给咱们杀!”

君烨面无表情,踢马率兵追上去。

出了山林,眼前霍然开朗,待看到前面的情形,慕容遇顿时明白,安北军方才为何往回跑了。

前面是一处断崖。

崖深千丈,雾气缭绕,安北军根本已经无路可走!

上官焯带领着剩下不到一万的兵马将君冥烈护在身后,死死的瞪着君烨。

“大司马,大人是你的父亲,你真的要赶尽杀绝?”上官焯冷声问道。

暮色在君烨身上落下一层暗影,他下马上前一步,目光深沉的看着那个似瞬间便苍老了十年的人,沉声道,“父亲,你输了,跟我回京吧!”

君冥烈仰天长笑,指着君烨怒骂道,“本王平生最恨之事便是生下你这个逆子!休想要让本王向你投降,本王就是死,也不会落在你的手上!”

君烨淡淡的看着他,胸口沉痛,“原来,您一直都知道我是你亲生的儿子!”

曾经,父亲在他眼中像山一样崇高耸立,刀枪不入,万敌不侵,他崇拜他,敬仰他,是他最大的骄傲。

可是他看他的目光从来都是冷漠,和疏离。

等到大了,这种冷漠便变成了忌惮。

他一直以为父亲不喜欢他,是因为怀疑母亲被侮辱,怀疑他不是他的儿子,其实后来已经明白,君冥烈真正不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服从,自己的强大,不受他控制。

父亲喜欢君澈,是因为君澈永远都在他掌控之内!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随时都掌握在手心里的儿子,而不是已经可以能够和他势力抗衡的儿子。

所以,无论自己是不是他亲生的,都没有什么区别。

父亲永远不会喜欢他!

永远,都是把他当做一个敌人对待!

“大人当然是你的亲生父亲,所以大司马是弑父不成?”上官焯喊道。

“本尊不会杀他,只想将他带回上京!”君烨淡声道。

“让本王臣服于自己的儿子,你休想!燕昭宇那个小儿也配凌驾在本王之上?本王为大燕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时,他还没出生呢!”君冥烈傲然而立,抽出长剑,悲壮道,“飞鸟尽,良弓藏,燕昭宇杀害忠臣,必不得善终!可恨我一生戎马,杀敌无数,最终却被自己的儿子伙同那个没良心的皇帝所害,今日我便自裁于此,让天下人唾沫皇室无情,唾骂你君烨不孝!”

冷风刮在脸上,君烨身体似被撕扯一般,这就是他的父亲,宁愿死也要将他钉在不孝的罪名上,宁愿死,也不肯输给自己的儿子。

“大人!”

上官焯急喊一声,对着君烨咬牙切齿的道,“大司马,天下人都在看着,你真的要逼死自己的父亲?”

“不必求他!”君冥烈神情傲然,说罢便要将长剑向着自己的脖颈抹去。

“慢着!”

突然一声清喝自众人身后传来,幽暗的山林中,有两人缓步走过来。

二白手持匕首,要挟着君澈,一步步向着悬崖上走去,目光直直的看着君冥烈,“你敢自裁,我便立刻杀了君澈,让他下去陪你!”

众人齐齐转身,惊愕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

她一身丫鬟的装扮,气质清卓,脊背挺直,白皙精致的脸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

崖上狂风肆虐,乌云被吹散,露出残阳如血,寒风吹起女子的长发,烈烈翻飞如墨云舒展。

“二白、”君烨站在那里,映着血红的夕阳,眸光深沉。

“君冥烈,投降吧!”二白淡声道。

君冥烈看着女子和被她劫持的君澈,双目圆瞪,额上青筋爆出,双拳紧握,一阵咔咔骨头被攥紧的声响。

“放了他!”

“只要你投降,我立刻放了他!”

君澈看着他的父亲,“爹,投降吧,您已经输了!”

“闭嘴!”君冥烈怒喝一声,“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原来是你带走了明鸾,若不是你,本王怎么会功亏于溃!”

说罢他看向君烨,“本王绝不可能认输,你若敢,就上来亲手杀了本王,本王也只当从未生过你这个逆子!”

烈风飒飒,君烨一双凤眸黑不见底,似有冰雪凝结,清寒透骨!

如此决绝,他们果真是父子!

“君冥烈!”二白再次开口道,“你一生名扬天下,位极人臣,可是说到底不过是个自私人!你的妻子,为了你不顾生命危险前往战场给你通风报信,你却怀疑她不洁,你真的不爱她吗?你不过是怕别人耻笑!”

“你几次暗杀君烨,对他防备、忌惮,不过是因为怕这个儿子有一天超过了你,所以你不安,不允许,才对他次次狠下杀手!”

“你在大燕掌权十年,结党营私,谋害先皇,架空皇上的权利,你哪一点配的上忠臣二字?”

“对妻子不仁,对国家不忠,现在果真还要不顾君澈的性命,只为让你的嫡子担负不孝之名?”

二白嘶声质问,落地有声,所有的人都看向君冥烈,等待着他的抉择。

所有的人都明白,他已经输了,只是不肯服输而已。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烈风呼啸,割脸如刀。

人群后,上官焯不动声色的退到几个安北军身后,拿起长弓,瞄准一脸恍惚的君澈,目中狠毒的寒光凛冽。

在他心中,君冥烈就是神,是他的信仰,他要帮助他脱围,不受任何所拖累,只要今日能逃脱,日后他们一定还会回来,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只有君冥烈才能做大燕的主子!

24 受伤惜别

“嗡”

的一声,飞箭离弦的声音被淹没在烈风狂啸之中,急速的破空而去,直直射向君澈。

二白直来得及看到寒光一闪,脸色微变,想也未想,转身挡在君澈面前。

“噗”

长箭入肉,鲜血溅出,溅在君澈惊愕的脸上,他愣在那,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白!”

君烨声音带着慌张,驰风掠影,瞬间到了二白身前,抱住她倒下去的身体,惊慌的看着她,“二白!”

箭射出去的那一刹那,君冥烈神色大变,飞身上前,想要救君澈。

京戟军立刻上前,将君冥烈团团围住。

“大人!”

上官焯急喊一声,拼命的冲杀上前。

慕容遇看了一眼倒在君烨怀中的二白,目光寒澈,举剑向着上官焯劈去,带着滔天的怒气,气势凌厉,迅猛狠辣。

断崖上顿时陷入厮杀。

混乱之中,君烨看着二白紧闭的双眸,胸口直直的沉下去,全身血液似僵住,不管身后战况如何,也不再管是否能活捉君冥烈,纵身而起,急速的向着山下掠身而去。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崇州城外尸体堆积,血腥浓郁,引了嘶鸣的夜枭在尸体上徘徊。

崇州城门紧闭,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只看到头顶上黑影一闪,急急回头向城中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君烨抱着二白进了别苑,亲兵见二白满身的血迹,立刻点了灯,去叫军医来。

二白伏在君烨肩膀上,睁了睁眼,察觉到身下男人的紧绷,勉强咧了咧嘴唇,低低的道,“君烨,不用害怕,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君烨脸色比二白还要苍白,看着她背上汩汩冒出的血染红了他的手臂,闭了闭眼睛,微一点头,“嗯,我知道,军医马上就会过来,上了药就不疼了!”

二白想要点头,却没有力气,缓缓闭上眼睛。

很快军医被带来,双目不见之前被慕容遇逼着救君烨时的浑浊,清明矍铄,看到被君烨抱在怀里的女子,立刻道,“大司马,将夫人放在床上吧!”

君烨眸色暗沉,微一颔首,将二白背部朝上,小心的放在锦被上。

老军医查看了一下伤口,皱眉道,“伤口有些深,但是并没有到心脉,没有生命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箭取出来。”

“好,本尊在这里看着你取箭!”

方才还很淡定的老军医此时额头上反而出了一层细汗,讷声,“大司马还是退避一下比较好!”

“不,我就在这里,你动手吧!”

老军医无奈,“是、是!”

说罢取了药箱,开始为二白取箭上药。

将近子时,慕容遇才从外面回来,一进别苑往疾步往君烨的院子走。

君烨站在廊下,似是听到动静,刚从屋子里出来。

“君少,鸾儿怎么样?”不待走到跟前,慕容遇急声问道。

“已经上了药,没有大碍!”

圆月挂在正空,光华如银,透过梅枝,在他俊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上去有些沉重。

慕容遇点了点头,面上放松下来,才道,“君冥烈已经带回来关押好,上官焯被我杀了,君澈也一起带了回来,所有安北军,都已经被剿灭!”

君烨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还有、”慕容遇低声道,“皇上来了,就在路上,已经过了荆州地界,估计明日正午就能到崇州。”

君烨皱了皱眉,战事已了,他自然知道燕昭宇为何而来。

大概是等急了!

“嗯!天色很晚了,回去休息吧!”君烨沉声道。

“好,你也早点睡,明日一早我再来看鸾儿!”

慕容遇道了一声,转身出院子。

他刚走,亓炎便又走了进来,向君烨禀告,他封命带一万兵马沿磐石到峪水的官道找明鸾公主,没有找到公主,却找到了君冥烈的家眷。

这些家眷本是要去峪水的,还没到峪水就听探子回来说,峪水城中有变,陈将军被杀了。

于是,这些家眷六神无主,最终决定再返回磐石,正被亓炎遇到。

而这个时候,二夫人才发现君澈的马车不见了。

亓炎猜到二白可能和君澈在一起,已经来了崇州,所以匆忙返回。

一回来,自然已经二白受伤的消息。

“公子,这些家眷如何处置?”亓炎问道。

“暂时先安置在偏院中,择日一起送回上京!”

“是!”

亓炎告退,下去安排。

刚刚打完仗,还有许多事需要善后,君烨一边照顾二白,一边部署城中事宜,整夜未睡。

天刚刚亮,就听到侍卫来报,玄宁帝已经进城了!

好快!

君烨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燕昭宇大概连夜赶路,未曾休息,只用一夜的时间,便从荆州赶到了崇州。

二白在他身边,想必燕昭宇早已坐立不安,所以刚过了年,做完祭祀,便迫不及待的赶来。

君烨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女子,目光沉寂。

“咳咳!”躺在床上的二白似是听到了他的怨念,咳了几声,大概触动了伤口,皱眉呻吟了一声。

君烨坐在床边,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低声唤道,“二白?”

二白皱着眉,缓缓睁开眼睛,似还未完全清醒,目光迷蒙的看着他。

“不认识我了吗?”君烨柔声笑道。

二白抿了抿唇,声音沙哑,“君烨,我渴了!”

君烨起身端了水来,喝了半盏,然后俯身吻在她唇上,温热甘甜的清水一点点流进她唇内。

最后在她唇上含了含,男人才直起身,长指将她唇角的水泽抿去,问道,“伤口疼吗?”

二白摇了摇头,“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