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抚摸着自己的左脸,泣声道,“我为了救明鸾公主,被萧薄元打成这样,还被充了军妓,就算看在公主的份上,公子也不该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君烨清冷的背影似缓了换,回过头来看着她,“回了上京后,本尊会让人将你安顿好的!”

“仅仅如此吗?”柳文珠垂眸低喃了一句,眸光闪烁,轻笑了一声,“公子对我绝情,我对公子却一直念念不忘,如今我身子脏了,不敢再伺候公子,只是,我却不能见公子陷入危难。”

君烨眸光淡淡看过来,“此话怎讲?”

“我被押来襄城时,听到萧薄元对着手下吩咐,说若是襄城被攻打,让何达不必死守。等公子率兵攻打金域时,必然要过大渔镇,让何达派兵埋伏在百姓家里,只要你们经过,就会遭遇埋伏。公子,若真攻打金域,万万不可自大渔镇经过。”

由襄城通往金域的官道的确穿过大渔镇,大渔镇离金域三十里,之前只是个小村落,后来发展起来,官道两侧皆是人家,的确适合埋伏。

若不从大渔镇经过,就要饶过大渔镇,自旁边的阴山脚下穿过。

君烨若有所思的点头,“你果真听清楚了吗?”

柳文珠点头,“是,绝对没有听错!”

“好,本尊知道了,将来攻下金域之后,本尊一定向皇上如实禀告,给你另记一份军功!”

“多谢公子!”柳文珠笑容温婉。

待君烨走后,已经快晌午,一穿着燕兵军袍的男子提着食盒走进来,“姑娘,小人给姑娘送饭来了!”

柳文珠正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燕军心神不定,闻声随意的应了一声,“放在那吧!”

那男子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低着头,道,“姑娘,主子让小人问您一句,饭好了吗?”

柳文珠一怔,倏然回头看向男子,目光惊疑。

这句话是她和萧薄元商量好的暗语!

当时她还道萧薄元中了锦二白的毒,连暗语都离不开吃。

此时才明白,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接洽。

柳文珠走过去,状似打开食盒看里面的菜肴,嘴里低低的道,“鱼已经钓上来,只待下锅了!”

“是,姑娘请慢用,小人退下了!”

柳文珠将房门关上,脸色虚白透着一股阴狠,双手紧紧地攥着衣摆,君烨既然仍旧靠不住,那就不要怪她了!

何达这边在大渔镇外驻扎下,太子殿下便到了。

见太子殿下亲自出城领兵,又带了粮草来,本低迷的士气总算稍稍好转了一些。

何达进帐向萧薄元禀告了一下战情和目前的情况,两人一致认为,不能退回金域,必须把襄城抢回来。

见萧薄元信心十足,何达也似有了主心骨,商议军情一直说到掌灯时分,何达才回帐。

侍卫端着菜进来,摆在帐内,萧薄元看了一会沙盘,刚要坐下用饭,侍卫进来禀告,刘将军来了。

刘雄之前本就是三皇子那一派的人,后来倒戈投入太子党,萧薄元对他一直不远不近,这次因为襄城失守的事,萧薄元对刘雄意见极大,根本不想见他,听到侍卫禀告只淡淡嗯了一声,也不说让他进来,也不说不见!

用完了饭,侍卫进来收拾盘子的时候,萧薄元似是才想起刘雄,随口问道,“刘将军还在外面吗?”

侍卫忙道,“是,刘将军一直在账外等着呢!”

“哦,让他进来吧!”

刘雄一进来,立刻跪下去,痛哭道,“殿下,您总算来了,如今只有殿下能狂澜大局,救民于水火之中,末将日夜期盼,总算将您盼来了!”

男人涕泪横流,陈词恳切,激动不已。

萧薄元本阴沉的脸色顿时一缓,笑道,“刘将军起来吧,这次襄城失守,本宫便不追究了!”

男人却不肯起身,“襄城失守,末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末将没同襄城一同共存亡,便是等着亲自向殿下谢罪,就是死,末将也要死在殿下的刀下!”

萧薄元也不禁动容,起身去扶他起身,“刘将军言重了,如今大敌当前,所有兵将只有一心,才能将燕军赶出去。”

“是,只要殿下留末将一条命,末将定将功折罪报答殿下的大恩!”

萧薄元笑了笑,“刘将军坐,本宫和何将军已经商议了半日,正好和刘将军在商讨一下军情。”

刘雄皱眉道,“殿下,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薄元挑眉,“刘将军尽管说便是!”

“末将是襄城总兵,守城本来好好,可是何将军领兵到了以后,守城的士兵全部换成了他的手下,玩忽职守,松懈不严,末将几次进言,都被何将军骂出来,所以才让燕军有机可乘!”

萧薄元眉心一蹙,“还有这种事?”

“燕军攻进来以后,末将本想拼死护城,也是何将军先发命令撤退,然后兵败如山倒,将襄城白白的让给了燕军!”刘雄痛悔的擦了擦泪,“何将军本是殿下的人,末将这些话本不该说,但末将不能不说,因为末将忠诚的是殿下!是北楚!末将更不愿再和何将军并肩作战,否则如何面对襄城的百姓?”

昏暗的灯影中,萧薄元脸色阴郁,怒道,“本宫如此信任他,派他为主将,没想到何达竟是如此替本宫守城的!”

“殿下心里明白便好,此事不宜宣扬,否则引起大军动乱,末将更是罪无可恕!”

“本宫心里有数,你回去吧!”萧薄元淡声道。

“是!殿下一路奔波赶来,多休息才是,末将告退了!”刘雄躬着身退出去。

刘雄走后,萧薄元眉头紧皱,负手在大帐里走了几圈,然后掀帐出去,见有巡视的士兵,拦住一个问道,“在襄城时,是谁先说要退兵的?”

小士兵被太子殿下拦住问话,紧张的脸皮发紫,想也未想,脱口道,“是、是何将军!”

萧薄元顿时脸色一沉,冷哼道,“知道了,下去吧!”

夜里本想同何达商议一下埋伏之事,心里生了恼意,萧薄元也未让人去叫他,直接熄灯入睡。

次日一大早,萧薄元便将刘雄和何达全部都喊了来,让他们点兵,带着兵马去阴山下埋伏。

何达问道,“殿下如何知道燕军一定会绕大渔镇走阴山脚下?”

萧薄元神色有些冷,“本宫自然是知道,才有此决定!”

“即便去埋伏,也不能带着所有的兵马,万一燕军过的是大渔镇,我们岂不是白白让路给他们。”何达道。

“若是燕军走的大渔镇,直接走官道奔金域,我们还可以自后面包抄,正好和将燕军围堵在金域城门外,前后夹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萧薄元满是信心的道。

何达皱眉,“属下觉得此举不妥!”

刘雄立刻道,“有何不妥?太子殿下善用诡道,大将之才,所为用兵,正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末将觉得殿下此举甚妙。若燕军走的是官道,我们正好避其锋芒,然后从后面突袭。若是燕军走的阴山脚下,正中我们埋伏,殿下简直是高见,君烨打仗想必是没碰到过殿下,否则战神的称谓,哪有他的份?”

这些话正中萧薄元心坎,顿时笑了笑,“刘将军缪赞了!”

“绝非缪赞,今日一战,殿下必将名垂千古!”

何达瞪着刘雄,冷哼道,“到了战场上,一刀一枪才是见真知,拍马屁的向来都是第一个逃跑的!”

“何将军这是何意?末将句句都是实话,难道将军不相信殿下的决断?”刘雄挑着眼睛问道。

“你、”何达瞪着铜铃眼与之怒视。

“好了!”萧薄元低喝一声,“此时本宫已经决定,无需再议了,马上清点兵马,前往阴山!”

“殿下!”何达单膝跪在地上,“还是留五万兵马在此做后应比较妥当!”

“燕军若是走官道,这五万兵马不是白白送给了燕军,何将军是打的什么主意?”刘雄冷哼道。

“殿下请三思!”何达不理刘雄,只铿声请求。

萧薄元又坐了下去,面露沉思。

突然侍卫走进,“报,殿下,有一士兵求见!”

萧薄元眸子一闪,立刻道,“快让他进来!”

那士兵低着头疾步都进来,单膝跪地道,“殿下,夫人让小的传话,鱼已经上钩,只待下锅!”

这是什么话?

何达一愣。

却见萧薄元激动的一掌拍在桌案上,立即吩咐道,“全部兵马赶往阴山,谁若再敢阻止,军法处置!”

说罢抬腿大步往外走。

“殿下!”何达又喊了一声。

“何将军还不是要无谓之争了,留着这力气,到战场上多杀几个燕军,也不辱没你骠骑将军之名!”刘雄笑着起身,不屑的瞥了何达一眼,然后掀帐跟上萧薄元。

何达满目担忧,眼中多了几分颓唐,即便从襄城撤退时,也没这般的颓唐。

起身出去和刘雄一起点兵集合,一个时辰后,大军向着阴山脚下进发。

早上辰时,襄城内府衙后院,见士兵副将进进出出的往君烨院子去,柳文珠猜到大军要出发了。

她不能留在这里,万一燕军败了,回大燕的时候定然会将她带着,她不能回去再做低等的贱民,她要做萧薄元的夫人,做贵妃!

柳文珠想罢,出了门,急急茫茫往外走,正遇到君烨一身战袍走出来,似要领兵出城。

“公子,你去哪里,不要丢下我!”柳文珠忙上前道。

“本尊是带兵去攻城,你留在这里!”君烨淡淡道了一声,大步往外走。

“不,不!”柳文珠又追上去,拦在君烨前面,哀求道,“不管公子去哪,都带上我吧!”

“战场刀剑无眼,你确定要去?”

“是,我要去!”柳文珠语气坚定,到时候燕军中了埋伏,她可以去找萧薄元,向她邀功,然后让他一起带着回金域

坐在太子的马上凯旋而归,是何等的荣耀,即便将来萧薄元要封一个大燕女子做贵妃,也不会有人再反对。

柳文珠注意打定,抓着君烨的战袍不放。

“既然想跟着,那便跟着吧!”君烨边往外走,边吩咐道,“给柳姑娘预备一辆马车!”

城门外领奖已经点兵完毕,亓炎看着君烨身后的马车,微微皱眉。

君烨高骑马上,一身战袍凛冽,容颜俊美,热烈的阳光下,尊贵如神祇降临,沉声道,“出发!”

号角声顿起,几万兵马齐齐发动,马蹄声滚滚如雷,连脚下大地似都跟着颤抖起来。

柳文珠的马车在队伍中间,她撩帘向外看去,前面看不到君烨,后面也看不到尽头,只看得到眼前急奔而过的士兵,忙放下车帘,坐在马车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兵行了两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柳文珠一怔,撩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外面的士兵也全部都停下,在两边林子里正砍树枝,然后拴在马尾上。

她疑惑的问车夫,“这是做什么?”

车夫淡声道,“壮声势用的!”

果然拴了树枝以后,骑兵跑起来,声音震耳欲聋,尘土飞扬,一万的兵马像是有十几万急奔。

柳文珠忙放下车帘,挡住飞溅进来的灰尘,马车再次启动。

另一边萧薄元率领着十五万大军已经到了阴山脚下,正准备上山埋伏,突然前方斥候来报,“殿下,有大队兵马正向着阴山脚下赶来!”

萧薄元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笑,“燕军来了!”

刘雄冷笑瞥向何达,“何将军还有何话可说?”

何达绷着脸,一言不发。

“传令下去,全部兵马上山,等着命令!”萧薄元冷声喝道。

楚军最得意的便是骑兵,他甚至已经想到自己带着十几万兵马从山上以万夫不挡之势冲下来,马蹄将燕军踩在脚下,只听到燕军惨叫哀嚎,杀声遍野,全军覆没。

楚军埋伏好,就听到远处烟尘弥漫,似有大军狂奔而来,携云带雾,马蹄滚滚,甚至已经听到呼啸而止的风声。

萧薄元手掌紧紧按着腰上的长剑,胸口狂跳,紧张而激动。

这一战,他将杀死君烨,杀死大燕第一战神,将大燕最精锐之师斩于马下,扬名天下!

然后他便可以进军大燕,再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的铁蹄,大燕的大好河山,金银宝藏,都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萧薄元越想越激动,甚至已经看到自己坐在大燕皇宫的龙椅上,百官俯首,百姓朝拜!

一个北楚算的了什么,只有他那愚蠢的三弟和懦弱的父皇才会坐井观天,偏安一隅,不思进取。

他的目标,是整个天下!

54 柳文珠之死

燕军更近了,已经看到最前面的兵马冲杀过来,听到马鼻子里传来的喘息声,萧薄元缓缓举起右手,迫不及待的看着燕军第一匹马闯进了他们的包围圈。

“所有北楚将士听令,给太子自去踩死他们!”

“殿下,不对啊,这根本不像是十几万大军的阵势!”

萧薄元和何达同时出声。

然而众人只听从萧薄元之命,十五万大军顿时冲下去,刹那间万马齐奔,惊天动地,萧薄元根本不理会何达的话,举着腰刀冲锋在前,双目通红,只待将第一个燕军头颅砍下。

刘雄不屑的瞥了何达一眼,紧随其后。

何达眉头紧皱,到了此时,也不得不杀上去。

喊杀声震天,楚军似洪水一片从山坡上冲下来。

然而燕军兵不见被埋伏的慌乱,领头的骑兵只进去一小队,便很快向着两侧撤出,亓炎带领着后面的士兵推着火炮向前,不慌不忙的撞了弹药,然后对准山上冲下来的楚军,猛然发射。

“轰!”

几声连响,震耳欲聋,最前面的楚军顿时被炸倒一片,人仰马翻,后面的骑兵来不及停下,轰隆一声,全部被绊倒,马声嘶鸣,压着倒在地上的楚兵滚落着下了山!

“轰!”

“轰!”

炮响连天,北楚士兵的阵势被打乱,哀嚎遍野,被炸的早已分不出南北,魂飞魄散,爬起来四散溃逃。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何达一边指挥后边的兵马撤退,一边掩护着萧薄元,大声呼喊。

而刘雄早已自顾逃命去了!

萧薄元脸上蒙了一层灰尘,震惊的看着山脚下的燕军,和黑洞洞的火炮口,被震的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周围都是惨叫声、呼喊声、和士兵挣扎的逃跑声,乱成一片。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燕军怎么会这么快反应过来,并且做好准备!

此时火炮已经发完,士兵推着炮车向后撤去,弓箭队马上替补上来,一阵箭雨如蝗虫呼啸飞落,那些来不及后退,和摔伤的的楚兵顿时又丧命在飞箭之下。

山坡上北楚兵的尸体一层层堆积起来。

何达还算冷静,站在高坡上,望眼看去,道,“殿下,我们中计了,看样子燕军只有一万人马,而且分明是有备而来,我们现在不能撤退,要再次冲下去,剿灭这一万兵马后,向金域方向撤离,属下觉得,燕军的大部队兵马很可能现在已经去攻打城门了!”

萧薄元脸色一白,恍惚回神,渐渐也冷静下来,指挥正往山上撤的楚兵道,“逃者,杀无赦!”

“燕军的火炮已经打完了,勇士们,冲啊!”何达怒喊一声。

本吓破胆的楚军顿时不敢再退,也没了阵法,顶着盾牌,转身再次蜂拥向着山坡下冲去。

山下弓箭队边撤边射,直直半个时辰,没让楚军近前。

然而弓箭终究有射尽的时候,楚军士气虽失,却也杀红了眼,举着长刀扑过来。

弓箭队顿时向着两翼撤下,骑兵上前,冲进不堪一击的楚军队伍中,顿时将他们冲散,然后收割一般的砍下去。

炮兵、弓箭队、骑兵,三军有序的转换,精妙的阵法布局,专门应对北楚军的埋伏,杀的楚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楚军终于抵挡不住了,哪怕有他们的太子殿下冲锋在前,哪怕有比燕军多了十倍的兵马,仍旧吓的魂飞魄散,看着燕军,就像看着从天而降的天兵一样,杀不死,打不过,只有逃!

太子殿下说带领他们一起剿灭燕军,名扬天下的话根本就是骗人的!

燕军根本就无法抵挡!

他们怕了,放弃了,扔下武器,纷纷向着金域的方向逃跑。

一个跑,十人跑,然后是千人跑,万人跑。

溃逃之势一发不可收拾,任萧薄元如何威胁,任何达如何怒吼,没有人在听,逃跑的速度甚至比冲下来杀敌的速度还要快!

逃在最前面的就是襄城总兵刘雄。

他甚至还抢到了一匹马,纵马急奔!

手中长刀已经丢了,头盔也不见,只狼狈的奔逃。

突然,他猛然停下,然后看着远处有一条黑线出现,黑线很快变成一片,燕军的黑龙的旗帜飘扬,如海上的船帆,迎着汹涌的浪潮向着这边翻滚而来。

刘雄呆滞的看着,停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黑浪向着自己吞来。

他已经无处可逃了!

君烨高骑马上,漫天的血腥和杀戮之下,他如高高在上的神,冷眼看着漫天的血腥和杀戮。

何达也看到了涌过来的燕军,他此刻明白,燕军使的并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大部队也没有去攻打城门,而是从官道上绕到大渔镇北,然后向着阴山脚下杀回来了!

燕军分明是要他们一败涂地,全军覆没!

没有机会了,他们没有机会,北楚也没有机会了!

何达看了看浑身狼狈,一脸震惊的萧薄元,又抬头看了看高贵不容侵犯的君烨,终于知道北楚何为被人一路攻到了都城。

“怎么办?怎么办?”萧薄元惶恐的抓着何达的手。

何达将刀上血痕一舔,嘶吼着冲上去!

杀吧!

没有了活路,那就杀吧!

燕军最后面的马车上,柳文珠已经抖成一团,她从来不知道战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满地的尸体堆积,脚下尽是残肢断骸,所有的人拼杀在一起,双目通红,血肉横飞,仿佛人间炼狱,血一直流到旁边的田地里,将大地染成了红色。

她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楚军,哪里是燕军,更找不到萧薄元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