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守着两个贴身宫女,正哭哭啼啼的劝她,看到燕昭宇请安后,退了出去。

“皇上、”媛婕妤声音嘶哑,挣扎着要起来。

燕昭宇过去,语气有些清冷,“这是怎么了?”

媛婕妤跪在床上,墨发垂在脸颊两侧,将她苍白柔弱的面色遮挡,只看到一双眸子凄婉含泪,

“皇上,妾身入宫将近三年,虽是听公主之命入宫,却也尽心尽力侍奉皇上。臣妾虽然知道皇上是不属于臣妾的,仍旧偷偷的爱慕,在心里把皇上当做臣妾的夫君,当做良人,只想一生一世的陪着皇上,哪怕是做宫女,做下人,也心甘情愿!”她嗓子暗哑,声音哽咽情深,让人动容。

她抹了一下泪水,继续道,“可是,如今皇上已经亲政,奸臣已除,公主用不到臣妾了,要臣妾离开皇宫。臣妾早已没了家人,孤苦伶仃,出宫后恐怕要遭恶人所强,臣妾是皇上的人,怎么能再被别人污了身子,干脆一死了之,干净上路!”

燕昭宇眸子深了深,声音缓和下来,“果真是鸾儿要你离宫?”

“是!”媛婕妤低着头,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滴落在床榻上,凄婉可怜。

“公主还说之前不断的做噩梦,是因为臣妾熬的药有问题,臣妾百口莫辩,愿以死明志!皇上若也不相信臣妾,可以将延寿宫剩的药拿来给臣妾喝,臣妾一定全部喝下!”

燕昭宇长眸中流光闪烁,点了点头,“你先养好伤,你的事朕会亲自去和鸾儿说!”

“是,多谢皇上!但是皇宫万万不要为了臣妾和公主伤了和气,如果那样臣妾宁愿就这样去了!”

“爱妃安心就是!”

燕昭宇出了玉华宫问道,“明鸾公主可在自己宫里?”

邱忠忙道,“宫人禀告,明鸾公主去芙蓉宫了!”

说罢立刻吩咐身后的宫人道,“摆驾芙蓉宫!”

燕昭宇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又停下,勾唇浅浅一笑,自语道,“何必去问?”

“皇上说什么?”邱忠小心问道。

“不用去芙蓉宫了!告诉玉华宫的宫人,给他们主子剃发,天黑之前送出上京,就还是送到水月庵吧!”燕昭宇语调淡漠的吩咐道。

既然她想表忠心,还想留着干净的身子,这是最两全的法子。

邱忠一怔,“皇上,是要媛婕妤真的离宫出家?”

“既然鸾儿不喜欢她,朕还留着她做什么?”燕昭宇清浅的道了一句,甚至都没再去问一句,转身回御书房。

陷害鸾儿的事若是真,他自然不会轻饶了她,但是鸾儿既然放她走,他便听她的,只是,皇宫里既然她呆不了,那这上京她也不必呆了。

“是!”

邱忠恭敬应了声,回身吩咐下去。

宋珺媛还在玉华宫等着,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燕昭宇要她出家的消息,顿时如晴天霹雳,震的她脸色大变。

“不,不要,我要见皇上,皇上不会这样狠心的!”

“这一定是明鸾的主意,我要见皇上!”

宋珺媛挣扎着往外走,却被闯进来的两个小太监按住,邱忠手下的一个太监走进来,对端着剃刀的宫女道,“快点剃吧,天黑之前还要出宫呢!”

“是!”

小宫女拿着剃刀上前要给宋珺媛剃发。

“不要,我不要剃发,不要出家!”

“我要见皇上!”

宋珺媛奋力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哭喊。

她不要出家,她不要再去过尼姑庵里清苦的日子,那一个月的苦她就受够了,每一日都恨不得偷偷回京,她怎么可能一辈子呆在那。

“咔嚓!”

一声,及腰的墨发被剪短,宋珺媛一怔,然后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

“我要见皇上!”

“我要见公主!”

门外伺候的宫女听到媛婕妤撕心裂肺的哭喊,却没一个人敢进屋,知道媛婕妤得罪了明鸾公主,别牵扯到她们这些奴婢身上才好。

傍晚时,拉着媛婕妤的马车出了皇宫,

邱忠站在宫里的甬道上,听着马车里面传来的哭声,叹了口气,似自语般的问道,“现在你们知道,这宫里到底谁说了算吧?”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忙躬身道,“是,奴才们谨记!”

“嗯,回去吧!”

邱忠后背微微佝偻,一甩拂尘,往御书房里去了。

一连几日观阳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二白有意无意的会往御书房逛逛,想探点点消息,也派了人手下出去,吩咐他们只要看到有进京的急报,立刻来报她。

没有消息,二白越发的不安,夜里偶尔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梦到君烨刚进宫,她发坏,让小太监将他的椅子锯了腿,想害在在课堂上出丑。

一转身,君烨就在她身后,宠溺的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调皮!”

她惊讶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想要抓他的手,一眨眼,君烨却不见了。

她慌张的四处寻找,燕昭宇却告诉她,君烨早就被他父亲派去边境了,从来没入过宫。

她心里大慌,摇头说不可能,他们明明还坐在一起听太傅讲书,怎么会没进过宫?

她又去找慕容遇,问他有没有见到君烨?

阿遇疑惑的看着她,问道,“谁是君烨?”

二白愣在那,无边的恐惧向着她笼罩而来,她跑遍了整个皇宫,问便了所有的宫人,然而,都说没见过他。

她慌的不知所措,在梦里大喊他的名字,然后猛然惊醒。

黑暗中,二白瞪着大眼睛,用力的喘息,良久脑子才渐渐恢复清明。

胸口跳的厉害,似是要跳出来一般,

下床倒了一杯冷茶灌下去,才觉得好了些,推开窗子,灯影暗淡,廊下一片昏暗,天上薄云遮月,月光朦胧凄迷,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白晃晃的光。

二白伏在窗子上,一直坐到天亮。

次日,用了早膳后,果子见二白神色恹恹,提议出宫走走。

出了延寿宫是一个小花园,燕昭宇的两个宫妃正走过来,两人嬉笑打闹,没看到二白走过来,娴修容被人推了一下,一下子撞在二白身上。

回头见是明鸾公主,两个宫妃吓的花容失色,顿时跪下去,“臣妾们无意冒犯公主,请公主责罚!”

二白抿唇一笑,“起来吧,是我走的快了些,这里又有树影遮挡,不关你们的事!”

两个宫妃这才敢起身,垂首侍立在一旁,让二白过去。

出了宫,车夫赶着马车往馆去,二白中途又改了主意,让马车去大司马府。

君烨不在,亓炎也不在,元蓁搬回了翡翠阁,整个大司马府都静悄悄的。

杜老管家听下人禀告,急匆匆而来,一撩衣摆要跪下去,“老奴参见公主!”

二白忙扶住他,“杜老不必行此大礼,我路过,所以进来看看阿鸾。”

“是、阿鸾这几天打蔫,不怎么吃东西,公主正好过去看看!”杜老半弓着腰恭敬的道。

二白点了点头,往主院里走,问道,“君烨这几日可有书信回来!”

杜老摇了摇头,“不曾!”

二白脚步顿了一下,抬头道,“杜老去忙吧,我和阿鸾玩一会,不必陪着我!”

“是,公主有需要让下人去找老奴!”

二白微一颔首,只带着果子进去。

院子里有几个下人正在打扫落叶,见二白进来,纷纷过来请安。

二白表情随和的应了声,沿着回廊往书房走,一路过去,只觉整个院子都异常的安静,似乎连风都停止了。

阿鸾趴在金杆上,闭着眼睛,对二白视若无睹,也没了往日嚣张的气焰。

二白伸出手指勾了勾它头上的毛,笑道,“你主子一直说你想我,怎么我来了,你连眼都不睁!”

阿鸾扭过头去,声音粗嘎的道,“阿鸾心情不好!”

果子噗嗤笑了一声,“一只鸟还有心情,笑掉大牙了!”

阿鸾瞥她一眼,有气无力的道,“爷是高贵的飞禽!”

二白摸了摸它的洁白的羽毛,奇怪的道,“是不是病了?”

阿鸾飞起来落在她肩膀上,琉璃眼珠瞪着她点头,“阿鸾病了,相思病。”

果子笑的更厉害,“你是不是想我们馆后院那只芦花母鸡了!”

这一次阿鸾连个不屑的眼神都不肯给果子了,趴在二白肩膀上,问道,“阿鸾想主子、阿鸾想主子!”

“我看你啊就是看不到谁就想谁!”果子冷哼一声。

二白坐在木栏上,轻轻晃着双腿,看着身后书房空荡荡的窗子,心里也空荡荡的,极轻的道,

“我也想他。”

二白在君烨的书房呆了一天,看他平时看的书,看他在书上写的字,一直到傍晚天色将暗,才带着果子离开。

回到宫里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朝霞在宫殿的琉璃瓦上铺了一层金色,炫目多彩。

二白还未到延寿宫,路过早晨的那个小花园时,就听到假山后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

树影下光线越发的昏暗,似有人躲在假山后,被花枝挡着看不分明。

二白脚步一缓,就听有女子哭道,“修容娘娘对我有恩,如今走了,我却不能送她一送!”

似是另一个女子劝道,“别难过了,这宫里本就是这样,兴衰荣辱没个定数,如今娘娘只是被送去尼姑庵,比起死去的许昭仪她们来,未必不是幸事!”

“可是娘娘犯了什么错啊,就被罚出宫,不就是撞了那个明鸾公主,可我们娘娘也不是故意的!”

“嘘!千万别胡说!若是被人听到了告到皇上那里去,你今晚就没命了!”

那女子哭哭啼啼,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却听不清楚了。

一阵窸窣声,两人踩着落叶渐渐远去了。

二白脸色有些苍白,直直的站在那里。是早晨撞了她的那个宫妃,因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也和孙珺媛一样,被剃发罚出宫了。

二白身上一阵阵发凉,明明还是夏末,却似有寒气逼迫而来,让她忍不住发抖。

燕昭宇在清理后宫,以各种理由清理后宫。

这只能说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她走!

二白倏然转身,向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外,守门的小太监竟然没在,二白刚要推门而入,就听里面燕昭宇道。

“尸体找到了吗?”

“是,听说两日后才找到,尸体已经、!”一大臣语气低沉,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因为天气太热,无法运回来,已经同宋将军一起火葬,正在途中!”

“厥真那边什么情况?”

“已经全部被剿灭,古那被慕容将军杀了!”

“暂且封锁消息、”

此时邱忠正好开门出来,看着门外二白,一向泰山崩顶面不改色的人脸上竟闪过一抹慌色,忙跪下,大声道,“老奴参见明鸾公主!”

燕昭宇似一道风影般的闪身而出,看着二白,清浅一笑,“鸾儿来了怎么不进来?”

二白面无血色,唇瓣颤了颤,才发出声音,“你们、方才说谁的尸体找到了?”

燕昭宇唇角笑容一僵,立刻道,“是宋和将军,是他误入敌人陷阱,中了蛇毒,死了。”

说罢垂眸惋惜的叹了一声,“可惜了一名勇将,朕正同兵部尚书商讨如何追封宋和!”

兵部尚书走出来,“微臣参见公主!”

“皇上说的可是真的?”二白的声音有些恍惚。

“是、”兵部尚书垂着头,语气如方才一般的沉重,“微臣、不敢欺瞒公主!”

二白在门外听的并不清晰,此时闻言,僵硬的身体又渐渐恢复了一丝暖意,她咬了咬苍白的唇,问道,“君烨呢?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就会回来了,厥真兵已被剿灭,他们正在回上京的途中!”燕昭宇抚了抚二白的微凉的脸颊,心疼的道,“身上怎么这般凉?”

说罢吩咐宫人拿了自己的披风来,围在二白身上,柔声道,“我同刑大人还有事要谈,你先回去,等着我一起用晚膳!”

二白微一点头,转身往外走。

燕昭宇站在廊下,一直看着她出了御书房,眉心才微微蹙起。

“皇上,慕容将军很快就要回朝,这、这恐怕瞒不住啊!”邱忠上前忧心道。

燕昭宇眉目间笼着一层阴郁,低声道,“瞒几日,算几日!”

她乍听到这消息,定然受不了,这几日想必也会陆续看到端倪,一点点接受,总比突然告诉她的好!

60 结局(一)

二白出了御书房了,一路心思不宁,走到快延寿宫时,才想起自己是去质问燕昭宇那些宫妃的事。

却什么都没问就回来了!

如今却也没有心思问了。

晚膳的时候,燕昭宇丝毫不提前线征战的事,也不提君烨他们回京,二白竟也不敢再问。

次日,等不到大军回城,二白立刻派人去打探观阳的情况。

一连几日心神不定,属下回来禀告,大军的确已经在回上京的路上,已经过了荆州,只是、领兵的是慕容遇和亓炎,不见君烨。

二白心里大慌,再等不下去,一个人策马出了上京,沿着官道一路迎上去。

燕昭宇得到消息的时候,龙袍都未换,从早朝上下来匆忙追上去,却只看到女子绝尘而去的背影。

二白一夜未休,纵马狂奔,次日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隐隐已经看到大军的影子。

晨雾弥漫,扑在脸上,刺骨的寒凉。

大军从浓浓雾气中穿过,渐渐的近了,脚步踏在大地上,发出沉重的轰隆声。

慕容遇骑马走在最前面,看到寂静的官道上女子坐在马背上模糊而单薄的身影,突然停在那,然后十万大军齐齐停了下来。

慕容遇怀中似抱着什么东西,下了马,一步步走过来。

二白翻身下马,握着马绳的手微微发白,一双桃花眸似这吞天没地的大雾中唯一炯澈的一抹光亮,她静静的看着慕容遇走近。

“阿遇,他呢?”她轻轻问道。

慕容遇双手紧紧的抱着一瓷罐,单膝跪下去,削瘦的脸颊上悲恸难忍,嘶哑道,“鸾儿,对不起,我没把君少带回来!”

十万大军死寂一般的安静,渐渐有忍耐的低泣声传来,渐渐连成一片,似黎明前失主的狼群发出阵阵悲鸣。

漫天的雾气似是一张巨网紧紧的向着她笼罩而来,呼吸被扼住,二白面色苍白的可怕,眼睛的一行行清泪流下来,惶恐的看着慕容遇,不断后退,“不,不会,他要我在上京等着他,他怎么会不回来!”

慕容遇坚挺的身躯似压着千斤,他躬着的身体紧绷着,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瓷罐上,然后顺着罐子流到他满是创伤的手上。

二白目中满是恐惧,一退再退,

“他说会回来娶我的!”

“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我一定是又噩梦了!”

二白口中不断的低喃,神情真若陷在梦魇中一样的惶恐、迷茫,她翻身上了马,调转马头,勒马往回走。

马只奔出去几步,二白单薄的身体猛然仰翻下去。

慕容遇一惊,刚要起身,只见一道红影穿雾飞掠而来,倏忽而至,一把将二白揽在怀中。

夏末的天气,雨下起来便似没有终止,淅淅沥沥,将夏日最后一抹暑气也冲刷殆尽。

二白自从被燕昭宇带回宫里以后,已经昏迷了三日。

七娘和月娘都进了宫,和燕昭宇轮流的守着,然而少女却似陷入了深眠一般,迟迟不肯睁眼。

二白一直在做梦,梦到了小时候在延寿宫里的事,和燕昭宇一起读书写字,她惹皇祖母生气,燕昭宇替她受罚。两人早上去皇祖母房里背书,她脸上总是带着慈和的笑,欣慰的看着两人,拉着他们的手,告诉他们一辈子都不许吵架,不许分开。

梦到第一次看到君烨,他和君澈一起进宫读书,他第一个走进来,十五六岁的样子,已经是俊美的翩翩少年郎,目光沉静,不见那些官宦子弟的轻浮和毛躁,微挑的凤眸温淡无波,淡声的道,他叫君烨。

她坐在最中间,左右是燕昭宇和慕容遇,看着少年愣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恍惚间他们已经长大,在香苏别苑的时候,她因受了伤便一直赖在他床上,夜里突然醒来,发现被他抱在怀里,她想挣扎出来,却被他用力的抱住,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碎了星光在里面,调笑道,“锦二白,你勾引本尊!”

她想反驳,明明是他抱住她不放,怎么成了她勾引他?

反驳的话却被他吞入口中,他的唇瓣那样凉,唇舌却那样温柔,一下下的吻着她,勾起她心底埋的最深的悸动。

仍旧是香苏别苑里,两个人在书房,他看书,她和阿鸾在一旁斗嘴,初春的天气,窗外花开的正好,丝丝清香顺着半开的窗子吹进来,一切都岁月静好!

突然又到了金域,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落入他怀中,周围大军十万,他眼中却只有她一人,长眸沉静,如在宫里那一日初见,他抱着她,低低的道,

“在上京,乖乖的等着我回来!”

“等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