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担心你还狠心将那可怜的孩子丢到湖里去?老太太万分不肯这样似乎在说孙女儿坏话的从自己嘴里出来的,见夷安不愿,越发认定了她心虚,只含笑道,“不过是过来一趟,之后,随她休息就是。”

夷安犹豫了片刻,还是命人去请了表姑娘过来。

正哭哭啼啼,等在屋里悲悲戚戚的贾氏,等了许久,方才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过来,顿时心中一喜,掩住了眼角只哭着叫道,“我可怜的玉……”

余下的话,却叫她看到了自己闺女,那张十分红润康健的小脸儿后,哭不出来了。

“这才是客居的,要坑害正经的主子小姐呢。”女眷之中,就有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来。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看着那仿佛比夷安还要康健,气血旺盛的女孩儿,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第 13 章

老太太竟仿佛是厥过去了,整个人倒在后头的蟒妆垫子里,顿时就叫整个屋里的女眷都惊慌了起来。

“还不寻大夫进来!”二太太一叠声地叫道。

女眷们正凌乱,不知该告辞还是该继续守着,却听屋里不知哪个丫头喊了一声道,“姑太太把老太太气倒了!”一时间屋里女眷都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想着手足无措的贾氏看去,其中一个颇为年轻,头上插着一只点翠金步摇,身上桃红色裙装的少妇,缓缓站起,看着贾氏的目光就带了几分鄙夷地说道,“这才是恶客!府上的规矩,咱们也是见识了!”

她仿佛极有身份,方才出言的也是她,这样有些冲撞的话出来,竟连二太太都并不出生,夷安见她手腕子上叮叮当当地套着一套羊脂玉的玉镯,样式精致华美,该是内造,心中就生出了些猜测,况这少妇看着她的目光颇为亲善,方才也是为自己出言,此时便微微而笑,对这少妇颔首,顿了顿,这才带着些难受地抬眼上前,在那几个丫头戒备的目光里,碰都不碰老太太,低声问道,“老太太真的被气着了么?竟是我的不是……”

贾氏真是百口莫辩,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贾玉,实在不明白明明被苛待了的女儿怎么就气色这么好,只能哀哀地哭泣。

眼下到了这个地步,眼见二太太已经得意地要命人拖贾氏出去,老太太只好“悠悠醒转”,伏在一旁的丫头身上,强笑道,“一时难过,并不碍事。”

夷安用担忧的目光看她。

“人老了,精神也短了,竟睡了过去。”老太太恨夷安恨得牙根痒痒,然而也知道自己还得做个慈善的祖母,不然名声全完了,此时还要挤出笑容与夷安温声道,“你姑母也是担心你表姐,急了些。你也是,你表姐入了你的院子,竟传不出一点儿的风声,你姑母急了,在所难免,如今这瞧见了,也就安心了。”说完,又与下头那个起身的少妇笑道,“这孩子性子急,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您说她。”

“姑母既担心表姐,表姐还是陪着姑母吧。”夷安只动了动嘴,难免伤心地说道。

这方才光华流转的少女,眼下吃了这样的委屈,竟仿佛整个人都暗淡了,便叫人唏嘘了起来。

“妹妹身子还没好利索,我送妹妹回去。”夷柔心中微微一叹。

老太太当初对她,其实还算不错,可是自从来了这表姑妈与表姑娘,她便不在老太太的心里了。有好的必然先紧着贾玉,连姑妈与父亲亲近,老太太也不管。如今落水更好,老太太一句“柔姐儿不是只病了么,又没有别的如何。”竟揭过去,实在叫夷柔心寒,况这一次夷安摆明了坑了贾氏母女,她做什么还要拦着呢?只看着这对儿母女不能翻身,才好呢。

她心中有些黯然,目光在夷安的身上一转。

四妹妹这样小的年纪,就能叫人什么都说不出地坑了贾氏,虽心狠,可是叫她说,却痛快的紧。

“我精神不好,且告辞了。”夷安见贾氏还不相信,连声地问贾玉在自己的院子里吃什么用什么,见那少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又见贾玉目光闪烁后,便大声说道,“四妹妹平日里给我吃极凉的菜,都是剩的!她只说我身份卑贱,又是投奔来的,哪里能吃好的呢?好不好,饭里头还有石子儿,药也是凉的苦的,若不是母亲救我,女儿,女儿……”

“你身上还带着人参的味儿,就敢说这话!”夷安正听得有趣,就听那少妇又讥讽道。

“表姐如此污蔑我,我也只能受着,哪里有什么证据呢?”夷安叹气道,“难道每每表姐吃个燕窝,我还要表姐签字画押不成?罢了罢了,说什么是什么,到底是老太太眼前的人,瞧着老太太,揭过去吧。”

吃的红光满面,谁信她刻薄了这表姐呢?贾玉也是傻了。这么个精气神儿,只说些得了自己的恩惠,没准儿还能扳过来一局呢。

只是贾玉说的都对,确实是馊了的饭菜,带着冰碴子,爱吃不吃,怎么了?也确实是她屋里的丫头,给了她许多好听的,日日侮辱,又如何?不过再受不住,浓浓的一碗碗的参汤下去,不是都揭过了么?

真话,也得看从谁的嘴里说出来不是?

不过那少妇还是叫夷安心中诧异,见她满脸的亲近,只在心中记下,又恭顺地给女眷们福了福,这才与夷柔一同出来,见夷柔目光暗淡,知她多少与老太太有几分真心,便只当看不见。

今日夷柔助她,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没想到,她心这样坏,竟当面说瞎话。”夷柔一边与妹妹在雪地上慢慢地走,就见远远地大红的梅花绽放,如火如荼,可是心里却凉的厉害,回头就见夷安那张容光绝色的脸上,仿佛是一片的平静,心里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喃喃道,“前儿,你只与我讲东郭先生的故事,我还想着,如何会有那样的豺狼,眼下瞧着,这两个竟吃着咱们的,还恨不能咬死咱们。”

“谁都不是傻子,今日一次,她的名声就完了。”夷安笑笑,慢慢地说道,“我就知道,她必然要告我的。”

“我只盼着她们远远地走了,看不见了也就是了。”夷柔轻叹了一声,到底不爱说这个,顿了顿只转头问道,“我听说前儿,你舍了许多的银子往寺里去,燃了一盏香灯,这是想着与大伯父祈福了?”见夷安姣好的脸上有淡淡的阴影,神色晦暗,她便笑道,“若便宜,我也给三哥哥送一盏,只求他明年高中,光宗耀祖。”说完,脸上却不知为何羞涩了起来。

夷安只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那盏灯,是给从前的夷安点燃的,她只求这辈子自己虔诚,为这孩子祈福,下辈子叫她不要再有这样狠毒的亲人了。

只要她不死,这盏灯就不会熄灭。

“三姐姐有心,便往寺里去,只是我瞧着三哥哥读书越发进益,不必什么香灯,必是高中的。”这话是极好听的话,只叫夷柔欢喜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拉住她笑道,“待春暖花开,咱们便往寺里去,听说那寺外踏青是极好的,许久不出门儿,只这样儿也欢喜些。”

夷安自然是含笑应了,姐妹俩正说着话儿,就见不远处有一个瘦小的人影儿飞快地跑过去,夷安眼神更好些,却见那是个极瘦弱的小姑娘,身上穿着的不过是破旧的棉衣,一张小脸儿冻得发青,仿佛脚下还没有穿鞋子,正微微皱眉,就见又有两个小丫头追了上来,将那小姑娘扣住,拖着就往回走,见了立在不远处的夷安与夷柔,这两个小丫头脸上就露出不安来,踌躇着过来请安。

“这是……七妹妹……”夷柔细细地看了这小姑娘,顿时诧异起来。

七姑娘夷宁是三房庶女,平日里隐形人一样,并不大在老太太面前走动,只是夷安记忆里,这是一个安静的小丫头,却并不曾这样落魄,至少她落湖前,并未瘦成这个模样。

夷宁只老老实实地被夹在丫头的胳膊底下,怯怯地抬头看着两个衣裳华美,仿佛仙子般的姐姐,却仿佛连哭都不敢。

“这是怎么回事?”夷安只问道。

“七姑娘不听话,太太命清净败火。”那丫头急忙赔笑道。

“哪里有这样清净败火的?!”夷柔只大怒,见夷宁只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想她不过是才六岁的年纪,到底心疼些,只皱眉道,“好好儿送你们姑娘回房去,回头,我与三婶说。”见夷安此时俯身,只拿着帕子给夷宁擦脸,口中唏嘘一声道,“罢了,只我们走一趟就是。”

“背着你们姑娘走。”见夷宁的小脚在雪地里冻得发青,夷安便皱眉与那小丫头说道。

她如今在府里颇有些恶名,这小丫头也不敢反驳,唯恐被她丢湖里去,急忙背上了夷宁,一路往三房的院子去,一路上就见夷宁只怯怯地看着自己,夷安不由也偏头看她,见她努力地对自己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夷安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心中有些烦躁,只摸了摸夷宁的脸,见她小小地退到后头,仿佛觉得自己肮脏,夷安的目光便温和了,轻声道,“没有关系的。”

“脏……”夷宁小声说道。

“三婶儿从前还顾些面子情,如今是怎么了?”夷柔便与妹妹低声抱怨道。

“姨娘前儿没了。”那两个小丫头中,一个怯怯地看了看夷安,小声嘀咕道。

大抵是亲娘死了,嫡母不喜,况一个小姑娘叫天天不应的,吃足了苦头。夷柔心中怜惜妹妹,然而却也知道,三太太本性掐尖要强,只怕是容不下庶女的,心中并不觉得三太太如何。

谁能没有芥蒂地宠爱庶女呢?

夷柔只觉得三老爷管生不管养叫人厌恶,与边走边从荷包儿里拿出些蜜饯喂给妹妹的夷安轻声说道,“实在不行,咱们与三婶儿说说,别叫她太过了。”

“你说了,才是坑了她呢。”夷安似笑非笑地说道。

夷柔一怔,呆呆地看着细语轻声,只教夷宁如何顺从嫡母,孝顺厚道的妹妹,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有懂……

第 14 章

“我不大明白。”远远地到了三房,夷柔只目送夷宁进去了,这才与夷安低声说道,“为何,还要忍耐?”

“她才多大?老太太眼前三姐姐也不大在眼里头,何况七妹妹?她亲娘死了,姐妹们能怎么帮衬?还是要在三婶的手下讨生活。三姐姐与三婶说一次不要紧,三婶恼怒起来,吃亏的还是七妹妹。”

夷安只与夷柔慢慢地往回走,低声说道,“难道咱们能越过她亲爹嫡母去?既如此,只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三叔院子里的妾不少,过些时候三婶把她忘了,也就罢了。”

“我瞧着可怜。”夷柔觉得妹妹说的有些道理,却还是顿足说道,“七妹妹这小小的人儿……”

“我与她说了,真的受不住,就往我的院子去。”夷安摇头,含笑说道,“长大了,也就出头了。”七姑娘安安静静的才好,若带了怨恨,只怕都活不过这几年了。

庶女与嫡女,还是不同的。

夷柔飞扬,夷安自己虽不招人待见,也敢与府中争执,可是七姑娘有什么呢?

她与夷柔能帮衬夷宁,到底越不过三太太去,一个多管闲事,就已经足够了。

说着这些的话,到底姐妹两个都心中不畅快,各自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夷安才进屋子,就见红袖迎出来,只拿着一张帖子笑嘻嘻地与她说道,“姑娘去了哪儿?有外头的奶奶给姑娘下帖子呢。”说完捧过来一张极华美的帖子。

夷安接过来细细地看了,见上头落款是一个“陈”,想了想,便问道,“我不大出去,这位陈家奶奶,可是白天为我出言的那位?”

“就是陈家奶奶了。”红袖笑嘻嘻地捧了红枣茶过来,与夷安笑道,“陈家大人是咱们老爷军前的校尉,如今也跟着出征,听说很得老爷的庇护,因此陈家奶奶与咱们走动的极好。”见夷安微微点头,知道她从前不耐烦这些,也不愿见这外头的人,红袖急忙说道,“不过说起来,陈家奶奶的娘家仿佛更得力些,听太太说过,仿佛是哪一位总兵家的亲戚,因此在城中很得势。”

“今日得了她的帮衬,很该一谢。”夷安回了帖子,又备了些香粉胭脂,俱是这几日自己闲来无事新制而成,特别地写了,命人送走,这才歪在了一旁,只默默地看着灯火出神。

“姑娘命我偷偷去拿给七姑娘的棉甲,我送过去了,并未叫人看见。”正此时,青珂轻轻地走进来,与夷安悄声道,“我也与七姑娘说了,若是三太太不叫她吃饭,她也不必担心,总有人给她在后门送些吃的。”见夷安点头,她便低声道,“如此,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难道三叔是个死人?”夷安敛目,低声说道,“三婶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他总知道些,若真的还有些父女之情,他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三老爷……”青珂顿了顿,低声道,“三老爷素来不管内宅的。”三老爷平日里只知道清谈读书,与人饮酒取乐,并专研字画,清高的很,竟从来不大管内宅经济的事儿。

“再如何,你只瞧着就是。”夷安只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见夷安十分认真,青珂到底管不了这么多,因此便只冷眼旁观。

出人意料,本不管儿女如何的三老爷,竟真的插手了内宅,求了老太太将七姑娘挪出来。

只是挪出来,又能到哪里去呢?三老爷说了,既然嫡母不爱,那就伯娘好了,很无耻地将七姑娘塞进了二太太的院子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喝酒去了。

三太太自然是脸上无光,只是不知被三老爷说了什么,还是忍了这口气,却与二太太更交恶了。

夷安只少少地见了三太太几面,如今三太太更多地是在屋里养自己刚出世的儿子,只是从前三太太对她并不十分友善,也懒得与她亲近,如今只在夷柔的院子看看着更快活的夷宁,心中安慰了许多。

过了几日,陈家奶奶的帖子还未到,巡抚家的帖子就已经来了。

因贾玉闹了一场,倒叫自己没脸,如今济南城了满城风雨,都在说这贾玉狼心狗肺,污蔑善待自己的本家的表妹,因此也羞臊的不行,只是巡抚家好容易下了帖子,想到罗瑾的俊秀风骨,贾玉还是厚着脸皮跟着。

到了这一天,夷安与夷柔一同梳了同样的随云髻,衬着相似的红宝蝴蝶金簪,颇生动灵巧,姐妹俩又穿了一水儿的水蓝色衣裙,披了相同的白狐披风,瞧起来就如同双生一般。

夷柔如今本就与夷安交好,相视一笑更显默契,手挽手到了马车旁,就见着了穿了夷柔送与的那套大红洒金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光辉灿烂,整个人仿佛拢在霞光中一般的二姑娘夷静,见了她这一身,夷柔便微微皱眉,又见了一侧的贾玉,见她梳着慵懒的堕马髻,中心一只摇曳的金步摇,身上是湖水绿的水波纹的衣裙,越发弱柳扶风,看着叫人带着几分怜惜,脸色不好看了。

“二姐姐这身儿太亮堂了些,换了吧。”夷柔低声劝道。

“为何?我倒觉得极好的。”夷静只得意地看了看几个妹妹,见夷柔夷安都不过是简单的装束,不过是料子好些,便看着自己的衣裳笑道,“这才能压倒别家的小姐呢。”

只怕连巡抚家的小姐也压倒了。

夷安便淡淡地说道,“总不好喧宾夺主。”在上官的家里,比上官家的小姐还富丽,这是要给人不自在?

也不怕连累了还在人手底下讨生活的二老爷!

夷静不以为然,见她并不在意,夷安也不愿多说,与夷柔一同上了马车便往巡抚的府中去了。

这一路,倒是有些女眷的车一同并行,夷安只含笑与人交际了,又有那位陈家的女子也与自己一路,短短一路说笑起来竟极快,到了罗府上,就见侧门开了,女眷的车一一地进去,夷安下车就见外头极大的空地,远远的是假山楼阁,雪白皑皑,另有红梅点缀,又有红墙绿瓦,甬路相衔,十分峻丽。

此地开阔之中,就有一位极美貌妍丽的少女,被不知多少的丫头婆子簇拥着立着,见了众人便过来笑道,“等了这么久,可算是来了,不然,我是要回去的了。”

这少女神态活泼可爱,又有一种格外的庄重,夷安只见她与众人说话,并无冷落,到了夷安的面前,这少女的目中一闪,仿佛是被夷安的美貌惊到,顿了顿,这才笑道,“这位可是宋家四妹妹?”

见夷安与她厮见,这才拉住她的手细细地问道,“前儿听说四妹妹病了,如今瞧着气色还好,只是这冬日素来是极爱病的,妹妹也要着紧身子。”见夷安笑应了,又与夷柔说话,目光又落在了夷静的身上,顿了顿,这才罢了转头笑道,“厚颜请了姐妹们过来,莫要与我见怪。”

“你若是好酒好菜地招呼,谁与你见怪呢?”那位陈氏便笑道。

她仿佛惯与这少女亲近的,此时言行便没有什么顾忌,还拉着夷安极亲近地低声道,“婉姐儿性子极好,日后你亲近些,并无坏处。”

这少女就是巡抚嫡女罗婉了,夷安低声谢过了陈氏的提点,这才一同越过了垂花门楼,就见眼前再一变,竟是一处极雅致精巧的院子,一同入了花厅,众人便见上手端坐一位美貌无匹的三旬贵妇,这女子不过是一身的常服,然而却仿佛叫人移不开眼睛,见了众女孩儿,她只微微一笑,这才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一瞬,含笑说道,“既来了,便别外道,只一同说笑就是。”

她一身的雍容富贵之气,眉眼间又与罗婉有些仿佛,夷安虽第一次见,却也知道这该是巡抚府的主母新城郡主了,只看了一眼,她就心知这郡主极精明,一双眼睛之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果然,就见新城郡主对陈氏这般的女子十分亲近,然对旁的十分热切的几家小姐,就有些冷淡,虽不冷落,寻常却并不说话,只是不知为何,仿佛对自己十分和气,还因自己初初病愈,便使人换了八宝茶来暖身,这点小小的不同,叫夷柔有些不安地看住了她。

“这府里寂寞,我听着你们说说笑笑,心里就欢喜。”新城郡主见夷安只慢慢饮茶,并不十分上前奉承,眼里仿佛生出了些满意之色,转头与陈氏笑道。

“只妹妹们这样可爱,只怕您早就忘了我。”陈氏也急忙说笑道。

“你这是醋了?”新城郡主嗔道,“也罢,花朵儿似的姑娘,确实比你强些。”然而眉目之间,却仿佛更亲近陈氏了,见了陈氏的发簪歪了,伸手便拨正了笑道,“你这粗心大意的脾气,什么时候改得了呢?”

这说话间,就透出了十分的熟稔,叫夷安默默地记在了心中,正嘴边含笑听着这两位说话,就见对面的贾玉仿佛是忍不住了一般,轻轻袅袅,有些羞涩地说道,“咱们虽年轻,到底不如郡主与陈家姐姐的风仪贵气,叫人心生倾慕。”

这话说得极悦耳动听,然而夷安就见新城郡主听了这话,笑容缓缓地消失,脸色突然阴沉了起来,碰地一声就将手上的汝窑顿在了桌面上。

第 15 章

新城郡主的脸色一变,屋里的女孩儿们都不出声了。

贾玉手足无措地站在中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用求助的眼神去看一侧的陈氏,后者低头抚平了衣袖上的皱纹,却不看她。

新城郡主看着贾玉的目光仿佛能吃人。

宋夷安也不明白这话里哪里出错了,明明确实是赞美人的,不过在一个郡主的面前,谁会辩驳这些呢?因不知这新城郡主脾性,方才她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在听着新城郡主说话,揣度她的性情的,见贾玉眼睛里此时滚出了泪水来,她便敛目,面上并不露出如夷静那样幸灾乐祸的模样,只觉得花厅中的气氛冷凝了许久,方才听新城郡主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竟是个能言善道的姑娘。”

虽这样说,然而这其中的不喜就叫人听得很明白了。

“只是忒伶俐了些,衬得我竟是个没眼色的了。”陈氏也只淡笑道。

因贾玉本不是正经官宦出身,如今竟还抢在大家的头里奉承,应邀而来的几家的闺中的小姐都不大友善,听了这个,就知这贾玉很不着待见,有忍不住的转头噗嗤地笑了。

“瞧她那样儿!”就有哪一个胆子大些的,讥笑道。

贾玉眼睛里的眼泪差点儿出来,只是想到这是罗瑾的母亲,吃了委屈也不敢流泪,默默地坐下,就听旁边不知谁家的小姐小声笑道,“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偏要与郡主的面前要强,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几个小姐都笑起来,对她指指点点,又说起从前她在众人面前竟污蔑自己的表妹,这一次也是她表妹不计前嫌地带她出来,又说起她孤儿寡母借住在别人家里,大多都不那么客气了。

新城郡主心中隐怒,却是被贾玉的一句话勾起了从前的旧事,然而今日虽知道迁怒,贾玉却是打着宋家的名号前来,到底忌惮宋家大房,忍了忍没有叫贾玉从自己眼前滚蛋,目光在这眼前的女孩儿们的身上逡巡,见夷安不动声色,很拿得住的模样,脸上又生出了些笑意来,与下方的罗婉微微颔首,就听见罗婉突然与众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的话,竟无趣,不如咱们作诗如何?”

“这个好。”就有人响应道。

因闺中小姐大多读些书,很有些能诗作画儿的,又有新城郡主在眼前,众人便很有兴致,不大一会儿就有极大的桌子摆进来,铺了上好的纸来。

一株折下的极俊的红梅开得正好,插在凤穿牡丹梅瓶里远远地摆着。

夷安见已有捷才的小姐们上去题诗,想到了宋香与自己的提点,又有后头宋衍命人给自己的荷包,都是咏梅的诗,虽做得极好,到底还是按捺住,只含笑在后头看着。

前头的诗被吟出来,确实有几首是极好的,引来了交口称赞,又有女孩儿们细细地品诵,花厅中竟热闹了起来。

“四姐姐怎么不过去?”罗婉也并未作诗,此时见宋家姐妹只在后头看着,便走过来笑道。

“我只读了些书,哪里有这样的诗才。”一次求了宋衍,难道下一次还要求哥哥么?夷安不愿叫以后都跟着疲惫遮掩,此时便坦然笑道,“作诗是不成的。”见罗婉不依,她敛目笑道,“不过,只作画尚可。”

见夷柔担忧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从前,只画还拿得出手,便叫罗婉拉着往前,调了墨想了想,便在画纸上慢慢地勾勒了起来,罗婉歪在她的身边,就见寥寥数笔就有虬曲有力的梅枝在纸上蔓延舒展,透着一股女子少见的有力。

“这梅枝极有风骨。”新城郡主缓缓走过来,对着夷安笑道。

夷安福身谢了她的称赞,这才继续点出了无数的梅花儿来,淡淡的红色现在梅枝之上,竟带着几分鲜活,梅花怒放张扬,肆意烂漫,竟有些傲然之意。

见这一副梅花图之中铺颇有一种意境,新城郡主就与夷安笑道,“你这画倒是极好,莫非真的没有应景儿的诗词?我竟是不信的,若是写不出,今儿你也就留下了,莫回去了了。”

“三姐姐可得了?”夷安只含笑与夷柔问道。

夷柔知道这是在给自己铺路,想到宋衍也给自己写了诗命带来,红着脸在妹妹的画旁写了,新城郡主细细地看了,抚掌笑道,“这诗中也几近清俊,可见你们姐妹风骨。”赞了又赞,命人收了这画下去,见夷柔的脸红的厉害,新城郡主自然是知道这诗词的猫腻的,然而见夷柔面上有羞惭之意,知道这女孩儿的心性良善,也不点破,拉了姐妹倆的手回来,坐在一旁看着旁人斗诗。

这些闺中的小姐虽性情各异,然而却大多看重真才实学的人,见宋家姐妹俩人和气,又能诗能画,大多十分和气,不过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不过一会儿就说笑到了一起。

只贾玉被孤零零地丢在一旁,想要走,却还是不敢,尴尬极了。

说笑了一会儿,就过了半日,因这一日极畅快,夷安也觉得格外地快活。罗婉是个和气的女孩儿,与她说话很有趣,一时间两个女孩儿一见如故,竟亲近了许多,送了旁人家的小姐走了,夷安又与罗婉约定日后相聚,这才与姐姐们一同走了。

罗婉立在门口目送宋家的马车远远地走了,这才微笑起来,欢欢喜喜地回屋,一回去就见新城郡主正开着夷安做的梅花图看着,嘴角带着笑,也想到了什么,扑到了新城郡主的身边,歪头笑道,“如今,母亲可满意了?”见新城郡主含笑点头,她便笑道,“哥哥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今儿见了,才知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绝色的小姐,况极尊重可爱,难为哥哥日日念着。”

“你这话出去,不是叫人家小姐的名声有碍?”新城郡主嗔了一声,见外头正有个面容秀致的少年飞快而来,仿佛是焦急,这样的冷天竟头上冒汗,进了屋子脸上就红了,讷讷地说道,“母亲。”

罗婉见了兄长如此,已经掩唇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揶揄地说道,“哥哥回来晚了,人家早就走了。”

罗瑾只羞红了脸,只往母亲处看去,目中带着几分希冀。

“瞧瞧你心上人做的画。”新城郡主并不觉得儿子喜欢了一个姑娘有什么,此时还带着些玩笑,命丫头将这画送到了罗瑾的面前,见这少年欢喜了起来,脸上就带了笑意,又有些怅然,掩住了,状似不经意地笑道,“如何?我觉得这位小姐不错。”

“她不仅画儿好,心地也好。”罗瑾手里捧着这梅花图,就觉得仿佛真的有一股清幽的冷香扑面而来,见母亲仿佛并未看着自己,便小心地折了这画儿袖到了袖子里,脸上微微发红,侧头看了看妹妹与母亲,见并未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与新城郡主低声说道,“我第一次见,她就在吃委屈,然而却纯孝,这段时候外头的话我听了,以德报怨不过如斯,母亲不知道,她叫人担心呢。”

说起话来,就带了些少年人的青涩来。

“那样吃委屈,竟然还能有个好名声,傻儿子,你叫人卖了,只怕还与她一同欢喜呢。”新城郡主便笑了。

内宅里的猫腻儿,她知道的很,后院哪里有简单的人呢?只是新城郡主秉性刚硬,更喜欢宋夷安这看起来吃亏,其实便宜都占了的人,并不以为意。

聪明点儿,才能支立门庭,操持后院儿呢。

“我,我只是……”罗瑾小声喃喃道。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正说着话儿,外头就有下人进来,与新城郡主说罗巡抚今日不回来了,听了这话,新城郡主的脸上就带了抑郁之色,只是忍住了,美貌的脸上露出黯然来,见儿子与闺女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只强笑道,“你们父亲在外头忙碌的很,罢了,咱们自个儿一回开饭就是。”见罗婉欲言又止,只当看不见,到底掩住了脸上的神色,只与罗瑾笑道,“你既然喜欢,母亲总会为你筹谋,无需担心。”

见母亲允了,罗瑾的脸上就露出了欢喜来,低声说道,“叫母亲还为我操心。”

只是他是真没有办法了,这些日子宋衍简直就是滴水不漏,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别说宋衍的妹妹,就是府里的一只猫,宋衍都能在罗瑾问起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岔开,罗瑾虽然温柔,却也看得明白宋衍不喜旁人谈论后宅,因此心中也焦急,如今有了母亲帮衬,又听身边的妹妹叽叽喳喳地说起夷安说笑之语,就仿佛想到了那个安静柔弱的纯良的女孩儿,眼睛里就露出了笑意来。

“前儿宋家太太还隐隐说要与咱们家攀亲,母亲还笑话过,如今怎么就允了呢?”新城郡主最是心高气傲,罗婉素知母亲的,此时便疑惑地问道。

“宋家三房呢,能都一样?”新城郡主懒懒地歪在一旁,含笑说道,“他们家二房,给阿瑾送上门我都不要,只这个,叫我很喜欢。”

“是了,宋家四妹妹的父亲,是三品的昭武将军。”罗婉抚掌说道。

“一个三品官儿,还不在我的眼里。”新城郡主嗤笑了一声,眉目有些傲然地说道,“不过是个武将,算什么呢?值得我这样筹谋?宋家也就那么回事儿,我看重的,是她的母亲。”

第 16 章

罗婉与罗瑾听了这个,都很不解。

新城郡主知道这两个孩子这些年大多跟着他们夫妻在外地任职,于京中稀疏,心中暗暗叹气,却只含笑说道,“宋家没有什么根基,倒是他们家的大太太,如今在山海关外住着的,未出嫁前,与我在京中也有数面之缘,乃是宋国公家的嫡出小姐,最是个清贵的人,宋国公如今在军中声势极旺,掌兵权,族中子弟遍布朝堂,是一等一的勋贵大族,况”

这样的身份,别说给一个三品武将做妻子,就是做王妃也足够了,新城郡主出嫁得更早些,出嫁后便因些缘故远离了京中,并不知为何这位竟舍了京中的勋贵俊杰,却下嫁了这样没有根基的一个武将。

虽如此,听说宋家那人如今在关外风生水起,军功不小,可见宋夷安的这母亲确实有目光独到之处。

她曾传信回娘家王府询问过,说宋家老大的这军功加起来,至少也是个一等子,若是宫中皇后能进言,封伯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