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人家出来的嫡女,做罗瑾的正室,足够了。

新城郡主目光落在斯文温柔的儿子身上,心中到底叹息了一声。

早前,她给儿子相中了娘家兄长同安王府世子的嫡女,想着侄女儿做儿媳,日后儿子的前程也能叫王府帮衬着,是个极好的主意,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姐妹劫了胡,如今想起来还气得牙根痒痒,本就在给儿子相看,然而在地方上的女孩儿她相不中,往京里去却鞭长莫及,如今见了宋家的小姑娘,她就觉得极合适,况又与宋国公府及皇后搭上了线,这就更叫新城郡主欢喜了

当今天子秉性柔弱,朝政全掌控在皇后的手中,况皇后所出的太子如今已入朝,宋国公府至少还有两代的富贵。

见母亲眼角眉梢都带着盘算,罗瑾就觉得仿佛玷污了自己心里的女孩儿,满脸通红地说道,“我喜欢她,不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只是我喜欢她,却是因为这个。”天底下哪里有白来的喜爱呢?新城郡主见儿子神色有些落寞,便安慰道,“只要你喜欢,日后与你的前程也好,我自然是喜欢她的。”

想到夷安精明,却又知本分,新城郡主便很满意,命罗瑾回屋去读书,这才拉着笑吟吟地听着的罗婉低声说道,“你很少喜欢谁,连你都说她好,可见是个有手段的人,日后与她交往,不可敷衍。”

那样精明的女孩儿,只一眼,恐怕就能看破虚情抑或是真心了。

“女儿也不是膈啬的人,”罗婉便扶着母亲往后头去,口中安慰道,“宋家妹妹是个明白人,与她在一处极自在,女儿真的喜欢她。”

“这样就好。”新城郡主便满意地说道,“日后这孩子的爹娘回来,只怕会回去京城,到时候你与她一同都在京中,有眼下的情分,在京中就可共进退,与你也是一个伴儿。”

见罗婉敛目应了,她爱怜地看着与自己有八分仿佛的女儿,彷如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低声说道,“日后母亲也给你谋算,”顿了顿,她便不经意地问道,“你小时候与你表哥玩儿的好,日后回京,也别生分了。”

这说的就是世子的嫡子,她的侄儿了。

“母亲不必只顾着表哥,”罗婉知道母亲的心结,此时便低声劝道,“便是旁人,又如何呢?表哥虽好,若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到时再看吧。”新城郡主不爱听这个,到底与罗婉一同往后头去了。

罗府上是有些震动,夷安处却看着忍不住笑起来的夷柔,无奈极了。

“今儿极痛快,你瞧瞧她的那张脸。”夷柔回头就到了夷安的房里,与妹妹一并睡在床上,转头与她笑道,“我倒是要瞧瞧,她以后可还有脸出去。”

“巴巴儿地出去,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夷安早就想到贾玉丢脸,却没有想到新城郡主似乎很不待见她,此时伏在床上,目中闪过了一丝阴暗之色,转脸却笑起来,低声说道,“如今,也不知在与谁哭诉。”

见夷柔的脸色不好看了,显然是想到贾氏该是与二老爷处哭哭啼啼求做主,夷安便笑道,“既然知道,二婶还等什么呢?”见夷柔沉默地看着自己,夷安便淡淡地说道,“难道只叫她自在得意么?”

“揭出来,不是叫她心愿得偿?”夷柔低声说道。

她到底在乎府中的名声,若是闹出来,为了府中,老太太必然是要过明路的,到时候母亲又该怎么办?

“就算如今,她也勾着二叔的魂。”夷安笑道,“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三姐姐只叫她从偷不着成了妾,这变化这样大,想必该有大惊喜。”见夷柔不明白,她便温声道,“如今她是客,是主子,日后是奴才,是姨娘,随二婶儿如何就是了。”

贾氏最恶心的地方就在于,打着冰清玉洁的模样,恶心事儿都干了,还叫正妻说不出心中的苦来,这回成全了她,也叫二太太出口气就是。

至于成了妾以后……夷安慢慢地笑了。

“为了这么一个人,母亲不知多伤心,罢了。”夷柔想到贾氏柔弱的模样,父亲与母亲的争执,眼睛就有些酸涩,此时在夷安看过来的时候撑着身子笑了,眉目间带着冷意,沉声道,“母亲也依稀说过,姨母劝她收了这贱人做妾,如此,我成全了她们就是。”说完,也顾不得夷安了,自己就下了床披了衣裳,回头与夷安笑道,“多谢你,我先去了。”

夷安目送她走了,后头青珂进来,只低声问道,“姑娘做什么成全了姑太太?”叫她说,就该叫贾氏失望才好呢。

“做了妾,死在这府里,就不算什么了。”夷安淡淡地笑了,起身看着窗外的皑皑的白雪,低声说道,“正经的良家死了,怎么着都叫人说道,她做了妾,叫人诟病德行,惹人非议,这死了,才好下十八层地狱呢!”

至于她的好女儿贾玉,她自然送她与她团圆去,茫茫地府相见,不必感谢她拔刀相助,只谢当初,她二人杀了夷安的“恩德”也就是了。

今日叫贾玉没脸,一点儿都不叫夷安痛快,这种恨意日日叫她折磨,只等着什么时候她死了,才能消减。

青珂看着夷安有些冰冷阴厉的眼神,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然而到底主子立起来了,她又觉得欢喜,此时捧了一个匣子来与夷安说道,“今儿三爷往外头去,正见着有新制的香料,知道姑娘喜香,特特儿地给姑娘买了些回来。”

见夷安的眉目化开,她心中微松,服侍她卸了头上的钗环,换了寝衣,这才与夷安轻声说道,“三爷说了,姑娘身子弱,老太太处不必请安太勤,只跟着三姑娘一同就可。”

“回头你把库里的松香墨取了给三哥哥送去。”夷安见青珂欲言又止,只问道,“难道还有什么不妥?”

“咱们这儿有几个丫头的年纪渐大了,三爷常往来,只怕……”

“你瞧出什么了?”夷安便问道。

“有两个不大安分,是从前老太太赏下来的人,我想叫她们出去,不然与爷们儿挨挨蹭蹭,传出去不好听。”青珂顿了顿方说道,“她们从前近身服侍过姑娘,我只恐姑娘身边的闲话,叫她们乱传出去。这几个嘴皮子最是碎的,从前也说道过。”

从前说闲话不过是在府里,若是放出去,青珂只当心夷安的闲话满天飞了,日后怎么做人呢?就算拿了她们,名声坏了,也不值当。

“从前,传过我的闲话?”夷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仗着老太太身边儿出来的,不拿姑娘当主子。又爱嚼舌根子,说过许多与姑娘清名有碍的流言,因此……”

“身契在咱们手里头没有?”夷安问道。

“在的。”夷安的目光十分冷静,却叫青珂有骨子里的寒意,急忙怯怯地说道。

“卖了吧。”夷安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上头涂着鲜亮的水仙花儿汁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背主的奴才,要了做什么呢?不必赶着夜色发卖,白天,叫老太太的别的丫头都看着。”

“卖,卖到哪里去呢?”这样一点儿磕绊不打,就叫青珂有些心惊肉跳地问道。

“卖到关外去,”夷安突然转头微笑,温和无比,柔和地说道,“关外,谁知道我是谁呢?随她们说去。”见青珂想到关外的苦寒艰难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目中露出了几分恐惧,她便伸手摸了摸青珂的脸,见她虽然觉得自己心狠,然而满眼的信任,也不避让自己的手,就露出了些温和来。

许久,她才低声道,“你放心,我总不会辜负你。”说完,这才转身笑道,“这两个就当是典范,下一次再叫我知道谁透出什么来,老太太处我是孝顺的人,舍不得支吾,却只好送她们往蛮夷人处好好儿过日子了。”

这才是最恶毒的,青珂却依旧应了,正要说别的,就听见外头突然喧哗四起,火光大亮,又有女子的尖叫声,夷安正往外看,就见兴冲冲的丫头红袖一脸喜色地进来,只与她笑道,“姑娘,二太太与二老爷闹起来了!”

第 17 章

这样的好戏,夷安自然是不会错过的,兴冲冲地就往外走,还是叫青珂嗔着往身上披了一件极大的狐裘,护住了全身,夷安这才出了自己的院子,顺着喧哗的声音而去。

梅林之中,皑皑的白雪之下,红妆素裹,如今已经亮成白昼。

呼啦啦不知多少的下人在围观,里头正有两个人在扭打在一起。

二太太如今发髻散乱,衣裳都歪在一旁,撕撸着狼狈的二老爷正在高声叫骂。见了此地无状,夷安只往一旁看去,就见夷柔一脸沉默,手中却抓着一只棍棒冷冷地立着,她身后的丫头婆子手上都抓着板子棍子,其中一个健壮仆妇的手中,提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柔弱女子,这女子一身雪白单薄的衣裳,在冬天的寒风里散乱开来,露出其中的小衣,整个人仿佛被寒风吹得僵硬了,无力单薄,可怜极了。

后头不少的丫头婆子正对她衣裳半解的模样儿指指点点。

正是贾氏。

夷安就见贾氏的身上到处都是被棍棒打过的痕迹,露出的大腿与手腕子上尽是淤青,更骇人的,却是她的头上,一个极大的伤口,此时往外呼呼冒着血,看起来怕人极了。

烈烈的火光之中,夷柔的眼睛似乎在发亮,看着贾氏的眼神充满了冰冷。

“我就知道姐姐穿的少。”夷安对贾氏的凄惨视而不见,只缓缓地走过来,接过身后青珂手中的披风,给做了极大活动之后有些气喘的夷柔披上,脚底下不小心就踩在了贾氏的手上,听这女人口中呜咽呼痛,她震惊地低头,迷茫地看了看,这才抬头一脸迷茫地问道,“怎么是姑母?”

顿了顿,方才在夷柔无奈的目光里含笑说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我给三姐姐带了披风,三姐姐怎么谢我呢?”虽这样说,却只踩着贾氏的手指不放。

此时她尽情地表功,显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关心姐妹的好姑娘。

“不是大事儿”的贾氏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又冷又疼又叫人围观着羞臊无比,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

恐姑母晕倒不好看,又看不到眼前的“好戏”,夷安的脚下微微一碾,看着贾氏的目光和气可爱。

贾氏的口中,再次哀嚎了一声。

“下作的……”夷柔性情更为刚烈,见贾氏被夷安踩得痛哭流涕,血流了满脸狼狈无比,又想到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竟会喜爱这么一个东西,见远远地又有凄厉的“住手!”的呵斥传来,老太太的院子突然灯火通明。

不大一会儿就有颤巍巍的身影过来,夷柔急忙拉了妹妹在自己的身侧,什么都不说,手中高高扬起,一棍子就抽在了贾氏的脸上,抽得她倒在一旁,冷冷地笑道,“哪里来的姑母,传出去,该有人说姑母寡居,守不住了!”

贾氏脸上全是鲜血,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漂亮的女孩儿,一个目光冰冷阴郁,瞧着骇人,另一个却笑吟吟,叫人骨头里发凉,不敢说别的,只含糊地哭道,“柔姐儿,我,我……”整个人都喘不上气一样。

“宋夷柔!你这个小畜生!”外衫敞开的二老爷正在与不顾脸面的二太太厮打,他本就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二太太要拼命,竟无从敌手,被二太太掐着挠得满脸都是血,心中本就惊怒,转头就见贾氏竟然被打得满脸都是血,顿时大怒,转头就骂道,“心肠歹毒!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话音未落,就被听到他责骂闺女的二太太一爪子挠在了眼皮子上,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姓宋的,我跟你拼了!”二太太今日刚要睡下,就听见外头有呼喊声,叫夷柔的丫头领着一看,就见奸夫淫妇正被闺女打得满脸血,知道贾氏竟然真的做下了这样的事儿来,此时恨不能与不顾多年夫妻之情的二老爷同归于尽!

“住手!”见她要扑到二老爷的身上,不远处就传来了老太太的呵斥。

二太太听见老太太的话,微微迟疑,一转头,就见老太太正一脸铁青地匆匆过来,见了贾氏的模样,老太太眼里就露出了心疼,再看看二老爷的惨状,老太太顿时恼怒了,指着二太太怒道,“你在闹什么!把老二打成这个模样,明儿他怎么出门?只知嫉妒厮打,不知分寸!”

又骂那些围观的下人道,“都看什么呢?再看,都撵出去!”命人赶了好奇的丫头小厮走了,老太太脸色发狠,死死地看住了二太太,冰冷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老太太为何这样问我?”二太太见她提都不提那两个做错了的人,顿时心灰意冷,只哭道,“难道如今的一切,竟都是我的错不成?!这贱人!”她指着贾氏,尖声道,“每天晚上与我们家老爷在梅林做什么?!还要不要脸了?您把她接来,就是为了这个?!”她也破罐子破摔,与老太太争执了起来。

夷柔死死地抓着夷安的手,等着老太太的裁断。

“不就这么点儿事儿,他们从小儿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些算什么呢?”老太太顿了顿,在二太太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是正室,该有容人之量,你表姐这不是没跟你抢什么么,不过是情不自禁罢了,算什么呢?她如今寡妇失业的,又有玉姐儿在身边儿,多可怜,难道你的心肠就这么硬,连你表姐都容不下?”见二太太气得脸色发白,在雪地里白得跟鬼似的,老太太心中也害怕,颤巍巍地退后了一步。

“今儿,是怎么回事儿?”老太太只命人去搀扶地上的二老爷,见儿子满脸都是血道子,心疼极了,越发觉得而老太太粗俗。

“是孙女儿。”夷柔不着痕迹地丢了手上的棍棒,如今平静的厉害,微微上前,仿佛用重新认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祖母,心里悲愤,却只淡淡地说道,“今儿与四妹妹说话兴起,况白日里又往巡抚家去赏梅,孙女儿心中激荡,因此来梅林赏月下梅花,影影绰绰地就见了里头有人,不知是父亲与姑母,心中怕的极了,恐是贼人,因此命人打了贼人,并不是有意冲撞,叫姑母没脸,是我的不是。”

她转头,微微对见了老太太后哭哭啼啼的贾氏微微颔首。

正说着话儿,宋衍也匆匆而来,见了梅林之中的模样,便走到了夷柔的面前,护住了妹妹。

“祖母。”见父亲滚过来抓着贾氏使劲儿地摇晃,悲愤地看住了夷柔,宋衍便微微皱眉。

“衍哥儿啊,这大半夜的,不休息,女人的事儿别搀和。”老太太见了宋衍有些不自在,方才严厉的模样就有点儿端不住了。

她可是还指望这个孙子呢。

“若是无事,我送妹妹们回去。”大半夜的撞破奸情,宋衍到底不愿意妹妹们听见这个,便淡淡地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用了然的目光看着夷柔与夷安,见这两个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

“母亲给表妹做主!”二老爷如今只恐儿子把夷柔带走,无人再能给吃了天大委屈的贾氏讨回公道,顿时扑过来抓着老太太的手悲声道,“表妹伤成这样儿,难道就这样揭过?”

“难道父亲,要为了她,打杀了我不成?”夷柔便冷笑了起来,竟也不想走了,只要在今日问个明白。

“天底下对亲闺女喊打喊杀,可见二叔博爱,心怀天下。”夷安也含笑说道。

这样阴阳怪气,只叫老太太气得要死,然而如今却不是与夷安计较的时候,看了贾氏那张被打得狰狞的脸,闭了闭眼,心中生出了决断来。

“如今闹成这样儿,你表妹的清名……”

“她还有什么清名!”二太太唾了一口,冷笑骂道。

宋衍走到夷安的身边,见她偷偷地对自己求饶,心中微微一动,也觉得今日闹成这样儿有些不对,便只冷眼旁观,顺便给母亲妹妹撑腰。

“你住口!”果然宋衍在,老太太就不大能支应,疲惫地呵斥了一声,顿了顿,这才慢慢地说道,“如今这孩子可怜,在咱们家毁了名声,总要换个公道不是?”

“老太太这话,我不明白。”虽然冯氏与夷柔都与她说过,二太太今日也下了决心,却还是齿冷。

这些年她听着老太太的话,无有不应,还跟大太太对着干,就是为了这点子情分,没想到她心里的情分,在老太太眼里什么都不是。

“老太太说的对。”宋衍却在此时,缓缓地说道。

夷安想到宋衍端方,不由看着这个清隽高挑的少年,心里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汗就流下来了。

若真是她所猜想,那么宋衍的心肠,可比她与夷柔狠辣多了。

“衍哥儿?”老太太却惊喜,看着面上平静的孙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觉得到底孙子与自己更亲近,也更听话,急忙问道,“衍哥儿有什么法子没有?”若是宋衍愿意叫父亲纳妾,那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与父亲私通,又被人瞧见了,到底与姑母名声不好。”宋衍平静地转头,对着面上恨恨的父亲客气地说道,“既如此,把姑母沉塘吧。”

第 18 章

“沉塘?”老太太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看着毫不动容就要要人命的孙子,只觉得浑身都冷得厉害。

二太太长大了嘴,左右四顾,见夷柔也是呆滞的模样,竟不是该怎么往下说了。

这剧本儿不对呀!

“你好狠的心呐!”二老爷都惊呆了,只是听到心上人眼下竟害怕得哭了出来,转头见她缩着头,弱不胜衣的模样,虽觉得那张脸上的血叫人害怕,却还是跳起来指着宋衍骂道,“你竟然还要杀人!”

见宋衍不动声色地看过来,那双眼睛黑沉得叫人恐惧,二老爷心里突突直跳,却只转头与老太太叫道,“母亲难道看着她们杀害表妹?!”说完,转身就与贾氏抱在了一起,同命鸳鸯一样,尖叫道,“要死,便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宋衍的嘴角,飞快地勾起了一丝讥讽来。

若是可以,他真的想连着这父亲一起沉了塘算了。

“衍哥儿……”老太太此时满脸的泪水,只缓缓地走到宋衍的面前,握住他的手含泪道,“祖母年纪大了,怎么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姑母如今……你抬抬手,放你姑母一条生路吧。”说完,竟老泪纵横,哭道,“真是冤孽呀!你姑母死了,我可怎么活?!

她老态龙钟的,实在是可怜极了。

宋衍却并不动容。

老太太可怜,他母亲妹妹,谁来可怜呢?

老太太哭了一场,却连个动静都没有,咬了咬牙,含泪转头看着冷笑的二太太,低声道,”好孩子,给你表姐一条活路吧?“

“老太太说该如何呢?”二太太恨不能叫贾氏死!只是却也知道,什么沉塘,那岂不是闹得满城风雨?她两个闺女有个败坏了的父亲,怎么嫁人?因此就坡下驴,缓缓地问道,“叫媳妇儿听听,您有什么好主意呢?”

“为今之计,既然闹开了,你是个贤良的人,给你表姐一个名分,别叫她叫外人笑话吧?”老太太试探地问道。

果然是这话,二太太闭了闭眼,转头,见二老爷狂喜,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却又隐隐地有得意出来,想到日后贾氏落在自己手里的下场,她早就不耐烦这个男人了,如今儿子都长成,并无惧怕,只矜持了片刻,便看着忐忑的老太太,脸色阴沉地说道,“老太太这样说,我自然只能是应的,只是名分,是个什么意思?”她忽然笑了一声,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眼睛亮得出奇,轻声道,“这二太太的名分,我让给她?”

“你只把她当小猫小狗……”老太太叹道,“她哪里敢与你争正室的位置呢?”

从她出现,竟一直偏心贾氏,全然没有把自己一家子放在眼里,二太太心里也恨上了她,却只笑道,“如此,日后表姐,就是老爷的妾。”

“二房……”

“一个寡妇做二房,父亲在外头叫人笑话。”二房,那还是主子了,夷柔便忍不住开口说道。

“姑母到底是有身份的人,虽不能做二房,就阖府称一声大姨娘。”夷安笑眯眯地说道,“一个‘大’字,就是姑母的身份了,只是……”她沉吟道,“日后该如何称呼呢?若还叫姑母,叫外人听见,这可不好。”

“既然做了妾,就是玩意儿,从前的自然尽数抛了。”二太太冷冷地看着有些疑虑的老太太,冷笑道,“我瞧着,大姨娘就很好,称呼,只称姨娘就是!难道一个妾,还想在府里做主子,压在我的头上?!”若老太太真敢这么干,说不得她也不慢慢儿整治,只沉了这女人也就完了。

今日二太太算是吃了大亏,老太太也恐她狗急跳墙,因此犹豫了片刻,便微微点头。

叫她看,儿子这么喜欢外甥女儿,只差了个名分,旁的日后并不会吃亏。

“不……”说到现在,二老爷已经满腔的柔情蜜意,恨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想到日后就能与表妹双宿双飞,已经忍不住与贾氏抱在了一起,正在垂泪,却听见贾氏弱弱地叫道,“我不……”

她与二老爷暧昧,不过是为了恶心二太太,给自己闺女铺路,可是若是嫁给二老爷,却叫她心中不甘。

二老爷才是微末小官,哪里叫她甘心呢?她大表哥如今名声赫赫,位极人臣,做了大表哥的妾,才叫她终身有靠。

想到这里,贾氏的心中就生出了不愿来,只是抬头去看大房那女人生的贱种,却见夷安正笑眯眯地对她挥手,这样美貌绝伦的少女,可是在火光之下,竟如同厉鬼一样叫贾氏胆寒。

“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二太太断喝了一声,命人就过去堵她的嘴。

一时间又是一场大闹,老太太实在撑不住,也不肯转圜,不听贾氏的哭喊,一叠声地命人带着她下去治头上的伤疤,又见儿子匆匆地跟着走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不敢面对面前的二太太,喊着头疼叫人搀扶着去了。

二太太只面如表情地看着这群贱人走了,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来,与宋衍含泪道,“没想到,老太太竟半分都不肯护着我!”

“日后,总会分家出去,到时候母亲就有自己做主的时候。”宋衍就在二太太惊恐的目光里沉声道。

“分,分家?!”二太太再狠,也从没想过分家,此时听了宋衍的话,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又不由自主地去看正给夷柔擦手的夷安,以为她说了什么蛊惑了儿子,只呆呆地说道,“分什么家,这家有什么好分的?”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宋府里头,不是有大老爷在关外抄捡的东西与大太太的嫁妆,凭着二老爷那点子俸禄,哪里养得活这么一大家子人?若是分家,二房三房都得去喝西北风!

想到这个,二太太就觉得有点儿贫血,今日刺激太大,恨不能晕过去算了。

“日后儿子,总会叫母亲妹妹过上好日子,何必占大伯父的便宜。”宋衍敛目说道。

二太太瞠目结舌,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然而隐隐地,她如今拿儿子当主心骨,竟不敢说反驳的话,只含糊了过去,来不及管夷安夷柔,飞快地走了,很怕再叫宋衍说一句“分家”的事儿来。

长辈们都走了,宋衍这才走到两个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儿的面前,许久,叹了一声。

“不是她恶心人,咱们也犯不着揍她!”夷安听出了宋衍的妥协之意,顿时恶人先告状地说道。

“我只恨不能打死她,叫她在我的面前轻狂!”夷柔今日把伤口打在了贾氏的脸上,又拖延了这么久,本就不安好心,然而见了宋衍,心里却委屈了起来,眼圈红了。

“做得好。”宋衍在妹妹们有些可怜的模样里,只伸出手摸了摸她们的头。

夷安与夷柔本缩着头等着挨训,听了这话,顿时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面容温和了下来的宋衍,许久之后,手挽着手立在一起,对着宋衍笑起来。

两个女孩儿的眼睛如同星辰一样明亮,宋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意,却飞快地消失,不说什么,送了两个妹妹各自回房,叮嘱了丫头紧锁院门,这才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走了。

夷安经了今夜的一事,才发现宋衍并不是想象中的古板,想到他平日里送些书来,也有许多开阔眼界的游历,便对宋衍更亲近了一份。

因算计了贾氏,今夜一梦格外地香甜,夷安睡了一早,就听见外头有丫头的笑声传来,不大一会儿,就有红袖冻得哆哆嗦嗦地进来,两只眼睛都在发亮,在熏炉暖透了身子,这才过来与夷安小声笑道,“今儿一早,奴婢听见了一个好大的消息。”见夷安做聆听状,她一边服侍夷安起身,一边飞快地说道,“昨儿大夫进来,瞧了姑……大姨娘一晚上,今儿那院儿里透出来话儿,说大姨娘头上的伤太深,是要留疤的。”

女子的容颜是最被看重的,想到从前贾氏在府里装模作样,红袖就觉得解气。

夷安却在心中感慨,她三姐姐的棍法可真算得上出神入化了。

日后想必三姐夫也有福。

心情不错的夷安有点儿坏心地想着。

红袖哪里知道夷安这么坏心呢?此时还在兴致勃勃地说道,“还有,姑娘不知道,也不知道昨儿是怎么打的,大姨娘回去就吐了一盆的血,如今竟说是伤了肺腑,恐日后也不大好呢。”

“既担心是贼人,谁还和风细雨呢?”夷安叹气道,“不知者不怪,不是大姨娘非要私相授受,也断不会是眼下的局面了。”

“二太太慈悲,说等大姨娘身子好些,三日后,叫她磕头奉茶,认了她呢。”红袖见夷安不以为意,这才小声说道,“姑娘,如今,奴婢心里才痛快。”

正说着话儿,就见青珂也捧着一枝插在海棠缠枝梅瓶中开得正好的梅花儿,笑吟吟地进来,放在了夷安面前,这才说道,“巡抚府上来人了,说昨儿郡主喜欢姑娘的梅花图,因此送了梅花儿给姑娘赏玩。”见夷安沉吟,便笑道,“没想到郡主竟这样和善,听说罗家小姐整了昨儿的诗作成了本子,也送给姑娘赏鉴呢。”一边说,一边转头想着将贵人赠与的梅花儿摆在打眼儿的地方去。

“你可问了,是单给我的呢,还是去了的几家小姐都有?”新城郡主这样看重有些奇怪,夷安却觉得古怪,便与青珂问道。

第 19 章

“仿佛三姑娘也得了,”青珂细细地想了,见夷安只看着梅花儿,急忙笑道,“果然开得极好。”

“嗯。”夷安懒懒地应了,目光落在了开得满枝,繁花如锦的梅花上,笑了笑,并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