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头四个女孩儿去了,却只两个得了梅花,如今贾玉正因贾氏之事羞臊,不敢支吾,只是那二姐姐夷静只怕是又要恼了的。

只是夷安也并没有万事与人分享,叫夷静同乐的心,见了那梅花极盛,便与青珂吩咐道,“折一枝与三哥哥送去,也叫三哥哥喜欢喜欢,毕竟这一回,也叫三哥哥费心了。”说到后头,她的脸上难免带了揶揄的笑意来。

青珂是知道宋衍做了几首梅花诗与夷安夷柔作假的,也觉得宋衍辛苦,闻言掩嘴笑了,小心地从那梅花上剪下了一枝来亲往宋衍的院子去了。

见青珂走了,红袖才好说话,此时见夷安漫不经心,并不见被新城郡主看重的欣喜,只小声说道,“郡主倒是个和气的人,罗家小姐也待姑娘极好,这样的人家儿……”

她见夷安不动声色,便低声劝道,“如今太太不在府里头,姑娘也得操心自己的事儿,眼瞅着二姑娘定亲,三姑娘也快了,姑娘……”她是真的担心夷安在这府里做不得主,回头叫居心叵测的老太太给卖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夷安轻飘飘地说道,“没有父亲母亲点头,老太太想要拿捏我,做梦呢。”

母亲留下的忠仆这些日子她都收拢了,里里外外地盯着,老太太这段时候干了什么,她都知道。不过是等着老太太出手,她顺水推舟罢了。

只是到底见红袖担心,知她想到之前偷听到的贾氏的话,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见红袖这才放心地笑了,俏丽无比,她心里也好起来,命红袖往妆台上去了一对儿翡翠簪子分给了她与青珂,看着她们打扮起来,这才穿戴好了往夷柔的屋子去,才走到门外,就听到里头阴阳怪气的声音冷笑道,“我道三妹妹怎么这么不把姐妹放在眼里了,原来是郡主看重,这是捡高枝儿飞去了。”

正是夷静的声音。

夷安也不多听,只挑了帘子进屋里去,就见夷柔的屋子里头,夷柔脸色发青地坐在一旁,看着面前的夷静说不出话来。

一瓶红梅摆在她的身边,格外地喜庆。

昨儿晚上闹得动静那样大,连宋衍都惊动,可是却不见夷静出来给母亲张目,夷安就知道这姐姐的心性,此时见她为了梅花儿竟然还直冲冲来寻夷柔的晦气,就觉得厌恶。

“我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四妹妹么。”夷静见夷柔竟不理睬自己,脸上就很不好看,见了夷安,便讥讽道,“妹妹是个美人儿,自然也是叫人喜欢的。”

“二姐姐这说的是什么疯话?”夷安便淡淡地说道,“叫外头的人听见,可见二姐姐不尊重,叫人笑话。”顿了顿,这才含笑说道,“郡主的高枝儿,谁不爱飞呢?二姐姐自己没用,没有飞上去,难道还要怪妹妹们不成?这大咧咧地就来了,说了许多的酸话,叫咱们瞧着,二姐姐这张脸,可就更没了。”

这话说的不大留脸面,不过叫夷柔却转头噗嗤一声笑起来,见姐姐脸上腾地就红了,恐她生出好歹来,急忙起身拉了夷安在自己的身边,这才与夷静冷笑道,“二姐姐不必与我说这话,打量我真的不知道二姐姐的心呢!”见夷静指了指这两个妹妹,二话不说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却命人取了夷柔多宝格上一件玉石盆景,夷柔便有些疲惫,叹息道,“二姐及如今,越发不像了。”

“我听说那家里已经过来与二婶换了庚帖,这是要嫁了二姐姐出门子么?”夷柔竟还对夷静这样宽和,叫夷安说,拿出昨天晚上揍贾氏的气势揍她一顿也就好了,只是这是亲姐妹,她也不好多说,见夷柔的案上那一瓶梅花极好看的,赏玩了片刻,这才转头笑道,“我不过是过来瞧瞧三姐姐罢了,瞧着三姐姐精神好,也就放心了。”

“哪里好的了呢?”夷柔如今拿夷安做知心人,便抱怨道,“昨儿父亲疯了似的,一晚上守着那贱人,竟不知母亲得多伤心。”

她对贾氏打心底里厌恶,哪里还肯呼一声“姑母”呢?见夷安笑了,她便叹气道,“不过如此也好,也叫人瞧瞧,这究竟是个什么贞洁女子,且都还以为是天仙儿呢。”到底不肯多说这些,与夷安说笑了一句,这才问道,“郡主又下了帖子,请我们去玩耍。”

“这一次,只怕就只我们两个了?”夷安便问道。

“正是如此。”夷柔苦笑道,“不然,二姐姐何必为了一枝梅花闹我呢?”夷静知道她得了郡主的青眼,就嫉妒了起来,大冷天的来与她支吾,只是夷柔却不知该怎么说。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她并不想如母亲说的那样与巡抚公子有什么瓜葛,况自作多情的下场大多难看,新城郡主并不是对她一人有善意,这样自己家中先欢欣起来,叫人瞧着多丢人。

握了握夷安的手,夷柔敛目低声道,“母亲今儿早上听了,欢喜起来,竟还要给我单独做衣裳,我……”

二太太整颗心扑在她的身上,她确实是感动的,可是这所为之事,还是叫夷柔有些不能接受。

“难道做新衣裳还不好?”夷安却笑起来,见夷柔如今屋子里越发冷清了,知她伤心失望,心情抑郁,想了想,便抚掌笑道,“若三姐姐心里不喜,咱们不如求了二婶往外头走动走动,不拘定是要往谁家去,去外头街上看看风土人情,开阔心胸,也是好的。”

熙熙攘攘的闹市,最是叫人心中畅快,夷安觉得夷柔心中这么多的难过,大抵是在阴郁的府中憋出来的,便出了个主意来。

“这主意倒好。”夷柔是个爽快的人,闻言眼睛也亮了。

姐妹们约定好了,这才各自分手,过了两日,夷安就听说二老爷被贾氏迷得五迷三道的,天天衙门都不去应卯,只守着惊吓过度的贾氏,连衙门的主管都有不好的评价出来,如今城中颇又有些风言风语,就觉得能祸害到这个份儿上,贾氏也算是个能人了,却置之不理,与夷柔一同到了三日后,贾氏给二太太磕头上茶,正式定下名分的这一日,晓得二太太的心情必是大好,有求必应,这才上门。

果然,姐妹两个一同进了二太太的正房,就见二太太端坐上手,脸上带着笑意,下头立着的不知多少二老爷的妾,脸上却大多很不好看,嫉恨的目光往那角落里,穿了一袭粉红衣裳,淡扫蛾眉的贾氏看去。

夷柔见了贾氏不装模作样地穿那些素淡的衣裳了,又见她脸色灰败,并不是十分愿意的模样,便与夷安小声笑道,“如今瞧着她,竟还不错。”

“她再穿白衣,岂不是诅咒二叔?”夷安给二太太请安,坐在了二太太的下手,这才笑眯眯地轻声说道,“胆敢诅咒夫君,这才叫该死,不打个半死,岂不是叫她称愿?”

见上头听到了自己的话的二太太眼角微微一挑,她这才含笑继续说道,“若还哭哭啼啼,就该叫二叔瞧瞧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若是真心,哭什么呢?况做妾的,必是要好生服侍主母,立规矩什么的,若是不愿与二叔哭诉,可见心怀逆心,对主母不敬。”

“你们这些孩子,古灵精怪的。”二太太听了这些,心中就有了日后怎么收拾贾氏的主意,见两个女孩儿抬起了明艳清媚的脸来看她,心情果然大好,见贾氏畏畏缩缩地上来,往一旁递了一个眼色,就有低着头的丫头端了垫子在二太太的面前,又拿红漆托盘托了一碗茶水在贾氏的面前。

贾氏用惊慌可怜的眼神怯怯地看着二太太,然而这样的眼神却叫二太太心中恼怒,见了她头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想到那下头的伤疤再也不好,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恶意来,眼睛挑了挑,那贾氏的后头,就有一个婆子往她的膝盖上踢去,夷安就听贾氏一声哀叫,猛地跪在了地上,就听“咚”地一声,这女子跪在了垫子上的瞬间,竟疼得满脸都是冷汗,往一侧倒去。

夷安就见二太太脸上露出了笑意来。

那垫子不过是如一层白纸一样单薄,贾氏这样跪在上头,只怕不好受。

然而二太太却不当一回事儿,如今贾氏不是客居的表亲,只是她院子里的一个妾,这苛待些,算什么呢?命人扶住她,就有一个丫头不客气地将那热茶塞进了贾氏的手里,见贾氏被烫得拿不住茶杯,却叫人死死地握住了外头的手不能放开,二太太这才心中解气了许多,转头仿佛没有看到贾氏的辛苦,与夷柔夷安笑道,“今儿过来,你们是要做什么?”

第 20 章

夷柔冰冷的目光扫过可怜得痛哭流涕的贾氏,却无动于衷,只含笑回道,“想与四妹妹出府去瞧瞧外头的衣裳首饰,因此过来求母亲。”

“你从来不穿外头的衣裳,怎么想到了这些?”二太太疑惑地问完,只是见夷柔难得竟想换新衣裳,目光便温柔了起来,连声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竟叫你们两个一同来求我,值得什么呢?”

又命丫头往后头去,取了一个不小的匣子来,打开了,姐妹俩就见里头竟是一匣子银子,一抬头,就见二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只和气地说道,“且用这些买,买多少,都算在我的身上。”

叫二太太瞧着,这就是夷柔想要打扮得好看些,在新城郡主面前风光些呢。

给闺女的,虽还连带上了一个夷安,不过二太太并不小气,命夷柔的丫头接了,目光扫过下头连气儿都有些喘不过来的贾氏,想到从前她装模作样跟仙女儿似的,就觉得恶心,此时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叫你们三哥跟着去,也有个照应。”

见两个女孩儿应了,她这才拿起一旁的点心与夷柔夷安,又露出好奇的模样,只问在巡抚府中之事,听得喜笑颜开,竟一时忘记下头还跪着等着自己喝茶的贾氏,说笑了一会儿,见贾氏摇摇欲坠,连哭都哭不出来,这才笑道,“瞧我这记性,今儿是大姨娘大喜,竟与你们说笑起来。”

“不过是个妾,母亲太大张旗鼓了些。”夷柔冷冷地说道。

“到底是你们父亲心尖儿上的人儿,怎能不看重些呢?”二太太忍着心里的怨恨,命人往前头去问宋衍今日可闲着,这才接了贾氏手里的茶喝了。

喝了两口,她一低头就见贾氏的一双手上烫得都是水泡,便冷笑道,“瞧瞧大姨娘这皮肉儿,竟嫩得连茶都端不住呢,这叫老爷瞧见,岂不是还以为我欺负你?”说完,命人带了大大的银针进来,看着贾氏惊恐地爬到角落里,也不在意,到底命人拿住了她,一个个地挑破了她手上的水泡,听着贾氏的惨叫,这才冷笑了一声。

真当这后院儿这样好待着?前儿她姐姐冯氏进来,如何不动声色地治几个妾,自然与她说了许多。

她从前只知道横冲直撞,如今竟然会使这样狠毒的手段,不单那贾氏已经厥过去,就连从前不大将她看在眼里的妾们瞧见,也都露出了惊骇的模样。

夷安只含笑看着,并不觉得如何。

从前在宫里头,这样的小手段算什么呢?当年皇后叫一个新入宫的美人儿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她那皇伯父色迷心窍,甚至还要封那美人儿为皇贵妃,最后又如何了呢?

一朝坏了事儿,美人失宠,后脚落进冷宫里,叫皇后割碎了浑身的皮肉,倒上了蜜糖丢进了蚂蚁窝里,那几日冷宫的哀嚎连夷安都听得到。

不过是你死我活罢了,可就算是那美人那样凄惨,夷安却都没有往她皇伯父面前揭露皇后。

皇后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爱惜她,养育她,叫她一介宗室女在宫中得到了最大的庇护,就为了这恩情,她也不会去坑陷皇后。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皇后本就是皇帝的妻子,后来的分宠的人,叫夷安说,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目光微微暗淡,想到了从前,夷安心里就觉得阴郁,看着面前的空地出神,不大一会儿,就觉得衣袖叫夷柔拉扯了一下,她回头,就见夷柔已经起身与二太太告辞,见她神色晦暗,夷安心中一动,也跟着起身与她一同走了,沿着廊下缓缓地行走,不大一会儿,夷柔就立在了一处结了冰的荷花池上,看着下头的枯萎的荷叶,转头低声说道,“我瞧着母亲这样儿,心里难过。”

为了个男人,竟变得心狠手辣。

“这就是男子不好的缘故。”夷安轻笑了一声,沉声道,“若是男子愿意一心一意对他的妻子,谁会面目可憎,手段狠毒呢、”二太太虽然狠辣,然而却也是贾氏勾引二老爷再先,叫夷安说,怎么收拾贾氏,都是应该的。

“若男子都是如此,日后何必还要嫁人?”夷柔心灰地叹道,“难道出嫁,就是在后院与姨娘争宠,你欺压我,我谋害你?”

若是那样,嫁人还有什么意思?指尖抠进了皮肉里,夷柔只觉得心里疲惫,却还是低声说道,“若是日后,我的夫君不能一心待我,那么就算他是我心上的人,就算他好的天下都侧目,我也不稀罕!”母亲的遭遇,叫她受到的触动太大,叫夷柔的心中生出了恐惧来。

夷安只无声地拉着夷柔的手,慢慢地展开,小心地给她擦去了上头的血迹,这才低声说道,“一心一意,三姐姐的心,我明白了。”

想当初,夷安郡主也要一心一意,可是却撞得头破血流,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

上辈子她瞎了眼,这辈子,只擦亮了眼睛,不要再落到那样的境地了。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都觉得彼此有了相同的心意,牵着手到了前院,就见宋衍正等着。这样清隽如松柏一样的少年,静静地立在雪地里,虽沉默寡言,却叫两个女孩儿都心安。

“走吧。”宋衍不欲听后宅如何,只摸了摸两个女孩儿的头,扶着她们进了车,这才问道,“想去哪儿?”

“三哥哥不读书么?”夷柔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过是一日,不算什么。”宋衍见夷柔恐耽误了自己的功课,轻声安慰了,目光落在了夷柔挑着帘子与自己说话的手上,目光顿了顿,却不再问,吩咐了一声就走。

姐妹俩本不知外头都有什么好去处,此时只探着头与宋衍说话,询问外头的有趣的去处,见宋衍不大理睬她们,顿时就觉得心里不爽利了,夷安转着眼睛探头与宋衍问道,“前儿三哥哥给我送来的八宝鸽子,香酥熟烂,味道也鲜美,不知是哪家做的,今儿出来,咱们再去试试?”叫宋衍一扇子敲在了头上,哼哼着躲进了车里,这才听见外头宋衍慢慢地说道,“你这全心,竟都在吃食上不成?”

“三哥哥什么时候给你带的八宝鸽子,我怎么没有?”夷柔竖着耳朵听着,顿时醋道。

“难道你没得了我给你的西域的古玩?”宋衍只问道。

“我怎么没有这个呢?”夷安也醋了。

姐妹两个在车里与宋衍歪缠不清,骑着马在外头的宋衍见妹妹们争先恐后地要探出头来,威胁地晃了晃手里的折扇,见两个小丫头不敢出来,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努力板着脸呵斥道,“贪心不足!”

听见里头不出声了,他顿了顿,这才说道,“今儿往饕餮楼去,里头一份佛跳墙极好,”听见里头夷安得意地笑起来,他微微摇头,这才继续说道,“还有江南来的西洋的玩意儿,一会儿你们自去挑,算在我的账上。”

这显然是对姐妹两个妥协了,两个女孩儿都欢呼了起来。

果然离了宋府,心情就欢欣了许多,宋衍见这两个妹妹活泼了起来,在里头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眼角就流露出了笑意,连面色也柔和了。

车一路滚滚向前,待停了,夷柔先忍不住跳下来,却见眼前不是酒楼,也不是西洋货铺子,却是一个不大的医馆,目光落在宋衍神色平淡的脸上,她眼圈就红了。

“这是城里最好的医馆,给你瞧瞧手,别留了疤。”宋衍说完,就率先往里头去,夷安与夷柔对视了一眼,跟着进去,就见里头空旷清净,满满的都是极大的药柜子,带着混杂的药香气,里头一个年迈的大夫似乎正与一人说话,头也不抬,夷安远远地就见这大夫的面前摆着几样儿药材,看起来仿佛是伤药,却并不在意,立在一旁,见宋衍转头掩住了自己与夷柔,这才继续四处看着。

那老大夫仿佛正与面前的客人说什么,一脸认真,只是夷安的目光,落在了背影有些清瘦的青年的身上,却微微皱眉,不由自主地掩了掩自己的鼻子。

这人一身清贵的锦衣,虽有些纤弱,然而看着却极为挺拔,只腰间的佩玉就不下万两,虽看着清贵,然而这人的身上,却透着一股粘稠的血腥气,仿佛这人的身后,带着尸山血海的杀气,叫人心中畏惧胆寒,目光再落在这青年腰间的气势厚重的重剑上,夷安的眼角一跳,心知这恐怕是军中的武将,是见过血的,虽心中疑惑,然而见宋衍有些凝重的目光,却还是老实地立在宋衍的身后。

仿佛是感觉到有人进来,那青年顿了顿,微微转头,露出了一张脸来。

医馆有些昏暗的阳光下,夷安就见到了一张冰雪般清冷的容颜,仿佛是一池清透的春水,寒凉清透。那张脸有一种叫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然而那双狭长有些妩媚的眼中,却仿佛带着叫人远远不敢靠近的疏离与冷漠,他漠然地回望,宛若女子的美丽的脸上,却又有一种叫人不敢靠近的刀锋一般的锐利,这种锐利映衬在他有些单薄的身上,凭空地使人生出了畏惧与胆怯。

第 21 章

这样美丽却危险的青年,叫宋衍眼里生出些疑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两个妹妹。

夷柔看着那青年的目光带着几分畏惧,然而夷安,漠不关心地看了那青年一眼,目光就落在了宋衍的身上,笑吟吟地说道,“还是三姐姐的手要紧。”

见两个妹妹并没有被这青年迷惑,宋衍到底松了一口气,只护着两个妹妹进了里头,夷安坐在一旁,就见外头的那青年收回了目光,一双清冷的眼睛,笔直地落在了面前的那老大夫的身上。

就算看不到那老大夫的脸,夷安也觉得这位定然压力很大。

那青年看似清冷,可是一双眼里不自觉就带了刀光剑影,实在叫人心生畏惧。

果然那大夫的声音隐隐有些不稳当了,飞快地说道,“你说的那状况,可见腿骨未断,不过是瞧着骇人,给你些伤药,好好儿地熬了多用今日,该是无碍的。”说罢,见那青年微微点头,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再次沉吟了起来,之后往药柜里继续抓药,口中念念有词,忙碌了起来。

夷安见又有个小药童进来,查看夷柔的手,便对那青年不再在意,看着夷柔龇牙咧嘴地被上药,这才幸灾乐祸地抚掌笑道,“瞧三姐姐日后,还要不要如此任性呢?”

宋衍手里痒痒的,很想再敲妹妹一扇子,只是到底是在外头,忍住了,看着夷柔被上药,不过是些小伤口,听了那药童“不好碰水”等等叮嘱,命夷柔身后的丫头记下了,这才起身。

见他出去似乎与那大夫还有话说,夷柔偷偷看了看外头的那青年,这才低声与夷安小声说道,“那人长得真好看。”这样如同女子一般的美丽,又有一种格外的清冷,实在叫人不能移了目光去,只是夷柔不知为何,却觉得这青年叫人害怕,靠近一些就心惊肉跳的,此时见夷安并不在意,这才偷偷地说道,“咱们这城里,何曾有这样的人呢?只怕是才入山东的。”

这样美貌的青年,又看似清贵,只怕济南城中也是有名儿的人物,却从未叫人知晓,夷柔猜测,该是路过的了。

畏惧地看了看那青年,夷柔正要说话,却见身后的丫头们都在偷看那人,嘴角不由露出了揶揄的笑容来。

正要嘲笑两声,夷柔就听见外头又有人声传来,不大一会儿,就有个脸色发白的少年飞快地冲进来,手上抓着一个含泪的少女,连声道,“蒋大夫,求您瞧瞧这丫头!”说完了也不顾别的,只捧着这少女的手小心翼翼地过来,见了宋衍微微一怔,急忙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来,却目光落在了身边的那丫头打扮的少女的身上,十分急迫。

夷安就见这少年出现的瞬间,夷柔的眼睛亮了,然而那丫头被他奉若珍宝时,夷柔的眼神就暗淡了下来。

夷安心中一动,转头细细看那少年,就见他斯文俊俏,气质温和,竟是一个翩翩的少年,想到从前夷柔的心事,便微微皱眉。

“是宋兄。”那少年看着宋衍脸色不大好看地放在自己的身上,顿了顿,这才红了脸,连声赔罪道,“实在是人命关天,没有与宋兄相见。”

那少女的手腕确实全是鲜血,宋衍在她的手上顿了顿,这才问道,“这是……”

“我屋里的丫头,方才不小心在外头滑倒,跌伤了手。”这少年瞧着这丫头的目光全是温柔深情,宋衍看在眼里,便皱眉道,“咱们一同读书,从前,我可不知道你还有个丫头。”

夷柔的心事他多少知道一些,眼前这少年是与他多年的同窗,家中富庶,这少年读书也很好,因夷柔,宋衍平日里与他走动颇近,旁敲侧击也不曾听说好友有心上人,因此觉得他与夷柔很相配。

只是如今瞧了这少年的模样,宋衍就心中不那么乐意了。

不说夷柔若是与他有个什么,就是夺了别人所爱,就看着这好友如今着急的模样,日后只怕就是另一个二老爷。

虽然这丫头断然只能是个妾,然而宋衍也不愿意妹妹屋里有这样的与她夫君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妾来碍眼。

心中有了决断,宋衍的目光一扫,却见那方才的清贵端丽的青年,正敛目查看面前的药材。不愿意再叫自己的好友去见夷柔,使她伤心,他虽见那青年皱眉,还是只当没看见,看着这丫头畏畏缩缩地避着那青年在一旁,嗔了自己的好友,似乎很有些气性,好友却还在赔笑,便颔首道,“里头还有我的两个妹妹,日后咱们再聚。”见这少年连连点头,听到他的妹妹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心中一叹。

落花有意,夷柔的一番心事,只怕是要落空了。

听着外头的话,夷安转头就见夷柔的眼里仿佛要滚下泪来,到底忍住了,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轻声道,“也好。”

如此,好过了日后,她真的心愿得偿,知道了眼前这些后的痛苦。

默默地看着那少年俯身在那丫头的身边,轻声问“疼不疼”等等,夷柔闭了闭眼,张开眼,就是一片清明。

从前,也不过是她自作多情。如今豁然开朗,她断然不会再去纠葛不属于她的人。

不是一心一意对她的人,她不会要,就是如此了。

“可惜了。”虽然心事落空,然而夷柔却不是一个迁怒的人,此时看着外头那丫头,见她年纪不大,一双眼睛清透可爱,天真烂漫,又见她与那少年极亲近,也觉得这样的感情,不是自己能插足的,却想了想,与夷安叹道,“可惜是个丫头。”

这少年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很有规矩,只怕是不能允许一个丫头做这人的正室的,若是日后这少年有了妻子,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做妾?

夷柔看着那撅着嘴巴的丫头生出了几分怜惜。

“若是他真心,就算是丫头,也未必不能,不过是在他的心中,能不能两全其美罢了。”夷安便敛目,淡淡地说道。

仿佛那女孩儿疼得很,那少年手足无措,一双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夷柔见了,心里总是伤心的,沉默了一会儿,便与夷安强笑道,“不过是一点子小伤口,咱们占着后头做什么呢?叫那位姑娘进来好好儿查看吧。”

说完,整理了衣裳,与夷安一同到了外头,对着那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少年点头,心中酸涩,却听见那女孩儿小声说道,“多谢。”她转头,见那少女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就生出了释然来。

她心上人喜欢的,是这样可爱的女孩儿,该也是个心地纯善的人,也不枉她从前的一片心了。

夷安只握着夷柔的手作为安慰。

眼看那少年扶着那丫头进去了,夷安这才与夷柔低声笑道,“天涯海角无芳草?”

“你这个……”叫夷安这一句,夷柔满心的难过顿时被岔开了,嗔了她一眼,这才转头与担忧地看着她的宋衍笑道,“三哥哥,咱们走吧。”

她并无异样,可见心中并无芥蒂,叫宋衍放心了些,微微点头。

正要离开,却见另一侧那老大夫无力的声音传来,无奈地说道,“这位……公子……,没有银子,药材……”

夷安转头,却见那青年正低头在身上细细地摸索,许久,清透的声音传来,轻声道,“忘记带银子。”他迟疑了片刻,从身上解下了玉佩来方才那嘴角抽搐的老大夫的面前,轻声道,“换!”

说完,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就泛起了一丝期待,那老大夫见了玉佩,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道,“太贵重,不值得这些。”

这玉佩不是凡品,今日他占了这大便宜,岂不是坏了医馆的名声?顿了顿,这老大夫就出主意道,“不如,这些药材我给您留着,您回去取了银子,回头再来就是。”医馆不大,整个儿卖了都找不齐换给这青年的银子,况这些药材多有值钱之物,不然,就是送给这看着不凡的青年,也不是不能的。

他也不敢叫这青年押这玉佩在此,不然丢了,可怎么赔呢?

这青年沉默了,握住了这玉佩,定定地立在大夫的面前。

夷安目中一闪。

这人气质端贵,定然不凡,结下个善缘,也是好的。

想了想,她回身与青珂叮嘱了一句,见这丫头捧了两个银锭子放在了那大夫的面前,见那青年转头,用如水一样清凉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其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清晰沉静。

他看着她清透没有一丝其他情绪的眼睛,怔了怔,敛目握住手中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青年的模样有些异常,夷安微微皱眉,觉得仿佛自己不该对这人表达善意,却还是微微一笑,和气地颔首道,“既然不便,便叫小女代劳就是。”说完,见宋衍看着自己的眼中带着些笑意,显然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也偏头一笑,听那老大夫咳了一声道,“多了些,便叫老朽招了零碎的银子与……”

夷安没有多给银子的做派,立等这大夫找钱。

此时这青年却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夷安,妍丽的脸上如同被化开了冰雪一般,许久之后,低头走到了药柜子一处写着“人参”二字的匣子前,拉开,取出了一截不短的人参,放在了自己的那堆儿药材里,转头,看着微微一怔的夷安目光炯炯。

或许是错觉,那目光之中,竟然带着一丝忐忑。

“再给十两!”此时那老大夫看着眼前的人参,顿了顿,眼角抽搐地转头,与慢慢眯起了眼睛的夷安说道。

第 22 章

夷安觉得这美人儿真是个奇葩,特别会蹬鼻子上脸,不过她对这点子银子并不在意,既然做了好人,自然是要做到底的,慢吞吞地取出十两银子给了那老大夫,她也懒得再在医馆里,对着那青年颔首,便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跟着宋衍出了医馆,预备往别处去。

才上了车,就见医馆里,那美丽的青年提着药大步走出,目光落在宋家的车上,目中一亮,走到了车前。

“这位公子?”夷安与人为善,宋衍是觉得很不错的,不过叫人沾上就不是那么好了,此时便与这青年立在一处,仿佛被这人的美丽清冷刺痛了眼睛,他微微皱眉,沉声道,“舍妹不大交际,公子有何事,与我说就是。”

“多谢。”这青年声音清越,如含着一块薄冰一样,轻声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宋衍觉得眼花,客气地说道。

正要上马,却被一只修长极美的手拦住了。

“公子?”宋衍脸色微微变了。

夷安绝色,他只恐这青年心中生出歹意来。

目光落在这青年腰间的重剑上,宋衍心中生出悔意。

不该这样轻率,叫妹妹送了这样一个看着就危险的人人情的。

一枚玉佩忽然垂在他的眼前,就听这青年轻声道,“换!”

宋衍端正的脸色有点儿绷不住了,瞪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指,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这家伙该是脑子有问题,忍了又忍,他便敛目轻声道,“我家并不难于这些,公子有需要,自然出手相助,人之常情罢了,若是要了东西,岂不是叫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