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青年修长单薄的身子动了动,他心中正戒备,就见这青年手一动,那玉佩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明亮的光来,飞快地顺着垂着轻纱的车窗没入了车中。

车中传来夷安的一声哀叫,宋衍脸色微变中,却见帘子再一动,那玉佩就被丢了出来,少女愤愤的声音传来,怒声道,“什么臭男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

那声音恼怒起来,显然并不欢喜,仿佛是听出了夷安的恼意,那青年脸色顿时有些暗淡了,接住了被抛出来的玉佩,见宋衍用戒备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是恐他发难,转头对着那传来了女孩儿疼得吸凉气的车动了动嘴角,最后慢慢地走了。

“怎么了?”宋衍见他走了,那背影笔直,却仿佛有些萧瑟,微微皱眉,这才挑起车帘子,见夷安捂着额头眼里全是眼泪,急忙问道,“可伤着了?”

一片好心喂了狗的夷安只龇牙咧嘴地放下了手,叫宋衍与笑得不行的夷柔看自己的额头,宋衍就见那光洁细白的额头上好大一个包,不知为何,竟觉得有趣好笑,咳了一声道,“无碍吧?”

夷安愤恨,只觉得这青年实在狼心狗肺,自己帮了他,竟然还用暗器,况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手上拿了男子的玉佩,叫人知道了,岂不是毁了自己的名声?

心中恼怒,她又见夷柔捂着嘴噗嗤噗嗤直笑,想到方才冷不丁头上就挨了一下,顿时记仇了起来,记住了夷柔幸灾乐祸,这才偏头哼道,“无事,只是没了心情罢了。”

夷柔见了心上人心情难免郁闷,谁还有心情在街上逛呢?她顿了顿,便与宋衍说道,“回去吧。”

宋衍看着两个妹妹都耷拉着头不说话,敛目想了想,低声与身边的小厮叮嘱了几句,见他领命走了,这才送了夷安与夷柔回了府中。

才回府,夷柔只说精神不济,回去休息,夷安顶着头上的包,匆匆回了房,见了银镜里自己额头上红红的一片,诅咒了一下那莫名其妙的青年,正扭着手指恼怒,却见帘子一挑,一个瘦小的小姑娘跑进来,这小姑娘身上穿得圆滚滚的,见了夷安回头看自己,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跑到她的面前抬头叫道,“给四姐姐请安。”正是如今养在二太太膝下的七姑娘夷宁。

见了这满眼都是懵懂清澈的小姑娘,夷安的心情不错,见她的脸上胖了些,知道虽然二太太刻薄,然而到底没有短了夷宁的吃食,便低头掐了掐她的小脸儿笑问道,“你今儿怎么来了?”

“父亲给了我珠子,我,我给三姐姐与四姐姐,两个姐姐,一人一半儿……”夷宁到底还小,磕磕巴巴地说道。

她伸出的小手上,有一个小小的锦袋,夷安娶了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些圆滚滚的珠子,虽不大,却很圆润可爱,见夷宁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夷安就笑了,摸着她的头温声道,“我很喜欢,只是用不下这么多,咱们也一人一半儿好不好?”见夷宁咬着手指想了想,懵懂地点头,便分了一半的珠子,郑重地单独放在妆台上一个珐琅匣子里头,剩下的挂在夷宁的腰间,含笑道,“在四姐姐这儿玩儿?”

“好!”夷宁果然欢喜,抓着夷安的手不放。

她这样亲近自己,带着孩子的天真可爱,夷安的目光就温柔了起来,问她的起居,知道过得虽然不如几个嫡女,然而却也不错,便微微点头。

“父亲,父亲夸我。”夷宁献宝地说道。

三老爷夷安并不常见,只知道他素日行事虽荒唐,然而却很有底线,听了夷宁的话,知道这三叔看起来还不是管生不管养的人,便含笑问道,“三叔夸你什么了?”

“夸我是个好孩子。”夷宁疑惑地摸了摸姐姐的头,见她疼得龇牙,急忙放下手,鼓起小嘴巴惦着脚尖儿给姐姐吹额头,小声说道,“疼疼飞走,疼疼飞走……”

“好了。”夷安的心里一热,摸了摸偏头咬着手指头的妹妹,又问她三太太如何,知道三太太少了一个庶女碍眼,如今对她是视而不见的,见夷宁对三太太并无怨恨,知这个孩子本性纯良,不由怜惜了起来,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三叔没有说错。”

见夷宁弯着眼睛笑了,见她如今穿着素淡的月白色小衣裳,头上是小小的银钗,知道她虽然人小,却也知道给生母不着痕迹地守孝,不由轻声道,“若是寂寞了,便来四姐姐处。”

“好!”夷宁咧着嘴满足地笑起来,小小地蹭了蹭夷安柔软清香的衣裳,充满了依恋。

是四姐姐把她从很冷很饿的院子里接出来的,她全都知道。

青珂进来,夷安拿着手上的冰糖燕窝喂给夷宁,见她小口小口地吃了,剩了一半儿推给自己,也不嫌弃,含笑吃了剩下的一半儿。

吃了燕窝,夷宁到底年纪小,就昏昏欲睡了起来,扭着小身子趴在夷安的怀里睡了,见她睡得熟了,青珂方才轻轻地抱了夷宁往床上去,回头见夷安摸着头上的红包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还带着笑意,不由心疼地说道,“姑娘什么时候叫人这样丢过东西?咱们瞧着都疼的慌。”

又觉得那青年实在忘恩负义,主仆说了两句,就听见外头有宋衍的小厮过来送东西,见除了样式精致的钗环首饰,还有一罐佛跳墙与几样儿美食,夷安的眼神就欢喜了起来。

这是宋衍的心意,夷安只收了首饰,又等着夷宁醒来与她一同吃了这些美食,见这个小家伙儿仿佛连头都埋在了碗里似的,吃的满脸幸福,就知道这只怕也是一个小吃货了。

用过了饭,又带着妹妹在外头走了走,消了消食,夷安这才送了夷宁回去,走在府里,就听说这一日因贾氏受了委屈,二老爷又是一场大闹,只是贾氏并无外伤,那些被挑破的水泡不知二太太用了什么,竟然没有一点儿的痕迹,因二老爷这样闹事,老太太跟着气了一场,竟不大好,如今还在卧病,夷安心里就觉得心情不错,白日里的恼怒就淡了,带着丫头回房去休息。

贾氏新宠,虽然脸上有疤,不过二老爷到底惦记她多年,也不在意,日日宿在她的房里,二太太并不在意,却挑拨起二老爷旁的妾来与贾氏相争,隔岸观火,一时间府中就极热闹。

夷安看了两天的大戏,就觉得没意思起来,正要寻思着怎么收拾贾玉,却这一日午歇的时候,见夷柔脸上带着笑意进来,急忙让了自己的位置给夷柔坐下,笑问道,“三姐姐这是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夷柔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见心上人对自己并无意,也不悲伤春秋,不过是在府中萎靡了几日,便不再多想,又与夷安一同在府中玩耍了起来,今日见她脸上带着笑意,夷安不由疑惑了起来。

“二姐姐下定的那家府里头的太太过来了。”夷柔便笑道,“这才母亲房里说话儿呢,我在后头听着,竟是一位极文雅可亲的人,又十分和气,二姐姐有福。”见夷安点头,她只小声凑在她的耳边说道,“那家的少爷也跟着来了,竟是个极温雅的人,虽然瞧着不及咱们家富贵,不过却没有什么清高穷酸的模样,三哥哥在前头招呼他,我偷偷地瞧了一眼,回来与你说呢。”

“难道,这是急着成亲?”夷安听了,急忙问道。

“母亲有些急迫,因此请了他们家府上的人。”夷柔顿了顿,脸上却露出了一些迟疑来,皱眉说道,“只是,我瞧着二姐姐,仿佛很不乐意。”

第 23 章

夷静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自负美貌,想到竟然要嫁到那样清贫的人家去,怎么能受得住?想到方才出来见客,那未来婆婆虽然看着和善,又知书达理,可是身上的衣裳却不过是七八成新,夷静就受不住了。

她何曾穿过这样的旧衣裳呢?

想到以后自己也要吃这样的苦,苦苦忍着那婆婆与未来的夫君走了,夷静也不管别的,只伏在不知所措的二太太的膝上哀哀地哭起来。

二太太听了冯氏的话,正觉得这是很好的女婿呢,见夷静哭成这样,就觉得一盆冷水泼在头上了一样,只皱眉问道,“你哭什么?”

到底觉得两个女孩儿各有各的叫自己操心的地方,想到宋衍说那家的小子温文和气,文章也好,是个良配,她便低头含笑摸着夷静的头发笑道,“阿弥陀佛,如今见了这样的人家儿,母亲也为你欢喜。”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宋衍的话,叫夷静心中更恨了。

“母亲从前不是不乐意?!为何如今还要推我进那样的火坑?!”夷静只哭着问道,“从前母亲不是这样儿说的!”

当初二太太也不乐意这亲事,口口声声说是不做亲了的,夷静心里正高兴,却见母亲如今转圜了,不由失望。

“你说的那都是从前了。”二太太见夷静明艳的脸上带着泪痕,心里觉得女儿这样的美貌人才,嫁出去那还不叫人家供着啊,此时便笑道,“你姨母说过,这家是山东大族,是世家,你日后只要嫁妆丰厚些,且有好处呢!”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盘算着给闺女的嫁妆,夷静见她半点儿不愿意都没有,一时心灰,哭得更大声了,尖声叫道,“姨母又不是我亲娘,坑了我又怎么了?!您还知道给三妹妹张罗好亲事,怎么换了我,就随我去死了呢?!”她倒在二太太的身上,尖叫道,“我不嫁!谁觉得好,谁嫁去!”到底叫二太太呵斥了,哭着掩面走了,叫二太太在后头跟着顿脚。

夷安与夷柔已经走到了门口,就见夷静哭着出来,瞪了她们一眼跑了,不由有些尴尬,也不往二太太的屋里去,出了院子就到了外头,就见夷静正与贾玉撞在了一起。

夷静本就是个尖酸的人,见了怯生生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贾玉,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耳瓜子抽了过去,抽得柔弱的贾玉头昏眼花地跌在了地上,这才踢了贾玉一脚,恨恨地走了,后头贾玉也跟着哭起来,叫夷柔远远地见了,便与夷安低声说道,“二姐姐这么发疯,叫人传出去,日后怎么在婆家立足呢?”

“若真的不愿,何必定要做婚?”夷安见贾玉怯怯地往两人的面前走,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却低声说道,“那家若也是有些根基,二姐姐这个模样,是结亲还是结仇呢?”夷静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但凡有些血性的人,都是要恼怒的。

夷柔却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到了自己面前的贾玉。

这少女这样的冷天儿,穿着一件藕粉色掐腰绣百合的小袄,下头是一袭石榴红的描金线的裙子,额上一点珍珠在头上晃动,确实可怜可爱,如今这女孩儿用胆怯的眼睛看着她们,见夷柔脸色不善,夷安面带笑意,顿了顿,这才上来给夷安福了福,口中轻声说道,“前儿我急了,因此口不择言,冲撞了四妹妹,如今,给四妹妹赔罪,你心性宽阔,素来和气,定然是不会与我见怪的,对不对?”

贱人总是要旁人用圣人的标准来对待她,夷安挑眉看了看瑟瑟发抖的贾玉,含笑问道,“我确实心胸开阔,与人为善,可是凭什么饶恕你呢?”见贾玉红了眼眶看着自己,她慢悠悠地笑道,“一个妾从外头带进来的丫头,也敢与我们姐妹在这儿论起姐姐妹妹的,你真是好不要脸,”她含笑道,“可见,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贾玉呜呜地哭起来,目光流转,就见四下无人,只有夷柔冷笑连连,这才转头懒洋洋地说道,“既然不长记性,且给两个耳光,叫她知道尊卑有别。”

后头果然就有丫头上来,抓紧了贾玉,一个婆子左右开弓抽在了贾玉的脸上,仿佛是练过,几个耳光过去,贾玉的脸上竟全无伤痕,只哭得满脸是泪,夷安欣赏了一下,见夷柔命人往一处看着了,只命人拖了贾玉往一处去了,到了二太太院子后头的空房里,看着贾玉被摁在了地上,夷安这才吩咐了面露奇异的青珂几句,不大一会儿,就见青珂手中端着一盆冷水进来。

“四妹妹难道还要冻死我么?”见那好大的一盆冷水,贾玉的脸上就发白,显然是想到自己在冰冷的湖水里挣扎时的痛苦,此时满眼惊惧地叫道,“你还敢害我!老太太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的,你跌倒了,我们姐妹帮你重新收拾打扮,怎么就成了害你呢?”夷安只命两个有力气的婆子将贾玉按在地上,这才命一个丫头上前,展开了一张桑皮纸浸在水里泡软了,飞快地贴在了贾玉的脸上,那一瞬间,夷柔就见贾玉口中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叫声,桑皮纸严实地覆在了她的脸上,现得那张小脸儿变得狰狞,那少女顿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还未待她挣脱,已有第二张桑皮纸落在了贾玉的脸上。

“这是……”夷柔转头,就见阴暗的屋子里,夷安的目光仿佛在发亮,不知为何,竟生出了畏惧来。

“表姐从前,哪里知道窒息的滋味呢?”夷安的目光放远了,喃喃地说道,“想要活着,想要喘口气,想要浮上来……”一转头见到夷柔怜惜地看着自己,夷安的嘴角顿了顿,回头看着挣扎着提着退,到了最后变得无力了的贾玉,目中露出了晦暗的光来,低声说道,“夷安所受的痛苦,她本就应该百倍还之!对不对?”

她并不是在问夷柔,夷柔也只以为她是在泄恨,此时迟疑了一下,夷柔便低声道,“别闹出人命,叫老太太与你为难。”

“我自然不会叫她这样死了。”夷安转头感激地对夷柔一笑,见贾玉已经不会动了,浑身抽搐地躺在地上,这才命青珂揭下了了几层桑皮纸,看着贾玉缩成一团,涕泪横流,也不靠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笑道,“表姐……瞧在老太太的面上,我叫你一声表姐。”

“我定要禀告老太太!”贾玉哭着叫道。

“嘘……”夷安伸出了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竖在自己的唇旁,轻柔地笑道,“表姐,可别说这话才好。”

“从前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就诬陷四妹妹,如今四妹妹不过是打水给你洗脸,你竟然还要在旁人面前构陷四妹妹么?!”夷柔尖声道,“随你说什么就是!只怕你说了,外头也都不信,只你的名声要更坏!”

之前贾玉在诸家太太面前指摘夷安,这是有目共睹,如今本就无事,却还要胡说八道,叫人听见,也只能说一句客居的小姐谋算本家姑娘,谁会相信,柔弱良善得只知道以德报怨的宋家四姑娘,会是狠毒心肠的人呢?

“就是这话了。”夷安转头,偏头落在贾玉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阴鹜,轻声笑道,“表姐,这才算什么?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曼声说完,这才由着后头的丫头一拥而上,将那哭喊的贾玉按住整理了衣裳头发,搭理得一丝不乱,与夷柔一同走出了这屋子,见夷柔与自己欲言又止,便摇头笑道,“若是她敢去老太太处,老太太可是要再被她气病一次,就好了。”

至于她,老太太本就厌恶她,这点儿小事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既害了咱们,自然不是那么好回转的。”夷柔当初,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慷慨陈词,叫自己心胸善良点儿,恨不能一口唾在他的脸上,如今见了贾玉在夷安的手里挣扎,只觉得怨气稍平,顿了顿,这才疑惑地问道,“你方才那手段,究竟是什么?瞧着叫人害怕。”

若她真的对夷安心存芥蒂,也不会大咧咧地开口说害怕,如今这样询问,就叫夷安的目光温和了起来。

“不过是些书上的小手段,我见了,想要试试,因此做了一回。”夷安和气地问道。

夷柔不过是个内宅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些,闻言点头,想到贾玉那痛苦的模样,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手段确实很叫人畏惧了。”又推了推夷安,立着眉毛说道,“日后,不许叫人知道你会这些!”不然,夷安可怎么嫁得出去呢?想到了这个,夷柔就为妹妹犯愁。

“我记下了,三姐姐不必担心。”夷安笑道。

她生得秀美绝伦,窈窕之中又带了婉转清媚,绝色的容光仿佛连身后的红梅都黯然之色,夷柔只看着她,就忘记了方才的晦暗,心情明媚了起来,用力点头。见她欢喜,夷安偏头,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

远远地,一个温雅清秀的少年,看着她,竟仿佛痴了。

第 24 章

这少年仿佛要上前几步,然而才走了几步,却踩到了树枝,清脆的声音就叫正相视而笑的两个女孩儿同时回头,眼见夷安转头看过来,那少年脸上顿时红了,知道自己唐突,只手足无措地立在雪地上,敛目不敢动了。

见这少年竟是罗瑾,夷安便微微皱眉。

后宅本不该乱闯,这罗瑾行事,可见竟不大规矩了。

“我,我……”罗瑾看着夷安回头,目中有水一样潋滟的涟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低着头有些可怜地说道,“我不是有意冲撞二位姑娘。”

他只是心里想着是否能见着夷安一面,因此趁着宋衍给自己去寻自己要借的孤本,不由自主地挪动了脚步过来,没有想到才走到这里,就见到了心里的女孩儿,不过他想到夷安素来是个纯良胆小的女孩儿,此时就红了脸,为自己的冲撞有些后悔。

他也担心,夷安会觉得自己是个轻浮的人。

“若是寻三哥哥,该往回头路走。”轻妙的声音传到罗瑾的耳朵里,这少年诧异抬头,就见夷安脸上没有笑意,却对自己微微颔首。

“多谢。”罗瑾听话地转身走了两步,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就见开得灿烂的梅花下头,那柔弱纤细的少女,只披着一袭雪白的披风,眉目似画,竟仿佛连天光都失色了。

被那样荼蘼的繁华灼伤了眼睛,罗瑾不由顿住自己的脚步,在那少女有些诧异的目光里鼓起勇气说道,“我是罗瑾。”见她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表情,竟不敢再去看那一双透着幽深的寒凉的眼睛,脚下不停地飞快地穿过了通往前院的垂花拱门,不顾门上的积雪冰冷,他转身趴在门侧偷偷地往那梅花之处看,见那少女顿了顿,与自己的姐妹低声说了些什么,转身走了。

他痴痴地看着那单薄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了,一转头,就对上了宋衍平静的眼睛,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走错地方了。”宋衍目中露出了然,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

“我,我……”罗瑾只有些羞臊地看着面前仿佛看破了他所有心事的好友,许久之后,脸上平静了下来,突然低声说道,“母亲,很喜欢她。”

宋衍正欲转身的动作停住了,回头看他。

“我与母亲说过,母亲喜欢她,母亲愿意她的。”见宋衍的面上露出了动容之色,显然对他另眼相看,罗瑾抓紧了自己的衣裳,低声说道,“我不是少年意气,不管不顾,我喜欢她,想要给她一个名分,不想变成私相授受。她……”

他顿了顿,便红了脸,抬头用清明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好友,面上露出了哀求之色,低声说道,“我与母亲说的时候,母亲与我说了,只要她愿意,我家就上门提亲,必然叫她风风光光。”

“郡主……”宋衍顿了顿,突然问道。

“我只说远远地见过她,连话都没有说过,是我自己念念不忘。”罗瑾的眼睛似乎是在发亮,傻笑了起来。

罗瑾温柔良善,家世也好,若不是恐新城郡主眼界高,宋衍是很觉得罗瑾不错的,听说新城郡主对夷安也很满意,他的心里就活动了起来。

叫他说,夷安心情颇有些烈性,罗瑾温柔,其实是绝配。

况想到大伯父如今的官阶,宋衍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虽新城郡主是宗室,可是却也是远枝了,也并不是那样高不可攀。

只是如今,宋衍却不动声色,只对罗瑾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旁的许诺却不肯多说,送了心中忐忑的罗瑾走了,自己便关在书房里,细细地将罗瑾的品貌写了,又说了罗瑾的家事与新城郡主,折成了书信送出府去,只往关外与夷安的父母裁夺,自己想了想,便捧着桌上的一匣子新书慢悠悠地往夷安的院子去了,才进院子,就见外头有丫头见了他就跟见了鬼,飞也似的往里头报信,不是夷安的院子里又出了什么事儿,宋衍就挑了挑眉。

一院子的丫头看着他就跟洪水猛兽似的,就算再不耐烦被丫头奉承,可是如今宋衍的心情也很不美妙。

不动声色地进屋,宋衍就见夷安笑吟吟地迎出来,见她的小脸儿上还带着点心沫子,显然是匆匆出来,不由咳了一声,问道,“你又做什么了?”

“卖了两个不晓事儿的丫头。”夷安一点儿不把那两个丫头哭着喊着被拖走当一回事儿,见宋衍默默地看着自己,只笑了笑,迎了宋衍进来,很熟练地取了他手上的新书,这才笑问道,“三哥哥过来可是有什么缘故?”

宋衍在关外没有传回什么信儿的时候,是不会与夷安说什么搅乱她的心的,此时只问道,“前儿你往巡抚府上,郡主对你如何?”

“还好,郡主是个和气的人,对人无有不同。”夷安心中一动,立时就知道了宋衍的话,便笑道,“三哥哥不必担心,我无心。”

宋衍呆了呆。

罗瑾年少风流,又斯文俊俏,也与夷安有了几面之缘,如今竟只一句无心。

只是这样铁石心肠,宋衍更无需对妹妹担心了,闻言便郑重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万不可私相授受!”见夷安笑眯眯地点头,他方才继续说道,“只有过了明路,日后如何,方才能不被夫家看轻。”

就算日后夷安与罗瑾有了结果,可若是立身不正,那样的大家子里头,夷安又该如何自处呢?到底恐夷安年轻不懂事儿,况想到另一个哭着喊着要退亲要上吊的妹妹,宋衍的脸色便严厉了起来。

这些是好话,夷安笑眯眯地应了,又亲手捧了茶水与宋衍,见他面上有些疲惫,关切地问道,“今日读书可辛苦?”

“不过是寻常罢了。”宋衍脸色缓和,慢慢地说道,“下场之时,总是要有个结果。”他日日苦读,就是为了叫自己成为给能家族争光的人,能够庇护家人,此时见夷安关切,他眼神温和了起来,对她说道,“在家里外头的,无需懦弱客气,总有你哥哥在前头,大风大雨,也落不着你的头上,从前忍气吞声,大可不必,你如今就很好。”他知道些夷安的手段,可是却并不觉得恶毒。

妹妹们不吃亏,才是好的。

旁人如何他哪里管得着呢?

“既如此,我与三哥哥说个事儿,求三哥哥帮我说话。”夷安不是个客气的人,顿时顺竿往上爬,笑嘻嘻地说了今日整治贾玉的手段,见宋衍眼角微微抽搐,她揶揄地问道,“三哥哥不是心疼了吧?”

从前老太太真有心把贾玉定给自己,却叫眼高于顶的二太太搅和了,宋衍冷哼了一声,瞪了妹妹一眼,颔首道,“我记得了。”

有了他作保,夷安心中更安定,又殷勤了起来,命板着脸的青珂捧了自己给宋衍做的一双鞋来,送到了宋衍的手上,含笑说道,“这是做妹妹的心意了。”

宋衍接过这双鞋仔细地看了,就见上头是很粗犷的行针的手法,大开大合,很有武将之风,下头竟还有一根针尖儿在发光,一抬头就见了青珂有些绝望的眼神,有心问问这妹妹是不是与他有仇,还是忍住了,板着脸说道,“很不错。”见夷安喜笑颜开,很受用的模样,不由撑不住脸上的端正,转头飞快地扭曲了一下脸色,抓着这还带着暗器的鞋子匆匆地走了。

夷安见他喜欢,又命捂着头不忍说出真相的青珂取了料子,努力给帮衬了自己许多的宋衍再做一双鞋。

忙碌了许多天,就果然有新城郡主一请再请,二太太是欢喜新城郡主这样看重的,见这一次不知为何,竟夷静依旧在其中,想着闺女如今的心情不好,只迟疑了片刻,便往夷静的屋里送了鲜亮的衣裳与首饰,叫她往巡抚府上去换换心情。

夷柔与夷安依旧是上次的打扮,只是听贾玉并未被邀请,叫贾氏与二老爷哭诉了一场,闹了一场风波,并无别的。

贾玉之前,果然去老太太出告状,老太太拿住了这样的把柄,竟要来抓夷安的晦气,还是宋衍出头驳了老太太,方才算是风波过去。如今又起了这样的风波,就叫宋衍不耐,贾氏是二老爷的妾,他自然是管不了,然而贾玉却是能约束的,秉了老太太,宋衍也不管老太太如何,将贾玉关在了一处空旷的院子里,命她“静心败火”,往外头说,只说贾玉另老太太气恼致病,因此不能容忍,方亲自出手。

知道了这个,夷安与夷柔一路上,也不理睬阴沉着脸的夷静,只在一处说笑。

夷静的一双眼睛看着这两个得兄长照拂的妹妹,目中便露出了怨恨之色来。

第 25 章

这两个妹妹如今风光得意,夷静说什么心里都怨恨得很,只是忍住了,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这一路到了罗府,夷安就见依旧是罗婉出来迎接,跟着一同进去,就见里头有几家的小姐,有些是上次来过的,却有更多的不见了踪影,知道上一次,大抵是新城郡主在品鉴众人,不喜欢的这一次就不招待,夷安却只给新城郡主请安,与姐妹们坐在一处,听着新城郡主与人说笑,不大一会儿,新城郡主就转头与她笑道,“才说你的梅花儿图,你就过来了,可见是来的极巧。”

“不过是雕虫小技,郡主喜欢,赞赞我,倒叫我得了好处了。”夷安含笑谦逊了几句,见新城郡主看着自己的目光竟带着几分慈爱,实在浑身发凉,因此低头做娴淑状。

见她不说话,新城郡主却对夷静与夷柔并不在意,只微微颔首,这才与几家的小姐们说笑,才说了几句,就听到外头有丫头进来,脸上还带了焦急之色。

满屋子的年少的美人儿,叫新城郡主的心情不错,见这丫头面色有异,便含笑问道,“急匆匆的做什么?”

“外头来了几位贵人,说与郡主请安。”那丫头见新城郡主皱眉,急忙说道,“几位贵人的口中称郡主姑姑,奴婢不知该如何招呼,因此进来禀告郡主。”她说这个的时候脸上带着些惶恐之色,见新城郡主有些迷惑不解,显然是想不出是谁,然而新城郡主迟疑了片刻,便笑道,“迎进来就是。”

才打发了这丫头下去,新城郡主就见这满屋子的女孩儿,正要叫她们避到后头去,就听见外头有青年爽朗的笑声传来,人影一闪,就见两个高挑的青年闯了进来,目光落在了屋里都有些惊慌的小姐们的身上。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青年,眼里带着些傲气,只上前与变色的新城郡主笑道,“给姑姑请安,侄儿们有些没规矩,姑姑看在咱们不懂事,别与咱们计较。”

说完,这两个青年就肆无忌惮地想着各自拿团扇掩住了自己的小姐们的面上逡巡。

夷安只撑着团扇掩住了自己与气得发抖的夷柔,侧目往上看,就见新城郡主脸色铁青,显然心情很差,见了那下头虽叫着姑姑,然而却很不将新城郡主放在眼里的那两个颇为俊秀的青年,却见夷静仿佛是看着那年长的青年呆住了,大咧咧地看着,对上了那青年的目光,竟还婉转一笑,带着几分娇羞,那青年的眼睛就亮了,回头与夷静频频相看,就叫夷安的眉头皱起来。

夷静,这是要做什么!

“原来是你们兄弟。”新城郡主的眼里仿佛有些忌惮,就是这样无理,竟然也并未翻脸,只口中淡淡地问道,“你们过来,是做什么?”

“路过山东,听说姑姑在,因此过来探望。”前头的那青年觉得夷静颇有趣,况夷静也是难得的美人,就叫他的心里活泛了起来,转头与新城郡主笑道,“本不该叨扰姑姑,只是我们预备在济南停留几日,不上门来与姑姑说话,岂不是咱们不孝?”

一时这两兄弟一同笑了起来,见新城郡主似乎要翻脸,前头的那个便笑嘻嘻地说道,“还有六弟也在山东,他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竟只肯在院子里等着,岂不是不与姑姑亲近?”

“亲近不亲近的,可不是瞧这个。”新城郡主心中恼怒,却不动声色,只命丫头引着屋里的小姐们出去。

然而这两个青年放肆,来历她也招惹不起,闭了闭眼,与罗婉低声说了些,叫罗婉立在了夷安的身侧,挡住了她,果然迎来夷安的感激,想到这是儿子的心上人,她就不欲生出波折来,微微颔首,这才命这两个青年坐在下头,又命人去请另一个本分的,冷淡地说道,“京中如今正闹腾的厉害,你们府里也不太平,竟然还想着游玩?”

说到这个,这青年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回头与娇弱回望的夷静对上了一个目光,他便冷笑道,“姑姑说这个,我们可不明白。”

“明不明白,你们心里有数。”新城郡主说完了这个,便不再多说。

落在后头的夷安听了这个,便有些疑惑,只是见夷静脸上露出得意的模样,便在心中摇头。

大好的姻缘不愿意,却要与这明显极轻浮的人有首尾,真是自己找死。

夷柔自然也见了姐姐的做派,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忍住了,跟着罗婉一同往众人的车的去处走。

罗婉今日也很沉默,待送了别家羞臊的小姐走了,她方才转身与夷安歉意地说道,“今日叫姐妹们吃委屈了,改日,我与母亲必然设宴赔罪。”

“与郡主与妹妹无关,何必如此。”夷安也看得出那两个青年与新城郡主极生疏的,口中便笑道,“郡主的心意,我们明白。”

“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夷静心怀鬼胎,急忙问道。

这二人一身的尊贵的服饰,连新城郡主仿佛都不放在眼里,显然是极有身份的人,想到方才那青年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惊艳与情意,夷静心里就扑通扑通跳起来。

罗婉似乎并不愿意多说,迟疑了片刻,便含糊地说道,“是京里烈王家的子弟。”听见夷静的惊呼,她的脸上便带了几分苦笑。

与她外祖家同安王府不同,烈王府在京中的势力很大,如今的烈王虽只是皇帝的堂兄,然而在军中却极有名望,又掌八关军务,号称皇城之外,八关之内,烈王的人马说了算,因此权势滔天,这样的权王,自然不是新城郡主能随意耍脸色的,只是如今新城郡主被人看低,罗婉心里也很不快,听见夷静还在惊呼,便忍不住冷笑道,“不过是两个庶子!”

“庶子?”夷安皱眉道,“既是庶子,怎敢这样猖狂?”

“烈王妃无子,这两个是烈王最爱重的侧妃所出,又是长子次子,因此烈王这些年一直想要策为世子,不过是叫宫里皇后娘娘拦着不许,方才没有成事。”

罗婉与夷安这些日子书信往来,本就极好,此时便多说了几句,况这些不过是京中人都知道的,不过是山东遥远,消息不同,罗婉并不觉得冲撞,便与夷安细细地说道,“虽不是世子,这两个却最受烈王宠爱,一直将世子位视作囊中之物,因此猖狂的很。”

“再如何,也该对长辈恭敬,得志猖狂,实乃小人行径。”夷安淡淡地说道,“若烈王不是糊涂的人,就不该叫这样的东西做世子。”不然,大好的烈王府,只怕也败坏了。

不过,这是宠妾灭妻?活该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