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目秀致绝美,有一股子打骨子里的柔媚可人,然而话语却刚硬得厉害,可见心性,如此的女孩儿竟另有一种气势,叫薛皇后看住了,许久之后,这才颔首笑道,“这话,我喜欢的很。”

她能正位中宫,又插手朝政,自然手上有许多的人命,却从不掩饰,因此也更喜欢夷安这样坦然的女孩儿。

“只是你从前,还顾忌外头的话,如今大可不必。”薛皇后温声道,“贤良人做多了,叫人轻看。你瞧瞧,若是当日你就用雷霆手段,料理了这对儿母女,摄于你的威势,谁又该算计你的姻缘呢?贤良是好,只是却无用的紧。”见夷安受教,赞同点头,她便含笑道,“既然回京,万事都有姑祖母给你担着!你只活出真性情来,有姑祖母一日,就有你一日。”

“谢姑祖母。”这简直就是奉旨跋扈的意思了,夷安上辈子,也很嚣张,因此此时竟觉得松了一口气,顿时笑起来。

“真是个好模样儿。”皇后看着眼前这年少的女孩儿笑起来,也觉得心中欢喜,与已经坐在自己身边的大太太笑道,“这孩子从前吃了苦,都是你的缘故!如今圆满了,就不能叫她吃委屈。”

她顿了顿,便慢慢地说道,“凭我的身份,我喜欢的孩子就该得着最好的!二房的那个丫头还是个县君,咱们的夷安,该更尊贵,高于她才是,就……”她抬头,慈爱的看着夷安,温声道,“就为县主,赐号长安。”

长安,长安,这就是她作为长辈,对这孩子一生的期许了。

第48章

眼前的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仿佛是真的在看自己心爱的孩子。

夷安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重生的时候遇上了那样的蛇蝎之人,之后遇到的,都是在为她付出爱。

仿佛是在怜悯她上辈子过得不幸,因此这辈子都要一股脑儿地还给她。

这样的好,却叫她心生恐惧。

从未得到过的夷安郡主,仿佛什么都不怕,无所畏惧,连死都不怕。可是如今的宋夷安,却在心中有莫名的恐慌。

仿佛一觉醒来,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睁开眼,爱她的人就都不见了。

“您,您对我这样好,我觉得害怕。”夷安将脸覆在薛皇后的手上,喃喃地说道,“我怕日后,这场梦醒了,该怎么办呢?”若真的那样,她会疯狂,毁灭这世上一切的幸福的存在。

“姑祖母在,我的长安,就什么都不用怕。”薛皇后看着眼前这有些惊慌的孩子,仿佛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依恋与畏怯,不由叹了一声,与大太太道,“看到这个孩子如今这样儿,我真想抄了宋家!”

要经历过什么,才叫这孩子这样的善待都受宠若惊?她从前在宋家过得是什么日子?!薛皇后恨极了宋家的那个老太太,见大太太脸上也露出了怨毒,便淡淡地说道,“到底是你婆婆,做得多了,伤了你们的夫妻情分,日后,我慢慢儿来!”

此时的薛皇后,脸上就露出了冷酷来,对上了夷安的眼睛,却慢慢地缓和。

“这个孩子我喜欢的紧,你若是舍得,叫她在宫里陪陪我。”拍着夷安,薛皇后便笑着与大太太道。

“能在宫中陪着您,这是多大的荣耀?”大太太摇着薛皇后的手笑道,“姑母这样爱惜她,都要越过我去了。”

“难道你还吃你闺女的醋?”薛皇后见大太太果然闹起来,急忙笑道,“好好好,我疼你,你这丫头,从前就是个天魔星。”换转头就与一旁如同雕像一样的宫人笑道,“给侯夫人把好东西都拿过来,不然醋起来,这厨房里一个月都不用制醋了!”

说完笑起来,又指着夷安笑道,“贺你们县主的礼,也拿上来。我这宫里来了两个极厉害的,什么好东西,都长着腿儿飞走了!”

她这样慈爱,宫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意,知道这二位是得宠的,服侍起来也更小心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含笑的宫人就抬了几个极大的箱子到了薛皇后的面前。

薛皇后总管后宫数十年,手中珍藏无数,如今一掀开,竟是珠光宝气,叫人张不开眼,然而这都不过是寻常,竟还有一箱子极古朴的字画儿,上头都盖着不知多少的小印,显然是古董,这一箱子字画看似平常,然而价值连城,薛皇后看了,便微微点头,却从一旁取了一只七尾镶红宝的凤钗插在了夷安的头上,就见凤钗之下,这女孩儿更添威势,便满意道,“这才是好日子该有的打扮。”

命人将这些放在一旁,命人下去,薛皇后方才饮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你匆匆入宫,还有别的事儿?”

“我竟叫贱人堵到家门里了,”大太太见四下无人,便冷笑道,“不过是为姨母抱不平罢了!”

她口称姨母之人,夷安想来也就是烈王妃了,她此时便有些诧异。

竟如此亲近。

“她傻,做出一副决绝的清高模样儿来,因此就只能忍着受着,自己气闷,吃了不知多少的亏。”薛皇后便叹气道,“她这脾气最是刚烈,因此看不破,只自己关起门伤心,叫那男人却风流快活。”

烈王妃并不是薛皇后的亲姐妹,然而却是从小儿跟在薛皇后身边长大,说是大太太的姨母,不过是只比大太太年长几岁罢了。

想到烈王妃这些年与自己的感情深厚从未改变,薛皇后便与大太太与夷安说道,“这就是不该叫你们学的人!那男人既然忘了过去的情分,她就要拿出手段来!或是生个儿子做自己的依靠,或是你死我活叫他知道厉害,不敢这样放肆……”

说到这里,薛皇后却一顿,苦笑道,“如今的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说她呢?”她的夫君,不也是三宫六院?

“您却握住了这天下的权柄。”夷安轻轻地说道。

她说出的话,总是合自己的心意,薛皇后越发欢喜,摩挲着她的手含笑道,“你说得对,只是你却不知道,烈王妃,手中也有烈王的半数兵权。”

“半数兵权?”大太太猛地抬头,震惊道,“那就是四关守卫?!”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立得这样稳?不是因陛下,不是因太子,而是你她一直在我的身后。”薛皇后有些漠然地说了皇帝与太子,说到烈王妃,就露出了温情,轻声道,“当年,烈王立下军功要封王之前,我就劝她,情分虽好,兵权却更重要,叫她拿了烈王的半数的兵权,只做未雨绸缪,她还说我多疑,谁知道却叫我说中,那畜生竟然敢真的翻脸无情!”

烈王妃本就与烈王一同在战场杀出来的,军功赫赫,叫军中信服。因此她不过是小小的手段,就叫半数兵权落入了烈王妃的手中,不过是为了防备,没想到竟真的成了真。

“总有一天……”薛皇后的目中森然,双手用力一握。

“难道姨母只看着这起子小人折腾?”大太太便不乐地问道。

“你放心,我与你姨母都预备好了,烈王自然该有大惊喜。”薛皇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却还是笑道,“如今你能想着你姨母,可见你的真心。”烈王妃一直隐在小院儿里不出来,形同隐形人,京中都几乎要把她给忘了,谁还会为她抱不平呢?

见薛皇后只有定论,大太太也不多问,只缓缓将在边关的诸事说与她听。

薛皇后细细地听了,沉吟了许久,这才说道,“将你们夫妻召回京,就是为了节制九门。”见大太太点头,她便淡淡地说道,“如今我瞧着风光无限,内里却凶险,九门只有握在自家人的手里,我才能安心。”顿了顿,她便敛目,转着手腕子上一串奇香的红珠串儿,面色有些异样地说道,“这天下,想叫我死的不是一个两个,就如同这宫中,又有谁,不在心中恨我呢?”

“姑母……”

“罢了,当年我愿意嫁给他,给他做个支撑他,无关情爱的太子妃,就有了觉悟,比起男人,我还是更爱这天下的权柄。”薛皇后的脸上生出了淡淡的笑意,眼中的野望逼人而来,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与冷酷,轻声道,“当初,我也想要与他做举案齐眉的夫妻,一心一意为他,可是他怕我防我恨我怨我,却从没有想过,我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只是想一心辅佐一位帝王,成全自己对这天下的抱负,可是枕边人的帝王看向她的眼神,却叫她心冷。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成全她自己了。

薛皇后的眼里透出了淡淡的冷,就叫大太太与夷安为之动容。

正要安慰她几句,却见外头,有宫人匆匆进来,禀告道,“各宫的主子,来给娘娘请安了。”

“瞧瞧,这是知道今儿我心里欢喜,因此过来讨好呢。”薛皇后嗤笑了一声,叫大太太与夷安在自己的身边坐了,这才命人进来。

夷安坐在薛皇后的身边,抬眼看去,就见竟是七八个或年轻貌美,或年老稳重的宫装女子鱼贯而入,其中两个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一脸的天真明媚,容色绝伦,更稀罕的,却是这两个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就叫夷安看得一怔,仿佛这两个女子的容貌十分熟悉,目光落在不动声色,然而手中却一紧的大太太身上,目中一缩,再次凝神向着那两个少女看去,心中一动。

这两个的容颜,竟与她与大太太有些相似。

“今儿听说侯夫人进宫,还带了一位绝色的小姐,咱们姐妹心中好奇的紧,因此厚颜来叨扰娘娘。”最前头,就有一个中旬美妇有些恭敬地皇后笑道。

她立在诸人之首,显然在宫中该是颇有地位。

大太太从不在这样的场合叫人抓住把柄,起身带着夷安与诸妃福了福,叫这美妇扶住了,这才起身笑道,“娘娘说笑,抬举了小女。”

“夫人这样客气,可教咱们怎么说话呢?”这美妇笑了,就听大太太含笑与夷安说道,“这位是淑妃娘娘。”

夷安果然重新拜见,淑妃扶住她细细地看了,这才笑道,“端庄可爱,是个难得的知礼之人。”她一锤子就敲住了夷安不仅美貌,连德行也极好,后头的那几个虽脸上各有异色,却不好当着皇后的面儿反驳,赔笑应了。

就见淑妃拉着夷安坐在自己的身边,问些家常,见夷安言语活泼,透着一股子寻常女孩儿没有的鲜活,不由越发地欢喜,只与薛皇后求道,“臣妾厚颜,求娘娘留宋家小姐在宫中几日。臣妾宫里那孽障最是个淘气的,与宋家小姐亲近些,没准儿改日,也是个淑女。”

她仿佛与薛皇后是极要好的,说笑起来也并不忌讳。

从宫妃进来,薛皇后的脸上就不复慈爱,变得凌然威仪,叫人不敢擅动,然而看着淑妃,眼中却生出些笑意,转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地笑道,“只怕那丫头这辈子也做不了淑女。”

“不是娘娘宠着她,她如何会不服管呢?”淑妃哀愁地叹了一声,拉住夷安的手笑道,“我那孽障于皇女中行四,竟是个混世魔王,日后,可是托付给你了。”

“娘娘爱说笑呢。”夷安便笑道,“有两位娘娘教导,哪里还需哀愁呢?如此,却叫我掩面,不敢见人了。”

“这话说得很是,”就见后头的那两个美貌的少女,其中一个便抢着笑道,“这丫头虽是我薛家的人,然却也不好多夸奖,不然这丫头日后骄矜了起来,该有负姐姐的话了。”

淑妃的眉角微微拧起来,抬眼征询地往不动声色的薛皇后看去。

这话说得有些不留情面,隐隐有指摘夷安的意思,然夷安自得了皇后的话,又要守住平阳侯府的脸,自然不会愿意做个软柿子,此时便含笑曼声道,“知道您替薛家谦虚,只是骄矜二字,大可不必按在我的头上。长辈日日教导,因此温柔贤淑,谦卑自牧,礼义廉耻,这些,流着薛家血的女孩儿,竟都不敢忘的。”

这话自夸到了天上,偏偏叫人挑不出错来,及说到了礼义廉耻四个字,她的目中更透着深意,都是在深宫厮混的,几乎是同时,就叫人听明白了。

淑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见上头薛皇后仿佛对手上的茶盏十分欣赏,仿佛没有听见这争执,便含笑道,“此言极是。”

后头有两个不稳重的妃嫔,已经拿嘲笑的目光砸在了那两个突然气得浑身发抖的少女的身上。

这两个少女入宫并不光彩,明明是皇后本家的隔房孙小姐,却明知道入宫就是与皇后争宠,就仗着美貌年轻挤进来,还打着为皇后分忧的旗号,这在宫中竟是叫人议论纷纷,都在说这两个少女为了荣华富贵,竟不顾人伦了。

论理,这两个也该唤薛皇后一句姑祖母。

“你竟侮辱我们!”那方才说话的少女起身,颤巍巍地,突然眼中含泪,只看着夷安柔弱地说道,“罢了,我们姐妹,是不如你牙尖嘴利的,竟说不过你去,只是你犯了口舌,这又该如何?”

“您说笑了。”夷安不动神色地微笑,淡淡地说道,“您与我都是薛家女,自然都有无数的美德,若夸赞了您是犯了口舌,”她叹气道,“难道为了这些,竟还要骂您几句,叫您出口气儿?”

她的脸上带着“这不是有病么!”的表情,目中又有几分鄙夷,这样的模样对上了那两个少女,就见这两个正要发火儿,淑妃已然发作,不快地笑道,“华昭仪!本宫方才,才说了一句,就叫你劈口打断!如此不知尊卑,难道是因你得宠,便能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不成?!”

说到最后,已然露出了怒色。

她位份高,又育有四公主,此时发作,竟叫这名为华昭仪的少女不能反驳,只气愤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行了,陛下瞧着新鲜,多宠爱了你们几天,越发叫你们给薛家丢脸了。”薛皇后不耐烦后宫之事,也懒得应对这些宫非,此时便淡淡地说道,“这样顶撞淑妃,实在可恼,就因你二人是本宫的本家,因此越发要做出表率为宫中榜样,如今犯错,便禁足半月,罚三个月的月俸,好好儿定定心吧。”

“皇后娘娘为何不罚她?!”华昭仪自入宫,就得皇帝宠爱,从不曾吃委屈,今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叫淑妃训斥,皇后责罚,顿时恨上了夷安,指着夷安叫道,“不公平!”

“长安并未说错什么,本宫罚她什么?罚她不该说家中的好话?”薛皇后不耐地说道,“若要哭诉,如今陛下正在昙花台饮酒,你们自去就是。”顿了顿,便淡淡地说道,“本宫还有不少的折子没有批,就不与你们胡闹了。”

她说到批折子的时候,华昭仪姐妹的眼中就生出嫉妒来。

皇后为何从不争宠,却仿佛超脱宫中妃嫔之外,格外地高高在上,叫人巴结?就是因她能决断朝中事。

若是日后这权柄能移到她们姐妹手中,皇后,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后能做到的事儿,她们为什么不能?!

目光带着几分不忿地往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对儿姐妹竟是转身就要离开。

“两位昭仪留步。”夷安突然含笑唤道。

“就算你想要赔罪……”华昭仪以为说起陛下,夷安就怕了,此时便转头冷笑道。

“并不是。”夷安笑了笑,格外地和气,温声道,“既然当为宫中表率,两位昭仪,你们忘记与皇后娘娘跪安了。”

第49章

这话出口,形同发难,诸妃竟是看着笑吟吟,仿佛说了一句“今儿天儿真好”的夷安,心中都计较起来。

这样抓着理就往人身上扣大罪过的小丫头,实在不能小看。

薛皇后由着夷安在宫中立威,只微笑与大太太说话,只当看不见一样。

一时间,诸妃就知薛皇后的心意,却更为皇后竟这样偏袒心惊。

薛家姐妹自幼因美貌娇俏,又是稀罕的双生,被家人捧做珍宝,统没有受过一点儿的委屈。入宫之后,又得乾元帝偏宠,甚至越过了薛皇后,日日与她俩相亲相爱,宠冠后宫。这样的爱重之下,已经不大将这后宫众人放在眼里,日日过得快活,哪里还记得礼数二字呢?今日竟被夷安呼啦啦地问到了脸上,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受了侮辱,华昭仪的眼眶顿时就红了,一侧的另一个少女,竟忍不住叫道,“就不跪,怎么……”

“珍昭仪这话儿,再说一个字,虽你是娘娘的本家,然本宫也要掌你的嘴了。”淑妃就在此时,老神在在地饮了一口茶,转头一笑。

“你!”

“身为宫妃,竟不知跪安,口出妄言,简直就是给陛下丢脸!亏了你们这样辜负陛下的宠爱!”

淑妃笑吟吟的,慈眉善目,说出的话却厉害,况半点儿都不说与薛皇后有关,只拿乾元帝说事儿,见眼前的这两个少女摇摇欲坠,柔若无骨,她的目中便露出了厌恶之色,沉声道,“还不跪下!”唬了这两个年轻的昭仪双腿一软,竟跪倒在地,她这才起身给薛皇后福了福,含笑道,“臣妾得娘娘信重,理六宫事,却出了这样的放诞之人,因此请罪。”

“你这是做什么。”薛皇后含笑将手上的茶盏放在夷安的手上,俯身去扶淑妃。见夷安笑嘻嘻地一点儿都不觉得如何地饮了自己的茶,不由无奈地指了指她,这才与淑妃笑道,“瞧瞧这做派,我只恐这丫头带坏了你的四公主。”

见自己的两个本家小辈还忿忿不平地跪在自己面前,不由笑叹道,“罢了,还是个孩子,今儿这事儿就揭过去,以后记得就是。”

她满心的思量都在前朝,连后宫都只交托在信任的淑妃的手上,自然不在乎这两个颇有野心,脑子却跟不上野心的本家小辈,不过是看了一场笑话就是。

皇帝想要宠爱谁,想利用谁来伤她的心,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也如今只敢与她在这些阴私上鬼鬼祟祟了。

目中生出不屑,薛皇后掩住了,见华昭仪眼中已经委屈得滚下泪来,竟无奈地笑道,“瞧瞧这孩子,这心肝儿就跟水做的似的。”听见满宫里头的宫妃急忙恭敬地迎合,她顿了顿,这才不在意地弹了弹衣襟儿上的褶皱,口中温和地笑道,“才我还说陛下在昙花台呢,你们过去,叫陛下哄哄,小孩子家家的,哄哄抱抱的,叫陛下有些力气出,也就好了。”

言谈之间,竟仿佛将乾元帝当做了内宅的妇人一般。

夷安只觉得薛皇后气魄惊人,心生仰慕,越发亲近。

将皇帝逼到只能哄妃子开心这样的境地,这位姑祖母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这一对儿薛家姐妹竟什么都没有听出来,起身摇摇晃晃地捂着脸跑了,显然是要去告状。

“娘娘如今,越发仁慈。”淑妃家本是宋国公府麾下的武将之家,当年入宫不过是朝局所累,因此虽不受宠爱,却极得薛皇后庇护,因此对皇后忠心耿耿,此时见诸妃自去,却还是稳稳地坐在原地,见薛皇后笑了,顿了顿,这才笑道,“一会儿,娘娘若是忙起来,就叫我带着这丫头在宫里逛逛?”

她本就是阖家依附皇后,又有四公主,日后还要薛皇后挑选一个出众的驸马出来,如今是越发地妥帖了。

大太太急忙起身给淑妃行礼,笑道,“有劳娘娘。”

“一家人,何必说这些客气话。”淑妃见薛皇后微笑,对自己颇为满意,也急忙扶住了大太太。

大太太的目光落在淑妃含笑的脸上,心中却到底一叹。

她为何先带女儿入宫?就是为了先得皇后的恩典,试试能不能叫夷安有个爵位。

宋国公府三房,如今的三位老太爷就是皇后的三位兄长。她的父亲宋国公还好,因秉性刚强磊落,家中又并无姬妾,因此府中和睦,有宋国公夫人操持家中,竟蒸蒸日上。

然而其余两房却皆不成器,虽名为分家,依旧住在国公府旁,打秋风不断不说,嫉妒薛皇后与宋国公更亲近些,国公府因此好处多些,竟眼红的什么似的,又见薛皇后不理睬这两房的谄媚讨好,咬了咬牙,竟打着给薛皇后分忧的旗号,送了更年轻美貌的小辈入宫争夺皇帝的宠爱。

两个如花儿的年少女孩儿,自然是叫人喜欢的,短短时间便晋了昭仪,又哄了乾元帝赏了爵位给二房家的那与夷安同辈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论起来还要称大太太一声姑姑,然而一家子不成器,身份哪里比得上侯府嫡女的夷安?叫大太太想,到时候若是先往宋国公府上去遇见了,叫夷安低了用那样儿的手段得到爵位的女孩儿一头,实在叫人气闷的慌。

也因此,她才带着闺女先进宫。

虽她已经出嫁,到底是宋国公之女,夷安是宋国公府真正的主子小姐,自然该能凭着薛皇后母家之势得到爵位。

至于薛家在宫中的这对儿姐妹,已经是家丑,大太太不愿多说,只是见夷安只三言两语就明白了许久,心中为夷安的敏锐欣慰,却有些不安。

夷安的性子,与薛皇后更相似,看的太明白,如何能幸福呢?

淑妃见大太太面有恍惚,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颇有另眼相看之意。

“长安未学过宫里的规矩,你在宫里多教教她。”薛皇后指了指与自己说话的夷安,与淑妃笑道。

“长安?”淑妃就笑道,“这个封号极好,只是不知爵位……”

“虽是我家的女孩儿,到底远了一层,不姓薛,只做个县主就是,省得叫人诟病。”薛皇后用一种吃了大亏的语气说道。

“还是皇后娘娘公允。”淑妃也很擅长瞪着眼睛说瞎话儿,见夷安脸色肃然,一脸崇敬地看着“公私分明”的薛皇后,心里有点儿腻歪,很不客气地腹诽了一句,这才微微皱眉,与薛皇后道,“不是我与娘娘告状,实在是这两个闹得不像,我听说前儿为了见什么雪中孤月,竟大半夜带着陛下在御花园里吹风了半宿,歌啊舞啊的闹腾了一晚上,臣妾只听说从那时起,陛下的身子就不大好。这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再这样任性,可怎么是好呢?”

虽这样说,然而眼神却很不以为然。

她早就无宠,又倚靠的是薛皇后,皇帝的死活与她而言,其实也不过是淑妃与淑太妃的差别罢了。

没准儿混成了淑太妃,她的日子还能过得更好些。

不过是因她主持后宫,此时却不得不多嘴一句。

“咱们劝也劝过,又如何呢?陛下自己觉得欢喜,也只好如此了。”薛皇后无奈地叹了一声道,“陛下这身子骨儿不好,如今在前朝也没有精神,已有老臣谏他若是不适,便不必日日上朝了。”

如今朝中,大半官员,也觉得既然皇后能干,皇帝陛下在朝上出现与否,真是关系不大。

淑妃也担忧点头,许久之后,目光一闪,试探地与薛皇后说道,“听说山海关与虎踞关如今都正打仗呢,不知娘娘是个什么章程。”她乱七八糟说了许多,叫一旁静静地听着二人谈话,揣测内中含义的夷安听着,却更觉得淑妃前头不过是在打掩护,最重要的该是后头这一句了。

虎踞关她不知道,可是山海关如今蛮夷的重部都被她父亲平阳侯击垮了,余下的不过是残兵罢了,有没有心气儿回头与关中的兵将死磕都不知道,还打什么仗呢?然而见到淑妃殷切的目光,夷安就明白了几分。

“虽是手下败将,然不得不防。”薛皇后的指尖儿划过了淑妃的眼前,见她屏住了呼吸,这才笑着与目中若有所思的夷安笑道,“长安觉得如何?”

这竟仿佛是在教养自己,夷安就见大太太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来。

“都说是狗急跳墙,如今蛮夷失了希望,没准儿反扑得更厉害。”夷安抬眼,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了满意颔首的薛皇后的身上,伸出手微微一握,轻声笑道,“姑祖母,这样威胁之地,旁人自然是不好去的,咱们家的几位兄长自幼想着精忠报国,哪里有危险愿意往哪里去,如今,竟是责无旁贷。”

她看着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的淑妃,温声道,“想必淑妃娘娘,也是如此。”

“都是些小辈,娘娘尽管使唤他们!”如今正是挣军功捡便宜的时候,淑妃见四下无人,竟也没有夷安的厚颜无耻,冠冕堂皇,此时只与薛皇后低声求道,“昨日臣妾父亲传信儿进来,烈王府的那个萧翎,”她匆匆抬头,就见皇后微微皱眉,显然不大欢喜,夷安却反手去摸自己的额头,眼睛突然瞪得很大,心中疑惑,却只说道,“不过十日,竟冲破了蛮部,如今饮马罗桑河!”

“金陵岂不是安矣?”大太太诧异道。

虎踞关就在金陵,因蛮夷之故,因此金陵也很不稳当。

那罗桑河是虎踞关外近千里外的一条极重要的河流,然而却在蛮夷的腹地,蛮夷的部落大多是在这桑干河的沿岸建起,萧翎竟然打到了哪里,只怕已经是冲散了蛮夷的主力。

“宫中并无这份军情。”薛皇后指着淑妃,慢慢地说道。

“臣妾明白!”淑妃眼中一亮,知道薛皇后这是允了,顿时露出了喜色。

她只望家中的小辈男丁,都有自己的前程,支撑家族,也能叫自己在宫中更有体面。

萧翎这样骁勇,实在叫夷安没有想到,不过这人个性古怪,虽不讨厌,然而夷安却也不愿亲近,如今只当萧翎是个陌生人。

“我记得,宋方与宋怀,也回来了?”薛皇后便与大太太问道。

“这两个孽障得姑母青眼,如今也封了爵,一时我都不知这两个小子日后该做些什么了。”

“往虎踞关去罢。”薛皇后淡淡地说道,“挣点儿军功,总是没有坏处。”顿了顿,又有些含糊地说道,“不必招惹旁人。”

“侄女儿知道。”这个旁人,只怕就是烈王的那个庶子萧翎。大太太对烈王的所有的庶子都并不十分喜爱,此时便恭声应道。

“只这个萧翎……”薛皇后自然知道大太太在说什么,然而说到萧翎,却又有些迟疑,仿佛还有许多的犹豫,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摸了摸夷安的头,实在觉得这小丫头值得自己花些心思,因此只与她温声笑道,“你若是喜欢,姑祖母在后头的依兰阁给你收拾出来,给你住着。”见夷安点头,她便含笑道,“依兰阁旁就是四丫头的松风居,你们亲近起来也便宜。”

这说的就是四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