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夷安睁开眼,目光清明地看着他,这小小的皇子面对这样美丽的女孩儿竟生出了些怯懦,只是对着手指小声说道,“安姐儿……今天,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何来此言?”夷安想到他看向太子的目光,心中一动,含笑问道。

“不能保护母亲,母亲不说,可是我知道,她伤心呢。”七皇子不安地说道。

“再伤心,有舅舅在,姑祖母竟也欢喜起来了。”夷安含笑将这小孩子抱在怀里,蹭了蹭他的脸,觉得感觉好极了,这才温声道,“今日,舅舅做得很好了。护在姑祖母的面前,这气派,叫人心里安心呢。”

见七皇子忍不住地笑起来,她只顿了顿,这才掩下目中潋滟闪烁的光来,继续说道,“只要有舅舅在,姑祖母,我,就都不会害怕,因为知道,舅舅一定会保护咱们的,对不对?”

“对呀!”七皇子仰着自己的小脖子骄傲地说道。

“只是咱们是亲人,很不该说这样虚伪的话。”夷安却笑了,在七皇子疑惑的目光里,轻声说道,“比起方才的违心之言,我更想与舅舅说,万事,先保重自己。”

见七皇子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她在心里轻轻叹息,摸了摸这孩子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量力而为,若是舅舅有能力,就保护咱们。若是还没有,就请先保重自己。姑祖母……”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比起被舅舅保护的欢喜,她想必更在意的,是舅舅自己的平安喜乐。”

“安姐儿……”七皇子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舅舅有心,这很好。”夷安听着这孩子笨拙地叫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弯起眼睛笑道,“日后,等舅舅强大起来,就是咱们的倚靠,到时候,就算是舅舅不愿意,我也是要躲在舅舅的羽翼之下的。”

七皇子已经张着自己的小胳膊现在就要把侄女儿搂在“羽翼”下了。

夷安差点儿被这小胳膊拉断脖子,急忙将这个急着“保护”自己的舅舅给放在一旁,揉着脖子不说话了。

“以后,我保护安姐儿,啊!”仿佛是感觉到夷安的善意,七皇子爬到了夷安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小声儿笑了。

舅舅与外甥女儿正笑起来亲近着,宫车就到了平阳侯府之外。

七皇子费力地从车上爬下来,也不用别人搀扶,站定了后,还惦着脚尖儿去扶后头的夷安,这小模样儿,就叫带着人出来迎接的大太太骇笑了起来。

“这是哪出儿呢?”虽然七皇子是第一次见,然而身上穿着皇子的衣饰,自然被大太太认了出来,见这肥嘟嘟的小皇子偏头看来,她正要请安,却见这小皇子迈着小小的八字步走过来,严肃地握住肥爪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抬头用很郑重的声音问道,“是,是大表姐么?”见大太太呆了呆,他飞快转头,见夷安正对自己含笑点头,他转头笑嘻嘻的与大太太叫道,“大表姐,我是小七呀。”

大太太被这自来熟惊呆了,然而到底心计过人,脸上就露出了笑意,俯身笑道,“原来是小七。”她绝口不提七皇子三个字,仿佛眼前的,只是自己的一个外家表弟。

肥嘟嘟的小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四处看了看,裂开了一嘴的小豁牙,仿佛在寻找什么。

“舅舅?”在大太太抽搐的目光里,夷安上前唤了一声。

“什么?!”大太太忍不住惊声道。

“安姐儿乖巧,小七很喜欢。”正不知在逡巡什么的七皇子转头认真地叫了一声,之后目中一亮,扭着小身子走到了正从街上回到门口,此时沉默地看着妻子与爱女的大老爷的身前。

高大肃容,满身都是肃杀的男子面无表情地与抬头的豁牙崽儿对了一个眼神。

“父亲。”夷安急忙上前给大老爷请安。

见到闺女,大老爷眼中变得柔和了起来,他迟疑地伸了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夷安的头发,轻声道,“瘦了。”

“姐夫!”七皇子年幼,对强悍刚猛的男子有天然的崇拜,见大老爷的手放在了夷安的头上,真是羡慕坏了,羞涩了一下,小爪子就扒上了大老爷的衣裳,见姐夫低头看着自己,他眼睛亮晶晶,充满了期待地求道,“抱抱小七。”见大老爷看着自己不说话,他扁了扁嘴儿,可怜巴巴的。

大老爷哪里见过这么软乎乎的小东西呢?自家儿子从小皮糙肉厚,那是说抽就抽从来都不含糊的。

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大手,大老爷觉得这要是一巴掌下去,这皇子都得飞到天边儿上去,有心拒绝一下,却见大太太正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威胁的笑容,动了动嘴角,大老爷认输了,俯身就把这分量不轻的皇子抱起来,颠了颠,眼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震惊了,这才在七皇子惊喜的叫声里大步往府中去了。

“这是……”大太太坠在后头,与夷安低声问道。

上一次回家带回来一个四公主,这次回来拐了一个七皇子,大太太还是很得意闺女的本事的。

平阳侯府想要立足在京中,不仅要与勋贵相交,皇族也是必不可少。虽然她的姑母是皇后,然而谁不愿意结实更多的助力呢?

况若是薛皇后百年之后,平阳侯府又要如何自处?

“太子冲撞了姑祖母。”夷安将发生之事与大太太原原本本地说了,见大太太脸上冰冷,目中闪过了冷厉来,又将自己的猜测与母亲说了,这才继续道,“萧翎要从虎踞关回京,我瞧着姑祖母的意思是要与他封王,只不知是郡王还是亲王。”

郡王与亲王之间的差距不是一般小,萧翎如何,就要看薛皇后的心意了,然而这家伙不是重点,重点是,“姑祖母仿佛要启用兄长,原是咱们捡了便宜。”

“兵权,自然是要在自家人手中才好。”大太太目光落在不知何时已经爬在大老爷脖子上做反的七皇子的身上,眼角露出了一丝冰寒,慢慢地说道,“既然太子要舍弃薛家,舍弃皇后,自然就不是咱们的亲眷!”她的手在虚空中一握,冷笑道,“你二叔祖真是个蠢货,真以为你姑祖母是靠着媚上幸进?!以为送两个丫头入宫迷住了陛下,就能与皇后分庭抗礼?陛下自己都不敢认这样的话!”

“二叔祖……”夷安自到京,并未拜访宋国公府,虽然知道些,到底还是有些迷惑。

“咱们薛氏三房,你外祖是大房,如今是宋国公。”见夷安点头,大太太便叹气道,“还有你两位叔祖,与你外祖同父,却是庶出,如今分家,比咱们家过得差些。”

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冰冷,轻轻地说道,“这日子过得有差别,自然就生出嫉妒之心,你外祖有你姑祖母在宫中支撑,因此这些年收拢兵权,荣耀非常,可笑那两个心中生出嫉妒来,巴结皇后不成,就想自己走走路子。”

薛皇后与宋国公是同母兄妹,怎么可能去看顾庶出的两房呢?

“我瞧着那薛珠儿,与太子也有首尾。”夷安皱眉,沉声道,“以女晋身,太过不堪!”

“不提她们。”大太太对无关的人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况薛皇后冷眼旁观,从不出手,她是知道自家姑母的心性的,自然不必担心什么,此时看着呼呼啦啦地跑出来的两个儿媳妇儿已经争吵着将七皇子从大老爷的身上扒拉下来,自己抢起来,就觉得自己就已经很糟心,实在不想再听见糟心的事儿了,揉着眼角见夷安兴致很好地看着两个嫂子,不由干笑道,“你嫂子们呐,在关外久了,就十分……”

她艰难地选择了一下词汇,这才说道,“热情。”

段氏与吕氏已经撅着嘴往七皇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啃了。

“真的很热情。”夷安笑了笑,知道七皇子该是喜欢这样的亲近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你啊。”大太太点了点夷安的头,这才说道,“阿婉病了,衍哥儿与柔姐儿都去探望,你要不要去瞧瞧?”

罗婉不过几日,竟病了?

夷安想到在山东的情谊,微微皱眉,低声道,“七……舅舅处,母亲照顾着,我去见了阿婉就回来。”

大太太看着这面不改色管豁牙崽儿叫舅舅的闺女,心里又自豪又担忧。

能这样毫无芥蒂,可见脸皮很厚很会拍马。可是这样儿的姑娘,是不是不大容易嫁出去呢?

夷安自然不知道母亲在愁自己的婚事,只叫府里备了马车就往新城郡主的府中去了。

到了新城郡主府,听说郡主不在,夷安便由着府中的丫头引着自己往罗婉的房中去,一进屋,就见罗婉脸色发白地歪在床上,气色很差,不由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薛氏无礼,竟折辱咱们阿婉!”一旁的夷柔见妹妹回来,就仿佛有了主心骨儿,见罗婉抿嘴不言,起身就与妹妹说道,“就是那个薛珠儿!”见夷安眼角冰冷,她飞快地说道,“前头二公主在府中设宴,阿婉是县君自然在列,正说笑,这什么薛珠儿就闯进来,二公主竟不敢呵斥,由着她在阿婉面前跋扈!”

薛珠儿本是听说薛皇后赐了一个县君的爵位与罗婉,心中嫉妒,只觉得这丫头何德何能与自己同品。待见到真人,见罗婉虽不是风华绝代,然而端庄温柔,另有一种春风化雨的美貌,不由嫉妒起来,口中就很给人难堪。

“她也不过是县君罢了,这般无礼,就该给她几个耳光,叫她知道厉害!”夷安听到薛珠儿竟指罗婉“送上门都不要”之言,心知这是因同安王府世子妃不肯叫儿子与罗婉定亲的缘故,便冷声道。

“连二公主都不敢呵斥她,谁又能说什么呢?”夷柔叹气,见罗婉面上平静,只与妹妹顿足道,“我听说你也在东宫折辱过她?也算是与阿婉出气了。”

“这算什么出气!”夷安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说道,“下一次,阿婉再听到她说这句,你只问她,这么多年不能入东宫,不知是谁的过错!”

太子不愿意如今揭开与薛珠儿之情,这其中的纠结,又管她屁事!

她巴不得太子的名声臭大街!

“这……”罗婉见夷安为自己恼怒,不由心中欢喜,况满京中不知多少的女孩儿都忍过薛珠儿的气,此时只迟疑地笑了笑,“原是我病了,不过是躲着她也就是了,薛家……”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夷安,这才说道,“她们那一房还有两个昭仪,听说还有子弟往关外去了?只怕回来就要再升。繁花似锦的,京中谁敢说一个字呢?叫陛下知道,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她掩住了心中的恼怒,低声道,“得志便猖狂!且看下场就是。”

三个女孩儿都深以为然,彼此笑起来,将薛珠儿抛在了脑后。

另有远远的金陵之地,妍丽纤弱的青年手中提着一柄黑色的战刀,立在虎踞关的城门上,阳光之下,他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一张书信。

“三皇子……与长安县主……”清冽冰冷声音之后,护卫在这青年身旁的几名武将,就见战刀呼啸一声,眼前一道光芒乍现,刀锋之下,半片墙头竟被切豆腐一样轻松劈下!

众人噤若寒蝉之中,这青年一手握碎了这张书信,一双清媚的眼,投入了虎踞关外的广阔的天野。

“竟伤及她的清誉,”萧翎知道,那样骄傲的少女如何会与三皇子亲近,然而想到三皇子可以散播这样的流言于京中,眼角便弥漫起冰冷的血色,“真的,很该死!”

第63章

薛皇后本就是在捧杀这几个,如今树个靶子在前头,等以后众怒难消,再拉出来宰掉就是。

夷安自然是不好说这话的,只与罗婉安慰道,“且看日后?如今不是吃了委屈?薛家两个昭仪又如何?皇后还在宫中立着呢!日后再看见她,你只往她的脸上招呼!难道谁还能为了这么个东西,打杀一个县君么?!”

见罗婉含笑点头,柔顺地应了,她继续说道,“况,也不必大动干戈,只说是闺中女孩儿之间的吵架拌嘴,莫非如此,还能牵连旁人不成?”

“只母亲,悔之前误我,因此我如今不安了。”罗婉叹了一声,与夷安夷柔坐在自己的床边,脸上露出苦笑,看着一侧桌上的花瓶喃喃地说道,“母亲之前,也都是为我好。只是从舅母不愿意……”她含糊了一声,这才说道,“母亲就为了我从王府搬出来,如今又听到这样的话,竟偷偷地哭了几场。”

新城郡主最要强,宁折不弯的,如今也是受不住了,罗婉想到母亲的辛苦,不知是不是因病话多了些,闭目哽咽地说道,“父亲……又是那样的人,从来不能给母亲依靠。”

伤了母亲的心的父亲,虽子不言父过,然而叫罗婉想着,却有一种深深的怨恨。

为什么,这样伤害自己的母亲呢?

掩住了心事,罗婉强笑道,“是我拖累了母亲。”

“这是郡主的慈母心,哪里是拖累呢?”夷柔自夷安入宫,就寂寞起来。京中虽也交下几家小姐,然却还是与罗婉走动得更亲近些,心里有些心疼,便劝道,“日后,你寻一个极好的夫君,叫郡主欢喜了,也就是了。”

“说这话,也是咱们能说的?你真是疯了!”罗婉红了脸,唾了一口。

“县主与姑娘常来与咱们姑娘说说话儿吧。”一侧罗婉的贴身丫头捧了上好的碧螺春来,这才笑道,“只这时候,咱们姑娘才欢喜。”

“真的是为了咱们姐妹?”夷安见这丫头退出去,这才笑嘻嘻地贴在罗婉的耳边问道。

“你的话,我不明白。”罗婉嗔了夷安一眼,然而迟疑了一会儿,却还是微微地点了头,目光潋滟地偏过头去。

她既然喜欢宋衍,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敢认的。

私心里,虽然舅母拒了她与表哥的婚事,多少叫人没脸,然而罗婉心里却并不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夷柔眼中露出了一丝欢喜,到底恐罗婉脸上过不去,掩住了,与她说了些家常,见罗婉有些疲惫,这才扶了她躺下休息,自己与夷安一同出了屋子。

屋子外头开阔的庭院里头,早春的花树下,两个少年正对坐说话,一个秀美温柔,一个清隽端肃,正是罗瑾与宋衍。

此时见两个女孩儿出来,这两个少年就起身走来,罗瑾红着脸看了夷安一眼,便急忙问道,“阿婉可好些?”

“已睡下了。”说到妹妹的时候,罗瑾竟不再有什么磕绊,夷安嘴角生出淡淡的笑意,见罗瑾也是脸上有些疲惫苍白,眼下挂着黑眼圈,便温声道,“你也不必担心她。”

这有些温柔的话,实在叫罗瑾受宠若惊,点了点头,这少年只觉得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连空气都变得清香起来,此时便轻声道,“多谢你专程与她开解。”

“不过是个小人,何必在意。”夷安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秋日里还要下场,这样费心易伤神伤身。”

见罗瑾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她心里有些不自在,不知是心中对这少年的愧疚还是如何,竟心软了一瞬,继续说道,“就算读书,也不必那样糟蹋身子骨儿,比起前程,想必郡主还是更在乎你的身子。”说完了这个,见这少年已经磕磕巴巴地保证不会叫人担心,夷安心中就生出惘然之色。

若是她上辈子,遇上的是这样真挚的少年,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就算依旧是病死在床榻上,却也不会如如今这样,再也寻不回闺中的女孩儿那样真诚的心意了。

“你在宫中,也要当心些。”罗瑾见夷安有些冷淡下来的模样,却只当看不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小声儿说道,“前头里,我听说三皇子与你有意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十分平静,竟没有半分的激动。

“三皇子……”夷安目中一冷,冷笑道,“难道将这些传遍京中,就能如何了么?!”

“你不会真对三皇子有意吧?”夷柔听说过三皇子对夷安有意的传闻,还听说三皇子的母亲管妃在宫中对夷安十分照顾,便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会!”夷安并且张口,对面的罗瑾却突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夷柔见罗瑾斩钉截铁的,不由好奇地问道。

“三皇子的心思不纯,夷安知道。”罗瑾秀美的脸在日光之下有些透明,此时对着两个立在面前的女孩儿笑了笑,这才低声说道,“不是全心的真情,夷安是不会稀罕的。”

他说这样的话,耳根子都红了,仿佛是能够感觉到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他飞快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全心的真情,连身体都不背叛,这样的人,才值得夷安托付。”身边许多的女子,真的是幸福么?

罗瑾觉得不是。

只要有个人,值得他用心对待,整颗心里都是她,这才是幸福。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夷柔看着眼前露出了羞涩笑容的少年,动了动嘴角,竟说不出话来,反手握住了妹妹的手,见她看过来,低声道,“这话,说的对极了,对不对?”

罗家兄妹,真是叫夷柔都舍不得叫别人捡了便宜。

“彼此心意相通,才是圆满。”夷安淡淡地说道,“一心的付出,并不公平。”她忍住不去看抬头看自己的罗瑾,只与若有所思的宋衍笑道,“见过了阿婉,咱们回家去吧。”

宋衍微微点头,避过了罗瑾可怜的眼神,带着两个妹妹上了车,听着这两个女孩儿已经再说罗婉的身子,便命人家去,默默地听着,眼前生出罗婉的苍白的脸来。

温柔可爱,然而他却只当做好友的妹妹,这时时避开,也是想叫她淡去对自己的心意了。

心中叹息一声,宋衍听着妹妹们说笑,看不出旁的来了。

他自幼苦读,身边的丫头都不曾叫他有什么非分之想,罗婉算得上是第一个与他亲近的别家女孩儿,因罗瑾,因夷安夷柔,自然是不同的,只是这不同,却叫他有些为难。

罗婉的心意他明白,可是若没有说出口,他如何先开口拒绝呢?从前他仿佛不经意与好友说起,自己更喜爱刚强的女子,然而那女孩儿什么都明白,却仿佛还是放不下。

他又何德何能呢?如今看着风光,不过是仗着平阳侯府。可是他却一直都牢记,这份风光,是伯父与堂兄用命拼杀换来,他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的安逸?

“你这次回来,是皇后放人了么?”夷柔却在一旁与夷安问道。

“七皇子叫我带回家了,姑祖母允了我三日在家。”见夷柔十分好奇七皇子,夷安嘴角挑了挑,这才反问道,“岳西伯家的亲事,如何了?”

“不过就是那样儿。”夷柔敛目,揉着衣角叹气道,“大伯娘正在京中悄悄打探呢,只是我想着,齐大非偶,伯爵府邸,我……”

“三姐姐也不是平民家的丫头!”夷安打断了她的话,见夷柔明丽娇艳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不由低声道,“三姐姐想的太多了,若岳西伯只看重了门第,京中多少勋贵,谁家没有一两个女孩儿呢?就算是相看,若是相不中,后头的话也未必会提,该是满意了三姐姐,这才这样愿意的。”

见夷柔迟疑地点头,她就笑道,“伯爵府邸又如何?你出身侯府,你妹妹可是县主呢,分出谁来,都能给你撑腰!”

“这话我记得了,日后,只寻你就是。”夷柔有些不安的心落了地,此时便笑道,“不知怎么了,竟是生出了许多的忧虑,仿佛都不是我了。”她眼角落在兄长的身上一瞬,这才俯身在夷安的耳边低声说道,“山东七妹妹有信儿与我,说起老太太……”见夷安的脸上生出了阴厉,她急忙说道,“不知为何,总说是见着鬼了,日日惊惧,竟不能安睡,白日里也神神叨叨,总说有鬼索命。”

“鬼?”

“说是从前三婶儿的鬼魂。”夷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老太太竟吓成这样儿,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是我想着,当年三婶儿亡故,这其中……”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若是老太太清白,为何会这样害怕呢?

只怕当初三太太虞氏的死因是有老太太插手的。

想到这个,夷柔心里就发凉,竟生出惊恐来。

一桩桩一件件,前有故去的三太太,后又有夷安处处被人坑害,若都是老太太所为,那么若不是老太太病了,有一天她宋夷柔挡了老太太的路,是不是也要被一脚踢开?

夷安心中多少知道这该是大太太的手笔。老太太害过她,大太太能饶了她才有鬼,只是掩住了,见夷柔真心恐惧,便安慰道,“山东有二婶儿在,不必担心。”

这话题叫人心里不大喜欢,夷柔也点了点头应了,歪在夷安的身边不说话。

夷安正与姐姐依偎在一起想自己的心事,却只觉得马车猛地一顿,两个女孩儿几乎要跌出去,正惊异中,却听见外头有女子的娇笑,夷安心中一动,只将夷柔搡在里头不许出来,掀了帘子往外看去,却见大街之上竟有一队的甲士,身披盔甲,手中带着刀剑围住了自己的马车,众人中央,竟是一个极为美貌妩媚的少女娇笑而立,看到夷安后,一双妩媚的眼睛里透出了怨毒之色。

“原来是你。”见宋衍与夷柔竟跟在自己身后出来,夷安微微皱眉,抬眼看去却充满了讥诮,冷笑道,“薛珠儿,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薛珠儿柔声笑道,“宋夷安,长安县主!你好大的本事,连太子都敢高声呵斥!”见夷安脸色冰冷,这柔媚的少女脸上就生出嫉妒之色。

今日太子气急败坏地冲到了她的家中,好生愤怒,叫她不知说了多少的好话儿一问才知道,原来竟是有人胆大包天,仗着有皇后撑腰,竟还敢与太子高声!

想到那时宋夷安必然威风凛凛,薛珠儿心中就忍不住怨恨。

仗着薛皇后,这丫头在后宫诸妃巴结,如今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随意呵斥,这样的风光怎么她就没有?为了笼络太子,她装温柔装善解人意,连身子都赔上,不过是能在女眷之中张狂些,哪里有宋夷安的风光呢?

“太子,与你哭诉了?”夷安挑眉,见四周净街,整条街真是除了甲士再无旁人,不由含笑问道。

一个“哭诉”二字,充满了鄙夷,叫薛珠儿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

“看起来,我是猜中了。”夷安顿了顿,指着面前虎视眈眈,手中执着兵器的甲士,继续问道,“这是东宫禁卫?”

见薛珠儿因能号令东宫禁卫正在得意,她猛地脸色沉了下来,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陛下与皇后娘娘信重你们,将太子的安危托付!如今你们竟听从旁人!来日若是太子如何,你们担当的起么?!”她厉声道,“仗着什么,你们胆敢阻拦县主的车架?!张狂跋扈,太子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这话说的叫人心生畏惧,对面的甲士竟不敢上前,向着后方退去。

“既然宿卫东宫,你们就与太子气运相连!”夷安沉声道,“平日里,好好儿给太子长长脸吧!”说到最后,她的眼睛就往气得浑身乱抖的薛珠儿看去,曼声道,“就算是听从,太子妃才是你们正经的主子,如今竟听从旁人,莫非太子……”

“你闭嘴!”如今的太子还不敢叫人知道自己与薛珠儿的首尾,因此虽勋贵大多知道这二人之事,却从不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薛珠儿自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叫破日后被太子埋怨,此时急了,见甲士后退,不由厉声道,“给我拿下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

她的目光,看向夷安的时候,就生出了毒辣来。

只要宋夷安今日被她拿下,她就把她光到大牢里去!

大牢里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这么一个柔弱美貌的女孩儿进去,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呢?就算平阳侯府回过味儿去救,宋夷安的清白想必也就没了,到时候她倒是要瞧瞧,她还有没有脸再在自己的面前张狂!

想到东宫太子妃的面前,宋夷安对自己的鄙夷侮辱,薛珠儿的心里都快意起来。

就算薛皇后与她计较,然而不过是打骂两句也就完了,还能如何?!

“谁敢!”夷安厉声道。

她立在车前,一双眼睛之中竟迸出了锋芒之色,绝色的脸上肃烈无比,竟一时叫人不敢靠近。

“还不拿下她!”薛珠儿见夷安竟有这样的威势,心中又羡又妒,大声道,“太子叫你们听从我,难道你们敢忤逆太子?!”

“今日!谁敢踏前一步,本县主格杀勿论!”见宋衍脸色大变要拦在自己的面前,夷安只用力将他推在身后,从车上跳下,反手将大步而来的一名甲士腰间的重剑夺在手中,不分好歹用力劈下,将这甲士劈倒在自己的面前!

那甲士的惨叫中,夷安只觉得手中的重剑仿若千金,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稳稳地将重剑横在胸前,踏着这甲士的身体,一双亮的如同火焰的眼睛看向骇然的薛珠儿,沉声道,“不想死的,就给本县主,滚!”

第64章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然而此时脚下是鲜红的鲜血,手中提着重剑,竟叫人不敢上前。

仿佛她一人,千军万马都不放在眼里,能将这天地震慑。

竟有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