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都扣在垫子里了,岳西伯夫人看见了就笑了,有些愉悦地说道,“你先自己使劲儿试试,如何?靠着我,你日后竟不知珍惜了。”见着从来活灵活现的儿子竟有些坐立不安,看了儿子笑话的岳西伯夫人心情很好地歪在一旁,这目光深沉,却想到了昨夜的惊变,想着今日长安县主彪悍的名声已经满京都是,又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了一下漫天的神佛。

这长安县主的狠毒名声一传出来,连带夷柔的亲事都艰难了起来,就叫岳西伯夫人松了一口气。

不然儿子使劲儿到了半路,竟叫人挖墙角,岂不是真的要去做和尚?

那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岳西伯夫人心里打算得很美,还跟儿子共勉努力拿下心爱的媳妇儿,平阳侯府中,夷安与夷柔正对坐在一处看着段氏与吕氏收拾行装,瞧着两位嫂子训练有素的模样,再看看一旁宋方宋怀张着手只看着,夷安就笑道,“哥哥们这也忒清闲了,竟不知为嫂子们忙碌些么?”

不着痕迹地挑拨了一下,果然见段氏还好,吕氏已经用大怒的眼神往干笑的宋怀的方向看去,夷安眼睛一亮,在兄长警告的目光里好生耀武扬威地说道,“不然,就叫哥哥们去给嫂子们捏肩膀儿?”

吕氏用目光表示,还是小姑子是个贴心人。

夫君什么的,都是婆婆跟小姑子的搭头来着,不是特别值钱。

“被”搭头的宋二哥伸手戳了妹妹的额头一记,见吕氏已经目光炯炯,摸了摸鼻子这才无奈地说道,“要不,我帮帮二奶奶?”

“过来收拾包袱!”吕氏很凶悍地指着面前的包袱皮儿与自家夫君说道。

这么彪悍的,能嫁人真的很了不起,宋怀只觉得满心的心酸说不出来,叹着气儿过来听从吩咐,灵巧地将面前一个个的包袱拾掇好,十分训练有素。

段氏踢了摸着后脑勺儿憨笑的宋方一脚,叫他跟着弟弟学,跟着吕氏一起扑到夷安的身边一起吃小瓜子儿,一边呸呸吐皮儿,一边与夷安笑道,“这是在京里头,恐叫人说闲话,不然在外头,还是你们哥哥做得多。”顿了顿,她摊手说道,“叫我说,还是在关外自在,哪里这么多的规矩呢?竟憋得人够呛。”

京中虽然繁华,然而却有些绵软,算计又多,实在叫段氏觉得喜欢不起来。

“此去关外,哥哥嫂子要小心,别叫咱们担心。”夷安便低声说道。

“你放心。”段氏合掌笑道,“萧翎这人,咱们从前打过一回交道,这是个有能为的人,如今虎踞关不足为虑,”她迟疑了片刻,这才与夷安低声道,“只咱们握住兵权,遥相呼应,才是好的。”

她虽然出身军伍,平日里大开大合,却也不是傻子,大太太也提点过她,段氏与吕氏自然是自知归于皇后一脉,一荣俱荣。只有薛皇后不倒,如宋国公府,如平阳侯府,方才能一直这样风光下去。

“嫂子见过萧翎?”

“这人冷冷淡淡的,目下无尘,不过是远远地见过,不过他的本事还是叫人很佩服的。”段氏想了想,这才说道,“听说宫中正拟旨,要给他封王?”

“隐约如此,只是不大真切。”夷安轻声道,“不过他这王位,封起来太快。”

前头里还是镇国将军,这眼瞅着就是王爷了。

“他若能封王,也叫咱们心安。”宋怀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着,此时英俊的脸上就生出了些叹息来,低声说道,“总是咱们家不地道。”虎踞关大定了,他们浩浩荡荡地去了,就叫在关外日久素来磊落的宋怀实在高兴不起来,总是觉得占了萧翎的便宜。

夷安也觉得如此,只是听薛皇后的话音,仿佛萧翎也是想要回京,心中稍感宽慰。

“因这个,咱们该往烈王府上一趟,与烈王妃告罪。”宋怀与夷安沉声道,“总不好装作这都是理所当然。况,”他的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轻声道,“昨日若不是烈王妃出手,你还不定如何,就为了这,你也该上门与烈王妃道谢。”

他说到这里,见夷安都点头应了,脸上就生出了笑意来,与妹妹笑道,“前儿你嫂子说与你女兵,我还觉得不必,如今看起来,正该给你留着才好。”

“我什么时候说过没用的话呢?”卖力地啃着小瓜子,半天舍不得说话的吕氏就在一旁得意地说道。

“咱们兄妹没有相聚多久,这就又要分别了。”宋怀显然是比只知道看着妹妹傻笑的宋方会说话的,此时放下手中的包袱,走过来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对着夷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温声道,“只是你要记得,不管咱们走到哪里,都是你的兄长,都是你的依靠。就如昨日,打上薛家门去,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咱们心里都愿意。”

见夷安抬着头看着自己,宋怀笑了笑,沉声道,“宋家人的眼里,从来没有是非对错,有的,就只是家人有没有吃亏!”

哪怕天底下都说是错的,可是只要能叫妹妹欢喜,宋怀也会一口咬定那是对的。

为人兄长,不将妹妹护在羽翼之下,还算什么兄长呢?

天理公道跟他说不上话!

“你也是。”宋怀又摸了摸夷柔的头发,怜惜地说道,“你也是个好孩子。”

“这个……”吕氏抹了一把嘴儿,笑嘻嘻地从怀里翻出来一叠纸来放在夷安的手里,笑道,“这次回京,朝廷赐下了许多的东西,咱们也用不完,这些给妹妹们零花,千万别委屈自己。”

“我在府里头,在宫里头锦衣美食的,哪里委屈呢?”夷安就见这竟是良田宅子的地契,顿时摇头不要。

“给你你就收着。”段氏在一旁用力地将这些往夷安的手里一塞,笑道,“做什么推来推去的呢?你是妹妹,该叫咱们上心。”

“这不能护着你,咱们就很不安心了。”吕氏眼睛发亮,伸手摸了摸妹妹肖想已久的乌黑的头发,美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夷安觉得心里酸酸的,嗯了一声,用力地将头抵在段氏的肩膀上,却见这女子有些担心地张着手,恐碰了自己的伤,就强笑道,“嫂子拿我当玻璃人呢。”

“你愿意,咱们就当玻璃……不,是当宝石的!”段氏被妹妹这样亲近,只觉得快活极了,顿时咧嘴笑起来。

“做什么小儿女情态呢?”宋怀笑眯眯地看着妹妹与嫂子撒娇,这才搓着手笑道,“听说妹妹前儿在宫里头无事时,还给咱们做鞋做荷包了?真是叫咱们做兄长的受之有愧。”

说是受之有愧,然而宋方宋怀的眼睛里都往外冒绿光,叫夷安嘴角抽搐了一下,命青珂取了鞋与荷包,宋方捧着针脚粗犷的鞋欢喜道,“真是一双好鞋!”说完,这兄弟二人小心翼翼地将鞋压了箱底。

“我也觉得妹妹绣的云彩好看呢。”段氏与吕氏捧着夷安的荷包,也欢喜地叫道,十分得意。

天底下,谁家的妹妹与她们的夷安似的,这样懂事贴心招人疼呢?

“那是荷花儿……”夷安脸色发青,有点儿虚弱地说道。

“怨不得这云彩是红色的呢!”吕氏哈哈地笑了。

夷柔转头噗嗤一声就笑了,实在不敢去看妹妹那张精彩的脸,捂着嘴笑了一会儿,从袖中取了四枚平安符来,奉与段氏笑道,“前儿往白马寺去,这是里头的平安符,听说极灵验的,只做个念想,嫂子们别忘了我们姐妹。”

见段氏欢喜地将平安符放在了荷包里,她就笑道,“这段时候,多承嫂子们照料了。”她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平阳侯府小姐,然而段氏与吕氏待她并不冷淡,就叫夷柔心里又愧疚又感激。

愧疚因从前二太太之故,大房一家还对她没有芥蒂,感激的,却是大伯父一家,是真心相待,叫她惭愧。

“说这些外道,父亲母亲拿你当好孩子呢。”宋怀宽慰了一声,然而到底待夷柔却并不如夷安这样全心全意,见夷柔点头便放在一旁,只一心放在夷安的身上。

他的心里,夷柔也是妹妹,只是到底不如夷安的分量。他愿意照顾这个堂妹,却无法如同对亲妹妹一样尽心尽力。

说他自私也好,无情也罢,然而能给的他会给夷柔,余下的爱惜,却谁都不要强求了。

摸着夷安的头发,宋怀的目光就温柔了起来。

“你只记得,只要你想要的,哥哥嫂子什么都愿意给你寻来,就足够了。”他看着这个小小年纪,却要在宫廷打滚儿的妹妹,怜惜地说道,“总有一日,咱们叫谁都不能给你脸色看,就好了。”

为了这个,他在关外,才会觉得多年的苦寒,在见到妻子与妹妹都快乐的笑容时,都是值得的。

第68章

与烈王妃道谢,自然是不能耽搁的。

大太太早就预备好了,见夷安并没有什么不妥了,便带着闺女一同往烈王府去。

说是烈王府,然而夷安却见烈王妃的住处,其实乃是烈王府的后方很大很广阔的地域,仿佛是整个烈王府被隔开了两段,前头是烈王与自己的侧妃庶子,后头却是烈王妃独居之处。

这样决绝,半分都不肯宽容,也叫夷安对烈王妃的性情有了几分明了。

这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

大太太也懒得往前头拜见什么烈王殿下,绕道而走,只到了后方,却见烈王府的后身竟也有中门等等,此时中门打开,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妇立在门口,见了大太太与夷安,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上前给大太太请安,笑道,“给夫人请安。”然而一双眼睛里头全都是慈爱与温和,叫大太太扶住了,转头笑道,“这就是县主?果然是个好模样儿,奴婢瞧着竟有夫人年少时的品格。”

“嬷嬷难道与我还要这样疏远么?”大太太似乎与这老妇极熟悉,还与夷安笑道,“这是陈嬷嬷,从前我未出嫁前,还是叫陈嬷嬷带过的。”

听了这个,夷安就知道这位不是普通的奴婢,急忙上前福了福。

“这如何使得,竟叫奴婢折福了。”陈嬷嬷侧身不敢受,然而看着面上笑吟吟,并没有半分勉强与不愿对她一个奴婢折腰的夷安,目中生出感慨来,认真地说道,“是个好姑娘!”

“您是长者,有什么折福呢?这不是叫人汗颜?”夷安就含笑道,“嬷嬷这是与我见外呢,只叫我讨嬷嬷一个荷包儿,偏了嬷嬷的好东西,日后才好亲近,对不对?”

她今日穿着一身儿的荷花红长裙,下头的裙摆散在地上,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荷花沿着衣裙蔓延,生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明媚,说话时又透着狡黠,实在叫陈嬷嬷心里欢喜,此时不由笑了,慢慢地从怀里取了一个祥云纹荷包来,郑重地放在夷安的手上,轻声道,“县主别嫌弃。”

见夷安转眼就将这荷包挂在了腰间,抬头对着自己偏头笑,这年老的老妇的脸上,就露出了真心的欢喜,明显与夷安亲近了起来。

“姨母呢?”大太太欣慰地看着夷安并没有把陈嬷嬷当做一个仆人,想着回头与她说说从前养在烈王妃面前的事儿,然而此时,却还是笑问道,“知道我来,姨母想必是烦了的。”

“王妃不知多欢喜,只是面上却不说。”陈嬷嬷一叠声地请大太太与夷安进门,目光沉沉地往烈王府前院看了数眼,内中充满了怨恨,转头这才笑道,“不是夫人与县主过来,咱们这府里越发地冷清了。”

她见大太太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不由低声叹道,“王妃这些年,在京中都不大走动了,叫人瞧着心疼极了。”烈王妃伤透了心,这些年虽然过得平静,然而却始终不能全然地释怀。

“难道姨母,还……”大太太皱眉道,“弃我者不留,既然烈王无情,何必……”

“不是为了这个,”陈嬷嬷冷笑道,“王妃对那人早就没了情分,只恨自己瞎眼认错了人,因此耿耿于怀。”顿了顿,这老妇却含笑道,“只是如今,王妃处处都与王爷不睦,竟叫王爷不得不低头让步,这心里头就快活了。”

烈王妃不是怨天尤人,只知道悲悲戚戚的女子,当年烈王背弃誓言纳侧妃入府,烈王妃当胸就是一剑,捅得烈王竟如今都不能大好,这些年又生出呕血之症,因此哪怕想要从烈王妃的手中夺回兵权,却因身体之故不能如愿。

这些年烈王府争夺世子却不能,也叫烈王妃看了不少的好戏。

然烈王所以急迫立世子,就是恐自己一不小心突然死了,几个儿子落在烈王妃的手里都要没命,他就要断子绝孙。

“王妃只想瞧瞧,这儿子多了,是不是王爷的福祉。”陈嬷嬷就在一旁含笑说道。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烈王妃就是等着看烈王的下场呢,大太太这才宽心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这到底是烈王妃自己心中如何盘算,大太太不好多说,一路穿过了山石到了后头的花厅,却见里头,并不显老的烈王妃正十分惬意地歪在红木椅中,挑眉看了过来,她的手边是一盆开得极好的花朵儿,照得她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起来,夷安就见那正是自己赠给烈王妃的花,不由咳了一声,转头却见大太太的眼眶已经红了,快步走到了烈王妃的面前,与这个与自己相差并不十分悬殊的女子哽咽唤道,“姨母!”

她当年年幼,烈王妃的年纪也并不大,还是个端坐马上明艳照人的小将军,可是却小大人儿一样叫她管自己唤一声姨母。

当年的笑容明烈如同阳光的少女将军,银甲银盔意气风发,何等耀眼。记忆犹在,然而如今的烈王妃,却成了如今这眉目冷淡的模样。

“早知当年,何必,何必……”大太太伏在闭目微笑的烈王妃的膝上,低声说道,“何必嫁给他!”

她抬起头,流泪说道,“山海关好几年,我们夫妻见着了赵大人,他,他不婚不嗣,一直都在等你。早知今日,姨母就该……”她见烈王妃的双手颤抖,急忙握住了,仰头急切地说道,“姨母,咱们休了他!既然他无情无义,咱们就去寻有情人!总不能叫他糟蹋了岁月!”

“赵钧……”烈王妃身上一震,喃喃地说道,“他当年应过我,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唬你呢。”大太太顾不得夷安在身边,只流泪道,“烈王是这种货色,你叫他如何安心?况他心里全是你,怎么可能娶亲?”她仰头说道,“当年你与他青梅竹马,不是烈王……”

“嫁与烈王,是我的主意,我当初并不委屈。”烈王妃止住了大太太的话,冷冷地说道,“看错了人,是我的命,何必说什么早知今日呢?只是……”她叹气道,“竟是我辜负了他,害了他的一辈子。”

她顿了顿,这才说道,“我明白,他不来京中,只在关外,实是恐烈王拿住我的把柄,伤及我的名声。”见大太太迟疑,她冷笑道,“如今又如何?我不是不能休夫,也不是不能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如今,烈王还有用罢了!”

“姨母?”大太太迟疑地抬头。

“八关兵权,如何名正言顺地落在我的手中?”烈王妃低头冷冷地说道,“他死了,我活着,兵权才能到我的手里。”几个庶子不在话下,她就能以王妃之名收拢兵权,这才是她不与烈王彻底翻脸的缘故。

至于情爱,许多年前,贱人背弃誓言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烈王妃手掌八关半数兵权,皆是因烈王当年疏忽,叫薛皇后骗了。余下的兵权,烈王看的很紧,也是因有这半数的兵权,因此烈王能在京中横行,辅助乾元帝与薛皇后对持。

“况只有他活着,咱们宫里那位陛下,才能睡个安稳觉儿。”烈王妃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沉声道,“慢慢儿来,我要兵权,你姑母要朝政,这才是重要的,比男人要紧的多。”

她见夷安的目中露出了了然,便含笑往椅子里一靠,淡淡地说道,“叫陛下,好好儿地活着,以后你姑母才不会有个废了儿子的恶名!”她一双眼睛之中带着冰冷的寒意,见大太太微微一顿之后匆忙点头,这才冷笑道,“至于太子……竟然连皇后都不认,如此,就好好儿地在前头给咱们的……”她含糊道,“遮风挡雨吧。”

夷安这是又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心中一叹。

她早就知道,薛皇后已然对太子失望,日后恐怕坐上皇位的不是什么太子殿下,而是如今年幼的七皇子。只是如今七皇子年纪太小,就算乾元帝驾崩,太子被废,前头都是年长的兄长,七皇子也要艰难。如今薛皇后与烈王妃,也不过是在等待七皇子长大,这时候,太子倒是可以分开些几个皇子的注意力。然而虽然心里知道,夷安却还是觉得震撼。

再震撼,想着乾元帝与烈王这样的贱人,夷安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是做错的。

难道日日伤感悲戚,才是女子应该承受的?

难道只该女子伤心,负心汉风流快活?

自然是不应该的。

“不提这些。”烈王妃见大太太垂头坐在自己的身边,听她说了些外头有趣的事儿,又见夷安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便指着她笑道,“这丫头那时候厉害得不行,如今竟然做出了端庄的模样儿来。”她想了想,又见夷安腰间的荷包,目中就露出了惊奇,与含笑的大太太说道,“竟能得了这荷包儿,可见她是叫阿陈很喜欢了。”

她目中温和地与夷安询问了些话,这才对着一侧的陈嬷嬷微微点头。

“姨母若喜欢,日后我叫夷安常来。”大太太如同如今的夷安待七皇子,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烈王妃叫姨母叫的面不改色,见烈王妃摇头,这才笑道,“另有一事,虎踞关大捷,我听说萧翎曾养在姨母膝下,因此前来与姨母告罪。”

这说的就是宋家兄弟二人去捡萧翎便宜的事儿了,夷安就见烈王妃说起萧翎的时候十分冷淡,不由心生疑惑,就听她冷淡地说道,“他的事儿,我素来不管。”

“那日见他,他还曾与我说起姨母的教养之恩。”大太太诧异道。

“不过是瞧着他小,稚子无辜,不该这么就夭折,因此养了几年罢了。”烈王妃有些冷漠地说道,“他入军中,都是自己奋斗之故,与我关系不大,日后也不必说他与我有什么情分。”

大太太迟疑地应了,目光落在了房外,顿了顿,这才低声说道,“这府中,可有人叫姨母委屈了?”

“谁能给我委屈呢?”烈王妃含笑说道,“很久之前,我给他最心爱最嚣张,敢到我面前张扬的爱妾一个透心凉之后,这府里,就清净得厉害。”

既然已成怨偶,她就是要给烈王添堵,叫他恨得自己咬牙却不能拿自己如何,只瞧着他满府的庶子,她就觉得痛快。儿子再多,都是庶出,连世子都请封不上,这多叫人抑郁呢?她也懒得与烈王同归于尽,一同去死,只这样儿看着他的热闹,就觉得很有趣了。

果然,这一年年一出出的好戏,叫她看的满心的快活。

大太太张了张嘴,看着烈王妃无所谓的模样,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

叫她说,何必与烈王这样纠缠,只一拍两散,自然是海阔天空。或是宰了烈王,也是从此没有了心中的负累。

兵权虽好,却冷冰冰的,为了这些,到底叫她难过。

“既来了,就与我说道说道,你是怎么踩断了薛珠儿的腿的?”烈王妃素来随心所欲,此时也不管大太太欲言又止,只与夷安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她这一回吃了大亏,连宫里头都有人哭诉,要告你呢。”

“都凭王妃相助。”夷安咧了咧嘴,表示自己与王妃殿下其实是共犯来着。

“原来这竟然是在拉我下水么?”烈王妃挑了挑自己的眉头,爱惜地摸着手边的花朵儿,口中含笑说道,“我早就想这么试试了,只是平日里懒得动,一动,竟遇上了你,可见这就是缘分。”

她抬眼见夷安笑得一脸扭曲,这才嗤笑道,“多大点儿事儿,你放心,有皇后在,谁都翻不了天去。”她命陈嬷嬷出去,带回来了十个铁甲女兵,指与夷安说道,“本王妃瞧着你很顺眼,罢了,这几个,就送与你护身,下一回别再叫人堵住了。”

这话说的夷安红了脸,却还是爽快地起身受了。

正说这话儿,却见外头匆匆地进来了一个婆子,见着了屋里的烈王妃与大太太,急忙施礼,这才抬头与烈王妃说道,“外头六爷差人回来了!”

“不必见了。”烈王妃听说竟是萧翎,眉头挑了挑,淡淡地说道,“只问何事。”

“六爷使人回来,说是十日后就能回京。”这婆子知道主子素来不叫萧翎的人到面前的,急忙说道,“六爷与王妃报平安,回京想来与王妃请安。”

要她说,六爷萧翎是个难得的有良心的人,不过是幼年被烈王妃养大了,这年长之后,虽然烈王妃待他极为冷淡,然而平日里请安孝顺,竟是从来都没有怨望,真心拿王妃当母亲服侍,哪怕烈王妃从来都不肯应承,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就凭这个,就强出去前院王府里那几个庶子几条街去!

因这个,这婆子也愿意给萧翎说些好话,赔笑道,“六爷还说,王妃从前说起过的那几样儿金陵的玩意儿,都叫人送来了,给王妃解闷儿。”

烈王妃听了这个,闭了闭眼,却还是冷淡地说道,“放着就是,我不喜欢这个!”

这婆子见她不快,只好低头退下,将萧翎使人费心地从金陵运来的牙雕木雕云锦等物丢去了柴房之中落灰。

听到萧翎之名,烈王妃的兴致就不高了起来,大太太自然看得出来,微微迟疑,便与夷安一个眼色,母女二人便告退。烈王妃果然并不挽留,却到底要夷安再来与自己说话,也就罢了。

母女二人从烈王妃处出来的同时,平阳侯府之中,宋方兄弟三人正围在一个满脸赔笑的护卫的周围,往这护卫身后的一车的乱七八糟的特产上看去。

熟知内情的宋衍,瞪着从那特产之中奋力挣出了头来的金陵名吃桂花鸭,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

那没有眼力见儿的护卫还在与他聒噪。

“宋三爷,这是咱们六爷特意!”他拍了拍大车目光炯炯,用力地咬住了“特意”这词,特别地情深意重,这才在宋衍木然,宋方憨笑,宋怀目光意味不明里咧嘴讨好一笑,“送您的土仪,你一定懂的,对不对?”

沐浴在兄长们奇异目光里的宋家三爷不由自主地在这期盼的目光里点头,之后,气得浑身发抖!

第69章

长安县主气势汹汹耀武扬威地带着烈王妃赠给的女兵回家,只觉得放眼望去天下间竟没有能阻挡自己的存在,正要独孤求败,就被迎面一只桂花鸭给击败了。

宋衍脸色发青地坐在上房,手边放着桂花鸭,五色小糕等等等,自家三哥的面前,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一脸赔笑,脸上笑得跟老菊花儿似的。

宋衍的对面,宋怀已经笑得要厥过去了,噗嗤噗嗤地捂着嘴,见夷安进来,一双眼睛直愣愣就奔那鸭子去了,探头探脑,好二哥抹了一把眼泪,只上前带着妹妹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妹妹很馋嘴的模样,不由笑道,“饿了?”

见夷安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十分可爱,宋怀不由摸了摸妹妹的头,这才指着什么都不想说,只在一旁装死的宋衍道,“三弟,赶紧端过来。”

“这是……”夷安见宋衍冷哼了一声,命人将桂花鸭送到自己面前,不由疑惑了。

“你三哥的‘好朋友’,”宋怀擦了手,给妹妹撕鸭子,顺便喂蹲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儿,见两个都吃的满脸幸福,不由揶揄地说道,“到了外头也忘不了你三哥,这不,送了不知多少的东西,还有人……”他指了指那赔笑的老头儿,挑眉,目光戏谑地看着面前低着头忙着吃,“嗯嗯”应着的妹妹,笑道,“这位是金陵最有名的酒楼的后厨师傅,精通金陵名吃,如今也被送过来了。”

“谁啊这么有心?”夷安一听是金陵名厨,深深地觉得这送礼的人特别有心,比送什么珠宝衣料强的多了,急忙问道。

“镇国将军萧翎。”宋衍恨死总是叫自己背黑锅的萧翎了,牙根儿咬得紧紧的,抬头与缓缓入内的大太太说道。

“原来是他。”大太太见闺女心虚地缩了缩脑袋,眉尖儿一挑,却只当做不知,看着闺女吃的欢喜,这才温声道,“确实有心,留着吧。”

见丫头带着那位名厨下去,她这才与一旁看着妹妹吃鸭子的宋方问道,“听说萧翎十日之内就回京,你们如今还要耽搁么?”见宋方沉吟,她有点儿舍不得这两个儿子,然而想到虎踞关到底不过是在金陵,比余下几关都要接近京都,便继续说道,“若是日后无事,我便去瞧瞧。”

“母亲不必担心。”宋方急忙说道,“误不了事儿,明儿咱们就能出京。”

“到时候你可别再在京中吃了亏。”宋怀见妹妹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见大太太也看着夷安一双包着的手心有戚戚,便慢慢地说道,“不然,别叫妹妹回宫去。宫中虽好,到底人心叵测,万众瞩目避无可避,姑祖母不能随时看护,莫不如留在家中,由父亲母亲照看妹妹。”

过两年再给妹妹寻一个好人家儿,不拘是什么大族,只为人好就可,只要父亲与他们两个做兄长的不倒,谁又敢欺负她呢?

平安喜乐,他只望妹妹能这样儿过一辈子就欢喜了。

“宫里还有薛珠儿的那两个姐姐,听说时时撺掇陛下,四妹妹何必往里头去呢?”吕氏不仅自己吃,还抓着一旁的点心往嫂子妹妹的嘴里塞,此时吃得脸颊鼓鼓的,就含糊地说道,“咱们也不是要入皇家的人,何必往后宫看人家的脸色?”

“弟妹说的是。”段氏也在一旁应和。

大太太果然就迟疑了起来,然而见夷安仿佛有自己的主意,到底记在心中,又温声叮嘱儿子儿媳不要贪功冒进只需守成等等,又有宋衍已经一脸晦气地将萧翎“送”给他的东西奉上,见其中竟大多是金陵名产,还有十数匹云锦在其中如同云霞瑰丽灿烂,不得不叹一声萧翎有心,然而想到烈王府是那样乱七八糟的,这点子好感就尽数消了,命人去预备与萧翎的回礼,这才算完。

夷安觉得萧翎仿佛来意不善,却说不出的古怪,然而萧翎送的不过是些吃食,又为了不连累她的名声,特别地拐了好大一个弯儿,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中有些感激。

“三哥哥若是与他传书,就与他说,当日的银子情分已经还完了,本就没有别的,日后切莫再放在心上。”夷安转头与宋衍轻声道。

“知道了。”宋衍想到还蹲守在自己院子里等着回信儿的萧翎的护卫,脸上一阵扭曲,纠结着点头。

“既然无心,咱们也别拖累着别人。”夷安用力地吃掉了好大一只鸭子,只觉得满嘴都是桂花的味道,这才与大太太笑道,“这倒是我自己的一点子想头了,总是暧昧不清,到底叫人家也迷惑,不如了断清楚就是。”

见大太太赞许点头,她顿了顿,饮了送来的雨花茶,这才继续说道,“知道哥哥嫂子担心我,只是我瞧着宫中虽有淑妃娘娘,然而太子……”她含糊地说道,“姑祖母难免在宫中寂寞,她待我慈爱,连爵位都愿意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