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元阳殿说一声,今晚请陛下来长乐宫用膳,本宫亲自下厨做下酒菜。”

顾宁唤来张提西对他如是吩咐, 张提西先是一愣 , 然后就领命而去。

乐染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忍不住问顾宁:“娘娘,您亲自做下酒菜,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顾宁说,看乐染那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顾宁才想起来, 自己自从入宫以后, 乐染她们跟在身边的这些年, 她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什么,但顾宁没入宫之前做过,手艺不敢说很好,但应该都能入口吧。

好几年前做的东西尚能入口,这么多年荒废掉,做的东西还能入口吗?

顾宁居然开始自我怀疑,最后给了自己一个安慰:“唉,算了,反正我也不可能做的比御厨好吃,关键是心意嘛。”

乐染一副‘我懂’的神情:“娘娘说的对,正是心意呢。皇上能吃到娘娘亲手做的菜,肯定会龙颜大悦的。”

顾宁心虚的摸了摸鼻头:“哈哈,但愿吧。”

****

夜凉如水,长乐宫中难得热闹。

顾宁自从当了皇后以后,就没有忙碌过这些饮食上的事情,难得忙一趟,还真有点手忙脚乱。不过幸好的是,虽然混乱,还真让她忙出了一桌菜,尽管菜式比较简陋,但看着还不错。

萧廷提早结束议事,赶来长乐宫,顾宁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正在烫酒。此情此景,没有再温馨的了。

张顺是个人精,最不差的就是眼头见识,难得帝后这般相处,赶紧将周围伺候的尽数屏退,给两人留下安静的空间。

顾宁烫好酒一回头,发现刚才还好多宫婢的宫里现在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拎着酒壶过来坐在萧廷身边,说道:

“张顺这人,心思太活络。”

萧廷笑着看她:“心思活络不是挺好。”伸手抓住顾宁的手,轻捏两下,萧廷问:“你今天怎么有些不一样?这一桌酒菜,让朕这心里特别没底。”

顾宁没好气的嗤了一声:“非要跟你剑拔弩张的你心里才有底是吧?”

“…那倒也不是。”

顾宁将手抽出,给两人斟酒,然后举杯:

“我也不会说什么话,这一杯就敬咱们主仆一场,先走一个?”

萧廷和她碰了碰:

“太奇怪了。不过看在你主动敬酒的份上,我喝了。”

甘醇浓厚的桂花酿入口,顾宁心满意足的咽下,又各自倒一杯:

“敬酒得有三。这一杯就敬咱们朋友一场,再走一个。”

萧廷配合饮下。

“第三杯嘛…”顾宁在想以什么名义敬酒,只听萧廷直接抢先说道:

“第三杯敬咱们夫妻一场。”

顾宁一愣,随即笑了,与萧廷碰杯:“好,敬夫妻一场。”

喝完了三杯酒,两人才动筷子吃菜。

顾宁从鱼肚子上夹了一大块放到萧廷面前:“菜都是我亲手做,亲手拿回来的,今儿就不试毒了。尝尝这鱼,我好久都不做了,味道兴许都变了。”

顾宁说着说着,突然抬头:“啊对了,皇上好像没吃过我煮的鱼吧,那就没法对比了。”

“我吃过。”萧廷夹了一筷子入口,说道。

顾宁一愣:“吃过?”

萧廷点头:“嗯,遇到山崩那次。咱们被困在林子里三天三夜,我吃了三天你烤的鱼。”

说起那事儿,顾宁倒是想起来了,那时候萧廷好像才十四吧,两人的关系还是很正常的太子和护卫的关系,山崩把他们和其他人都冲散了,顾宁背着萧廷好不容易躲到一处高地,却也被困在山林里,林子里有水,有果子,坚持十天八天绝不是问题,可萧廷那时候受了伤,夜里突然发烧了,糊里糊涂,嘴里嚷嚷要吃肉,顾宁没办法只能去给他找肉,冬天的林子里没什么鸟兽,她只能去河里找。

抓了鱼架火烤,烤完了还得把鱼肚子上的肉剔下来喂他,萧廷发烧和不发烧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发烧的时候,整个人都糊涂的,粘人的很,非要抱着才肯睡,顾宁对这样的萧廷简直束手无策,只能由着他。

三天之后,两人才被陆钊带人找到。

“你那三天,嘴里喊得最多的,就是娘亲。约莫是把我看错成你娘亲了吧?”顾宁回想那时候的萧廷,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忽然有个猜测,对萧廷问:

“其实你说喜欢我,会不会是觉得我像你娘?”

因为萧廷母爱缺失,觉得顾宁对他百般照料像他娘亲似的,所以才会对顾宁生出与别人不同的感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萧廷会喜欢顾宁,也许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喜欢,只是依赖吧。

萧廷看着顾宁冷哼一声:

“哈,就算脑子昏沉,我也分得清你和我娘。我娘对我可温柔了,哪像你粗手粗脚,每回给我擦脸,不把我脸上一层皮擦掉你都誓不罢休。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说想我娘?要脸不要脸?”

对于萧廷这毫不留情面的说辞,顾宁干咳一声,以喝酒掩饰尴尬。再回想,好像她对萧廷确实不怎么温柔。

“不过,虽然你不温柔,脾气臭,不善言辞,不善打扮,粗手粗脚,肚子里没有墨水,为人又固执,听不进别人的话…”萧廷张口就罗列出顾宁一箩筐的确定,让顾宁越听眉头越蹙越紧,手指捏着酒杯,酒杯里的酒杯捏出水纹,眼神锐利,一副‘你再说试试’的凶悍表情。

还好萧廷懂得分寸,在顾宁临近发飙的最后一刻,终于打住,从善如流:“不过,就算你有这么多缺点,也并不妨碍我喜欢你啊。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完全忽略你这么多的缺点。”

顾宁:…

“哈哈,那还真是辛苦你了。”顾宁说。

“还好还好。”萧廷答。

双方都为对方的不要脸而有默契的举杯,顾宁买的两壶桂花酿很快就喝完了,酒兴未尽,又让人搬了些金陵春进来,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回想当年在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说到有趣处两人笑作一团,从饭桌上喝到椅子上,再从椅子上喝到软塌上,最后喝着喝着,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又到了床铺之上。

两人都有些醉意,顾宁躺在棉被上,仿佛置身云端,看着撑在她上面的萧廷傻笑,笑着笑着,顾宁伸出两条胳膊,一把圈住了萧廷的脖子,把他拉下来。

两唇相接,萧廷瞪大了双眼,这完全是没有想到的发展方向,有一种突然被好运砸中脑门的惊喜,甚至不敢动,生怕到手的好运突然飞走,直到顾宁亲了他一阵后分开,问道:

“你不想要啊?”

略有醉意的顾宁双眼迷离,眉眼间全是平日没有的风情,萧廷只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唇轻问:

“想,想要什么?”

顾宁看他这傻样,像是有了些脾气,两手一推,一个翻身就到了上面:“你觉得我说的是什么?”

萧廷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将顾宁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抓住,按在胸前,问道:

“你是认真的?没喝醉?”

顾宁看他这么紧张,不禁笑了,这一笑,灿若春华:“醉是醉了的,不过认真也是认真的,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要还是不要,给个痛快话。”

萧廷痴痴的盯着她,忽的翻身,再度将人压下,笑了:“合着你今儿准备这趟酒是为了壮胆来的?害我担心了一整日,以为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你说你这何必呢,与我说一声,我便飞过来找你,何须你准备这些。”

萧廷一边念叨,一边迫不及待去扯她衣裳绳结,完全猴急样儿,顾宁努力配合着,还不忘说:

“帐子,把帐子放下。”

罗帐轻放,二人世界,一室缱绻,春、光无限。

***

第二天顾宁直到中午才醒过来,全身上下比打了一夜拳,练了一天剑还要累。

萧廷这小狼崽子太狠了,完全不考虑她这个老姑娘受不受得了,腰都快断了。

顾宁从床上挣扎起身,扫了一眼周围的狼藉,还有床单上那一块刺目的红,昨夜的温存记忆像是火山爆发般瞬间冲到了顾宁脑门上,血气上涌,面红耳赤,心虚的赶紧用被子把那抹红给盖住。

本来想喊乐染她们进来收拾,最后愣是没好意思,拖着疲累的身子,先把自己的衣裳穿好,然后又跟做贼似的,把床铺上乱七八糟的痕迹全都卷起来,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之后,才咳嗽一声,将乐染和清屏喊进来。

两个姑娘神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揶揄,那样子还没有平时进来伺候时暧昧,显然是刻意假装出来的平静。

有了这项认知,顾宁更加心虚,乐染打开帐幔,看见已经卷起来的床单和被褥,问顾宁:

“娘娘,您怎么自己动手了?”

顾宁站在镜子前低头系腰带,闻言尴尬笑笑:“起,起来晚了,就自己动手了。”

乐染和清屏对视一眼,竭力抿唇忍住笑意:“奴婢这就收拾,御膳房来问了两回,说皇上一大早就吩咐御膳房做了娘娘爱吃的早点,就等着给娘娘送过来呢。”

顾宁听见‘皇上’两个字,耳朵根就忍不住发热,打了个哈哈:

“哦…是嘛。”

“皇上一大早就出宫了,临走前吩咐奴婢们好好伺候娘娘,皇上过两天就能回来,让娘娘安心,千万别心急。”乐染传达萧廷留下的话,顾宁听着不仅耳朵热,就连心头都跟着热起来。

他喊她‘相思’时沙哑动情的声音犹在耳边,仿佛能把她的骨头都融化似的。那种空虚多年的心被火热填满的感觉,顾宁昨夜第一次体会到。

第42章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顾宁整理完准备吃早饭, 问起白素心,按照计划,今天她要把白素心送出宫去。乐染派人去把白素心请过来, 不一会儿功夫,人来了。

顾宁指了指桌上的早点, 对白素心问:

“睡的好吗?过来吃点儿?”

白素心犹豫片刻,坐到顾宁身旁, 乐染要来给她们盛粥,白素心便主动道:

“让奴婢再伺候一回娘娘吧。”

顾宁敛下目光, 往一旁侧立张提西看去,两人对视一眼, 张提西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顾宁才对乐染摆了摆手,让乐染退下。

白素心起身,为顾宁盛了一碗白粥放到面前, 对顾宁问:

“娘娘, 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奴婢不想出宫,只想待在娘娘身边伺候,奴婢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有异心。”

顾宁将面前白粥搅动两下,让白素心坐下:

“吃点儿吧, 一会儿就出宫了。今生今世, 只怕你我再无缘相见了。”

顾宁的‘无情’让白素心轻咬红唇, 不言不语低头坐下。

顾宁喝了一碗白粥, 又吃了些花卷,饱腹后起身带着白素心出宫,乐染和清屏提议相陪,被顾宁拒绝,亲自带着背着小包袱的白素心离开。

一路无话,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白素心喊住了顾宁,说道:

“娘娘,素心此生再无机会入宫,在离宫前,能否最后再看一眼御花园。”

顾宁不觉有她,同意白素心的要求,特意带着她绕道御花园,白素心一边赏御花园的花,一边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自小容貌便生的好,懂事开始,我爹就在家里常说,将来要把我送到大户人家去,我爹特羡慕姑姑家,说就因为姑姑被国公府看中,姑爷爷家日子过得比村里的乡绅都要滋润。”

白素心蹲下身子,看着一朵枝头繁花感触:

“你知道我是被多少银子卖掉的吗?五十两。比那青楼姑娘开包的价格都不如,可我爹说了,只要我能爬上国公的床,将来别说五十两,五百两,五千两,都任我予取予求。真可笑,是不是?”

“我在我爹娘眼中,不是女儿,而是他们发财的工具,所以他们把我卖了,我并不觉得伤心,只觉得是解脱。娘娘,我的感受您懂吗?”

白素心问顾宁,顾宁看着她深叹一口气,没有回答,白素心将眼前的□□直摘下,回身看着顾宁,脸上露出甜美温柔的笑:

“皇后娘娘,这花就赏给我了,好不好?”

顾宁看着这样的白素心,欲言又止,刚要开口,就见一个宫婢从那边走来,是顾嫣然的贴身宫婢红曲,红曲对顾宁行礼后,说道:

“娘娘,淑妃娘娘得知您今日要送素心出宫,特命奴婢来请,娘娘说她与素心也算相识一场,临别之际,想送些东西给她,还望娘娘成全。”

顾嫣然提出送东西给白素心,顾宁如果这都不同意,未免不近人情,便同意了,并且亲自带着白素心转道冷宫。

走入殿中,顾嫣然站在中间,不似上回见她时那般颓废,转身后,对顾宁明艳一笑,缓缓靠近:

“多谢长姐成全。”

顾嫣然边走边说,从小到大,顾嫣然甚少称呼顾宁为长姐。

“不客气,我也想看看,你能有什么东西给她?”顾宁双手抱胸,神情有些不耐。

“我能给她的东西,自然很多了。我们顾家富有四海,我是顾家唯一的嫡女,我身后是整个镇国公府和南平王府,我拥有的可不是长姐你能比的。”

顾嫣然在顾宁面前走动,极尽挑衅之言。

顾宁低头整理了一番袖子:“你要给呢就快给,别废话,我还等着送她出宫,送她出城呢。”

顾嫣然不理顾宁的催促,继续在她面前晃悠:“我这怎么能叫废话呢?我只是在跟长姐陈述事实而已,我虽喊你一声长姐,但也不过就是喊喊罢了,你对顾家而言就是个多余的存在,你利用顾家的名义待在皇上身边,魅惑纠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这么长时间,你难道心里就没有丝毫愧疚吗?”

“顾嫣然,我没空跟你叙旧,也没空听你耍大小姐派头。”

顾宁说完,转身要走,却忽然感觉眼前一花,脚步迟滞片刻,而她身后顾嫣然忽然娇笑出声:“哈哈哈哈。顾宁啊顾宁,都说你这些年在皇上身边保护他,可我看你这警觉性也不怎么高嘛。”

顾宁憋闷的心口和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让她有些撑不住蹲下身子。

“顾嫣然,你做了什么?”

顾嫣然笑着蹲下身子,跟顾宁面对面,得意的笑道:

“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原本以为你会对我警觉一点,可谁知道你竟这般蠢,蠢到连我给你下毒都察觉不出来。”

顾宁的目光落在顾嫣然身后那只通鼎上,通鼎里燃烧着熏香,顾宁冷笑: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迷香,不可能会有这般效用。”说完之后,顾宁把目光落在了白素心身上,只见白素心把先前在御花园里摘到的花一把捏在手掌心里搓揉,顾宁冷笑:

“她下的毒?”

现在已经很显然了,早上白素心给顾宁盛的那碗粥有问题。

白素心见事情败露,并不惊慌,而是将手中揉碎的花瓣丢弃在地,一步步走到顾宁面前,毫不掩饰的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是我。你没想到吧?我原本是不想这样的,我也想待在你身边好好的伺候你,可是为什么你连我这个最基本的要求不肯答应呢?还要把我送出宫去,你知道我出宫以后会面临什么吗?”

白素心像是换了个人,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我不是给了你…”顾宁的话没说完,就被白素心厉声打断:

“给了我什么?银票和关碟吗?我孤身一人,难道这辈子就要孤单单的度过吗?你可真残忍。”

顾宁眼前越来越模糊:“你没有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你又家人,却对你不好,将你卖来卖去,这不是我的错,我怜你孤身一人,给你银票,给你关碟,给你机会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你不领情我也无话可说,可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你自入宫开始,便是顾家手里的棋子,所谓的愿意待在我身边,不过是你想另攀高枝的借口,别把一切说的冠冕堂皇,若非我阻断了你攀高枝,想来你也不会这么快对我下手吧?”

顾宁虽然视线模糊,但是脑子却很清明,对白素心的目的一清二楚。

被顾宁戳穿了内心,白素心的脸色越发阴沉:

“原来你一开始就对我有所怀疑。那正好,我今日下手下对了。”

“顾相思,我曾经告诫过你,你不过是顾家的棋子,一个棋子就该有棋子的样子,我们顾家对于不听话的棋子,有的是办法除掉你。”顾嫣然见顾宁已经撑不住倒在地上,内心忍不住一阵狂喜。

“你们想在宫里杀我,只怕也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吧。”顾宁倾倒在地,虚弱的说。

顾嫣然起身,抬脚在顾宁肩上踢了一下,把顾宁所剩的最后一点力气尽数推到。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顾嫣然想在宫里杀你,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

顾宁听完顾嫣然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撑不住,双眼一黑,陷入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