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妇乃是皇族之人,若要办案问话,自然是有圣旨并宫里的宗室府来人。为何来的是夜大人?”

徐若瑾认真地看着夜志宇,慢慢地道:“此事与大理寺何干?倒是夜大人这么急匆匆地上门,还带来了大理寺铁券,若是我夫妇不肯去,这便是要拿人了?”

“久闻瑜郡主颇有学识,更兼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夜志宇倒似对徐若瑾的这番言辞早有准备,冷冷地道:“想必瑜郡主也知本朝律法,大理寺奉旨办案之时,亦有事务紧急便宜行事之权…”

夜志宇还在讲着大理寺如何如何,忽然听到一声冷喝。

“聒噪!”声到人到,冷哼的人正是梁霄。

紧接着,夜志宇就看到一只手在他的眼前出现,直奔他的咽喉抓来。

那是梁霄的手。

第四百五十一章 生擒

夜志宇毕竟是禁军统领出身,功夫和反应都是不差的,而且对于梁霄有可能的出手,他早就在算计内,也早就和下面的大理寺和以及锦云卫的好手们演练了很多遍。

梁霄一出手,夜志宇立刻倒退、沉肩、侧身,身子飞速向后退却闪避的同时,反手一记劈掌,切向了梁霄的手腕。

而在于此同时,周围最少有四个大理寺和锦云卫的好手攻向了梁霄,不求能够打赢梁霄,只求把梁霄这一抓的攻势缓上一缓。

“梁霄,我可是大理寺卿,你敢袭击朝廷命官,这是证据确凿的…”夜志宇大喝一声,便要发作。

可是夜志宇也就这么大喝一声,便没了下文。

因为梁霄的手,不知怎地,已经抓在了他的咽喉上,而且把他拎着脖子举了起来,就好像拎一只小鸡那样。

夜志宇喉咙里咯咯作响,想要说些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去什么声音,眼睛一看周围的几个他带来的好手,更已经倒在了地上。

周围大理寺和锦云卫的武官和护卫人人色变,但要再动时,却早有梁四等人带着一干郡主府的手下,一个招呼一个,把他们制服在了当场。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一直看不惯我,你心中一直认为皇室的权威至高无上,我不怪你。”梁霄单手举着夜志宇,脸色冷峻,“可我更讨厌有人以办案为名,拿着我和瑜郡主来抬高自己的地位!”

梁霄话语一出,夜志宇的脸色登时变了。

什么办案中有事情牵扯到了梁霄和徐若瑾,不过是夜志宇的托词罢了,以他的酷吏手段,大理寺和锦云卫审讯的大刑伺候之下,要那些犯官罪臣什么样的口供拿不下?

更别说有些涉案的犯官罪臣,似有意似无意地,就是在把事情往梁霄和徐若瑾身上引。

对于这种情况,夜志宇也微微有些奇怪,不过他不在乎,也不想深究。他只是把这些人的口供,当作涉案罪臣为了脱罪而胡乱攀咬的言语罢了。

他需要的是这些案子里和梁霄与徐若瑾有关,这就够了。有了这些口供,他就可以来查梁霄和徐若瑾。

只要今天梁霄或徐若瑾中有任何一个,跟着他的大理寺铁券回去问上一轮话,今日便算大功告成。毕竟能从郡主府里带走这般人物,已经足以令满朝文武和皇帝陛下对他刮目相看。

就算是梁霄或徐若瑾不肯去大理寺,对他也没什么损失。充其量是铩羽而归罢了,就算梁霄动粗,让他夜志宇挨上几下,他也不亏。

他从没天真地认为几份罪臣的口供什么的,就可以扳倒梁霄。他要的不过是告诉满朝文武,甚至是告诉皇帝夜微言,你们不敢查梁霄,我夜志宇敢!

这是他眼中最好的机会,就像古往今来,成为名臣最快的途径,就是挑战一个满朝文武都不敢挑战的人那样。

无论成败,他夜志宇都赚到了。

可是他没想到,梁霄会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

梁霄就这么举着他,大踏步的走出了郡主府,一直走到了大街上,旁边早有梁家的护卫牵过马来。

梁霄就这么如同拎小鸡一样,把夜志宇放到了马上,大摇大摆地直奔宫门而去。旁边的京城民众指指点点,早已经炸开了锅。

“梁左都督这是抓了个什么人?”

“嗨,这是什么人这么不开眼,敢到瑜郡主府去闹事?有病吧!梁左都督那是什么人,万军之中俘虏敌将,那不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个人…这个人好像是大理寺卿夜志宇夜大人啊!”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但很快夜志宇的身份就被确认了。别的不说,单凭梁家护卫如同押着战场俘虏一样,押着一群大理寺和锦云卫的武官兵丁,谁还不能肯定被梁霄放在马上的那个人是夜志宇?

平日里都看夜志宇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手下去抓人,今天却反被梁霄抓了,这可是个大新鲜事儿。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样,迅速地在京都城里蔓延着。

“夜微言的手下,就如同他自己一样,整天做着什么贤君名臣的梦,却不过是志大才疏罢了。他们自己根本没有这份本事!”

郡主府对面的一座酒楼上,夜微澜正带着一种讽刺的笑容,乐见其成一般地看着这支看上去古怪无比的队伍。

“王爷料事如神,这夜志宇果然来找瑜郡主府的麻烦,果然是被梁霄收拾了!”王老公公在边上一脸的笑容,“这一次倒看看这夜微言怎么收场!”

“不不不…”夜微澜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脸上的笑容愈加有玩味之意,悠悠地道:

“这应该不是夜微言让查的,是这个夜志宇笨蛋查案查得顺手,得意忘形了自己搞出的花样。目光短浅胸无格局…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们很多麻烦,告诉姜中方,有些事情不用等那么久了。”

王老公公点点头,身影如幽灵般的消失,自去再有一番布置。而从酒楼向下看去,那支古怪无比的队伍,却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宫门处走去。

夜志宇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

京都民众每每对着他指指点点一句,就好像是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许久以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酷吏之名,建立起来的权势和威望,在这一瞬间骤然崩塌。

夜志宇试图去挣扎,可是梁霄的手仿佛一双有魔力的铁钳,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只在他脖颈脊椎骨处那么一钳,就让他浑身酸麻动弹不得。

这支古怪的队伍不停地前行着,看热闹人却越聚越多,等到宫门口处,竟已然有浩浩荡荡之感。

梁霄一马当先,他早是赏过大内骑马入宫不落鞍的,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径直入宫,而是在宫门口处停了下来。

在他擂缰停马的地方,一个两人多高的大鼓赫然矗立着。

闻登鼓!

大魏国自开国以来,有告御状鸣冤之事,敲的就是这面巨大的闻登鼓!

第四百五十二章 御状

夜志宇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虽然他自认为已经研究了很久,可是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也太小瞧了梁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夜志宇此刻才明白过来,已经太迟了。

宫门之前,梁霄策马回缰,勒马后退了两步,忽然间在马鞍上一抓一掷,只见夜志宇一百多斤的身体腾空而起,竟然被梁霄扔了出去。

夜志宇身在空中无从借力,也只有身不由己四肢乱动的份,只听“咚”的一声大响,他却是一头撞上了那面巨大的闻登鼓。

宫门处的闻登鼓自有规制,乃是九张牛皮叠了四层,再以巧手匠人细密缝合而成,最是坚韧结实无比,而夜志宇这一头撞上了那打鼓,声音更是雄浑。

只震得他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直向地面摔去。

可是堪堪要摔在地上,夜志宇忽然又觉得身上一轻,竟是人还没落地又被梁霄在半空中抓了起来。

退马,側蹬,拧身,挥手。

梁霄这一抓之后又是一掷,夜志宇又一次飞了出去,又一次撞到了闻登鼓上。

再抓,再掷。

“咚、咚、咚…”闻登鼓响个不停。

夜志宇就好像梁霄手中的人肉鼓槌,一次次被扔出,一次次地撞在了那闻登鼓上,一次次又在还没落地的时候被梁霄凌空擒住。

一直到夜志宇第九次撞在了闻登鼓上,梁霄却没有再去抓夜志宇,任凭他噗通一声落在地上。

一共九次擂鼓大响,刚好一通鼓。

被梁霄当作鼓槌一般擂响了一通鼓,再加上最后这么一摔,夜志宇连撞带摔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仿佛这个世界在不停的转动一样,天旋地转。

夜志宇就这样呈大字型躺在了地上,宫门却忽然四扇大开。

宫门口的闻登鼓,自然不是刑部或者大理寺门口的鸣冤鼓可比,平民老百姓是没资格敲的,若要敲响此鼓,最少也得是从三品以上的重臣。

而另一方面,此鼓一旦敲响,就意味着臣子叩阙鸣冤,必达天听。按照大魏开国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这闻登鼓一响,御前官司就是皇帝必须要接下来的案子,必须要亲自给臣子一个说法的。

金盔金甲,金勾金瓜,九彩的金龙天罗伞盖,从宫门中出来的,竟然是夜微言本人!

按大魏例律,皇帝虽然必接闻登鼓响出的御前官司,但自不需要出宫见臣子,可这一次却有些破了例的样子。

因为这一次,敲响闻登鼓的人是梁霄!

早在梁霄带着大队向宫门行来的时候,夜微言就接到了宫里的报告,一听是梁霄和夜志宇闹了起来,夜微言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闹什么闹啊,就不能让朕过几天安生日子么!夜志宇居然查案查到了梁霄的头上?这都叫什么事儿…”

原本太后过世,夜微言悲痛万分,这些日子里缅怀太后的劲头还没过去,又遇到这等事情,怎不叫他烦躁无比?

可是这就是为君的无奈了。

梁霄也好,夜志宇也罢,都是他无法忽视的人,更何况…事情已经闹到了宫门口,闻登鼓都已经敲响了。

夜微言的身影到底出现在了宫门口,对于梁霄,他依旧是遵从了太后当初“只叙以君臣之情,不可以权谋驾驭”的建议。

亲自到宫门口来见梁霄,正是要表现出他和梁霄之间的亲密关系。

可是毕竟,夜微言如今皇权日重,自然需要有他作为皇帝的一番威严,闻登鼓这事又赶在他悲伤太后心中烦闷无比的时候,难免心中有些不痛快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微言出现在宫门口的时候,自然引起了一阵骚动,官员也好百姓也罢,人头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当然也有没跪的,比如夜志宇,他还在呈大字躺在地上,被梁霄当作了鼓槌用,这一通鼓敲下来他还稀里糊涂地晕着。

“何人鸣鼓?”夜微言这话纯粹属于明知故问,但是当着大小官员和诸多百姓,皇帝的样子还是要摆的。

“臣左都督梁霄鸣鼓击冤!”梁霄早就下马行礼,他性情高傲,但在这等场合下却不傻,该给皇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哦?梁爱卿这是有何冤情要禀?”夜微言微一点头,君臣两个倒是一板一眼地奏对,他亲自出宫自然是给足了梁霄面子,但毕竟光天化日这么多人面前,皇帝的模样还是要做一做的。

“臣要奏大理寺卿夜志宇,滥用大理寺铁券,擅闯郡主府,无旨擅自拷问皇室宗亲之罪!”

梁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晕晕乎乎的夜志宇,又加上了一句:“此外还有见陛下不拜,不遵皇室规制,此为大不敬之罪。这一条宫门口京城百姓,大小官员侍卫,皆为人证!”

夜微言又好气又好笑,要说什么不遵皇室规制,整个大魏国难道还能找出第二个比梁霄更不遵皇室规制的?

要说之前文武百官参他不守规制的折子可谓堆积如山,今天梁霄居然也会参别人不守规制?

可确实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夜志宇还真是没有行臣子见皇帝的三拜九叩之礼。

只是任谁被梁霄这般手段敲在了闻登鼓上,不晕才怪,还谈什么向着皇帝行礼?

“这个…”夜微言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还瘫在地上的夜志宇,却惊奇地发现,夜大人还真是命硬,他和梁霄当众奏对这段时间,这家伙竟回过了一些气儿,晃晃悠悠的,居然要起来了。

“臣…给皇上…磕头!”夜志宇脑袋发晕,可也听到了梁霄参奏自己的话,强撑着要跪起来磕头,可偏偏身子不听使唤,噗通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可真是五体投地,大礼行了个十足。

梁霄看着夜志宇微微冷笑,也不言语。

倒是夜微言看着手下这副模样,总觉是失了朝廷体统,岔开话题道:“既是击了闻登鼓要打御前官司,可有奏折状纸?”

“有!”一记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人群分开,一个女子手持一张状纸高高举起。

正是瑜郡主徐若瑾到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别闹

“臣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若瑾行过了礼,手中的折子自是早已举过了头顶。

奏折封皮上,自然是署得梁霄的名,但那娟秀的字体,一看便是徐若瑾的笔迹。

旁边田公公不敢怠慢,连忙把徐若瑾的折子接了过来。

“这两口子,还真是夫唱妇随配合默契,这边梁霄来打御前官司,那边瑜郡主已经把折子都准备好了…”

夜微言心中微微苦笑,心中却是莫名想到了宫里,他身为皇帝之尊,坐拥三千佳丽,却无一人能与他如此默契,让他能有这般夫妇一体的感觉。

只是一打开这奏折,连夜微言也不禁愣了,只见上面徐若瑾用蝇头小楷只写了一句话:

“皇上,您派人来折腾啥啊?我这边给你养着女人保着孩子,多不容易啊,怎么还给我添乱呢?”

夜微言从当太子开始帮着先帝批阅奏折开始,所看的大臣奏折即便不是文采斐然,也是斟词酌句规矩无比,哪里有这等大白话写折子的?

夜微言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半天才撂下一句话来:

“相关人等,随朕进宫!”

没法子,总不能在宫门口打这份御前官司,更别说看看梁霄,又看看徐若瑾,夜微言真不敢肯定这两口子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搞出什么事儿来。

众人向宫内而去,夜志宇也由两个侍卫半抬半架的进了宫里,这一路行来,他的脑袋倒似是恢复了一些清醒,原本是自己去查梁霄,怎么到头来居然变成了梁霄敲闻登鼓?

等进了北书房,夜志宇登时便率先开口道:

“皇上明鉴,臣奉旨查探近期罪臣污吏之事,因最近有诸多罪臣所涉之事与梁霄及瑜郡主有关,更兼市井风传甚烈,所以臣才去郡主府调查一二,这梁霄污蔑臣滥用大理寺权柄…”

夜志宇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在皇上面前不能让梁霄一头说话的道理,可是他还在犹自分说,忽然夜微言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人真不是朕派出去的,朕又不傻,好好的派人去你的郡主府折腾什么?”

这话是夜微言对着徐若瑾说的,可是对于夜志宇来说,却好像是当头一瓢凉水浇了下来,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好端端的在家里哄着孩子吃着饭,夜大人抬着大理寺的铁券就闯进了我的府里,还要梁霄和我到大理寺去问话!我还纳闷儿呢,除了皇上,还有人会动心思拿我们夫妇?”

徐若瑾小嘴一撅,登时就是一副气鼓鼓的委屈样子,夜微言则是满脸的无奈,只能言道:

“你是太后亲自认下的干女儿,是朕的皇妹,朕可是把天大的事情都托付给你了,哪还能对你们夫妇有什么疑心?更不用说什么派人拿问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嘛!”

徐若瑾生着气抱着委屈,夜微言一脸无奈地说着安抚话儿,夜志宇这心里可就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一直凉进了骨子里。

原本想搏个敢查天下任何人的名号,事情他已研究了无数遍,在眼下这御前奏对上,他更认为自己未必没有辩解之力。

毕竟办得是皇上交代下来查案的皇差,就算手段有些不当,充其量也就是办案有些过激,他夜志宇还真不信,梁霄敢当着皇上把他如何。

可是听皇上这话里话外的,这事儿好像还不是梁霄的问题,而是…瑜郡主?

夜志宇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出,皇上把天大的事情交待给了瑜郡主,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自己今天无论是有任何理由,郡主府走这一遭都是错了?

偏偏徐若瑾还看了夜志宇一眼,淡淡地道:“哦,敢情不是皇上的意思,那是夜大人自作主张了?换句话说,未请圣旨,未有宗室府在场便查问皇室宗族,这事情就都是夜大人搞出来的了?”

“夜志宇!”夜微言一声怒吼,身为大魏天子,他很少有这样暴怒的时候。

夜志宇也不知怎地,平日里在查抄众臣之时的冷酷模样再也摆不出来,双膝忽然不由自主的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没法子,他所谓的威风和权柄,全是皇帝给他的,如今天子震怒,就如同釜底抽薪,又如何能让他威风得起来?

“朕让你查朝臣们的营私舞弊,你就去查这些案子便是,瑜郡主是太后的干女儿,梁左都督是太后亲口称过大魏栋梁之臣,你竟怀疑到他们头上?你,你这是要置朕于何地!置太后于何地!”

“抛开这些,你是朕的堂弟,这是朕赐予皇姓的义妹,里外里都脱不开一个‘夜’字,你这么一闹,反倒是皇族乱成一锅粥了,成何体统!”

夜微言脸色都气得青了,指着夜志宇大声怒骂,他心情本就烦躁憋闷,这一个当口,更是越训越凶,倒似是把之前多日来的郁闷都发泄了出来一样。

夜志宇因缘际会,莫名其妙的成了夜微言的出气筒,可是此刻也只有挨骂的份。

置皇上于何地?置太后于何地?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夜志宇便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接。

谁不知道这是夜微言的逆鳞,赶在皇上悲痛太后的时候接这等话,一个不留神被砍了脑袋都算是轻的。

至于徐若瑾赐予皇姓义妹之事,夜志宇是发自内心的不支持,早就忘了脑后了。

更何况,皇族什么时候讲究过“情分”二字?简直是从未听说过!

但这话夜志宇只敢在心里腹诽,他是连吭声回话的胆子都没了,他可是刚刚办了几个满门抄斩的案子,很明白什么叫惹天子一怒容易人头落地的道理。这当口只是一个劲儿跪地磕头,嘭嘭有声,连着额头上都已经磕出了血来。

只是这边夜志宇诚惶诚恐地磕着头,宫门之外的一辆马车里,夜微澜正优哉游哉地品味着一杯美酒。他的嘴角上,竟又挂起了那一副招牌式的完美微笑。

“志大才疏,心雄万夫而无用!这夜志宇目光短浅又自以为是,梁霄又岂是他能对付的?”

“王爷神算,那夜微言自诩为明君贤君,但没有知人善任的本事,这般用人不明,倒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

有人笑着捧了夜微澜一句,却不是一直在夜微澜身边伺候的王老公公,而赫然便是不久前刚刚和涪陵王府达成了勾结盟约的当朝左相。

夜微澜轻轻一点头,微笑道:“有劳左相大人辛苦,机不可失,这便…开始吧!”

第四百五十四章 叩阙

“王爷放心,等老臣好消息便是!”左相嘿嘿一笑走下了马车,对着外面轻轻挥了挥手。

登时便有不少官员迈步向前,第一个便赫然是户部侍郎这等重臣,只见他摘下了宫门口的鼓槌,狠狠地敲响了这面大鼓。

“咚咚咚咚…”一通鼓声被户部侍郎瞧得又密又急,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他高亢的嗓音:

“臣,户部侍郎胡文斌,弹劾左都督梁霄,品行不端、目无朝廷、罔顾国法之罪!其于光天化日之下挟持殴打大理寺卿夜志宇…”

户部侍郎敲响了闻登鼓,自有人急急进宫禀报。

然而,这只是开始而已。

这位户部的胡侍郎参奏梁霄的话音还没落,早有另一个官员上前接过了闻登鼓的鼓槌,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新任的工部侍郎。

前任的工部侍郎犯了贪赃枉法的大案,不久前死在了酷吏夜志宇的手里。新任的工部侍郎自是皇帝夜微言钦点,可谁料他上任还没几天,只怕是工部的大印还没攥热,居然也掺和进了这叩阙之事里。

“臣,工部侍郎费可勇,弹劾左都督梁霄,与民争利,以军马贩运私酒,为一己私欲滥用国力之罪!此外,其人枉顾国法,挟持大理寺卿夜志宇…”

工部侍郎这边又是一通闻登鼓擂起,同样是参奏梁霄,而他这边刚刚说完,又有刑部侍郎接锤而上,敲响了闻登鼓大声道:

“臣,刑部侍郎朱友建,弹劾左都督梁霄私蓄兵马,暗聚财物,心有不臣之罪!此人无视大理寺铁券,公然掳掠大理寺卿夜志宇一事,足见其狼子野心…”

大魏官制,所谓的六部尚书不过是虚职,大多不过是授给功勋老臣的一种荣誉,各部实权尽数掌握在侍郎手中,率先站出来的这三个侍郎,已经有了足够的分量。

更何况如今礼部侍郎因为触怒了夜微言被强制休沐,吏部侍郎垂垂老矣不问政事,兵部侍郎因为兵部贪污案尚在接受大理寺的调查,这三位侍郎打头炮,其实已经代表了大魏京都中整个文官体系中的一大部分人。

而事情仍然没完,三位尚书之后是鸿胪寺卿、文轩阁学士、礼明殿制卿…林林总总,来敲闻登鼓的官员竟然不下百人!

“王爷以为,这一番声势如何?”

左相并没有亲自去敲闻登鼓,这种叩阙的小把戏对于他这等朝堂宦海中沉浮了一辈子的老狐狸而言,实在是太过小儿科。

他只是站在了马车边上捻须微笑,轻轻地向夜微言说着话儿。

“不错,作为第一轮的亮相来说,很说得过去了,承蒙左相大人操劳辛苦!”夜微澜的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招牌式的笑容。

对于夜微澜而言,大年已过,接着就是开春,西北雪灾再重,道路再封锁,也抵不过这天地转暖的变化。

他很清楚夜微言作为皇帝,其实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一直把他当作皇权的一个威胁,只要西北的道路稍有畅通,一定会逐他离开京都,这是他决不能够接受的。

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京都,夜微言绝不是为了结交几个朝中大臣、部署几条渠道,他的眼中,只有那个代表着大魏国最高权力的位子。

“天下唯有能者居之,夜微言?夜志宇?志大才疏,优柔寡断!无能而终日空谈之辈,如何能当此大任?”

夜微澜看着一个又一个走上前去敲响闻登鼓的官员们,悠悠地说着话。

今日,是夜微澜开始亮出实力的日子,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始从幕后逐渐的走上台前,甚至他很感谢夜志宇的狭隘无能和目光短浅给了他这个机会。

左相作为和夜微澜最近达成勾结的盟军,对夜微澜的心思自然清楚,但是他还有些困惑,毕竟什么百官叩阙满朝参奏之类的东西,当年他左相勾结澶州王时也搞过,但却并没有什么好结果。

“王爷确定…这样子有用?”左相说向夜微澜的话语声中明显加了些小心翼翼。

夜微澜看了左相一眼,微笑道:“老大人不必担心,你若用这法子去对付夜微言,他为保皇权必然拼死抗争,可你若用这法子去对付梁霄,夜微言却未必会为了梁霄而和群臣殊死一搏。”

“王爷明见!”左相微一思忖,登时恍然,他对夜微言的琢磨同样不比旁人少。

夜微澜面带讽刺地道:“君臣之情?这种东西靠不住的!何况我也不是澶州王,今天这一局,我们赢定了!”

宫门口的禀报犹如流水价一般的传进了宫里,百官叩阙,这一次却不是满朝大臣们和皇帝较劲,而是矛头清一色地指向了梁霄!

夜微言愣了,敲闻登鼓上奏折的人里似乎是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有当初澶州王的余党,有之前谁也不倾向的中立派,甚至还有他最近一手提拔上来的新锐臣子。

这些人的奏折里齐刷刷地却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弹劾参奏梁霄!

夜志宇也愣了,这些人的奏折里同样还饶上了他,几乎每个人在弹劾梁霄的时候都忘不了说上两句“光天化日之下挟持大理寺卿夜志宇”云云,这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而已。

自己现在还有些晕着。怎么这么多大臣们都已经把它写进了奏折里?口径还这么统一?

这显然是有人主使,但就算是大臣们一个个都是日常熟了奏折的人,这等串联统一的行动力也太可怕了!

“看看你做的好事!”夜微言愤怒地把一堆奏折摔到了夜志宇的身上,“这么多人倒像是给你鸣不平一样,夜大人,你在百官中的人缘真是好啊!”

夜志宇脸色发青,他当然知道皇上说的是反话,他这个大理寺卿的酷吏之名在外,百官中的人缘要好才怪了。

夜微言这是恼怒他办事不力,如此人马齐整的百官叩阙,用脚趾头也想到是背后有人串联操控,借机发难。夜志宇掌握着大理寺和锦云卫的力量,居然事先没得到半点风声?

查案查案,这都是查到哪去了?

查来查去他夜志宇自己倒成了别人出招子的机会,如何能让夜微言不怒?

夜志宇看看站在北书房里梁霄和徐若瑾,这二位倒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好像百官叩阙,算不上多大事儿一样。

忍者脑门上磕头的疼痛,夜志宇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念头。

瑜郡主,梁左都督,您二位倒是说句话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在意

北书房里,众人一阵沉默,气氛很有些压抑。

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打破了这个压抑的气氛:

“皇上要批阅的奏折这么多,就不打扰皇上了做正事儿了。臣妇家里也有很多家务事,这便告退了可否?”

说话的人当然是徐若瑾,这等情形下还能说出家务事多要告退的话来,除了瑜郡主也没旁人了。

夜微言瞪圆了眼睛看着徐若瑾,有一种要抓狂的感觉。

这徐若瑾的心也真是够大的,都百官叩阙弹劾你男人了,你还有心思要赶回去处理家务事?

“这…这些奏折可都是弹劾梁霄的,皇妹、你还要赶着回家?”夜微言伸手一指还在源源不断送进北书房的折子,一脸的苦笑。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嗯…是皇上的事情,臣子上奏自有皇上做主,我不过是一个女人,有些事情想管也管不了!”

徐若瑾没好气儿地对着夜微言嘟囔道:“都闹到宫里来了,谁知道有没有人会去郡主府折腾?皇上您要说我不能走,那我就不走,家里那边万一要有什么事儿,您可别埋怨到我头上!”

夜微言吓了一跳,百官叩阙弹劾梁霄,这明显是有备而来,这还真难讲郡主府那边会不会有什么状况。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夜微言心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事太后当初亲自操办的缘故,他总觉得被太后亲自“托付”在瑜郡主府的楚云秀,反倒比宫中同样怀孕了的皇后亲近得多。

“罢了,你赶紧回郡主府,这边朕自有主张便是了!”夜微言心中琢磨了一下,反正百官叩阙他也不是第一次遇上,无外乎再多挨一次罢了。

“臣妇告退!”徐若瑾袅袅婷婷地一行礼,转身就走。

“陛下保重,臣也告退!”梁霄进了北书房就一言不发,总共来了这么一句,还是告退。倒好像那一叠叠弹劾他的奏折,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你怎么也要走…”夜微言无奈地看了梁霄一眼,到底还是道,“罢了罢了,知道瑜郡主一走你也呆不住,别跟朕说你得去送你媳妇,朕知道你见了媳妇怂,这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梁霄突然一笑,难得地又加了一句:“陛下深知臣心,臣告退!”

夜微言挥挥手,旁边的夜志宇却看得早就两眼发直,皇上和梁霄夫妇已经处到了这个份上?

别的不说,显然郡主府里有什么连皇上都特别在意的事情,重要到了连百官叩阙都可以不在乎?

可笑自己还跑到郡主府里去折腾?这是给谁看?原本是想告诉天下人自己敢和梁霄、徐若瑾夫妇磕上一磕,可是事到临头,怎么变成了百官都去弹劾了梁霄,偏所有错处都是他夜志宇的?

“看什么看,都是你惹出来的乱子,过来给朕参详一下,看看这百官的奏折怎么回!”夜微言没好气地说道。

夜志宇挺着身上的伤一溜小跑,去帮着夜微言参详应对百官叩阙之事。宫门口处却早已喧嚣不断。

闻登鼓敲了,这就是告御状,可是官员们你擂一通鼓,我擂一通鼓,大家从晌午折腾到了日头偏西,不要说没有像梁霄那样由皇上亲自来到宫门接见的待遇,就是平常击鼓叩阙后放大臣们进宫面圣的惯例也没有。

众臣不免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他们之前分属于不同的阵营,这一次能被调动起来聚到一起弹劾梁霄,其实全赖夜微澜在后面合纵连横的组织串联。

有一句话夜微澜说得没错,澶州王号称威武霸气,可是比起他这个新任的涪陵王来说,手段上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从进京都开始,夜微澜看似不过是护送父王灵柩,其实私底下的动作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借过梁家的声势,利用过夜微言急于巩固皇权的心理,收服了楚嫣儿,主导了姜家的分裂,吸收了澶州王府的势力,甚至说澶州王的死固然是楚嫣儿所为,其实亦是他运筹帷幄的手段。

更不用说后来楚嫣儿所记忆起的那些澶州王府秘档,已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些大臣他或是威逼胁迫,或是拉拢收买,在极短的时间里,竟然已经糅合了一个奇特的体系力量。

被夜微澜一人所用的体系力量!

那些不肯加入这个体系的大臣,除了那些年老力衰不问朝政或是不掌握实权之人,倒被他不显山不漏水地借夜志宇这个酷吏的手除掉了大半。

润物细无声,这是夜微澜非常喜欢的一种风格,也确实让他的实力飞速地上升着,不客气地说,如今的涪陵王夜微澜,手中的牌面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的澶州王。

“不急,夜微言优柔寡断,之前他碰上百官叩阙这种事情,也是没什么好手段来处理的,我们只需等,等到宫里出来人便是!”群臣有些骚动,夜微澜却一点儿都不急,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经足够。

左相心神领会,和几个骨干大臣们纷纷布置下去,登时便有不少人聚在一起串联议论,群臣原本被晾得有些衰退的叩阙气势,竟又有看涨的势头:

“此次百官上奏,定要好好杀一杀梁霄的气焰!”

“不错!他梁霄实在是目无国法朝纲,为维护我大魏朝廷,我等必要弹劾此人到底!”

“诸位大人所言极是,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此次我等齐心协力,定当为国除奸,必诛此獠!”

只是一干大臣们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还是有些没底,毕竟这是梁左都督和瑜郡主,是那么好对付的?

但无论如何,这相互打气的话说得多了,士气终究是一点点涨了上来,这是人性,上至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莫不如是。

“宫门开了!”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众人更是精神一振,击鼓叩阙就是击鼓叩阙,皇上总不能一直这么闷着!

只是下一刻,前来叩阙的官员们的眼睛却有些发直,从皇宫大内中走出来的不是让他们入宫的太监内官,而正是他们击鼓弹劾了一天的梁霄和徐若瑾!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笑

很多人都说,瑜郡主是个精明泼辣,爽快能干的女人,甚至有些时候,她比梁霄还要更强硬些,更不讲规矩些。

但是梁霄却一直认为,徐若瑾其实是个很懂分寸的女人,她从来都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讲究郡主的身份行皇家的礼仪,什么时候应该视那些规矩礼法如无物。

好比刚刚在宫门口当着京都百姓给夜微言递奏折,她就很知道该给皇帝留面子留余地,至于折子里写得只有夜微言一个人会看到的东西,就不妨省了那些之乎者也的繁文缛节,大白话和皇上调侃几句,既亲近,又不落毛病。

而这一次从宫中出来,面对着弹劾自己夫妇的朝中百官,徐若瑾却好像一点要守规矩的意思都没有。

大魏规制,向来是男尊女卑,这种面对百官的场合,徐若瑾便是郡主之尊也该落后梁霄一个身位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和梁霄就这样并肩而行,从宫门中缓步走出。

梁霄一副关切的样子看着徐若瑾,也同样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反正在很多官员眼里,他早就已经无法无天惯了,再加上一次又有何妨?

脚步轻盈,面带微笑,夫妇二人并没有乘马车,而是就这么脸色从容有说有笑地从宫门里面走了出来,仿佛民间夫妇们的惬意逛街,径自谈笑一般。

男的玉树临风潇洒英俊,女的群袖飘飘美丽惊艳,两个人的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真是好一对璧人!

而在他们面前,就是刚刚敲了闻登鼓弹劾了这对夫妇的百官们!

梁霄和徐若瑾一路行来,当真视这些朝廷重臣官员们如无物!

一干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当初梁家声势正盛之时,夸梁霄是大魏英雄的是这些官员;灵阁泼天一般挣银子的时候,上赶着派自家的夫人小姐们去郡主府想尽办法和瑜郡主搭上线的也是他们;被夜微澜的又打又拉又威胁,借夜志宇之事来到宫门前敲闻登鼓弹劾梁霄的还是他们…

如今正主儿出现了,刚刚还在彼此打气的官员们反倒是噤若寒蝉,任凭徐若瑾和梁霄说说笑笑地从面前走过,竟无一个人再发一言一语。即便是几位刚刚带头敲鼓的实权派侍郎,此刻也是装模作样的扭过了头,装作一副眺望远方的样子。

走过皇宫门前的金水桥,梁霄突然一声呼啸,只见一匹白马从远处的街口冲出,径自停在了众人面前。梁霄很小心地把徐若瑾抱上了马,这才踩蹬上鞍,夫妻二人共乘一骑,却又显得如此和谐。

徐若瑾忽然回眸,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美人如玉,映在斜阳西下的宫门口,直让那金碧辉煌的皇宫都失了颜色。

更别说宫门口围观的京都百姓里,不知道多少青葱少年已经看得痴了。

刚刚敲完闻登鼓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许多人脸上却是带起了羞惭之色。

他们同样懂这一笑的含义。

那是嘲讽,是不屑。众群臣弹劾归弹劾,仗着是人多势众,真要和梁左都督和瑜郡主来个面对面,却没有人有这份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