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心里也是唏嘘,只能劝道:“怎么会呢!你别乱想,里头七少爷守了一夜,马上就要天亮了,我瞧着十分过不去,你跟我一块去厨房备些宵夜罢?就是少爷不用,那些医生护士的,总不能叫人家饿着。”

张妈想想,便收了眼泪跟着她去了,两人做好饭摆上桌,请了几次没人下来,到隔日中午,才有几个护士们轮留吃了饭又上去了。

张妈中间侍候着,小心翼翼问一个护士,“我们家七少奶奶不会有事罢?”

护士的表情模棱两可,十分为难的看看她,扯出一抹笑,“应该不会有事。我先上楼了。”

逃也似的跑了,张妈瞧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没底,叹了几声,坐在那里发呆。

李贵走进来便感觉到这里的冷窒气氛,他朝楼上瞧了瞧,并没敢上去,张妈起身过来道:“什么事?”

李贵道:“少帅呢?行辕有要事请他过去。”

张妈道:“我去回禀一声,去不去的还要另说。”

“有劳了。”

张妈返身上楼,走到赵承颖身边悄声道:“少爷,李贵来了,说有要事。”

赵承颖语气生硬的道:“叫他走。”

☆、069、母子平安

张妈脸上讪讪的,硬着头皮道:“他这个时候请您过去,势必是有要事才敢来打扰,少爷不如下楼见见他,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再作定论也不迟。”

赵承颖起了起,终于站起身,依依不舍的朝床上看了看,这才转身出去。

李贵已久候多时,见他下来,忙行了个军礼,目光落在他的军靴上。

赵承颖不耐烦的看着他,厌烦之情毫不加以掩饰,“到底什么事?”

李贵恭声道:“大少爷请您去一趟,说已找到郑世均的行踪。”

赵承颖神色略有了些变化,可是想想楼上的曼明,还是有些迟疑,李贵道:“大少爷说,这是关键的时刻,他虽是长子,但没有大帅手令到底不能服众,还请少爷过去主持大局。”

赵承颖还要说什么,被他抢白道:“少帅,大局为重啊。”

赵承颖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对张妈道:“有什么人立刻叫人去通知我。”

“少爷请放心。”

她取了他军装外套与帽子过来给他,赵承颖拿了衣服却没有就走,而是上楼到卧室又瞧了一眼才走,张妈见他这样,也并不像是对少奶奶完全无心的样子,心里略有宽慰。

至傍晚时分,医生才剖腹取出一个四斤重的女婴,瘦得像猴子似的,毛发嫩黄,小脸皱皱的,似乎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有点赌气,一抱上来就哭个不停,声音也是嘤嘤的,一点都不洪亮,护士给它洗了澡,用软布包着放进保温箱里。

“老天保优,菩萨保佑,母子平安。”张妈与翠竹忙着对天磕头道谢,科特医生累极,摘了血手套走过来道:“婴儿不足月,要好生照顾,产妇身子虚弱也要好好调理,我会留一个护士在这里看着,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谢谢医生,谢谢。”

他摆摆手,朝门外去了。

张妈走到床边,她仍旧闭着眼,若不是呼吸器里有呵气呵出,看上去几乎没有生命的迹象,“护士,我们少奶奶怎么还不醒?”

阿兰道:“麻醉剂还没过去,不过,夫人身子太虚弱,比正常人多昏睡一会也是有的,你不用太着急,她昏睡着倒也好,醒过来刀口疼我怕她不能支持。”

张妈是老式人,无论西医如何,看到好端端的要从肚子上划个口子生孩子,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心里嘀咕着,却也不能说什么。

保温箱亮着昏黄的光线,小婴儿吃了牛奶,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睡着,初来人世的她,也不知梦见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要哭又不哭的样子,叫她想起曼明小时候,也是这么个小人,那时候夫人身子弱,几乎不能看护孩子,差不多的事都是由她来照看,可是夫人每次身子好些,总要自己抱抱孩子,她生养后一直没奶,没能叫孩子吃一口奶一直是她心中的憾事,最后撒手离去,曼明表面不哭,可心里很受打击。

☆、070、血肉至亲

老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格外疼爱这个嫡妻所生的独生女儿,只是现在老爷情况晦明,不知少奶奶醒来知道了,又会怎么想?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她也觉得或许昏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婴儿生下来三天都是张妈与翠竹轮番照顾,说是照顾,她几乎不需要什么照顾,只有饿的时候才会哼咛两声,把奶瓶子塞进嘴里很快就不哭了,吃饱了就闭着眼睛睡,像她母亲一样很安静,乖巧,或许,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处境罢,懂事得叫人心疼。

张妈时常到床前探视,产后依靠打点滴输葡萄糖维持生命体能所需的许曼明,一直没有醒过来,赵承颖也没有再回外宅,只是外头警戒的侍卫越来越多,听大厨房里人说,连买菜之类的事都不需要他们插手,每日自有鱼肉菜蔬送来,有时新鲜有时不新鲜,也有两三天不送的,不过这种兵荒马乱时期,米面之类生活用品能买到已是奢极,更不敢指望太多。

曼明醒过来那天是一个阴雨的黄昏,张妈抱着孩子喂奶,看见她搁在被子上的手指动了动,忙放下孩子过去,“少奶奶,您醒啦?”

许曼明睁开眼,只觉得脑子胀疼晕眩,头顶的灯光叫她不适应,张妈忙关了灯,扭亮床头的台灯,室内灯光昏暗了些,更显得她一张脸苍白盛*雪,她张张嘴,嘴唇干裂,张妈将一旁的水用吸管喂她,曼明喝了几口,才觉喉咙里焦灼感稍轻,询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张妈诧异的看看她,突然觉得心酸,眼泪湿了眼眶,“少奶奶,这是家啊,您平安回家了。”

曼明略有怔忡,仿佛这才回忆起来,是啊,她回家了,感觉到身子的异样,她突然想起来,急切的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在,在呢,孩子很健康,只是早产长得瘦小些。”张妈忙将女婴抱过来给她看,曼明躺着,只是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张妈见她笑了,心里苏了一口气,或许现在只有孩子能叫她忘掉烦恼。

“您身子弱,养好了再抱她,我先放到保温箱里。”

“不,就放在我身边。”

张妈犹豫了一会道:“好罢,我去叫护士,您刚醒,让她来做个检查。”

曼明闭闭眸让她去,看着一旁柔软的婴孩,手指抚着她滑腻的肌肤,捏着她握成拳头朱上手,心里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血肉至亲,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罢。

阿兰拿了仪器过来做了简单的检查,“能醒过来危险期就过了三分之二,这两天只能吃些粥之类的流质食物,过两日身子大好才能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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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恩静

张妈道:“厨房备着红枣燕窝,我叫他们再炖些人参鸡汤,生孩子伤了元气,补补血气再好不过。”说着忙出去吩咐,卧房里静静的,曼明温柔的看着婴儿,阿兰给她换吊瓶,一低头见有昏黄的光阴打在她侧脸上,下巴的线条柔和温润,即使久病卧床,也分毫不影响她的美,是那种叫人一见就刻在心里的安静祥和的气质。

阿兰凝神想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位太太似的。回过神见她原本柔和的眉目皱在一起,也不敢再想别的,忙弯下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曼明倒吸一口气,皱眉摇头。

阿兰道:“刀口痛吗?我给你压了盐水袋,是会疼一些。”

她却只是摇头,阿兰见她额上渐渐渗了汗,真担心她会随时再昏过去,想了想道:“那…我帮你打一针镇痛剂。”

曼明打了镇痛剂,感觉刀口没有那么疼,又喝了张妈送来的补品,觉得渐渐有些精神,看着卧房四周,并没见那个人的人影,张妈在一旁坐着,自她醒过来,她就随身侍候,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一步不离跟在她身边,仿佛一转身她就要消失似的。

曼明被她盯得发毛,笑着道:“我脸上长了东西?怎么这样看着我?”

张妈觉得心痛,“这个时候,你倒能笑得出来,别人都担心死了,这半年,你到底在哪里?好端端坐在车里怎么突然就走了?我跟李室长找了你很久,你到底去哪了?”

曼明用剩下的那只手拉过她的,轻轻拍了拍,“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

张妈只是觉得委屈,“别的也就罢了,只是怀孕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若万一有个什么差迟,你让我怎么向老爷交待?对赵家人又要如何自处呢?”

提起赵家人,曼明笑了,“忆妃早生了罢?”

张妈垮下脸来,“你还有功夫管别人?”

曼明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保温箱,笑着道:“说到底,赵家只是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谁的都一样,何况,她只是个女儿。”

张妈见她越说越伤感,她身子刚好,怕又勾起她伤心事,引得她难过,便转开话题道:“巾帼不让须眉,我看女儿就很好,长得像你,长大肯定也是个万人迷,太太学问好,给孩子想个名字罢?等少爷回来要他选一个。”

曼明直勾勾的看着婴儿,只是不言语,过了半晌像是叹息般的说了两个字,“恩静。”

张妈一直没反应过来,半天才道:“哪个恩?”

“恩情的恩,娴静的静。”

张妈欢喜的道:“恩静,真好听,我看小姐不哭不闹的,长大了也是个娴静的人,这名字正合适,只是不知少爷怎么看,这一辈从嘉字,书静,书恩都好听。”

曼明冷笑,“我的女儿,起名字为什么要他同意?”

☆、072、报丧

屋子陷入一片寂静中,听着外头沙沙的雨声与远处传过来的枪声,曼明心乱如麻,冥冥中,似乎知道什么要发生,就这么睁着眼出了一会神,困意渐渐袭来,昏昏沉睡过去。迷糊间听见有人叫她,曼明睁开眸,见是张妈,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披着衣服,神情十分焦急,“少奶奶,刚刚那边来人报丧,说大帅殁了。”

曼明恍惚着,还不十分搞得清楚状况,就见张妈一个人忙活着,自己穿了全副孝衣,也给她头上捥了一朵孝花,“少奶奶身子弱,少爷说我们不必过去服丧,这里丧服已备下,我已叫人给他们发下去了。”又说,“就是不去服丧,可该有礼数也该有,家里那种东西一样没有,我这就叫人出去准备。”

说了半天见曼明还坐着不动,她想起来道:“少奶奶您在外头那么久,回来又病着,我就没跟您说,大帅上次中了枪伤,虽然后来手术成功取出了子弹,可大帅身子很弱,没撑多久就病重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了。”

曼明点点头,她走时就知道公公被人谋刺,对于公公她一直很佩服,他们虽无过多的接触,可他对她总是很坦护,总说自己养了个不成气的儿子,叫她受了委屈,还叫她别忍着,他若敢欺负她就来告诉,一定狠狠的揍他。赵承颖别的不怕,大帅还是顾及几分的。

想到往日公公的这些好处,心里难免有些伤感,眼眶红了红,对张妈道:“来报丧的是什么人,可走了吗?”

“是张少恒团长,现在底下呢!”

“叫他上来,我有话问他。”

“是。”

张妈转身出去,穿一身军服的张团长走了进来,曼明见他袖子上套着黑纱,又忍不住伤感一回,少恒在离床三米开外站住,朝她行了恭正军礼,“少奶奶。”

曼明道:“不必多礼,公公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子时。”

“现在都有谁在大宅?”

“夫人,二少爷,四少爷,四少奶奶,七姨奶奶。”说完最后一个名字,他有所顾忌的看了看她的神色,却见她面色平平,像是听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名,沉思着道:“七少爷人在哪?”

“行辕。”

曼明不是不知道,大帅去世意味着什么,赵家这时候把大帅去逝的消息公布出来,想必已有万全的把握,赵承颖最重孝道,这样要紧的时候还呆在行辕,想必那边的事更为关键,到底,郑世均此番还是没能起义成功啊,只是可惜了,他那么下足了功夫对付她。少恒素来只是听说七少奶奶的风迹,往日也只是匆匆见一面,这还是第一次与她正面接触,外头阴雨绵绵,卧室既便开足了灯也依旧了光线昏暗,她的脸一半照在光下,一半隐在暗影里,没有任何修饰的素颜,贞静而从容。秀眉微蹙,垂眸想着什么。等了片刻,她回过神来,抬头望她,好温柔的一双眸子,“劳你告诉七少,这里一切都好,叫他自己当心。”

☆、073、不能细想

“我一定把话带到。”

曼明点点头,少恒朝他又行了个礼才转身退下,张妈随后进来,唏嘘的道:“听他们说街上闹的厉害。”

曼明闻若不闻,只道:“张妈,家里那台无线电呢?”

张妈道:“这个时候找那个做什么,你不是一向不爱听的吗?所以才叫收起来,我记得在这红木双门柜里,只是放得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听了。”她过去把无线电找出来,放在床头扭开,里面嗤拉呲啦响,“许是坏了。”她道,曼明伸手过去拨了两下调了一个台,里头传出播音员缓慢匀速的声音,“下面播报一则悼文,北铭军赵耀邦大帅因功殉职,于今晨辞世,委员长念其功绩,追加一等功臣,举国哀悼。”无线电里开始放哀乐。曼明与张妈谁都没说话,凝神听着。

无线电里轮番播报着各地通告,到中午时分,播音员用一样的语调念道:“下面播报一则任命,北铭军少帅赵承颖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委员长特任命为督统,掌六师军权。”

“东晋军督统霍晋铭代表全军发来贺电,恭祝赵督统荣升之喜,并对赵大帅的离逝表示沉重的哀悼。”

一整天无线电里几乎全是北铭军年轻有为的少帅荣登新宝的通告贺电,悼文,曼明听了一天,觉得恼子胀疼,关了无线电坐起身,看着窗外似乎下不完的雨出神,张妈拿着奶瓶走进来,说道:“少爷继位了,果然黄天不负有心人,赵家那几个兄弟我看也只有七少爷最有谋略,论战功又不输给任何人,老爷又最宠他,他继位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到保温箱边把静和抱出来,笑着道:“你说是罢静和小姐?爸爸当大帅喽!开不开心?以后我们就是大帅府的千金喽。”

她将奶瓶塞到她嘴里,抬头见曼明沉着脸一语不发,说道:“少爷继位是件喜事,怎么您还不高兴?”

曼明苦笑道:“他做什么,是什么人,我一向都不在乎,反正我们也已经这样了。”

“男人嘛,在外拼事业身不由己也是有的,我们做人太太只有体谅些再体谅些才好,不是我说,少奶奶,您的脾气未免太倔了些,从前少爷纵然有错,可您也太不在乎他了,男人嘛,哪个不要几分面子,你总要让他觉得你在乎他,他才会对您好,这下少爷荣登宝座,外面赶着帖上来的女人怕是更多,您若还是这一副冷脸子,推着少爷往外走的话,那说不定就真的走了呢!”说了半天见她还是不为所动,张妈知她心里纠结什么,叹口气道:“过去的都让它过去罢,好在母子平安,以后一家子好好过日子,你还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姨奶奶就是生了儿子,这个位份也没人能越得过你去,少奶奶自己心里要想开。”

自己要想开?呵,她何偿不想想开,有些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心疼。

☆、074、所谓补偿

大帅丧事办得隆重,沿街铺送的黄白冥币绵延数十里,无线电里哀乐送终,曼明无法起身,由家仆代表象征性的送了一程,看着窗外阴雨绵绵,仿佛再也不会天晴了,她靠在枕头上望着静恩,张妈出去时把静恩放在她床边,现在它闭眼睡着,印象中,它仿佛一直睡着,这两天养胖了些,更加乖巧可爱,曼明打量着它,唇边笑意渐浓,薄薄的灯光蔓过头顶,投下淡淡的阴影,赵承颖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脚步不由的停下,怔怔站在门口,心底涌起无限情怀,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现在的场景,现在突然间成为现实,因为太过真实反叫他觉得不真实,幸福来得太快,他有点不敢相信。

似乎是感觉到了异样,曼明抬起头,看见他有些意外,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笑意,“你回来了。”赵承颖走过去,俯身用手撑在床上看着小婴儿,目光里满是怜爱,“像你。”他说。

曼明笑笑,“还这么丁点小人,哪能看得出呢?”

“就是像你。”他执意的道,曼明只好随他去,不再分辨,偌大的卧室因他的到来变得狭隘了些,曼明看见他军装已换,肩章上的徽章彰显了他至高无上的地位。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静恩,她看着他。

良久,他直起腰,目光对上她的,“干嘛这么看着我?”曼明笑,笑意却不能到达眼底,“我只是在想,要是我不回来,又会是什么样呢?”

赵承颖脸色黯了下来,内疚之情油然而生,“我一直在找你,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他试图握她的手,被曼明不经意的躲开了,他尴尬的收回手,眸子里浮现些许伤感,“是我对不起你,好在现在一切都好,你平安回来”

曼明也道:“是啊,好在我平安回来,才知道我对你来说也不过如此。”

他去握她的手,曼明躲开来,他随上去紧紧握住,不容她抽身,“当时那种情况,不容我选择,父亲托付了重任给我,军中数万弟兄也都指靠着我,我没办法因为一己私情置大家于不顾,曼明,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又有了女儿,过去的一切都不去计较,让我们从新开始好不好?”

曼明不语,目光呆呆的望着某处,她的顺从反而叫他更加内疚,痛苦的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他慢慢放开了她,“妈叫你好好养着,过两天她来看你。”

“天气不好,叫她不必跑来跑去,过两日我身子好了会去向她请安。”

“曼明…”

“承颖。”她突然叫住他,他赶忙应着,满上期待的看着她,“有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补偿你。”

“我父亲…你能不能救救他。”

赵承颖脸上的光彩随即黯下去,无声看着她,曼明祈求道:“过往的一切我都能不追究,我的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求你救救他,我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075、要想开

她扯着他衣袖,几欲崩溃,赵承颖弯腰在床边坐下,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你容我想想办法。”

从楼上下来,满是疲惫,李贵还等在那里,默默跟在他身后,赵承颖在沙发上坐下,张妈给他端了杯咖啡,依着他的口味什么都没放,苦涩的口感几乎难以下咽,可他毫无知觉,怔怔的坐着,也不说话,李贵也不敢冒然开口,也不知坐了多久,他咦了一声,像是刚看见一旁的李贵,“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贵恭声道:“行辕还有个会,等着督军去主持。”

赵承颖恍然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叹了口气道:“那走罢。”

他起身往外走,李贵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张妈过来收拾杯子,还没走进去就被烟呛得咳出来,见桌子一旁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她用手扇着,一面吩咐人开窗子透气。

暮春时节,万物复苏,曼明的身子也渐渐恢复得差不多,能下床走动了,小静恩已经长得胖乎乎十分可爱,赵承颖偶尔回来,曼明对他也是淡淡的,他有时候想要亲近,都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这天,曼明带着静恩在院子里,指点着下人打理花圃,静恩手里拿着一枝杜鹃,掐得满手鲜红汁液,又来抓她的衣服,看着胸前五根胖小指印,曼明气得在它屁股上拍了一下道:“人家刚做的衣服又叫你糟蹋了。”

张妈却笑,“小孩子嘛,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我记得有一次夫人刚叫人换的新窗帘,你从学校回来沾一手墨,怕夫人骂,躲在窗帘后头,还是被看见挨了一通骂,等夫人发落完了,看见自己的新窗帘叫你抓了两个小手印,当即气得又急又叫。”

曼明被她说得脸红,“我怎么不记得了?”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原来你们在这里,叫我好找。”

曼明转身见是四少奶奶带着丫鬟来了,忙迎过去,“四嫂。”

柔媛看见她手里的孩子,欢喜得道:“快来让我抱抱,这孩子长得真可爱,瞧这眼睛,跟你一模一样,鼻子耳朵倒像老七,曼明,恭喜你呀有福气,生了个女儿,都说女儿是妈的帖心小棉袄,看她多乖呀,哪像我家那个,整日只是哭闹,一刻也离不得我。”

曼明早就听说四少奶奶生了个儿子,如今也有四五个月大,“孩子呢?怎么不抱来让我瞧瞧?”她朝她身后瞧瞧,柔媛道:“奶妈抱着在前院呢!”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曼明叫奶妈把孩子抱下去,又吩咐人准备茶点,柔媛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屋子道:“像是又添了几个人,脸生的很呢!”

曼明道:“我奶水不足,新聘了一个奶妈,病好以后承颖仍不放心,再加上有了孩子,就又找了一个家庭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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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明天上架,我尽量更八千字!

☆、076、出狱

说着话,阿兰过来道:“太太,该吃药了。”

见有人打量她,她朝柔媛礼貌的笑了笑,恭身退下。

柔媛见她是个好年轻的人,模样长得也周整,出于女人的戒备不禁多瞧了两眼,曼明道:“别只管盯着人瞧,茶都放凉了。”

柔媛打趣道:“放着这么标致的人在家里,你就不怕老七老*毛病又犯了?”

曼明无所谓的道:“心思长在他身上,他真要喜欢,我还能管得住不成,再说,他现在一个月也回不了几趟家,连我都见不着。”

柔媛道:“我听你四哥说现在军中忙得很,新继位一切都要打理,他人年轻,难免多学着受些教。”

曼明低着头不语,把玩着衣服上的穗子,柔媛把带来的一个锦盒取出来,推到她面前“这是妈叫我拿给你的,是承州的几处房产的房契外加郊区一大片地契,说是你生育孙女受苦了。”

曼明无动于衷,淡淡的道:“难为妈惦记着,回去替我谢谢她,这两日天好,我带着静恩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柔媛见她神色黯然,劝道:“曼明,同为人家妻媳,有句话四嫂劝你,退一步海阔天空,想开些,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况且你现在又是正房名分,老七有能耐,袭了督军爵位,你年纪轻轻做了督军夫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以后这天下的一切还不是你伸手即来的事?”

曼明落漠的道:“四嫂,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呢?同是女人,我知道你心里计较什么,可是曼明,我劝你看开些,自古以来都是江山与美人难两全,老七纵对不起你,可也有他的无耐。”

“我没怪他。”

“那你为何这样?”

“我只是…”曼明摇摇头,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四嫂,你知道落水狗的感受吗?”

她突然这一问,叫柔媛回答不上来,在脑子里迅速思索搜寻一番后只能怔怔看着她,曼明苦笑,双手捧着茶杯,看着上面浮着的茶叶,缓缓的道:“我不是怪他,我是恐惧,我一个人在地牢里,被关押着,每天只能吹冷风数着地上的砖算日子,我从没幻想过他会来救我,我知道自己的份量,可是世界这么大,居然没人能帮我,我被人往外推,我拿着枪,觉得自己孤苦无依,我真想一枪打死自己,一了白了,可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我还是回来了,我听见他说要他想想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我现在在这里,是因为我无处可去。”

柔媛听出她话里意思,一手按住她的手道:“曼明,别做傻事,督军夫人呀,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曼明摇头,眼泪随之而下,“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放心罢四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