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的,凡事跟不怎么着调的二姑娘沾上边,决然不会平静得了。

第二十章 值得

“故而二姐姐带我来此,便是为的此事?”

继昨日在太太屋里被许氏不动声色打发了,今日姜春等不及亲自找上门来。没逮着她人,又跑到四方斋里求了姜昱,总算将姜瑗一路拖拖拽拽,拉到荷塘水榭里“谈正经事”。

先是忆起幼时大宅里几个姑娘如何亲近,情分不浅。又说自二房离去,她每日都惦念得慌。最后提了各自终归要嫁人,日后还需相互帮衬。

就在姜瑗被她虚情假意,念叨得快要瞌睡之际,二姑娘总算切入正题。却叫姜瑗大吃一惊。

“二姐姐不是已经在议亲了吗?怎地突然又想去官学?太太说了,三姐姐也是在相看人家,出阁前不宜外头走动。更遑论是远行。”

七姑娘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这么荒唐的事儿,不成!可惜二姑娘从来不是好好听人说话的主。

握了她手,姜春话里带着傲气。“爹爹那官职,明年才能有着落。这时候议亲,不是凭白叫人占了便宜?拖上大半年,将来只会嫁得更好。”

姜瑗静静看她,几年不见,二姑娘依旧眼高于顶!

“上回大房太太还说,替二姐姐看中两位品貌俱佳的俊才。只差最后择定一人,交换庚帖。如今又要反悔,这要如何跟人家交代?”

陈世美还是发迹之后才抛弃糟糠。大房“过河拆桥”是不是早了点儿?这哪里是世家该有的做派?

“入了官学,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到时候哪儿还看得上这波人。再说了,府上何时嫁女儿,自然是咱们说了算。交代?没拜堂成亲,要的什么交代!”

姜瑗算是彻底开了眼界。“都史大人二姐姐也觉着不好?”

都史乃是郡守属官,负责出使各县,也是个油水丰厚的官职。大老爷没官身,靠着老太爷荫蔽,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不算委屈了姜春。

“衙门小吏,也敢攀高枝?没脸没皮,忒的做梦!”姜春不屑轻呸一声,净白的脸上全是鄙夷。

眼看是说不到一处,再呆下去也没了意思。姜瑗藉着整理发丝,趁机挣脱开她拉扯。

“二姐姐若是想去官学,妹妹哪里做得了主。还是去求了爹爹的好。”

“这不想着七妹妹年岁小,不急于一时。今次若能主动让了姐姐这机会,往后再去也使得。”索性抱了她臂膀,姜春打得好盘算。

姜柔虽与她交好,可五姑娘心思深,怎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倒是七妹妹平日没见得如何机灵,说不定哄哄她,就能叫她松口?

若是七姑娘主动提出要谦让她这做二姐姐的,精明如许氏,也再难推拒。

这是当她作蠢人了呢?姜瑗好笑。

总算见识了童氏教养出来的女儿如何了得,不得不佩服这人脸皮之厚,竟是面不红心不跳,就这么耍赖拽着你,像是一句不答应,她还真能赖着不走!

“二姐姐应该听说过,世子到府上做客,早见过了五姐姐与我姐妹二人。如此,便是拂了世子好意。”

“这又如何?世子何等身份,见过也就罢了。难道还能记得你不成?”

姜瑗无奈望着她,偏过头去,再不欲理会。

她倒是希望那人能忘了她,可是能么?

“二姐姐无需多说。此事,妹妹不能答应。”

方才还乐呵呵的人,转眼已横眉冷对。“当真不肯?”

偏转过头,姜瑗再不吭声。

亭外水面波光粼粼,石板桥下有几对在鸳鸯戏水。对岸种了芦苇,一支支葱翠碧绿,远远看去连成一片,只看着已心生想往。若是没有姜春痴缠,此处赏景倒是怡然。

眼见她这副模样,二姑娘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姜瑗,不过是自私自利,贪慕虚荣的小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温温顺顺,万事好商量的样子。这会儿四下里没人,怎么着,知道耍横拿乔了?当真以为去了麓山官学,就能让你飞上枝头?七妹妹别忘了,再怎么能耐,出嫁时候,老太太终归说得上话的!”

用力甩开她手腕,姜春尖利的指甲划破她肌肤。这般放了狠话,已是带了胁迫。

“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姜瑗呼痛赶忙收手。只见白生生的手背上,三道口子触目惊心。

鲜少动怒的七姑娘彻底沉下脸来。不是为着姜春伤了她,而是此人分明是故意!此刻姜春眼中警告,一丝一毫,纤毫毕现。

本以为这人跟小时候一样,目中无人已是极致。如今看来,心肠也坏了。

“小姐!”被屏退在外的崔妈妈见此情形,急忙抢近前来,执起自家姑娘的小手,越看越心疼。

“二姑娘,这事儿您做得太过了!总要到大人跟前说理去!”崔妈妈护主心切,不惜以下犯上。

姜春抖一抖裙摆,冷哼一声,带着婢子扬长而去。

那样桀骜的身影,看在姜瑗眼中,越发坚定她早有的决心。

“小姐,您要是疼,千万别忍着,叫出来才好。”刚进了桃花坞院子,崔妈妈已高声唤人打来热水,又拧了热巾子,小心翼翼替她擦拭。捏着毛巾的手因了心疼,连带心头惊怒,竟是止不住的发抖。

一旁站着的春英,早气白了脸。实在没想到,许多年不见,二姑娘竟学得这般刁蛮!

安静坐在锦凳上,姜瑗冲身前两人安抚笑笑。方才眼中的怒意早已散去,又恢复了温暖平和,看起来便叫人舒心。

“先前是疼的,这会儿好多了。”

“七妹妹伤得如何?”突然间,远远传来大爷姜楠的声音。语气很是焦急,还在门口已等不及问话。

撩起帘子迎出去,果然见得姜楠姜昱并肩而来,两人俱是阴沉着脸,显是怒极。

“伤在何处?”待得看见崔妈妈捧起她小手,姜楠眉头越蹙越紧。姜昱则是冷冷站着,盯着她面沉如水。

“无干之人先行退下。大夫到了赶紧带进来。”握着她另一只臂膀,将人扶到屋里坐下。姜昱一身霜寒,盯着她一瞬不移。

姜楠不解,怎地看起来,二弟这火气,竟有几分是冲着七妹妹去的?

“这次又是为的什么?竟让你乖乖听话,跟了她出去?”先前在四方斋,他本想严词拒绝。若非她抢先应下,眼里有透着祈求,他岂能放人?

便是如此,他也多留了个心眼儿。派福安暗地里跟随,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崔妈妈春英等人都被盛怒的姜昱赶了出去,屋里只剩兄妹三人,这时候,姜昱问话少有顾忌,犀利非常。

姜楠疑惑着,来回打量这兄妹二人。尤其是低垂着眼睑,两手平放在膝头,紧紧抿着唇瓣的姜瑗。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七妹妹这幅模样。五官依旧漂亮,少了笑意,目光似是…沉静?

被他二人沉默凝视,知晓逃不过去,姜家七姑娘只得别扭着给了句实话。

“此番机会太难得,不舍得错过。被二姐姐划破了手背,却是个意外。”

不得不承认,便是她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也有估算不到的时候。

然则,即便受了皮肉之苦,今日这事儿,她也绝不后悔!

小七不是软柿子。在她温温软软的表象下面,懂得取舍。争的,也不是一朝一夕。

第二十一章 小七受罚

送走了大夫,被赶过来的许氏和几位姑娘一一探望过,姜瑗总算得了清净。托这次意外的福,伤口痊愈前,再不用被姜昱押在书房。

七姑娘满足扒在窗口,望着桃花坞里春光融融的秀色,嘴角不禁勾起个甜笑。

“二弟这气也该消了。七妹妹不过是为了三妹妹的婚事,看不过大房横插一手。方才七妹妹不是也说了,此事过后,大房再不占理。太太完全可驳了大房一番‘好意’。”

姜楠姜昱一道赶来,这时候自然也一同回去。两人俱是好风仪,当先沿着游廊往前边去。

府上扫撒的婢子忍不住偷看两眼,偷偷红了面颊。大爷屋里已经有了通房丫头,二爷明年也该挑个婢子。就不知何人有这样的福气。

“大哥你莫要被她骗了。”姜昱想起姜瑗方才那老实样子,只觉实在可恨!

“大哥想想,还在老宅时,姜春与她关系就不睦。那时候,面对比她大四岁的姜春,她可曾真就被欺负过?便是姜春自以为占了上风,阿瑗又何时与她计较过?每次她身边崔妈妈说要向太太告状,她总是笑着拦了人。为何这次却偏偏默不作声,任由事情闹到府上各人兴师动众,挨个儿到桃花坞里探看于她?”

不愧是最了解姜瑗之人,姜昱只稍微一想,就知她有所隐瞒。

听他这么说,姜楠也慢慢品出些味儿来。

对啊,七妹妹自来是府上最好说话的人。很少与人争执,更懂事得不愿爹爹和太太为她操心。

“三妹妹的婚事…”

“太太本就不会同意。便是因此顶撞了老太太,郡守府第一个出嫁的女儿,也绝不能嫁个寒门商贾!”

毕竟是妇人家,眼界太窄,只图眼前利益。更不会知晓二房已被赵国公府所看重。

老太太一定是被童氏说动,瞧上了韦家的财帛。可南阳姜家祖宅,当家虽是老太太,做主的却是老太爷!

姜老太爷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一干无知妇人,毁了二房大好前程。

可惜啊,姜家到底是军功起家,一夕之间兴起的世族。比起那些动辄几百年传承的名门望族,到底根基浅了些。莫不然,家中也不会有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妇人。

“那七妹妹这是…”

姜昱紧绷着下颚,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丝凝重。“怕就怕,她想的远远超出你我想像。挑了这时候,经她这么一闹,这事儿闹到自来疼爱她的太太跟前,绝不会与童氏善罢甘休。此次怕是要和大房撕破脸皮。”

“爹爹岂会答应。”姜楠不觉好笑。为着府上两个小姑娘拌嘴,至于两家跟着闹腾起来?

轻哼一声,姜昱脸色越发阴沉。

“本来只是三妹妹的婚事,至多两家人闹得有些不痛快。可事关七妹妹要被人占了去官学的机会,爹爹便是再孝顺,也不能不顾及世子的颜面。若是姜家大房随便出来个丫头,都敢将世子的谕令当做儿戏,欺上瞒下。大哥以为,国公府可还会容得下这样的姜家?”

乍一听他这么一说,姜楠突然停下脚步,脸色也跟着不好。“你是说…七妹妹有这等心计?”

“这等心计?大哥终究小瞧了她。”

“昨日太太除了召游姨娘说话,三妹妹的婚事,再未对旁人提起。游姨娘也没胆子违逆。为何她就偏偏能猜到,更以此搪塞你我方才一通质问。”

“姜春跟着童氏过来,她早料到事情不简单。若是只关乎三妹妹,姜春过来却是为何?阿瑗太聪慧,今日跟姜春出去,应该就是存着打探的目的。没想到事情闹到最后,姜春竟动了手,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原本老太太遮遮掩掩,只想背着人送了二姑娘去官学。于老太太和童氏看来,世子开了恩典,便不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上心。暗地里谦让一个名额与大房,该是没有妨碍。”

“可这事儿被阿瑗闹得请了大夫,又惊动了太太,算是掀了那块遮羞布。郡守府为维护国公府和姜家的颜面,必定得表个态。”

越听越吃惊,姜楠揉揉眉心,总算明白姜昱为何这般大的火气。想一想,复又劝他。“这事怪不得七妹妹。若是你我为人兄长的,更有担当,哪里还轮得到七妹妹为府上操心?”

姜家大爷紧握着拳头,总算体会出七姑娘用心之深。便是连太太的声名,也一并顾及了。事情传回老宅,对外只会说两个姑娘相处不好,这才急急分开了,各自领罚。

果然,夜里郡守大人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召二姑娘、七姑娘到跟前问话。一旁坐着的,还有许氏、童氏,连着老太太跟前得意人史妈妈。

屋里几人究竟说了什么,再没有传进旁人耳朵。只翌日一大早,大房太太许氏,领着二姑娘和史妈妈,灰溜溜登上马车,无声无息回了南阳郡。

这也算是郡守府彻底扫了大房脸子,有了这层间隙在,想来日后两家人往来,也就随着时日益发淡了。

而府上七姑娘,竟也出人意料,被郡守大人罚了跪佛堂。这还是头一次,府中众人听说七姑娘挨罚。

“小姐。”外头太太派来的看守的婆子被绿芙使了银钱,特意通融些时候。春英提着食盒,一样样自家姑娘爱用的饭吃摆在她面前。“明明是二姑娘动手,怎地到了最后,大人连小姐也一并罚了?”

春英哽着声气儿,觉得七姑娘好生委屈。

姜瑗盘着两腿儿,这时候也顾不上仪态,只一个劲儿往嘴里送吃食。“不怕的。再两日就能出去。记得每日送了好吃好喝的进来就成。按照家规,只每顿给一碗白羹,两碟子咸菜。当真要命。”

姑娘脸上明明带着笑意,春英却止不住想落泪。“那您赶紧再多用些。”又蹲下来替她揉捏腿脚。

上房里,陶妈妈一脸心不在焉,便是连平日伺候惯了的添茶送水,也不当心斟得溢了出去。

“怎地这样沉不住气?”看陶妈妈急着请罪,许氏扶她起来,眼睛却望着后院佛堂那方。

“太太,七姑娘一人在佛堂里,连个软和的锦榻都没有。到了夜里,该是如何难受。您怎地不在大人跟前,多替姑娘求求情也好?多大的事儿,非送了娇滴滴的小姑娘去那黑□□,又冷又暗的屋子里关着?”

陶妈妈从小对七姑娘喜欢得紧,舍不得乖巧的姑娘受这样的罪。

许氏强忍心酸,咬着牙逼了眼泪回去。这才叹一口去,挥手叫陶妈妈下去。

阿瑗哪里是在为自个儿领罪。她是为了整个郡守府啊…

其实大人又何尝舍得?可是为了大事化小,遮掩家丑,这事儿也就只能顺势而为,掩人耳目。

将大房意图欺瞒世子的罪名,换做如今二姑娘与七姑娘发生口角。大人盛怒之下,遣了大房一干人回去,三姑娘与韦家的婚事自然作罢。大房也休要妄想二房的气运。

许氏想着大人早上临去前,站在门口背对她的身影,有些能体会那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心中对阿瑗的愧疚。

“说是罚她,切莫错待了她。只要她人在佛堂里,旁的事情,你只当不知就好。我这便去行馆与世子告罪,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丑事。好在我姜和生了个好女儿,这次是府上对不住她…”

一句“错待”,足以表明郡守大人对七姑娘的认可。许氏含泪送他离去,心底隐隐生出股骄傲。

虽则郡守大人与太太许氏,并未察出七姑娘在此事中的谋算。可却知晓十岁的姑娘听说要受罚,一句没有辩驳,乖乖点了头,包着泪珠子认了错儿。

看在人眼里越发可人疼起来…

第二十二章 世子过问

“为下臣家里这糊涂事,扰世子清净,下臣惭愧。”

姜和跪在廊下,庭院中周准正握着缨枪,一套功夫使得直叫人眼花缭乱。那劲力呼呼作响,连带院子里柳枝,也随着他气劲不时摇曳。

顾衍立在书房门前,笔挺的玄色锦袍,腰间佩了枚暖玉,形容清雅,意态风流。此时静观周准习武,沉默的眼眸中,不辨喜怒。

“罚了她几日?”

姜和心下一惊,从没有想过,世子听过他请罪,最先开口,却是问的罚了府上七姑娘多长时日。

“这…”也不知世子觉得罚得轻了或是重了。姜和俯身一拜,不敢隐瞒。“却是三日。”

好在他已呈禀过实情,想来阿瑗此番是为周全国公府与姜氏颜面,这般已是委屈了她,世子该不会另行降罪。

果然,片刻寂静之后,姜和只听世子淡淡应了声。

然而出乎他意料,下一刻,那人沉吟过后,却是紧接着发了话。

“如此,另行多关她两日。”男子如玉的面庞依旧清冷,半面落在光晕中,越发显得俊逸无匹,高不可攀。

郡守大人百般不解步出行馆。今日他特为姜家请罪而来,怎地世子对此事好似并不在意,惟独对姜瑗受罚一事看得更重?

古怪的是,那人最后又言道:“小惩大诫。”听这话,分明是没打算真叫她吃了苦头。反倒像是敲打他,提醒他莫要一心讨好国公府,对七姑娘施了重罚。

如此前后矛盾,既要多关人几日,又不能罚她太过。却是为何?

与姜和一般,管旭起初也是犹自纳闷。直到世子唤周准进屋,交代他一桩差事,管大人这才猛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听出些门道。

世子命周准送宫里贵人用的“白玉膏”过去,这是对姜七姑娘伤势留了心。

真是稀罕事儿!世子何时除了正事,对旁的事情还能分出些心神,关心起人来?便是国公府里至亲之人,这位也鲜少表露关切。

这么顺着想下去,多出那两日,按照世子惯来不喜解释的行事…莫不是,这位是想着让七姑娘得个安静地儿,好好养伤?

管旭摸摸下巴,越发觉得有理。

“主子,您要担心七姑娘伤势不能及时痊愈,耽搁给您调养的时日,何不放了她出来,在园子里禁足也未尝不可。跟前有仆妇伺候,七姑娘也能稳妥些不是?”

自认摸清了世子用意,管大人立马谏言。

顾衍斜斜扫他一眼,目中幽深看得管旭渐渐收了声儿。

“关她在佛堂,自是为了惩戒。放她院子里禁足,便失了初衷。”

多罚她两日,又赐她白玉膏,虽则有不喜旁人打扰她将养的意思在里头。更多却是要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长个记性。

郡守府上下,除去姜和,尚有姜楠姜昱,何时轮到她一内宅姑娘,强出头担下这副担子?

眼前浮现出那日厢房之中,被她小手拽住腰间佩绶的情形。那样保养得宜的一双小手,若是手背上添上几道血淋淋狰狞的口子…顾衍如渊的眼眸,不禁沉了沉。

“还要再多待两日?”几经周转,消息到了姜瑗耳中,已是夜幕时分。

春凉的晚上,七姑娘孤零零缩在今儿午后新抬进来的锦榻上,拥着才晒过,还带着暖意的被子,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人为何横插一手,突然就罚了她?

正凝着小脸,出神瞅着昏黄的烛火,便听门外有人轻轻扣门。

这时候,早用过了饭,春英该不会再来才是。起身打理一番,姜瑗缓缓拉开条门缝,待得看清外间来人,险些压不住心底惊骇。

“大,大人?”怎地这人又来了郡守府?如此情形,莫非世子等不及,又要强掳她出去?

周准皱一皱眉,看着眼皮子底下逐渐露出来的脑袋,女子散着发髻,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惊疑。

冷哼一声,男子话里带着轻嘲。“莫以为世子与你一般?赵国公府世子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言出必践。品行极贵,天下皆知。七姑娘还是莫要胡思乱想的好。”

初时震惊过去,又听他这样说道,姜瑗彻底放下心来。点一点头,对他明里暗里的奚落毫不在意。却是对自个儿“小人之心”,稍微觉着有些脸红。

仔细想来,那人确实如他所说,用不着对她个小姑娘食言而肥。

“大人此来,可是世子有话交代?”女子眼眸澄亮,落落大方。除了面上还有些羞愧带起的红晕,很快便镇定下来。

见她如此,周准松开眉头,从袖兜里取出药膏,不容她推拒,直接往她怀里一塞,片刻也不久留,人已出了抱厦。

“世子有命,七姑娘务必自省己过。”留下一句话,院中再见不着那人身影。姜瑗揉揉眼睛,心底惊叹不已。好俊的功夫!

合上门,回到榻上,这才看清手中竟是一支只巴掌大小的青瓷药瓶。质地细腻,画样考究。只这瓶子拿出去,也能卖上好些银钱。

轻轻拔了红绸瓶塞,鼻尖立时传来一股淡淡草木香气。摇一摇,里间晶莹翠绿的膏药缓缓淌在手心,姜瑗凑近嗅一下,只觉神清气爽,带着股薄荷的清凉。

这样好的药膏,岂是寻常人能够用上?果真是国公府,底子深厚,随便拿出个物件,也是外间罕有。

可他为何又要亲自赐药?是怕她伤势不好,拖累了替他诊治?不得不说,这点上,七姑娘与管大人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沾上些好闻的药膏,轻轻抹在伤处,片刻后再感觉不出之前火辣辣的疼痛。只觉手背凉悠悠,很是舒服。姜瑗猫咪似的眯了眯眼,十分满足收好药瓶,这才想起,那人像是叫她思过来着?

蜷在锦榻上慵懒打了个呵欠,抱着暖烘烘的被子,姜瑗努力振作精神,奈何总抵不过一日疲惫,带着这疑惑,人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周准再次出现在门外,七姑娘傻眼盯着来人,耳中轰隆隆响着周大人方才叫她始料未及的问话。

“七姑娘可想得清楚,此番错在何处?”

这人抱着柄长剑,眼眸高抬,一副不欲理睬她的模样。肯这般耐着性子,拖长了语调问她声“错在何处”,显然不过是转达世子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