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想明白了。心头正悔着错怪了世子,愧疚得很。在下还没老眼昏花,看得出来。”

“您还真是目光如炬。”七姑娘讪讪别开脸去,多了分不自在。姜昱跟前她能坦然应对,换了算不得十分熟悉之人,自然就觉得别扭起来。

“昨儿晚上姑娘突然闯进上房,一句话没来及说,人已栽了跟头。幸而周准就在对面,若非他出手拦腰捞了你,姑娘怕是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这时候她额外庆幸起来。晕得再好不过了!再晚些,等她有力气胡乱叫嚣一通,当下还不知要如何羞愧,没脸见人。“是我行事无状,真伤了也是活该的。”

管旭温和笑起来,这小姑娘心性不错。贵女里头,鲜少有她这样,脸皮薄又肯低头的。离饭点还有些时候,索性坐下来与她聊聊。

看世子昨晚还肯留下照看这位,便知七姑娘在世子跟前没少了体面。至多也就惹恼了那位,要晾她些时日。

世子既没瞒了她公孙先生一番谋划,他便再帮她一把。让她醒醒脑,在世子跟前当差时候,务必尽心才好。

管旭不比周准。那人太硬,少了笼络人心的手段。他恰好补上这一块儿,替世子收服得用之人。

看出管大人这是有意留下,说不得还要指点她一番。姜瑗唤春英进来奉茶,摆上几碟子点心,这才遣了人出去,很有耐性端正靠坐着。

“姑娘是聪明人,在下第一眼见姑娘,便觉着与旁人有不同。比起你这年岁的闺中贵女,姑娘更懂得收敛,也更沉稳。这点上与世子很像。”

他抿一口茶,放下茶盏,再不多用。姜瑗猜想,这人是不喜口味清淡的茶叶。便又听他道。

“世子行事惯来有一套,常人未必看得明白。主子性子如此,想来姑娘也看得出,那位爷不是个肯多费唇舌的。底下人办差,规规矩矩听命就是。至于体察世子用心,那是府上幕僚需得操心的事。”

这话姜瑗听懂了。这是告诫她,世子英明,非她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家可以揣度。别听风就是雨,捏着半截儿开始闹腾,得看清自个儿的位置。

见她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管旭心下宽慰,也更乐意多提点她些。

“姑娘可知,此次何人造次,派了死士行刺世子?”

“邸抄上不是说御邢监曹智那人?”人都腰斩了,莫非还有错?

微微笑起来,他身子前倾,压低了声气。“非也。曹智死得冤,只因他挡了周准的路,必须得除去。背后主谋,实则是赵国公府二爷顾横,生母是侧夫人如氏。”

甫一听闻内中辛秘,姜瑗大惊。“竟是祸起萧墙呀…这国公府也太乱了。明目张胆就敢谋害嫡子。”

这话直白,一个“乱”字,呛得管旭清咳几声。她反应过来,赶忙掩饰着吃点心。这位大人太是和煦,她也跟着随意起来。国公府的坏话,不是什么人都能说的。

“那国公爷可知晓?”

展开随身带着的泥金折扇,管旭面上佩服得很。“世子算无遗策,如夫人失宠,顾二爷被削了掖庭的职。正在府上关禁闭。”

“哦,原是这样。”她点一点头,忽而又有疑问。“这事儿还跟周大人相干?”

家里父兄少有与她谈及政事,她零零星星打探来的,哪里有面前这人告知得齐整?他既肯说,她当然得做个好学生。

像是早料到如此,管旭眼中带着调侃,“姑娘竟不知,周准吃的哪一碗饭么。”说罢摇着扇子,也没吓唬她,说的都是大实话。“他起先是御邢监副使,顶头上峰,便是那曹智。曹智倒了,接下来也不用在下多说了吧。”

不用多说,自然不用多说。接下来便是周大人上台,在那劳什子御邢监里,一言九鼎,全权做主!

“大人可能告知,御邢监是个什么地儿?”她知晓九卿,知晓除九卿外,还有执金吾、将作大匠、大长秋。分别统领燕京防务,土木营造,王后内宫事。

可这御邢监,听起来像是管刑罚的衙门,莫非隶属九卿中的廷尉管辖?

“这御邢监,厉害得很。筹备不过四五年,本是文王心腹,太尉府一脉牵头搭建。后来各家都进了人,就成了混杂的香饽饽。起初世子相中周大人去那御邢监‘历练’,族中之人并不看好。后来见不过几年,周准竟如此了得,爬到了副使位置,也就再没人敢置喙。”

“廷尉掌天下邢狱,是摆在明面上的司职,任何人都能瞧见。至于这御邢监嘛,”管旭想着那阴森森的衙门,搓了搓手背。“虽只设在燕京一地,却是暗地里监查百官,廷尉也算在其中。御邢监要拿人,可先斩后奏。耳目分布极广,几乎无孔不入。”

七姑娘张着小嘴儿,突然想起一个名儿来——东厂!只是与东厂不同,御邢监里不是太监,也不能大周天下随便蹦跶。好在只设在燕京,真要蛛网似的铺陈开来,大周恐怕也就亡国了。

背后凉飕飕的,她突然觉得周大人在她眼中,瞬间就高大起来。这人惹不得,能在御邢监那地方混得风生水起,那是真真的高人!

“难怪了,想来世子在其中下了不少功夫?”

赵国公府顾氏干什么吃的?大周天下三公之一,御史大夫便是现任国公大人。本就有监察百官的权职,再收拢了能施展刑罚的御邢监,简直是如虎添翼!声威近乎能够与统领朝政的丞相媲美。

可惜了文王,原是想着磨一把趁手的刀,自己使使。末了却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此事世子居功甚伟。文王想借周准之手,收拾了其余几家搅和进来的钉子,再卸磨杀驴,砍了周准,彻底收拢御邢监的权。谁知道呢,到了最后,却是曹智倒了台。这一场博弈,却是世子赢得漂亮。”

“姑娘可能还不清楚,那如夫人,便是当年文王圣旨赐婚。此番顾二爷生出不轨之心,这背后嘛…耐人寻味呐。”

直到管大人离去,姜瑗还满脑子弯弯绕绕,越想越心惊。

前朝之事,果然没一件简单得了。此番那人一箭双雕,坏了文王布在国公府的棋子,又藉着周准掌了御邢监的权。

那人才多大?想想就让她泄气。

她怎么斗得过他呢?论起耍心机来,那人怕是能当她祖宗!还是乖乖儿认错的好…

新书需要爱护。别吝啬鼓励啊~~世子这男人,值得拥有。小七,赶紧的哈~~

第四十五章 海棠春深(上)

快到摆饭时候,顾衍推门从书房出来,欲往花厅里去。顺着游廊,还隔着个庭院,便见她拿着柄剪子,身后跟着端托盘的婢女。两人围着庭院当中,山石旁栽的一株西府海棠,商量着比比划划,左右端看。

他缓步下来,大半身影掩在廊下抱柱后面。狭长的眸子看她挑挑拣拣,几次想下手,都犹豫不绝,似不十分满意。

本以为她该乖乖养在屋里。不是说还在服药?她倒好,一身水红褙子,立在院子里,人比娇花好看。半点没有病患样子。

他额外给她两日休养,便是容她在他院子里,四处沾花惹草,独自快活?

“小姐,您要讨好世子…”她撂手回头,春英赶忙改口。“您要去与世子告罪,这么些个花花草草的,世子能受用么?”

她偏着梳了云髻,插琥珀梅花簪的脑袋,略微想一想。晚霞投在她身上,上半身晕着光亮,腰身下烟柳色裙面氤氤氲氲,整个人亭亭玉立,宛若新荷,清丽舒雅。

有些人生来如此,如何看都是风景。除去他昨日因她而起的不豫,到底还是顺眼的。

“若是不喜欢…”语气犹疑起来,蹙眉的样子依旧耐看。“要不,还是再想想?”剪了花枝送去,若是他当真不喜,好心倒办了坏事。

他幽深的眸子眯了眯,再看她一眼,调转身离去。

晚间用过饭,带着周准原路回去。为方便管旭看诊,索性让了正房给她。来取挪腾,无谓折腾。他便搬到书房里安置。

拐进门廊,竟意外见她抱着枝比她身量还高的海棠花,候在石阶底下。背对著书房门口,低埋着脑袋,脚尖不老实在石板路上搓一搓。

到底还是剪了花过来。

天还没彻底暗下去。怀里开得热闹的海棠,似绽在她眼角眉梢,鬓间唇角。怔然间,只看着她,便像嗅到了西府海棠缠缠绵绵的香气。

刻意放重了脚步,她果然向后微仰着脖子,扭头看来。

本以为方才侧颜温婉的女子已是入了画的。如今方知,真个回眸过来,才是“芙蓉向脸两边开。”花是花,她亦是花。眼前倒是花团锦簇了。

她始料不及,片刻惊诧过后,赶忙步上台阶,拥着满怀馨香,艰难行了个礼。不伦不类的样子,看着就累人。他隔得几步远,袍袖一拂,算是叫起。

若是换了旁人,他打定主意干晾着,少说也要三五日功夫。如今轻易就作罢,顾衍一想,该是可怜她身子弱,看不得她翻来覆去穷折腾。

周准候在门外,没还等来世子示下,便见七姑娘很是自觉,小心盯看脚下,避开枝桠的遮挡,歪着身子跟了进去。

从她身后看去,花枝舒展开来,当头将她笼罩进去,头重脚轻的,实在好笑。

进屋后顾衍解开外袍,随手往屏风上一扔,回头看她紧跟着立在身后,眸子清澈澈望着他,微微带着丝怯怯。

“如何?昨日闹够了没有?”

姜瑗小脸眼看着就红了,手上偷偷借枝叶挡一挡。“昨儿确是我糊涂。脑子犯浑,心急之下错怪了世子。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忘心里去。”

讷讷说不下去了。只因那人已来得她近前,居高临下睨着她,害她紧张得忘了接下来要如何继续。

“本世子没害你父亲含冤入狱了?”

他面上神情丝毫不变,只尾音高挑,听在她耳中,简直羞得不行。绯红着脸,连连摇头。怀里的海棠便跟着她颤动,粉嫩的花瓣簌簌洒落。

离得近,这次是闻得真切了。海棠之中,唯西府一品生来带香。眼波了一眼她头上沾染的落红,中衣下他指尖稍动,终究又按耐下去。

“你那婢子的腿脚,也不是本世子打的板子了?”

她明白了,他这是故意刺她。可她活该,于是那支海棠又簌簌动起来,屋里花香渐渐弥漫。

她满腹心思都忙着应对他质问,哪里还顾得上特意带来示好的花束。他目中幽光沉凝,看她笨拙样子,心里那点儿不痛快,渐渐就淡了。

她到底是女子,总不能真与她置气。气量他不缺,分拨她一些,全看他愿不愿意。

“这海棠是非得摇得光秃秃,才请本世子赏玩枝桠么?”

她倏然清醒,赶忙梗着脖子退开来瞅瞅,一看之下便唉声叹气。再垂首,脚下一片落樱,深深浅浅,层层叠叠,铺开来煞是好看。而她立在中央,讪讪笑起来。

“您要是喜欢,这枝是不成了。要不我再去剪一枝进来,给您插落地插瓶里。这样雅俗共赏的花儿,真不多见的。”

好容易气氛缓和了些,怕他一口回绝,屋里又尴尬起来,她赶忙进言。“海棠虽艳,却不俗气。不是有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么?您夜里批阅公文,点着纱灯,正好抬眼就能瞧见这景致,不是桩雅事么?”

头一回听她接连说上这许多话,微微带着讨好,却不显谄媚。有着姑娘家特有的娇气。加之她生养在江南,一口吴侬软语,真服了软,咿咿呀呀的,能在耳畔绕上好几回。

眼角瞥过八仙椅旁童子报春青花瓷插瓶,描摹下她口中雅致,也是有几分心动。

越过她错身往里屋行去,姜瑗亮闪闪的眸子忽而暗淡,心里有几分失落。

他没应她呢…

原本以为,幽姿淑雅的西府海棠,多多少少能讨他欢心。她此来是为告罪,这般放低了姿态,也诚心诚意,悔得自个儿都难受了,莫非还是不能打动他么?

正丧气着呢,便见他换了身天青色直缀,复又出来了!

“用药不曾?”他迳自抬手整理襟口,抽空了眼问她。

七姑娘好生惊喜,强压住心头雀跃,回话也轻快起来。“管大人说,睡前再用,药效发散得快。”

她有几分猜到他意图。直到当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出了门,由他带着往花树下去,姜瑗还有些似梦似幻的不确定。

世子,何时这样好说话了?尤其是她开罪他之后。

第四十六章 海棠春深(下)

同一树海棠底下,有他在近旁,大是不同。倒不是他长身玉立,能搭个手,与她方便。而是他风姿堂堂,提着灯笼往那儿一站,当真就那般巧,正正挡了她道。

花树本是长在东北角游廊与山石之间。树冠舒展,四面八方都是枝桠。因着喜阳,整棵树微微往游廊外欹生。

繁盛的花枝,都沉甸甸挂在外头,院子里的倒显得次了。

他那般精致挑拣的人,怎可能明明有上好的,却反倒委屈了他。插一枝花骨朵儿干瘪稀疏,花色薄淡的,在他屋里徒惹他厌弃。

七姑娘一琢磨,这事儿绝不能将就!

莫不然,他夜里批文正是疲乏,再一抬眼,得,眼前一枝歪瓜裂枣的海棠,生生扎了他眼。还是她殷切切,说尽好话送去的…这不是往他枪口上撞么?

她是来给人道歉的,不是来添堵的。

“挑好了不曾?”他右手掌灯,垂眸看她。

“再等一等。”底下的,她瞧不上眼。傍晚时候和春英来过,两人瞧了老半天,发现长得低矮的枝头,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于是仰着脖子,使劲儿垫脚张望,颇有些誓不甘休的味道。

看她如此上心,半点不肯含糊,他哪里不知她心头所想。顺着她视线看去,果然是那最好的一簇。

昨日她闹腾一场,叫他看得分明。她是实心眼儿的人。以为姜和被他下了牢狱,不管不顾就冲到他跟前。彼时她满目惊痛,心头又另有牵挂,敢怒不敢言。还没冲他张口,人已生生被自个儿憋得背过气去。

事情过了,知晓摆了出乌龙,她心头又悔了。于是一门心思想着补救。怕他的意思有那么点儿,更多还是心里过不去,非要做到尽善尽美。

她偷偷给关在柴房里的婢子送吃食,却不曾在姜昱跟前有半分求情。可见是个拎得清的。对人对己,赏罚分明。

她提着花笼裙,看顾着脚下斜跨出一步,仰头求他。“灯笼能再照得左边些么?”

还真拿他当仆从使唤了…顾衍眸子一眯,目光沉沉盯在她脸上。

怎么这样看她?是不乐意了?她正要改口,却见那人一声不吭,红彤彤的灯笼已换了只手,递到左边高高擎着。蓦然就照亮了一大片,远比她方才求的“一些”更好。

海棠树下,他风姿玉立。素色的袍子,被一树春色,一笼红绡,映得温和闲雅。她遂了愿,立时就笑起来,星子似的眼眸里,落了海棠的倒影,朵朵绽放开来,比树上的更美。

他看得恍惚一瞬,不着痕迹调转开视线。嘴上平平淡淡,催促她快些。

嗳一声应是,她一枝枝数过去,终于眸子一亮,惊喜起来。出来时候没拿剪子,索性利落些,伸手去掰。

这么一比对,她个头不大,树梢都够不着,颇有些傻眼。总不能在他跟前,猴子似的蹦一回?

她也不泄气,四处瞅瞅,想着找个垫脚的地儿。正好游廊外石头底座或可用得上。弯腰弓着身子,从他掌灯的腋下蹿过去。两人错身时候,顾衍一瞬怔愕。

会使唤他掌灯,不会再使唤他一回?看她上蹿下跳,一脚踩上游廊外砌的石台,背后抵着围栏,一手抓着阑干,一手使劲儿去够。

这回高矮倒是合适,可惜有些人自视太高,又闹了笑话。

本就人小手短,削葱似的指尖,拚命往前凑。指节绷得又直又紧,嫩白的小手五指大张,半空中奋力攀扯。每次都差上些许,分明就在眼前,却偏偏碰触不到。

她尽量倾着身子,全神贯注与枝桠纠缠。没留意自个儿同样到了他近前。

有了石墩子垫脚,她个头依旧差他一截。净白的小脸搁他眼皮子底下,侧身对着他,又细又卷的睫毛,根根看得分明。火红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整个人暖融融,温温软软的样子,身上还带着海棠的幽香。

几时遇见过这样的情形。依照礼数,他早该远远避开。如今却钉在地上,幽深的眸子似要卷了她进去,一步也不让的。

他该拿她如何呢?才十岁的小姑娘,太是稚嫩。稚嫩到不足以与他迎面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阴云诡秘。

此刻她落在他眼里,他只需抬手,便触手可及。比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心想要攀摘的海棠,更来得易于亲近。

他深沉的眸子里,在她全然没察觉时候,眼底有惊涛拍岸,汹涌一波更胜一波。

“怎么这样…”几番努力都差一厘,张牙舞爪许久,依旧没让她如意。像是恼羞成怒,她鼓着腮帮子,垫脚一气儿扑过去,娇娇柔柔的姑娘,竟显出几分悍勇。

心头迷惘霎时退去。她既有胆子扑过去,便怨不得他伸了这手!

顾衍手臂极快环住她腰肢,温香软玉瞬时扑了满怀。她因海棠沾衣而留有余香。如今这香气,被他满满掬在怀里。

“没见着脚下有青苔,滑了再躺两日才满意?”缓缓将她放地上站踏实,他俯身望着她,眸子暗得像砚台里的墨。

她被他骤然捞下来已是受了惊,再听他教训,真就回头往石墩子上看。

那样薄薄一抹绿,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离她站脚的地方还隔着半步远。

她在他眼中已笨拙到这地步了?

“相中这一枝?”不容她多想,他已抬起手腕,挑眉问她。其实无需她指认,他心底也是有数的。

一簇上头,三五枝桠,大同小异。也就她,最初相中哪一个,满心满眼就冲着去了。傻乎乎挠腾半晌,手边分明就有离得更近的。

才点了头,便见那束她觊觎良久的花枝,被他也不知怎地一捣弄,转眼已到了她怀里…

人长得好看,连摘个花也带着韵味儿。实在羡慕死人。

她跟莽汉似的不住扑腾,险些就能挂枝头上去。而他不过指头抚在上面,枝干一声脆响,事情就成了?

脑子像被劈成两半。左边儿忙着思量,他怎能不提前知会一声,就擅自做主,抱她下来?便是唯恐生出意外,也该伸手扶她才对。右边儿却在偷偷感概,美人就是美人,举手投足都美得心旷神怡。

傻乎乎的样子,果然是榆木脑袋,没能开窍。瞥她一眼,他指尖轻捻残余的温软,握拳清清紧涩的喉咙。角落里夜风徐徐,带起树下飘落的红缨,卷起来打着旋儿,跌跌荡荡飘得远了。一并带走的,还有他眼中因她生起的异样。

再对上她,眸中一如往昔,幽深沉凝。“既满意了,便回去。”

一盏烛火安安静静,当头引路。他形容雅致,不疾不徐,刻意放缓了步子。

她环着花枝,心满意足,透过枝叶偷偷觑他俊朗的侧颜。

春英说得不对,世子是雅人,也是爱花的。莫不然,这人嘴角不会这般柔和…

第四十七章 绕不开的人

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郡守府安然无事,世子那头借花献佛,讨了个好。糟心事儿总算过去,七姑娘一觉醒来,看见外头暖洋洋的日头,更开怀了。

搬了张藤椅到大牵牛花架子底下,她可没忘了,那位还交代了功课。如今在人家院子里,横竖都得做做样子。

姜昱来的时候,便见她晒着日头,捧着佛经,安详得很。昨日还羞愧懊丧,躲屋子里没脸出来。今儿这副样子,煌煌然安逸自在,想来是去给世子告过罪,那位没与她计较。

她闯的祸事,他能包容她,是因着从小到大的情分。至于那位爷…姜昱心头忧思更重。

由春英抬着杌凳奉了座,撩袍坐下,他神情端重。“已往家中去了信。不出意料,此番姜冉会被关了佛堂。身前伺候的奶娘丫鬟,也会一并杖责了打发出去。”

“哦。”七姑娘眼皮子也没撩一下,只低低应了声。

马车之事,那人是动了怒的。又听姜昱直呼姜冉名字,而非寻常一声“九妹妹”,便知他心头亦是火气未消。此时接话,十有八九讨不了好。

果然,这把火还是烧到了她身上。

一掌压住经卷,姜昱冷哼一声,不满她如此敷衍,刻意躲闪。“你既看出她心术不正,便该早早回禀了太太。我却不知,阿瑗何时如此有度量的?”

眼前经书被他摁在膝头,这是迫她抬头呢。无奈迎上他清算的目光,七姑娘怏怏,好好儿与他说道理。

“之前想她不过七岁,不懂事也是有的。发觉九妹妹心生不平,也是最近几月的事。二哥哥也知晓,她生母曲姨娘,本是太太陪嫁丫鬟。真就是个本分人,从小对你我,比她亲出的三爷和九妹妹,都要上心。为不落人口实,又心甘情愿替了二房,独自一人留在南阳郡,侍奉姜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便是不看在姐妹情分上,还有曲姨娘的一份辛苦不是?”

这世上做人姨娘的,也非全然都是蛇蝎心肠,在家与主母唱对台戏,时时算计谋害嫡子。总有那么些个安分认命的。她何苦事事做绝,半分不讲情面?

只这次入女学,实在招姜冉眼红。竟胆大妄为,由着心头不平生出了嫉恨。如此,才叫她格外心寒,也再不能放任她不管。

“此番足够她受个教训。毕竟也才七岁的姑娘,心性还能矫正得回来。更何况,府上家法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次关了佛堂,少则三两年,多么,九妹妹议亲前是出不来的。左右还是二房的姑娘,总不能真就下狠手。爹爹那头,到底还是顾念她的。”

听她提起曲姨娘,有扯了姜大人出来,姜昱这才稍有缓和。来太隆郡前,他惯穿的鞋袜衣衫,全是曲姨娘一手缝制。与姜瑗不同,二爷姜昱从小被姜大人教养极好。规矩好的人家,后院姨娘,只算半个主子。伺候人,本也是分内事。能给几分体面,已是主子宽和。

挽着他胳膊,七姑娘小意赔罪。“这回少了警醒,下次再不敢的。”

下次怎么还敢呢。那人可是扼着她手腕,阎罗似的恫吓,要“了结”她小命来着…

蹙眉拨开她耍赖的缠磨,姜昱起身掸掸袖袍。似不经意,回身看她。“张家那头,郡守府会适度看顾。只是阿瑗,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既是两家从未揭开来说,你便莫要当真,又觉得过意不去。”

听明白他话里说的是两家原本打算结亲一事。七姑娘面上一窘,脸皮薄,耳根子有些发烫。二哥哥也真是,这话说得,好像她对张家二爷念念不忘,如今又“始乱终弃”。

她跟五姑娘可不同,姜柔到底还存着情意。而她,不过觉着那人性子淡泊,不喜争斗。真要嫁了他,能过得安生些罢了。

七姑娘唰一下立起经书,小脸躲在后头,哼哼唧唧应他两声,摇着小手算是送客。

彼时花厅里,管旭正拉了周准,两人沏了壶茶,临着山水盆景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