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春秋斋,他缓缓松了她手。这人眼里意思,她都能领会。外边儿人多口杂,保不准就有府上哪位主子的耳目在。他是以从史的身份领她进门,只得这般,她方能行得正坐得直,不畏人言。

依旧是他当先而行,她缀在一步开外,止不住疑惑。“这西苑就住了您一人?”怎么静成这样。她偷偷接一句。

他从容迈着步子,身形修长。日头照进来,游廊里大半亮堂堂。耀眼的光洒在裙裾上,煨得人暖烘烘。她不耐热,使小聪明,紧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恰恰好,避在他昂藏身影投下的阴影里,再不觉得闷热。

她以前常听人说,嫁个好男人,能为女人一辈子遮风挡雨。

如今她有他,他与她的庇护,远不止如此。

他不知她心头所想,却总是留了分心神。听着她在他身后,细碎的脚步声。

“东苑只住老太君,父亲及一干内眷。小辈俱是安置在西苑,这时辰尚早,他几个该是去了东苑请安。”半回转身,竟带了些揶揄。“府上诸人,当下闹不清楚,尚不打紧。来日迎你进门,日后见天的碰面,总能熟络起来。”

分明是他不容她回绝,带了她进府。如今却说得好似她恨嫁,非得急着见他家里人。她红着脸,不接他话。

一路顺顺当当离了府,登上马车,再往城南而去。

第190章 醉花荫(1)

搬来城南的老宅,已有两日。□

他是熟知她喜好的。此处是两进的宅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胜在避开了喧嚷的长街,幽静,左邻右舍也都是,讲礼守规矩的大户之家。绝不至大清早人还惺忪没睁眼,已被隔壁屋敲破锣的呼喊声,高声惊扰。

尤其内院还有池荷塘,荷叶亭亭如盖,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她一眼便瞧上了,天儿热,再不肯东奔西跑。宅子虽有些年头,他使人修葺过,换了簇新的家具。朱漆的大门,镶了对儿金灿灿的铺首。门口新移了两株枣树,檐下挂了火红的风灯。又贴了副泥金彩底的对子,寓意极好,讨了个吉庆兆头。

隔日,府门外便挂上了“姜宅”的匾额。又请了照神镜,悬在伏位上,这才算新居落定。自此,七姑娘在燕京总算有了称心的落脚地儿。

回头,没忘了给殷宓冉青分别下了帖子。那两人早防着她见外,抢先放了话。只道是乔迁之喜若然都不给递个信儿,之前也就白白交往一场。

之于他,那日将她安顿好,傍晚便回了府上。想来是她登门之事,瞒不过赵国公与国公夫人。这人回去,好歹给个说法。

府上主子只她一人,看他情面儿上,她跟前婢子也不敢怠慢了阿狸。伙房、侍人、护院儿、门房,这些个繁杂庶务,丁点儿没叫她操心。管大人送春英绿芙回她跟前,将人一并给送了来。同来的,还有五姑娘姜柔托她照看的辛枝与简云两个。

如今五姑娘人在后宫当差,自个儿出路还指不一定。离宫那日,姜家两位姑娘关了门,单独说了会儿子话。五姑娘好言相请,眸子里透着股执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姜柔似早有合计。这才非得要留下自小到大,在自个儿眼前看着养大的丫鬟。照她的话说,往后富贵了,高门大户里,哪个主子跟前没有几个死忠的婢子。

七姑娘听得暗自心惊。五姑娘既认定了要博个好前程,绝不回头,她劝也是劝不住。只再三归劝她千万当心,莫要急进。末了应了她恳请,留下辛枝简云在身边儿,跟春英绿芙一般派月钱,暂且使唤着用。

清早去府衙,相熟的几位大人都客气与她道贺。之后又遣人送了红竹石摆件,她忙着谢礼,去后堂那会儿,那人已下了早朝。案上泡了盏清茶,他端坐案后,信笔而书。她只觉连日来的喧嚣,不过隔了道竹帘。进了屋,瞬时得了清幽。

她蹑手蹑脚,怕扰了他,迳自往自个儿那张书案行去。凑近了,一眼瞅见,她归置好的文书旁,搁着碗碧绿澄清的茶汤。汤水清亮,面上还浮着几片舒展开的嫩茶。茶碗跟他案上摆着的,俱是细腻的青瓷碗,花样简洁素雅。他那上面儿汇的是虫鱼,而她的,描了一枝缀花蕊的文心兰。

她提了裙裾落座,端了茶,手心里试一试,温温的,不会烫嘴。便小口吸咄起来,偷偷拿眼瞄他。只觉这男人的贴心,便如同这茶汤,不会烫得灼人,叫人不敢碰触。只恰如其分,很懂得掌控火候。

张弛有道,如他一贯的老练。自那日他压了她身上,之后除了温温浅浅的亲吻,他再未有令她脸红的举动。她有些能猜到,他是怕操之过急,反倒惊吓她,不敢与他亲近。他在与她些时日适应。

这人自来于公事上毫不拖泥带水,她是他跟前女官,他审阅过的案宗,少部分需得发还。她只能就着他朱批的三言两语,揣摩他用意,斟词酌句,重拟了檄文,再派发各司。若是她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赶上他进度。不会儿,这人书案上堆积的公文,便累得小山似的。

外间不时有人请见,送来一摞摞文书,她忙得脚不沾地。还得留心他那头,隔个大半时辰,便起身将他看过的公文,归置整理,再送到前堂去。如此往来反覆,很快便到了下衙时候。

今晚约了殷宓冉青到府上做客,这人也应了的。今儿个事儿忙,没与他说话几句话。如今看他依旧还有几份没看完的卷宗,她迟疑片刻,有些个为难。

“不是与人相邀?还在此处耽搁作甚。”他笔尖微微提起,抽空了她一眼。“唤仲庆备好车架,送你回府。路上仔细些。”

他既开了口,她也不矫情回绝他好意。点一点头,临去前,眼里不掩关切,温声道,“您也别忙得又忘了时辰。若是公事儿一时半会儿处置不完,何不带了回府上也成。总归比误了用饭,亏了自个儿身子强。”

她只觉这话口吻太是绵软。她没想借撒娇,劝他早些回府用饭。可话一出口,莫名就带了几分亲昵的味道。跟太太叮嘱姜大人在外莫又饮得胃里翻江倒海,很有几分相似。

他微愕,沉沉看她一眼。在她羞窘得打帘子夺路而逃之际,只听身后那人缓缓道,“应你便是。记得交代给仲庆,申时末,外头吱应一声。”

她步子一顿,回头只见被她匆忙间摔下的竹帘,轻悠悠荡起来,卷了股凉风。抿嘴儿擒了个笑,这才款步而去。

既是小宴,便择了荷塘边上的凉亭。话到了兴头上,冉姑娘吵着要吃酒,春英只得招七姑娘吩咐,启了坛桂花酿。只斟酒时候,颇为忧心,瞅了一眼自家姑娘。

“知你在衙门过得安生,宫里都传遍了。夸你是个有本事的,办事儿勤恳,颇有人缘。”殷姑娘被指了替相府往太子宫中跑腿儿的差事,往往递呈的都是不打紧,可有可无的奏表。图的不过是在太子跟前露脸,干等着“水到渠成”。

她自个儿乐不乐意,没人理会。只江阴侯府、相府点了头,差事儿便这么定下来。颇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意味。

许是心头郁结,接连灌了三杯酒下肚。咽得急,呛得连声咳嗽。她身后又冬吓得脸色都白了,姑娘这般,回去可没法儿交代。

上去好言劝着,被撒酒疯的殷姑娘六亲不认给喝退了。连带的,不止她自个儿的婢子,另两位跟前的丫头,也没个客气,通通撵了出去。

吵着要酒的是冉青,末了吃的最多,却是往日里最爱端架子,少话的殷宓。

“比不得,比不得。”冉姑娘一手指着七姑娘痴笑,回头碰碰殷姑娘胳膊肘。“你若有她这份能耐,你也能进廷尉衙门,谋份名符其实的差事,免得被人闲话。”却是摇头晃脑,没比殷姑娘清明到哪儿去。

两人拉拉扯扯,你唱我和,醉得厉害。

“也不成!”忽而,殷姑娘大喝一声,吓得对面儿捧着酒碗,杏眼迷濛,许久不吭声,只静坐的七姑娘,险些跌下石墩子。

眼前朦朦胧胧,月色投下来,蕴得周遭白茫茫一片。荷塘里起了蛙鸣,她耳畔嗡嗡响,早听不明白她两人说话。只本能问道,“怎么就不成?”小手往酒坛子口摩挲,哆哆嗦嗦,给自个儿再倒一杯。上好的桂花酿,就这么生生泼出去大半。

手上不稳,搁了那酒坛,坛底摇晃起来,在石桌上蹦跶两回,这才堪堪消停。

“廷尉衙门,有那半面阎罗在。牛鬼蛇神都得避让。进了那儿,吃得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殷姑娘脆生生打一个响嗝。

这话她三个,说的人语无伦次;听的更是傻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侯在凉亭外几个婢子,齐齐变了脸色。

春英战战兢兢。这宅子里可泰半都是那位爷的人,要不,早些扶了姑娘回屋?

正待上前,却见脚下忽而亮起抹毫光,渐渐的,这光亮弥散开,顺着石阶,一直延伸到凉亭里去。

她几人倏尔一惊,赶忙回身。只见童伯与周大人,一人提了盏灯笼,侧身让开了道。世子爷一身宝蓝的袍子,立在其后。面上瞧不出喜怒,只目光盯在凉亭里小口抿酒,婷婷静静坐着的七姑娘身上,微微眯了眼。

第191章 醉花荫(2)

他立在小径尽头,身旁这许多人,没一个敢吭声。凉亭里三人毫无所觉,沾染一身酒气,远远都能嗅到馥郁的桂花香。

“那人再厉害,也卖她的账。”冉青一手托腮,想将七姑娘看清,瞪大眼,佩服夸奖她,“还是你有福气。”

她觉着这话是好话。手心捧着酒盏,笑不露齿。

殷姑娘如今对男人很不待见。自个儿的遭遇已然烦心,再听冉青这话,好像那人如何了不得。怎么就成了七姑娘的福气?

“你这般不对,不能给她灌迷魂汤。那人身上还有婚约,福气不福气,还是两说。”回头再打一个嗝,扑了七姑娘满脸酒气。

“看人得用心,不能被男人花言巧语给蒙骗了。”语重心长,一副与她交心的口吻。

七姑娘想一想,这话中肯。于是很是谦逊受了教,在那人愈见阴沉的目光中,不知死活,附和着点头。

“将人送回去。”一亭子乌烟瘴气,他失了耐性。

又冬滨菊几个如蒙大赦,手忙脚乱赶过去,扶了人便走。生怕迟一步,身后世子爷发火,今儿便得交代在这儿。

春英绿芙对看一眼,眼里满是无奈。完了,自家姑娘醉了酒,从不撒酒疯闹事儿。却有比这更叫人揪心的毛病:一是记性不好;二来,有一是一,心里藏不住话。

他缓步进了凉亭,沉眼看她,语气有些不好。“吃了多少酒?”长出息了,从前不知她有这份能耐。

眼前这人身形高大。立在她身前,跟堵墙似的。她迷离着眼,仰头使劲儿看他。咦?很面善,莫名就觉得亲切。

捧着酒盏往前一递,微微笑起来:不会自个儿看么?不就是一杯?

他静看她片刻,自她手里夺了酒盏。目光落在那开口的酒坛上,两指拎着坛口轻晃一晃。

叮铃咚隆,就剩下涮坛底那么点儿酒水。面色越发不好。

“回屋。”语气虽冷,俯身搀扶她,手上却小心翼翼,掌控着力道。

“嗯?”她满脑子迷糊,两手交扣着,不肯动身。

他气得轻笑起来,眼底暗得没一丝光华。食指托起她下巴,微微偏转,对着月色与烛火,叫她辨个清明…

“认出人来没有?”拇指抚上她憨笑的酒窝,醉成这般,人事不知。他心里有愠怒。只一时没看住人,便叫她反了天。

带了些鼻音,她嘤嘤呜呜哼唧两声,只觉这人凑近了,怎么这样好看。止不住就有些羡慕。

能以美色叫她倾倒的,她好似只认识一个?

“大人,您下朝了?”

他冷冷睨她一眼,手腕使力,这回她很听话,歪歪斜斜站起身,杏眼茫茫然。被他掐了腰肢,大半身子倚在他身畔。

醉酒之后,经不起折腾。待她缓一缓,他抱了人,步出凉亭。走得慢,怕她胃里难受。她热气腾腾的小脸,不老实,往他脖子里钻。胳膊环住他,不时蹭蹭他脸庞。

仔细说来,她醉酒后算得安静。有几分粘人。

被她讨好一般磨蹭他侧脸,他抱着她,眼睛盯着前路。终是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手掌轻抚她背心。

回了屋,吩咐人抬热水进来。等待的空当,他将她安置在腿上,端了杯温水喂到她嘴边。

她乖乖张了嘴,却只含着瓷碗边沿,眼皮子一搭一搭,昏昏欲睡。

他叹一口气,撤走茶碗。摁了她脑袋靠在胸前,这才有功夫,就着光,仔细看她。

小丫头酒气上脸,檀口微张,依稀可见两颗虎牙,十分讨喜。刚喂了水,唇色粉润,看得他身下有些发紧。星子似的眼眸轻合着,许是姿势不得当,睡得不大安稳。

小手揪着他锦袍,这般抬着手腕,也不知累不累。他松开她手指,顺道握了在掌心。半晌,举起她小手,埋头落了个轻吻。

明早起身,她定会头疼。生生找罪受。

辛枝简云才到七姑娘跟前当差没几日,没胆子往世子爷跟前凑。送了水,两人退出房门,守在廊下。从前跟在五姑娘身边儿,从未遇上这样的事儿,有些个不知所措。

春英进屋回禀差事,隔着道帘子,无诏没敢擅闯。“大人,热汤备好了。”

之前称呼“世子爷”,搬到姜宅,姑娘说了,她如今是从史的身份,她们得跟着改口唤“大人”。

门帘挑起,春英赶忙上去搭个手,便见世子抱着姑娘出来。这是要,迳直往净房去?!

春英跟在后头,有些焦急。绿芙那丫头守在净房门外,见世子爷过来,福至心灵,隔着几步远便高高打起门帘,侧身让了人进屋,看得春英瞠目结舌。

正恼她不懂事儿,却见绿芙一转身,竟又跟了进去。春英一愣,真不知说她什么好。这倒是有眼色,还是没眼色?顾不得多想,既是已跟进去一个,不见世子爷动怒,想来多她一个,也不打紧?

春英甫一进去,便见姑娘搂着世子爷腰身,如何也不肯让绿芙搀扶,赖在世子身上,缠着人不撒手。

七姑娘眯着眼,只觉这怀抱很是舒服。她胃里火烧火燎,正难受呢,怎地老有人来挪腾她,一点儿也不体贴人。

“不许胡闹。”她死搂着他腰身,他已是浑身燥热。她还四处点火,身子往下坠,脑袋冲他臂膀与侧腰缝隙里钻。哪儿学的规矩?

索性将她放锦榻上,压了她肩头。小丫头这才规规矩矩坐端正,没往他身上扑。

“沐浴更衣。听话。”他弯腰,直直看进她眼里。喉结动一动,深深看她一眼,终是向后退去,招她跟前婢子上前伺候。

她醉得厉害,这时候沾了她身,他唯恐克制不住。一路抱她回房,她埋在他肩上,已是隐忍着,发出些难过的呜咽。

他若失了把控,疼爱了她,以她的青涩,哪里招架得住。

她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牵他衣袍的小手缓缓放下。自以为是,点一点头。

“也对,您要上早朝,不能耽搁。”全然忘了,她方才还招呼他,只道是他才下了朝赶过来。

春英绿芙再要上前,她便乖乖没有吵闹。只一双乌黑的眼眸,一直盯在他身上。就如同她此刻脑子里不清明,而他是她唯独肯依赖的人。若然他离去,她心里会不安。

她眼里弥漫着一层水雾,委屈看他,睫毛一颤一颤,不吵不闹。他霎时心软,本该转身出去,脚下却纹丝不动。

七姑娘说胡话,世子爷立在不远处,气氛有几分古怪。春英绿芙俱是低眉敛目,这当口,她两个谁也没胆子插话。

春英扶着姑娘后背,绿芙替她拔去头上的簪子,抬起的手肘正好挡了她视线。眼前再不见他,她便向后仰起脖子,绕开来,偏着脑袋费力瞧他。眼底留恋,显而易见。

他心头一震,只觉,从没有人如她这般,只单单一个眼神,便能令他拿定的主意,转眼间,已生出了动摇。

第192章 醉花荫(3)

他跨出门,中庭里透透气,消散尚未平复的燥热。□终是没留下,只侯在外间,等看她安然入睡,再迟一步上榻,抱了她安置。

听她规劝,他接连两日回府用饭。国公夫人许氏喜不自禁,满脸慈爱。见他深夜离府,这才又露了愁容。

他摁一摁眉心,眼底浮现出倦色。

自顾戎离世,他偶然获悉当年那桩辛秘事。国公府,除春秋斋外,已再难令他心境平和,无有杂念。

“瞄——”夜幕迟重,他孑然立在台阶下,背对着房门,身前投下一抹狭长而孤寂的身影。这时候,也就阿狸,敢凑这个热闹。

它腻在他脚下,围着他绕上一圈。许久不见他搭理它,便仰起头,不甘再唤两声。

果然,他俯看它。它便梗着尾巴,冲他摇头摆尾。碧绿的猫眼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妖异。

“夜深,她醉酒。不可吵她。”

许是听出他话里不悦,它踩着猫步,在他身前蹲下,再未发出半点声响。

猫通灵性,尤其是夜里。

一念至此,他不由挑了挑眉,耐心教它,“下回她背着吃酒,你便去砸了她场子。”

净房里,七姑娘坐在浴桶里,胃里烧得慌,贪凉,乏得睁不看眼,不耐烦挪动,如何也不肯起身。春英甚至抬了太太出来,这位也没个怕性。

两人急得满头是汗,这汤水要再泡下去,铁定得着凉。绿芙举起湿哒哒的手背,抹一抹额上汗珠,问春英拿主意。“要不去请了大人过来?你我两个说多少,小姐也听不进去。总不能把人就这么给晾这儿。”

春英还在迟疑,绿芙却急起来。“这是人要紧,还是名声要紧。再说了,多好的名声,早些年也没了的。姑娘除了跟世子爷,还能跟哪个?”

春英跺一跺脚,下定决心,转身奔出去。只留绿芙一人照看姑娘,就怕她坐不稳当,往水里栽跟头,那才是要命。

顾衍在隔壁草草冲了个凉,方才觉得通身清爽。唤侍人给阿狸打了水净爪子,这才允它在屋里耍玩。

正待出去看看她,便听春英语声焦急,在外请见。

他推门而出,身后尾随着白日里睡足了觉,神采奕奕的阿狸。

“大人,请您快些过去瞧瞧姑娘。姑娘也不知怎么就犯上了倔,这会儿还泡在浴桶里,吵着不肯起身。”

他眉头一蹙,不等春英说完,人已大步朝她屋里去。

春英提步跟上,世子爷步子迈得急,她追得吃力。好容易到了门口,却见脚下跐溜一下,仿若一道白茫茫的光,却是阿狸抢在她前头,偷溜进了七姑娘屋里。

“又在瞎胡闹?”他心头有火,望着水下女子玲珑的身段,不过极快瞥一眼,目光调转回她熏了热气,粉嫩嫩的面颊上。

他一开口,她便懵懂睁了眼。慢腾腾,扭身过去。趴木桶边儿上,俏生生冲他直乐。

她两手垫在下巴底下,露出莹白的肩头,连并一截儿白生生,莹润泛光的美背来。顺着脖子往下,依稀可见她一双翘挺的丰软。

“瞧着怪眼熟。”她仰头,一会儿不见,又忘了跟前是哪个。

他额角青筋直跳,接过绿芙递来的巾子,便要抱她出来。只忽而记起一事。她面浅,若然明早转醒,知晓他当着她跟前婢子的面儿,将她从水里一丝不挂给捞起来,少不了拉拉扯扯,怕是面上挂不住,又要与他闹。

到底给她留了脸面,只命人明早再来收拾,再送一壶热茶进来。今晚,她屋里用不着人伺候。

春英与绿芙小声应诺,刚才转身出去,便听里间七姑娘娇滴滴惊呼出声。许是饮了酒,调子有气无力,又软又绵。

两人没敢多待,早料到的,姑娘与世子爷歇一个屋里,也不是头一遭。只此番情形特殊,尺度更羞人些罢了。

净房里,她被他架着咯吱窝,不容她推拒,柔若无骨伏在他身前,浑身滴着水。而他眸子只定在她绯红的小脸上,目色漆黑如墨,浓得化不开。

便是不看她,她身上水渍,浸湿他一身单薄的寝衣。他鼻息有些不稳,能够察觉她胸前两团绵软,毫无间隙压在他身上。顶端两粒蕊珠,硬生生顶在他胸腹。她懒猫似的动一动,他只觉彼此紧贴那处,又软又硬,个中滋味,销魂蚀骨。

一把披了巾子在她背后,向身前围拢,藏了明艳的春色。她被他包裹着,上身只露出个脑袋,连并一抹雪白的脖子。下半身儿,那巾子只堪堪覆过她****,一双笔直如玉的长腿儿,光秃秃晾在外头。挨在他身上,湿了他寝衣下裳。

他眼底有一抹猩红。再是能克制,接二连三,也有些招架不住。

见他又往锦榻去,她这回学机灵了,死死环住他脖子,他但有放下她的意图,她便可劲儿摇晃脑袋,跟他拧着来。

他手掌托着她腿根,她稍一扭动,他掌心便滑进包裹她的巾帕里,一丝遮挡也没有,直直贴在她嫩生生的臀瓣上,逼得他浑身有片刻僵直。

他闭眼,吐一口浊气。顷刻,再睁开,目色已是深不见底。

“为何不肯更衣?”这么赤条条挂他身上,换了旁的时候,她再别想全身而退。

“热,热得难受。”她难过,拿她滚烫的脸颊去碰他,好似要哭出来。“想躺着睡觉。”她呜呜求他。

她这般娇态,他怎么抵挡得住。便这般迁就她,倚在他身上,替她草草擦了身,他已是鼻息粗重,方才那通冲凉,被她糟蹋得彻底。

好容易抱了她出来,她心满意足,迷濛着眼,看他手腕上还搭着方才搁榻上,一身月白的寝衣。她跟偷了腥的猫似的,伏在他耳畔。

吃了那许多酒,后劲儿上来,脖子不听使唤,仿佛被人抽了根脊骨,顶上脑袋撑不住,摇摇晃晃。温嘟嘟的唇,不时碰一碰他耳廓。贼兮兮,悄声对他道,“哄我穿衣裳,您给换身鹅黄的,我就答应。”

他不妨她心头还惦记这事儿。脚下一缓,回头狠狠亲她一口。扬手,猛地掷了那寝衣,随意扔画几上,带翻了其上摆放的竹筒笔架子。

“当下寻不着,日后再制了送与卿卿。”

她好像有些个失望,可又听这人说,往后会有的。便乖乖趴他肩头,再是不闹…

第193章 醉花荫(四)

进了内室,他弯腰,试探着将她搁寝榻上安坐下。这回她没闹,只依旧搂着他脖子,睁着雾濛濛的杏眼看他。那眼神无辜得像三岁的孩童,他不说话,她便想也没想接下来该如何。只全心依赖他,乖顺得很。那模样,似是能保持这般姿势,就这么过一宿。

他还弓着背脊,俯身迁就她。幽深的眸子迎着她注视,一手将她肩头稳住,一手抬到颈后,缓缓拉下她小手。

“不是喊困觉?榻上仰躺下,乖乖闭了眼。”静夜里,他语声低沉和缓。牵了她小手到她下巴底下,教她自个儿拽紧裹身子的巾帕。

她自来聪慧,学什么都快。此刻也不例外。嫩生生的五指握着巾帕两端,没怎的使力,手腕有些往下坠。那帕子便被她拽得浅浅松散开,露出她莹白的脖子,连带一截秀气的锁骨。

他眼底荡起抹幽光。她此刻展露的娇媚,有些令他意想不到。

这般看她,仿佛她在对他欲擒故纵。她勾不勾他,全看她小手是否拿捏得住。

她那只松松合握的小手,挑逗得他有那么一瞬,几乎忍不住立时便要扒光她身子。

他屏息,垂了眼睑。只觉今夜安置她,前所未有令他感到棘手。

忍得太过憋屈。

大手抄了她腿弯,将她悬在榻边,白生生滑溜溜的两条腿儿收拢上去。不经意瞥见她蜷起的脚趾,那般可人娇羞,令他有抚上去,好好怜爱的冲动。

替她掖了被角,看着她闭上眼。他这才转身,去了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