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深,责之切。父兄对她的疼爱,与太太不同。内宅妇人对子女的爱,多表现在嘘寒问暖,时时刻刻都在操心吃穿用度,有无短缺。主外的男人,尤其身在官家,一边维持身为父兄的威严,一边又掩不住爱护。

那人亦如是,像她的父兄。会对她落脸,从不一味纵着她。

“阿瑗也大了,嫁了人,得空多给家里来信。”此番姜楠随姜大人进京,一来为贺七姑娘出嫁,二来,也来看看那不争气的姜柔。

背着姜媛,姜楠心里颇有些感概。姜柔若有她三分懂事,他便知足。

“大哥哥的话,阿瑗记下了。大哥哥回去,记得替我向嫂嫂问好。”她趴在姜楠背上,姜楠比姜昱生得高大,虽不比她与姜昱亲近,可作为兄长,姜楠忠厚,底下几个弟妹,除对五姑娘恨铁不成钢,并没有明显的偏颇。

而今姜楠已帮着姜大人料理族中事,不出意外,该是要传承家业的。姜昱志不在此,七姑娘也觉得这般安排,合情合理。

“妹妹嫁了,往后家中还需靠着大哥哥多替爹爹分忧,孝敬爹娘。”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姜楠是可堪托付之人。只要姜楠对姜大人跟太太好,她愿意投桃报李,力所能及,多替他看着点儿姜柔。

这一截路,似短又长。往昔记忆中,那些个好的坏的,嬉笑的,气人的,一幕幕场景,在她脑中频频闪现。

送嫁的路,像河岸的石桥,衔接着她的往昔与来日。有感慨,有怀念,有期待。

头上的盖头,遮了她视线。她垂着眼帘,从地下缝隙里往外瞅。绕过影壁,门外震天的喜乐声,掺杂着众人的叫好,一浪浪,翻卷而来。

顾衍坐在马上,眼底只映着她一人身影。她一袭火红的嫁衣,就这么自然又惊艳的闯进他眼中。

从未见她穿过这样艳丽的衣袍,红得似火,只叫他一眼,便看得入了神。

姜昱扶她落了地,她婷婷立在铺红毡毯的台阶上,微微埋着脑袋,手里捧着柄如意。

他看不见她面容,只瞥见她袖袍外,丝滑的缎子垂下去,露出她一截莹白的皓腕。雪白的肌肤,衬着绯红的缎面,加之她手上那柄温润的玉如意,白的,红的,绿的,生生看花了他眼。

他嘴角向上一弯,由周准帮衬着下了马。移坐到推椅上,他这才上前执了红绸一端,顺带握了她手。

随着他下马,周遭观礼之人,纷纷捂嘴,交头接耳。碍于他权势,只敢小声叹着可惜,仿佛人人都是慈悲心肠,对他的腿伤,唏嘘怜悯。

她被他覆了手背的小手,倏地僵直。她与他成亲,外头这群不速之客,嗡嗡好似烦人的苍蝇。凭什么对他指指点点?

自他受伤后,平日出行,多是乘轿辇,只在宫中或自家府上,才会坐推椅。因此亲眼见过他这副模样之人,少之又少。

察觉她绷直了手背,他嘴角再向上一弯。对窥视他之人,他真真是目中无人,正眼也懒得看。只摩挲她小手,以低沉缓和的语调,娓娓吟道。

“清光一以照,对镜小梳妆。却问梳洗未,君郎何哝哝。”

这本是一首新妇嗔怪郎君催太急的诗。意思是,我这般早起身,对镜梳妆,外头催得紧,催得妾心都乱了。伟伟郎君,怎如妇人般喋喋不休。

这首诗从他这般肃穆的人嘴里念出来,却是在调侃她,他期盼迎娶她之心,何其迫切。

她掩在盖头下的脸,刷的就红了。比开脸那会儿,更娇艳欲滴。离他两人近的,公孙拱手在唇边咳一咳,只觉少年人谈情说爱,果真美好得大胆又直率。老成若世子,依旧免不了俗。

姜家两位送嫁的兄长,尴尬着,只装没听见。大庭广众之下,这位也太是随性。

因着他当街吟了首女儿家的情诗,偏偏这人仪容端方,泰然若定。就凭他名满天下,才高八斗的盛名,谁也不能驳他太过优柔,有失身份。

换个人来吟这诗,这叫众目昭昭,有辱斯文。只这人是他,外间只会传他风流不羁,如抢亲般,又干下件风流韵事。

果然,他一诗作罢,即刻引得那些偷偷溜出门,特意来瞧他的娇娇们,尖叫着,捂着胸口,兴奋得几欲晕厥。

这时候还没“浪漫”这词儿,只他一番做派,不难令人意会。

她心上热起来,手也跟着发烫。他还握着她!她羞得拿指甲掐他。谁家迎亲,大门口就忍不住卿卿我我,拉拉扯扯?

他眼里露了笑,这才放开她小手,只牵了红绸,由公孙推着,引她上肩舆。

他复而上马,这般游街似的迎亲,本也不费力气。他御起马来,身姿笔挺,便是腿脚不便,也丝毫不损他贵气。

送完亲,姜柔立在门外,痴痴望着迎亲的队伍走远。哪个少女不怀春?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有这么一个人,当着天下人面前,风风光光的迎娶她。

“娘娘,咱们也该跟上去了。”简云低声打断她眺望,就怕主子这副情态,被有心人抓了把柄,横生枝节。

姜柔收回视线,转身,脸上淡淡的。挺起腰身,昂首登上宫中的轿辇,恢复了出宫时的骄矜倨傲。

赵国公府所在的长街,持枪的侍卫肃清了当中的街道。即便如此,被拦在身后看热闹的百姓,依旧伸长脖子,使劲儿往前簇拥。道旁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身份还够不上登门道贺的京畿娇娇们,无奈只得下轿,由随侍护着,垫脚站在别家后门的屋檐底下,翘首企盼。

随着喧天的喜乐声,当先拐进长街的,却是满目扎眼的嫁妆。一抬抬嫁妆,自面前经过,数也数不清。寻常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就只记住了金玉翡翠,亮闪闪,一辈子都花销不完的富足。

“这都比得上帝姬出嫁了。”一娇娇眼红道。

“也不知那姜氏女,生得究竟如何模样,全身都是金疙瘩不成?竟值这样的身家。从前怎地没听说,姜家祖上莫不是巨贾?”

艳羡之人自然不知晓,姜家没这样的家底,奈何那位要抬举人,娘家也拦不住。有他在背后打点,姜家用不着打肿脸,也能充胖子。

待七姑娘下了肩舆,他端然而坐,一手执绸,眼睛紧紧盯着她一举一动。只见她抬步,绣金边的裙裾底下,露出一截秀气的凤头履。喜娘搀着她,稳稳当当,跨进门槛。

他好看的眉眼顿时飞扬起来,朗朗的面庞上,不掩喜色。

她既进了顾家大门,此生,都是他顾衍的人。不枉他机关算尽,数载谋划。

第三二一章 珍之重之,患得患失

大周嫁娶,拜堂是夫妻间行的礼,并没有需得拜高堂这回事儿。与夫家人见礼,还需等到明日。

拜完堂,她被送进喜房。与两家走得亲近的女眷,拥着她,叽叽喳喳的跟了去。就属冉青脆生生,闹得最厉害。

“请大人挑盖头。”喜娘恭敬退至一旁,双手高举,捧着喜秤。与她手里的玉如意凑了对儿,正好应了“称心如意”的好兆头。

国公府上几房姨娘姑娘们,个个儿睁大眼,早就想见见这位能令世子心折的姜女官。关夫人立在前排,手里牵着哥儿。小家伙昨日与团团一道坐的喜床,眼下瞧七姑娘坐在上头,他也想着往前凑。

“不许闹。招你阿舅生气,待会儿要挨板子。”

“姑姑能坐。”哥儿委屈了。关夫人好笑摸摸他脑袋,“唤姑姑不合适。往后得改口叫‘舅母’。”

关夫人说这话,并没有遮遮掩掩。明着说出口,有意说给顾家女眷听。为的是表明,世子大婚,今儿个娶进门的世子妃,她这做阿姊的,摆明了欢喜,乐于交好。各人心里头那点儿小算盘,自去好好掂量掂量。

七姑娘听了关夫人的话,不禁心生感激。可她这会儿紧张得很,顾不上许多,她只觉眼前一亮,那人已挑手,揭下了盖头。

“这般娇嫩。”一人惊呼,仿佛没想到新进门的世子妃,年岁这样轻,俏生生的小脸,更显得面嫩。人小,可偏偏气度不小,含着赧然的笑,一双杏眼,润泽泛着光。不见惊慌,更不怕生。被众人目不转睛注视着,除了些许羞涩,竟是镇定自若,抬着脸,目光只瞅向那位。

他坐在推椅上,视线正好与她齐平。直直的,只盯着她打量,旁若无人。

美。簪朱钗的云鬓美,涂胭脂的脸蛋儿美,露在领口外一小截玉白的脖子美,连她迎着他,虚张声势的神态也美。

他眯了眯眼,嘴角又是一弯。知她不过外强内干,她这般面浅,怎么经得住众人打量。

他握了她手,头也不回,便请关夫人招待众位女眷,前面吃酒。

这却是他耐心耗尽,不耐烦应付无干之人,明着撵人。

关夫人颇为尴尬,横他一眼,奈何那人眼中只有新妇。关夫人招喜娘上前,端了托盘,好言好语冲他背影道,“你且让开,这还要撒账呢。”

这人平日的沉稳都哪儿去了?

七姑娘听出关夫人话里的取笑,瞧他一副有事就快的样子,她低下头,不由替他脸红。这人自来强横惯了的,他不要脸皮,她还要的!

“阿兄今日忒的不寻常。”四姑娘顾臻暗暗思忖。仿效旁人,从托盘里抓了把花生桂圆,不敢往世子妃身上砸,只挑了榻上空出来的地儿,秀秀气气扔一回。

有他半边身子挡着人,一看便知他护短。

本该闹腾的喜房,撒了账,他回头一扫,众人便作了鸟兽散。

“您也太不讲究了。”屋里只剩她与他两个,她嘟嘴,将小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自个儿动动身子,方才她紧张得桩子似的,动也不敢动。

屋里的人,十有八九她都不认得。好在他赶了人走,她这才得了自在。抻一抻裙裳,嘴上怪他,眼里却带着分明的偷乐。

她那点儿口是心非的毛病,他再熟悉不过。抬手抚上她面颊,他目色深幽,微哑着问她,“饿了不曾?”

她哪里会饿?出门前就防着饿肚子,难得的用了好几块糕点,看得那全福妇人,连连夸她胃口好是好事儿。

“倒是想讨杯水喝。”整整三层喜服套在身上,她身上出了汗。他还尽做羞人的事,她便更热了。

眼见她要下榻,他伸手拦下,探身从矮几上取来盛酒的瓜瓢。一只递到她手里,一只他横举在胸前。

“依礼,夫妻当共牢而食,合卺而。且先行完礼,再喂你水喝。”结亲的步骤,他岂会不清楚。不过是不耐烦人打搅。

大喜的日子,她与他行礼,表的是心诚。旁人掺和,嬉笑打闹,反倒显得不够庄重。

见他如此慎重,她也不敢怠慢,两手捧着瓜瓢,小口小口的抿。

酒是好酒,一掷千金兴许也买不到。稍稍有些辣,顺着喉头滚下去,起初凉凉的,过了片刻,肚子里便烧起来。

吃完酒,她拎着袖袍扇风,脸上热腾腾的,像是眼中也蒸出了酒汽,雾濛濛的眸子,勾得他心痒。

递一盏温水给她,他看她兹兹的吞咽,涂了胭脂,花瓣儿似的小嘴儿,贴在瓷盏上,一努一努的开合。他忽而俯身,一手撑在榻沿,一手拨开茶盏,伸舌头,与她抢水喝。

“口干,匀些水喝。”她还没开口,他已寻好了托词。

本就是花嫁,她心里也不是没有萌动。吻着吻着,便被他轻而易举,捞进了怀里。那人今日轻易便动了情,身下那物硬邦邦顶着她,她喘不过气,拿小手拍他。

他喘息着放开,稍稍后退,嘴角牵了抹银线。靡艳的神态出现在他清贵的面孔上,显得他整个人妖妖的,有一种慑人的性感。

而她一口水含在嘴里,被他胡搅一气,水从她嘴角溢出去,顺着脖子,滴进领口。

他眸色忽暗,欺身舔她唇角下巴。她软着身子,鼻尖嗅到他身上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味道,难受的仰着脖子,意欲闪躲。脑子想着不能再放任他下去,这人开了头便收不住手。他还得到前边赴宴。

可身子早已经习惯他亲热,仰脖子倒像是迎合他,让他沿着脖子一路吻下去,为大开方便之门。

他开始急躁的扯她系带,她这才慌了神。外间这许多人,大白天的,她与他关在屋里,连洞房花烛也等不及,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她挥着软绵绵的拳头,捶他胸口,“还得赴宴的,您克制些。”

他手下顿了顿,少顷,却是比先前更为放纵。粗鲁撕扯她衣衫,头埋在她颈窝,目光阴冷,紧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他吻她到沉迷,闭目刹那,脑中莫名浮现出一幕极其相似的情形。同样是喜房,他一身吉袍,对面女子,竟非是她!

他忽而动怒,咬她耳朵,一把扒了她火红的嫁衣,急着埋进她身子,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抚平他心底的暴躁。

第三二二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不对劲。她越发清醒的意识到,这个男人此刻的状态,与他平日大相迳庭。

过去他也有情急的时候,可他总会留几分清明,顾念她感受。从不会真就勉强她。他与她的第一次,他忍耐成那样,都在等她点头之后,方才有进一步举动。

而今他甚至将她咬得疼了。耳朵疼,脖子也疼,这种疼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锁骨、心口蔓延。

“疼…”她汗流涔涔叫出声。方才是热的,如今是疼的。

他仿若未闻,动作迅疾,将她向后,猛然扑倒回榻上。他随之欺身而上,人还坐在推椅上,只弯腰,头颅却埋在她小腹,隔着中衣,一手扯她的衣衫,一手抓着她胸脯。

她眼前天旋地转,龙凤喜被上,还七零八落洒着胡桃花生桂圆。她被他撞进被褥,本已是眼冒金星,而今后腰还压着好几颗硬邦邦的坚果,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呜呜,疼…”被他惯出来的娇气毛病,平时他给她喂甜的,怎么宠她怎么迁就。眼下突然让她吃了苦头,她吓得不轻,小手拧他的耳朵,悬在寝榻外边的小脚,盘起来,脚后跟儿踢他的后背。

生平一遭,有人胆敢在他身上撒泼,又踢又闹。他渐渐停了手,抬起头,眼中裹着浓的化不开的阴郁。

甫一对上她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小脸,他突的一怔,眼中只看得见她煞是可怜,哭花了妆容的脸庞。老实说,这副样子,当真邋遢,毫无美态。

见他住手,她抽抽鼻子,这才也跟着松了手。小手钻到身后,摸一通,哗啦一下,摸出个丸子大小的胡桃。

她直冲冲递到他眼皮子底下,挣扎完了,与他较劲儿的一股子孤勇也散了。她抢先告状,怕他事后收拾她。

终究,七姑娘是绵软软的性子。与人吵嘴的时候,都是极少。更不用说头一天嫁人,便在喜床上与夫君动了手。撒完了泼,她这才想起,姜昱出门前,可是严正训诫她,得当个贤惠人…

他眼前映着一颗放大的核桃,棕色的外壳,上面的纹路梗子,瞧得一清二楚。

他怔一怔神,总算从乍然而生的怒火中,找回几分理智。

再看她眼泪汪汪,气哼哼盯着他,一颗接一颗从身下摸出被压坏了外壳的花生,仿佛在控诉,他方才有多粗鲁,竟使了这样大的力气,惹她哭鼻子。

“才将过门呢,您就欺负人。”她悄然松开勾在他腰身的小脚,摸完了花生核桃,开始推人。

他抿着削薄的唇,脸色异常难看。面上带了几分僵直。

方才是入障了么?他目色晦暗,紧紧盯着她小脸,若有所思,很难叫人猜出他心头所想。

少顷,他徐徐退回去,帮手扶她坐起。看她糊花了脸,一双眸子润得又黑又亮,防贼似的提防他。他抬手揉一揉眉心,放低姿态,轻声细语的解释。

“先前记起些不大痛快的过往,一时怒起,绝非有意。”

她眨巴着眼,犹自不知自个儿如今实在糟糕的面容。只扑闪着睫毛瞅他,脑子飞快打转。谁那么大胆子给他气受?还在喜房里跟她亲热着呢,突然就大动肝火?

他那火气,她想想都后怕。像要把她嚼碎了,吞进肚子。过去他吻她,也会带着调情的啃噬,可那毕竟是玩闹,当不得真。

她坐在床沿,本就被他拔了外袍,她这会儿也不怕羞人,卷起中衣下摆,当着他面,露出白嫩嫩,平坦的小腹。

果然,她小肚皮上印着好几圈牙印儿。印记有些深,很是打眼。若非有衣裳阻碍,怕是得被他咬出血丝儿。

她偷偷抬头,斜眼看他。那意思:大人您狗变的么?心头不痛快,发火儿就咬人?

他眉心跳一跳,面色更僵了。

暗自咒骂一声,拨开她小手,放下中衣,他掌心贴上去,沉默着,给她揉肚皮。道过谦,他身为夫君的威严却不能丢。嘴上不松口,只手上轻轻缓缓,像安抚小儿一般安抚她。他身上清凉,她被他半搂在怀里,舒服得眯了眼。

今日才发觉,这男人,居然也有别扭的时候。咬了她,宁肯一声不响给她揉肚子,却不肯承认他咬人不对。

她哪里知晓,而今他也是颇为尴尬。堂堂君子,理智竟沦丧至此。叫他如何开口与她道明,方才他怒极攻心,却是为的脑中与他结亲的,并非是她。

他心头也是有数。那或许便是他失却的记忆。不过是上辈子的糊涂账。他即便除她之外,少与女子接触,也明白,在他两人大婚吉日,贸然提及上辈子与另一个女人的姻缘,极其不合适。

于是他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在他男人的脸面,与给她添堵之间,他权衡一番,无奈,很是吃瘪,受下她轻飘飘,抱怨他的小眼神儿。

“好些了不曾?”揉了肚皮,他瞥见她耳朵脖子红成一片,他心头有悔,抬手便要碰她的侧颈。

她吓得往直后缩,赶忙退出他怀抱。就怕肉贴肉的摩挲,不知何时,又引他兴起。

她清一清嗓子,稍稍别开脸,庄重对他道,“大人,时候不早,您该往前边儿赴宴。”此时不赶他出门,更待何时?

他抬起的手腕顿在半空,好半晌,这才收回。扫一眼身下总算消停,软下去的玩意儿,他本欲唤仲庆进屋推他见客。可目光落在她晕了妆容的小脸上,怕她回过神,再与他怄气。话到嘴边,他转而替她唤了跟前贴身伺候的婢子。

春英一直侯在门外,离了几步远,偷偷打量持枪守在院门口的周大人。正觉得那人时时刻刻瞧着都一个样,便听里间世子唤人。

她赶忙应一声,小跑着跨进门,见世子还好,只眼光一触及坐在榻上的世子妃,春英鼓着铜铃似的眸子,大惊失色。

半刻钟后,屋里只余她主仆两个。春英小心翼翼瞥见姑娘梳洗后,依旧不好看的面色,识趣儿的,没吱声。

七姑娘换了身轻薄的裙裳,盘腿儿坐在喜床上,兹兹磨牙。

想起那人由始至终,脸色都没变一下,居然就这么心平气和,看她顶着唱戏似的大花脸,还能放下身段,给她揉了许久的肚子。

她想想都丢人。

毕竟是姑娘家,最在乎的,左不过心仪之人如何看她。

七姑娘在屋里,龇牙生闷气。那人却在宴席上,分心旁骛:他这般体谅她,替她保全颜面,想必她该消气才是。

第三二三章 如斯温柔…

筵席散去,他浑身带着酒气回屋。微微有些熏,醉得却不厉害。一眼没瞧见她人,却听她跟前婢子回禀,世子妃用过饭,有些乏,正靠在里间的榻上小憩。

他眼波扫过半卷的珠帘,命人抬水进屋漱洗。换了身洁白的寝袍,屏退左右,他起身,立在垂帘外探听屋里的动静,了然于心,这才施施然携了推椅,悄无声息,阔步进去。

步伐稳健,手上半提着推椅,丝毫不显吃力。显是比除夕那会儿,更见起色。

她是真累得狠了,从没有那般早起过身。迷迷糊糊打瞌睡,睡着了也不清净。脸上好像有虫子在爬,那虫子可恶,她伸手去挥,虫子比她劲儿大。

“阿瑗,醒来。”他褪了鞋,躺在外间,将靠在床头,睡得歪歪咧咧的她,带进怀里。

她朦朦胧胧睁眼,只见沉香色晕黄的纱帐里,他散着发髻,一身清爽,正轻抚她面颊。他作乱的大手,便是扰她的大虫。

“唔。”刚睡醒的人声气儿嗡嗡的,浑身都是软骨头,不耐烦动。她目光木呆呆落在榻旁的推椅上,脑子浑浑噩噩的想:春英推他进屋,她竟睡得这样沉,竟没被惊醒。

懒懒打一个呵欠,她迟钝的脑子,这才缓缓动起来。

“听说王上派人送了贺仪。来人是赵公公?”

“不然,刘高亲自跑的这趟,讨了杯喜酒吃,未曾久留。”

“哦。”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前边儿的热闹,不时便有人往内宅通风报信。

“江阴侯亦携重礼来贺。早前许诺他一杯酒水,如今是还上了。”他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她没转过弯儿。他跟江阴侯走得很近么?还重礼道贺?

“糊涂了?贺帧已袭了爵位。”他提醒她,当朝江阴侯已换了人做。这口气,就仿佛贺帧乃他平生挚友。贺大人封爵,他打心里替那人高兴。

她恍然,仰脖子问他,“那要不今日过后,下官也遣人去给侯爷补上份贺礼?这样大的事儿,您也不知会一声。”到底曾共事一场,她能从甘泉里顺顺当当出来,贺大人也是出了力的。

他微微挑眉,随即爽快应下。今日他小登科,春风得意,心情甚好。再看贺帧,颇有种沾沾自喜的满足。

男人于情爱上显露出的霸道,往往与年龄城府无关。介不介怀,只看用情深浅。只他手腕了得,无论张琛或是贺帧,他剪除得不着痕迹。她只知这两人都与他大事相牵连,也就没往深处想。

今日贺帧登门,他非好酒之人,却主动举了酒盏。那人略显沉默,一饮而尽。

他柔柔抚着她发丝,眼中流转着莫名的华彩。“方才阿瑗如何自称?哥儿都改了口,阿瑗唤句‘夫君’来听。”

她心里随他念叨,夫君,夫君,夫君,顺顺溜溜,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只话到嘴边,忽然变得结巴,蚊蝇似的呢喃一声。

滋味不一样呢。

在他面前,她早习惯一口一个“下官”。这下官是她在他不余遗力的敲打下,拚命挣回来的头衔。每每唤他,她都吐气扬眉,颇有底气。与他怄气,她更是句句不离下官,昂首挺胸,故意与他打官腔,气得这人死死瞪她,眸中冒火。

而今这么一改口,这股气势便没了。软绵绵的,仿佛在冲他撒娇…

他嘴角一弯,只觉她这声夫君,唤得甜腻,很衬他心意。

指尖拨开她额发,露出她标致的美人尖。她不是那种乍然遇见,一眼难忘的美人。却是越看越耐看,仿若陈年美酒,慢慢品,方能品出妙处。

好酒醉人,她亦醉人。她比好酒,更带后劲儿,迷得他神魂颠倒。

“阿瑗已为我妇,从史这身份,需得做个了结。”她嫁了人,再没有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即便他能包容,顾氏族中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