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她也是懂的。虽然早已做好准备,可听他亲自与她道明,心里还是免不了失落。

伴在他身边,读书习字,誊抄公文,端水侍墨,这样的日子,充实又安静。仿佛只要她抬头,永远能追逐到他的身影。他于案后专注政事的样子,她仿若默过千百遍,闭着眼睛都能勾画得出来。

“夫君”虽好,可她依旧留恋唤他那声“大人”。

察觉身前的小人儿恹恹的,情绪忽的低落下去。他不仅不宽慰她,反倒托起她下巴,勾起一抹颇有深意的笑来。

“如此,原是阿瑗悦我,不舍分离。”

她脸刷就红了。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被他挑明了道破,又是另一回事。拍开他搂她的手臂,从他腋下钻出去。她骨碌碌自个儿滚进里侧,背对着他,蜷得蚕虫似的,蒙上被子。

“倦了。”

她抵赖不认,只管顾左右而言他。他喉头溢出丝轻笑,颇为愉悦。随手拂灭帐外的烛台,和衣躺下。只留下屏风后一对龙凤喜烛,相依相偎,静静照亮窗纸上贴着的大红窗花。

她捂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偷听,心跳得厉害。

卧榻向下沉了沉,紧接着,背后贴上一堵坚实的身躯。他似乎很喜欢她纤细的脖子,撩开她发丝,细细亲吻。

“早前弄疼卿卿,这便与你补偿。”

她被他从身后入进去,几下便兵败如山倒,咿咿呀呀的求他。这姿势羞人,他抬了她一条腿儿,她整个人像荡舟似的,不着力,前前后后的晃悠。难受了,满意了,都缩身子。夹得身后那人频频粗喘。

他卷了她衣衫,贪婪舔吻她细腻的雪背。男人凤眼如墨,身下虽急,进退间却游刃有余。

“卿卿,为夫温柔否?休再与我置气。”

大红的喜房内,堆花绣凤的牙床,发出吱吱的闷响。她被他压在身下,匍匐的姿势,可耻又羞人。

哪儿有温柔?她眼里噙着泪,回嘴都没了力气。翻来覆去这都多少回了?

她仿佛听见三更鼓响,终于,这人俊颜紧绷,挥汗如雨。压着她狠狠入将几回,他痉挛般战栗,猛然抽身,抓了她小手重重圈弄,滚烫的白浊,湿了她满手。

她眼前只余一片黄橙橙的光。他无力半压在她身上,支肘,轻拍她背心。

她因着灭顶的情潮,身子还在哆嗦。心底的疑惑,不由便问出了口,“怎么不留在里边儿?”

婚前他便是如此,她以为是他顾及她,怕她有了身子,这事情便再遮掩不住。到了这会儿,她后知后觉恍悟,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可她倦极,恍惚中,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他削薄的嘴唇一翕一合,好似在与她说话?她眼皮子越来越沉,一个字儿也没听清。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第三二四章 上行下效,如斯君臣

东苑正房,单妈妈正守着国公夫人梳妆,却听门外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单妈妈揣着手过去一问,这才知晓,是府上的燕喜姑姑今早过去西苑,收了世子与世子妃行房的喜帕。

“那边儿已起身了?”单妈妈瞅瞅更漏,卯时五刻。国公夫人习惯早起,莫非那世子妃早已打探好主子的日常起居,也跟着早早起身,过来拜见?如此看来,倒是有心。

那燕喜姑姑摇摇头,面上带了几丝古怪。“奴婢没能进得了西山居。去的时候,公孙先生与一面生的婢子早已侯在院门外。这匣子是那婢子转交给奴婢的。”

单妈妈狐疑,接过她盛上的朱漆木匣子,转身进了屋。对妆台前合眼养神的国公夫人耳语几句,将西苑那厢的情形一说,国公夫人这才睁开眼。

蹙起眉头,涂丹寇的指甲轻轻一挑,啪嗒一声掀开了盖子,只露出里边一块儿玄色的布头。

那布头缎子极好,当中污了几块褐色的印记。布料边角裁剪整齐,右上角还能见到一小簇绣金线的云纹。

国公夫人瞳眸一缩,啪一声死死压住盒盖。戴玉石戒指的手指,扣着匣子,手背上绷直的青筋,清晰可见。竟是动了怒。

单妈妈立在一旁,眼力不及,没看清那料子一角的纹样,心里正纳闷儿:这是何物?怎地竟不是喜帕?

国公夫人强压住心头的愠怒。那女子到底哪点儿好,竟勾得世子把持不住,大婚前便要了她身子?

那布料的质地纹样,她一眼便能看出,这料子是她前不久,自公中取出,专门命府上绣娘,给世子制的常服。当中污了的那一片儿,倒像是色泽深暗的血渍,很放了些时日。

这是…女子落红?

放着好好的喜帕不用,却送来一块儿裁剪得四四方方的深衣布头。无需多说也猜得出,必非昨日行房留下。

只此事背后透出的深意,国公夫人琢磨琢磨,复又问道,“方才你说,是公孙领着那婢子等在门外?”

见单妈妈不明所以,怔怔点头,国公夫人揉一揉突突直跳的眉心,忽而长叹。淡着面色,摆手叫单妈妈收拾好,送进祠堂。这便算是验过了。

他倒好,越发胡来!

推了公孙出面,这是婉转告知她这做母亲的,刚进门的世子妃没能恪守规矩,是他默许了的?

国公夫人带着些许恼怒,许久,这才无奈意识到,除了替他遮掩,总不能当着阖府上下,揭儿子的错处。

之于赵国公纳进后院,数不清的女人,国公夫人惯来是倨傲,嗤之以鼻,不屑得很。哪里肯让旁人看了正房的笑话…

西山居,背靠静湖,毗邻春秋斋而建。濛濛的光亮洒进纸糊的窗户,窗前一对龙凤喜烛燃了彻夜。随着最后一声辟啪脆响,喜烛炸了个灯花。内室门口的珠帘带起清风,残烛摇晃,熄了光亮。细细的青烟,袅袅腾空,转眼便散了。

喜床上,躺在外间那人早已醒来。房里微末声响,瞒不过他耳朵。偏头望去,透过丝织的锦屏,见得一双喜烛,近乎同时熄灭。他挑一挑眉,对这般吉祥的兆头,颇为满意。

回身将窝在他怀里的女子稍稍向上提了提。她睡觉的姿势,实在算不得好。偏爱捂着被子,闷在被窝里,只露出漆黑油亮的发顶。

他托起她脸蛋儿,将被角掖在她下巴底下。拂开她面上的碎发,小丫头不经累,睡得沉,红扑扑的脸颊,又粉又嫩。

趁她熟睡,他将她香软又舒适的睡相,端看个饱足。坏心一起,大手探进她未着肚兜的寝衣,一路顺顺当当,捻上她半软的樱果,放肆亵玩。

她果然转醒,从鼻子里发出咿咿呀呀,猫咪似的哼哼。依旧闭着眼,只在他怀里本能的缩腿儿。

他眼里透出好笑,仿佛大清早欺负这般香软的人,令他心情很是愉悦。

“阿瑗,起身。早间需得拜谒父母族亲。”

迷迷糊糊,他这话像泥鳅一样,慢腾腾,游进她耳朵。顷刻,她睁开雾濛濛的眼睛,显是还没清醒,失神望着他。

她这副样子,只招他记起昨夜她在他身下,被他治得春色昂然,神思迷离的小模样。他目色渐沉,手下揉她的力道,不觉却重了些。

她“嗯”一声嘤咛,脱口而出的轻吟,总算破开她满脑子的浆糊,眼里也慢慢儿恢复了神采。

“醒了?”他这口吻,仿佛遗憾她醒得太快。小丫头恍惚的时候,最是好欺。

“几时了?”她方才醒来,便察觉他不老实的举动。嗔眼瞪他,拍开他作乱的大手。微微抬起头,搬开他垫在她脖子底下的手臂。

她刚一动作,他便低哼。她斜他一眼,小眼神儿一撩:胳膊压麻了,也不知自个儿抽出来。

柔柔放下他手臂,自然垂在身侧,她两手握上去,很是贤惠,替他又揉又捏。

他揽她睡觉,被她压麻手臂,不是头一遭。她体贴替他舒活筋骨,却见他依旧淡淡拢着眉,那神情,好似并不见舒缓?

“摁得不舒服?”她侧躺着,心下不解。

不该呀,他本是习武之人,便是气血一时不通畅,凭他的底子,她的手艺,片刻便能好转。

“只余小半时辰,便得起身。”他答非所问,深深看她一眼,这才抓了她小手,迳直往身下探。“阿瑗会错意。不舒坦的,乃是此处。”

春英进门的时候,便见世子妃并腿儿坐在牙床上,低头系中衣的系带。世子爷已披上外袍,见她进屋,吩咐她伺候好世子妃,之后踱步去了外间。

春英瞅着姑娘酡红的面颊,嗅着屋里还未散去的情味儿,面上也是发烫。拧了热巾子给姑娘擦身,春英想了想,将今早拿了木匣子交予国公夫人验看喜帕这事儿,老老实实,细细回禀。

“匣子里装的是何物,奴婢也不知。匣子是关夫人跟前丫鬟,趁夜送到奴婢屋里,并嘱咐奴婢,今早全听公孙先生吩咐办事儿。奴婢来不及与您递信儿,便自个儿拿了主意听命办事。想是关夫人总不能害您。”

她点一点头,心里也是没底。先前她还焦虑,验身这关可怎么办好。他如了愿,吻她的眉眼,很是笃定,叫她安心。

“之后呢?”她提着心追问。太太那晚也没说,这验身过后,给不给个回信儿的。

春英摇头,执着梳篦,替姑娘通头发。“哪里还有之后?来人取了匣子,公孙先生便使唤奴婢回来当差。”

等到春英服侍完,到外间帮着摆饭。那人进来瞧她是否收拾妥当。她勾了他袖袍,仰头,支支吾吾问他,“匣子里面…”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小丫头挽了妇人髻,简单梳妆一番,娇俏中带了淡淡的华贵。嫩而不涩,艳而不妖。半敛半放,气度尤甚。

他携她起身,附耳低语,如实相告。

她听得瞠目结舌,被他扶着后腰,僵着腿儿,慢慢往外挪。

“您也不怕母亲怪罪?”

她自个儿都没意识到,改口唤国公夫人做母亲,改得如此顺溜。他眼里闪过抹幽光,心头温软。

“今时不同往日。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位开了前例,何惧之有?”他眼波往宫里那方向瞄,话里的“那位”,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新进门的世子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得说不出话。原来,彼时还是太子的怀王,还有这么一出风流韵事?

难怪了。君王如此,底下做臣子的,哪个会逮了他把柄,四处宣扬,不要命一般,去触这个霉头?

她倚着他臂弯,忽而有些明白,为何文王在位时,他坚持不肯动她。太子登基不久,他便一反常态,一副难受得不得了的样子,好像她真要将他给憋坏了。

“这便是上行下效?”她磨牙,小手隔着衣裳,拧他的腰肉。“您那会儿是真憋不住了?”她觉得自个儿又中了他设计。

身旁之人目不斜视,清俊的面孔上,无比端方。仿若未闻般,挑帘子,扶她落座。“正好还有道汤,拣了这空当与你说说府上情形。待会儿阿瑗也好认人…”

第三二五章 最彻底的漠视

赵国公与国公夫人居住的东苑,山水亭台,比后来推了墙扩建的西苑,布局式样,更显出世家的厚重底蕴。

不比西苑,顺着游廊,间或便有一扇白玉石的月洞门,门后小径,连着通往各处的院落。东苑格局大气,前边除了议事设宴的正殿,便是顾氏门下,食客幕僚居住的百余间厢房。连成一片,房前屋后都种满山竹,故而将豢养门客的居所,提名“青节堂”。

顾氏祖训,后宅不得涉外事。因而无国公大人召见,内宅妇人皆不可踏足前院。

今儿是个例外,新妇需于正殿拜谒顾氏族亲。

按照规矩,七姑娘将春英留在二门外,只孤身随他步上议事殿前的石阶。里间早到的众人,听闻侍人唱喏,纷纷歇了攀谈,将目光投在他二人身上。

他领她进门,当先半步跨进门槛。之后侧身,虚扶她一把,直到她两脚安安稳稳迈进来,这才回头,衣袂翩翩,携她入席。

他在族中,惯来不是好摆弄之人。如今他身居高位,顾氏因了在夺嫡当口,明哲保身,迟迟不愿表明立场,于新王跟前,自然失了宠。眼下族里许多事,还需仰仗他鼻息。多数人见他,主动与他示好,恭贺之外,连带对她,也带了几分和气。

至于剩下那一小撮,对他夫妇两人,不冷不热。远远点个头,便算是打了招呼。端看她的目光,挑剔中,隐隐含了“不过如此”的嫌弃。

或许是看她年岁轻,便带了几分轻视。趁他背转身与周遭人寒暄,连眼底的傲慢也懒得遮掩。

她端着手,心平气和,随他入席。

“嫂嫂。”刚坐下,头顶便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仿佛是唤她?

仰头一看,却是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姑娘,瓜子脸,明眸善睐,一身翠绿裙裳。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好奇。见她抬头,笑呵呵弯腰在邻座坐下。却是自她进门起,同辈里头,头一个认可她身份,对她表了善意的贵女。

“四姑娘?”她试探着唤人,果然见这姑娘欢欢喜喜笑开来。笑的时候,与她一样,嘴角也露出甜甜的酒窝。

“阿兄可是在嫂嫂跟前提过我?”四姑娘顾臻偷眼瞧瞧正与太叔公谈话的兄长,心里怀着窃窃的期望。

七姑娘心想:是提过。那人上回拿你做筏子,哄得国公夫人从姜昱那儿离开。

看她慎重点头,顾臻雀跃着,笑颜如花。趁赵国公与国公夫人还没到,索性往她这边靠,坐得更近些。

“嫂嫂不知,阿兄在府上惯来严厉。一年也见不到一个笑脸。昨日阿兄迎娶嫂嫂,妹妹可是瞧得清楚,阿兄那嘴角,一直弯弯的,没有落下。”

瞧得出来,顾臻对他,既仰慕又敬畏。这会儿私下跟她聊他,告状居多。许是还不熟悉,顾臻言谈间很是小心,即便如此,依旧掩不住少女的活泼。

“嫂嫂你别忘心里去。方才过来敬酒那几位叔伯,以往都是极力撮合八王府与顾氏结亲。这会儿事情没成,故而对你冷淡了些。”

顾臻也是机灵。怕她刚进门,便遇了冷落,心里不好受。赶忙道明原委。

原是如此。七姑娘暗自点一点头。来之前她便做好了准备,从没有奢想过能够讨在座所有人欢心。单凭她乏善可陈的家世,想要融入偌大一个顾氏,仿若痴人说梦。

聊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关夫人一家,姗姗来迟。哥儿见了她,眼珠子一亮,兴奋挣脱开关夫人的手,小跑着一头撞进她怀里。

她不妨小小的孩童,竟也有这般大力气,险些仰倒。身旁那人迅疾搀扶她坐端正,将她与哥儿两个,稳稳护住。

“当心。”他回头护人,并未训斥哥儿。倒是关夫人赶过来,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便要带哥儿到早安排好的席位落座。

哥儿挤在她身前,小脑袋使劲儿摇晃,一手拉她,一手拉那人,不情愿的央求,“哥儿要与阿舅舅母同席。”怕关夫人不答应,又爬到他两人中间,拉一拉袍子,摆出端正坐好的姿势,一副他会很听话的模样。

“罢了,由他便是。”他抬手抚抚哥儿脑袋,引来她身旁四姑娘颇为羡慕,瘪了瘪嘴儿。偷偷倾身对她说,“嫂嫂,阿兄定然偏爱嫡子。”

这话被他听见,他眼风只略略一扫,顾臻真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缩着脖子,立马闭上嘴,半边身子直往她身后藏。

难道四姑娘说得不对?她回头,深以为然,明明白白拿小眼神儿反问他。

不论哥儿或是团团,他都颇为爱护。可他自个儿的亲妹子,他却极少给好脸看。别说顾臻,便是她也以为,他这是重男轻女。大周朝男人的通病。

他对上她亮晶晶,透亮鲜活的眸子,眉心跳一跳。别开眼,对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当不见。

“嫂嫂,阿兄竟心虚,不敢瞧你?”顾臻捂着嘴儿,即便再遮掩,大惊小怪的嚷嚷,仍旧透过并拢的五指流泻出去。

七姑娘顺着顾臻如同活见鬼一般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人抿着唇,俊朗的侧颜上,波澜不惊。她清咳两声,强忍住险些出口的笑意。

她待在他身边这般长时日,岂能看不出,那人渐渐眯起的眼角,正是要开口训人的征兆。

他在府上惯来威严,甫一被四姑娘咋咋呼呼直指他“心虚,不敢看她”,可想而知,这男人颜面有些挂不住了。

她赶忙做好人,岔开话头,免他对顾臻说教。一本正经询问四姑娘,为何对面几席,至今空无一人,这时候,该来的,除主位上几人,陆陆续续,早该到了。

四姑娘脸色变了变,发觉那人正垂眸给哥儿喂水,仿佛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敢低声回话。

“去岁京中正乱,家中几位掌着实权的族叔,连夜带着家眷,裹了细软,欲要逃离京畿。半道被阿兄的人截下,闹得灰头土脸,又折返回来。之后新君继位,逃乱之人,莫不悔不当初。仗着多年来族中挣下的功劳,于父亲跟前苦苦哀求,只求族中能饶过这一回。然而事到如今,阿兄也坚决不松口,不许他几人再迈进议事殿一步。”

七姑娘恍然,“去岁正乱”,不就是他被文王囚禁王宫,顾氏正风雨飘摇,恍若大厦将倾那会儿?难怪了,树倒猢狲散,这国公府还没倒呢,各人便想着卷了族产,自顾逃命。他这般强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怎么容得下族人背弃?

她甚至怀疑,他是有意如此。故布疑阵,诣在剪除族中不安定的因素。莫不然,怎会早早埋伏了人手,一个不漏的逮了人回来。

照她对那人的了解,之后他必定趁机而起,收拢权势。由此可见,如今他对顾氏的掌控,必是更进一步。

之于国公大人,七姑娘暗忖:前朝有他步步为营,莫怪赵国公近日一纸奏疏,告假回家。朱家在朝堂结党擅权,挑了这时候急流勇退,颇有些耐人寻味。

正暗自揣测,却听侍人通报,国公大人与诸位夫人到。

众人起身,肃然而立。七姑娘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偷偷打量来人。

当先进来的中年人,威武英俊,年轻时该当也是颇受女子爱慕的美郎君。国公夫人许氏她见过,端庄贵气,身形高挑,符合北地世家权贵所推崇,女子“硕大”之美。这硕大,指的是女子身量修长,丰腴而不臃肿。

许氏之后,并排行着几位明艳婀娜的美妇。俱是一等一的样貌,百里挑一的美人。

七姑娘望着鱼贯而入的后姹女眷,愕然瞠目,只觉目不暇接。还隔着几步远,一众女子身上,各式各样的胭脂香粉味儿,扑面而来,只呛得她鼻子痒痒。

她埋头,抽一抽鼻头,甫一抬眼,正巧对上国公夫人昂然直视的目光。

那目光很平和,平和到疏远,疏远到空乏。就仿佛她整个人,不足为道。赵国公府,也压根儿没有她插足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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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喜帕,是要送进祠堂的。世子不会弄虚作假,这方面,这个男人很计较。就仿佛龙凤喜烛,同时熄灭,他会觉得是好兆头。关于国公夫人,单只小七出身一项,已经足以让许氏不喜欢她。这是阶级根深蒂固养成的偏见,就好像现在也存在的地域歧视。既然知道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世子也就无谓做白工。

第三二六章 何需你记?去问你婢子。

时下拜谒之礼,并不十分繁复。七姑娘起身向赵国公与国公夫人,跪着敬了茶。许氏淡淡叫起,并未有过多刁难。可就是这副太过寻常的姿态,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当家主母,对新进门的世子妃,一点儿没有婆媳间初次会面,装也要装出来的亲热劲儿。

叫单妈妈赏了镯子,许氏这礼给的实在不算重。由此观之,七姑娘在国公夫人心目中,也就如一只玉镯子的份量。随意便能打发了事。

至于族中叔伯,她本是内姹女眷,与外男接触不多。加之今日族会后,在座泰半人都将告辞归家。照那人的话讲,打了照面,认得人足矣。

余下三位侧夫人,七姑娘只需屈膝福礼。能在府中爬到这份位的,哪个也不是蠢人。面上不敢托大,诚惶诚恐,连声道“不敢当。”

之后才轮到国公府上,与他同辈的自家兄妹,相互见过,她自然随他唤人。

国公夫人名下只余关夫人、他,与四姑娘顾臻。

关夫人已出阁,相夫教子。府上尊称一声大姑奶奶,如今与关三爷夫妇两人,带着哥儿,暂居西苑“天然居。”

顾臻待字闺中,许氏已着手替她相看人家。

后院三位侧夫人,最年长的,得属侍浴婢子出身的如夫人。听说早年十分得宠,膝下只得一子。便是至今赋闲,半个官身也没有的顾二爷,顾横。

七姑娘初初听闻此人,便觉耳熟。之后仔细一回想,能不耳熟么?去往麓山半道上,与巍氏勾结,害她虚惊一场的那场行刺,便是出自此人手笔。

兄弟阋墙的事儿,高门大户,本不足为奇。只记起此事,也就不难想明白,为何如夫人之后会失宠。如若她没记错,那人曾言,这如氏乃早年文王安插在顾氏的钉子,只一直没逮住她尾巴,故而也就让她安安生生活了许多年。

赵国公表面宠爱如氏,然只从如氏服侍他多年,仅得了一个儿子。此事不得不说耐人寻味,未必如外间所言,“如夫人福薄”。

正应了那句老话,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如夫人失宠,这份宠爱,便落到本已风光的陈氏头上。

这陈氏是个厉害人,进门那会儿,也就比国公夫人晚了不足两月。七姑娘与陈氏见礼时,便多留了个心眼儿。透过低垂的睫毛,余光在她脸上,若有似无,多打量几眼。

要论美貌,陈氏远不及许氏端庄贵气。胜却胜在,陈氏生来便有一双含情脉脉,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只这么静静盯着你,盈盈水目,婉转多情,恰是生了副容易讨男人欢心的模样。

用七姑娘的话讲,这样的女人,生来便是绞丝花。给人的印象,这类女子,多依赖夫主过活,仿佛离了男人,片刻也活不长。

真正见了这陈氏,七姑娘也唯有暗自感叹。这位陈夫人的手腕,说起来并不十分高明。坏就坏在,男人大多吃这一套。而国公夫人许氏性情孤高,一看就不是小鸟依人,会讨好人的。

或许起初许氏并未将这陈氏放在眼中,更鄙薄她虚伪做作,不屑与她争夺宠爱。待到日后察觉不妥,再想牵制,陈氏已如那后院的老榕树,根深蒂固,已在内院深深扎了根,风吹不倒,再难动摇。

这陈夫人给七姑娘的见面礼,却是极重。整三套簇新的头面,价值不菲,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再加上她亲手缝制的荷包扇套,七姑娘受礼的时候,稍稍一怔,顷刻,便牵出个与陈氏像了七八分的笑脸,大大方方道了谢。

赵国公府这趟水深得很,初来乍到,无需心急,终归要投石问路,试着深浅,慢慢儿来。

除了陈氏本身得宠,她所出顾家三爷,顾荣,也不是个简单的。因顾三爷单名一个“荣”字,竟与那人早逝的兄长顾戎谐音,理所当然,招那人不喜。

不仅发音与顾戎重样,便是“荣”字的寓意也是极好。兴盛繁茂,受人敬重。竟隐隐带着光耀门庭的期许。

陈夫人诞下顾荣不易,险些难产。自顾荣之后,再难有身孕。倒是让一众后院美姬,大大松了口气。其中不乏眼红陈氏的,私底下送了她“如夫人第二”的美名。暗指陈氏也是个“福薄的”,步了如氏后尘,大快人心。

陈夫人听了这话,关上门,深感委屈,抱着还没满月的顾三爷,期期艾艾,痛哭一回。传言正因她这么哭得死去活来,自此往后,陈氏母子在府上,更得国公大人偏心看护。

七姑娘只觉得,凡事儿与这陈夫人沾上边儿,便消停不了。这其中暗藏的心机把戏,想想就叫她脑门儿疼。

只稍一作想,往后她需得与一众女人,困在巴掌大的屋檐底下,整日里勾心斗角,纠缠不休。七姑娘对出嫁前,能在府衙自由行走,执笔誊抄公文,闲来翻翻书沏沏茶,唤他“大人”的日子,更怀念了。

好在府上最后一位侧夫人曹氏,来历身家具是清白,乃是老夫人身前,亲自替赵国公指的娘家侄女儿做侧室。

曹氏名下有两女一子。分别是二姑娘顾云,三姑娘顾桐。两位姑娘乃是双生,生得是一模一样,年岁比顾臻稍长,俱已定下满意的亲事,来年便要出嫁。两人还有一胞弟,却是顾四爷,顾熵。今年也不过刚满九岁,白白净净,五官生来带了福相,颇有几分肖似观音坐下的童子。奈何脾气却很是跋扈。

三位侧夫人之下,便是名分上差了许多,只以“姬”为名号的美人。连主子都算不上,自然够不上让世子妃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