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粗粗一瞥,估摸着,这许多美姬,少说也有二十来位。因着姬地位不高,所出子女,除天资过人,往往不被看重,于是今日大殿上,也就无缘得见。

来之前,七姑娘自恃记性头颇好,对那人耐着性子给她提点,她还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直到礼成,众人散去,她把着推椅,不疾不徐,亲自推他回西山居。心有余悸,嘴上念念有词,“您方才漏说一句,照下官这记性,未必能将后院诸人,一眼刻在心上。”

几位夫人还好说,那一干莺莺燕燕,看得她眼花缭乱的美姬,别说认人,她连姓氏都记不全。

他手臂搭在扶手上,头也没回,悠然道,“何需你记。若然遇见,问你那婢子。”

她婢子?哪个?春英?!七姑娘愕然回头,果然见得春英跟在她身后,听世子这话,赶忙疾步近前,一五一十,道明了原委。

“当初您进京小选,随行不得带婢子入宫。管大人便领了奴婢与绿芙两个,随国公府上的姑姑学规矩。绿芙不比奴婢心细,因而姑姑额外寻了名册画像,教奴婢认人。姑娘您放心,便是今日您没见过的一众爷跟姑娘,奴婢也背得滚瓜烂熟。”

春英话里的“爷跟姑娘”,指的便是一众美姬所出子嗣。虽则在府上无甚地位,可到底出身名门,放在外间,也足矣够得上这般称谓。

七姑娘扭头,木登登,歪着脑袋,直直瞅他。“大人,您这般布置真是周到。”难怪干得出抢亲这事儿。

这么点儿细枝末节,他都没放过。由此观之,那对雁鸟,也就成了情理之中。

端坐的男人眉峰蹙了蹙,对她此话充耳不闻。只不满意,她主仆两个,“大人”“姑娘”乱唤一通。何时才能顺理成章,改了口?

第三二七章 愿与卿卿戏水作乐

“明日三朝回门,这是府上管事许德顺拟的礼单。我已命公孙看过,稍作添补,你看如何?”他将案上一指素笺,向她推了推。自大婚起,他便毫不生疏,当她跟前口称“你我”。

她闻言行至案前,来到他身旁,弯腰探看。刚梳洗过的发丝垂到胸前,一丝俏皮的发梢,从她包裹着绞头发的巾子里蹿出来,还在滴水,悄然搭上他左肩。她自顾翻看,分了心,手上动作也慢下来。

水珠顺着发丝,一滴一滴,润了他衣袍。他垂眼一看,肩头一小团藏青,就这么渐渐晕染开。

她做事依旧是这副样子,全神贯注。让他想起府衙后堂,冬日傍晚,点了灯的烛台后,她那张光影中半明半暗,严肃又动人的脸蛋儿。

他抬手接过她擦头发的巾帕,接替被她望到脑后的活儿,动作轻柔而细致。

她瞅着眼前的清单,心里挨个儿默数。很快便发现,公孙先生划掉的,多是些华而不实的绢布绸缎。也不知是先生自个儿的主意,或是他授意,最末添上的,俱是极稀罕的玉石摆件,或是能传家的诗书墨宝。

她扭头便要劝说他无需这般重的礼。归根结底,她谨记一个道理。有多大的头,便戴多大的帽子。姜家底蕴不丰,一夕之间多出这许多财帛,祸福难料。

可她这么一回头,这才迟迟发觉这人挽了她发丝,正面容和煦,抬手给她绞头发。

他映在烛光下的脸,沉静而俊朗。分明有着英挺的眉眼,却做着这样温情的事,她心里怦然一跳,红着脸,从他手里夺下巾栉,掩饰般裹了头发,胡乱搓揉一把。再腾出一只手,用指尖戳戳平坦在案上的素笺。

“这一对儿红珊瑚宫粉盆景,太贵重。还有这碧玺底座的锦屏,这幅字也使不得…”这么大一堆稀世宝贝,即便乘宝船送去泰隆,姜家那老宅,普普通通,实在镇不住啊。她还怕太太跟姜大人收得不踏实,心里总想着后院锁着十几万两白银的奇珍,吃不好睡不香,心里总怕贼惦记。

怕他误会她不领情,寒了他的心,她腆着笑,随手搁下巾子,抱了他臂膀,轻轻摇晃。

“大人您一番心意,下官明白就成。下官家里人也不是势利眼儿,您也知晓,当初太太还担忧您这般家世,‘齐大非偶’呢。”

他凌厉的眼波一扫,她一个哆嗦,见风使舵,话锋一转。“下官嘴笨,这不太太还见天的问起您,便是记挂下官,也没见这么大劲头。”她佯装委屈,可劲儿拍他马屁,盖过方才一时的失言。

“照下官的意思,为您颜面着想,这礼单,就削减个一两分可好?一来不妨碍您表了对下官的满意,二来么,”她顿一顿,轻声细语与他讲道理,“您也知晓,官场上那套,人前人后总免不了攀比。这比来比去,万一叫太太难做,您这份心,岂不白白让人糟蹋了?”

难得见她与他撒娇,他稍一思忖,拉她在身旁的圈椅里坐下。执起被她扔到案上的巾子,不许她扭扭捏捏与他闹腾,兀自接着给她擦半干的头发。

“我何时与阿瑗说起,是对你满意?”他斜眼睨她,鼻尖嗅着她发上传来的清香,半垂的眼眸,幽幽暗暗,目色稍沉。

她怔住,不想他会在她话里挑刺儿。瘪一瘪嘴,鼓着腮帮子默默瞅他。他这话,莫非是取笑她脸皮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她怎么就不让他满意了?

被他惯出来的小毛病犯了,自个儿揪住发尾,不松手,也不给擦。

他执巾帕的手一顿,不想她竟还有这般稚气的时候。抬眼,迎上她不服气的目光,他与她对视半晌,慢慢儿的,眼角流泻出丝丝缕缕的浅笑。

“你我夫妻二人独处,阿瑗该唤‘夫君’。”

她拽了发丝,他也不勉强。索性大手覆上她手背,渐渐收紧。

“小姐,水备好了。”春英提了热水进来,甫一见案后两人,瞬时傻眼。进退不得,只赶忙埋下脑袋,怎么也想不到,门还没关,世子便与姑娘亲热上了。

“撒手。”她羞红脸,挣脱他起身。过去带春英进了内室,叫她放下木桶。这才命她退下。

春英机灵,吃一堑长一智,应声出门,很是机灵给带上了房门儿。

七姑娘脸都快烧起来了,回头看他,果然见他一副颇为赞赏的姿态。那意思,夸春英眼力劲儿不错。

七姑娘踱步过去,虽然今晚也会与他同塌而眠,可春英这么知趣的合上门,就仿佛释放了一个信号:不该打搅主子的好事,您二位继续。奴婢会在门口把门。

读出他眼里的戏谑,她绷着脸,绕到他身后,哗啦一下拉着推椅倒退一小步。见这人果然因着惯性,身子微微晃动。她眉开眼笑,这才推了他绕过书案前行。

再能取笑她又如何?他如今还不由了她摆布。她心里偷乐。

“夫君,妾身伺候您泡脚。”也不管他还未看完的奏疏,她自作主张,这却是明着知会他,待会儿别想着那些公文。

她这般仿佛争了口气的小模样,看在他眼里,只觉格外鲜活。他眼底幽光一闪,瞧出她窃窃欢喜,他也不说破,尽管纵容她偶尔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他双手抚在膝上,回味那声“夫君”。除去与他斗气的意味,小丫头这声“夫君”,叫得煞是甜腻。

帮把手,扶他在床边坐稳,因他暗中使了巧劲,她并不觉吃力。俯身褪了他软履鞋袜,她小心翼翼抬了他两腿,轻轻放进掺了药汤的热水里。

这事儿她做过千百回,早就驾轻就熟。正待弯腰与他揉捏,忽的却被他两手穿过腋下,一把提了起来。

她“呀”一声轻叫,手上还沾着黄黄的药汤,张着五指,不敢往他身前靠,怕脏了他衣袍。

他立时瞧出她顾虑,将她打横放在膝上,轻轻巧巧剥了她鞋袜。便这么就着她刚换上的雪白绫袜,捉了她小手,翻来覆去擦拭一回。

“脏呢!”哪儿有用袜子擦手的?她嫌弃嚷嚷,奈何抵不过他力道。

“休闹。自个儿物件,何来的嫌弃。”他本身便是讲究之人,这会儿却反过来训她。

她眼睁睁看他远远将她的软履,扔到花架子底下,顿时惊觉,这一幕真真熟悉。他好像有扔她绣鞋的癖好。

“您这是作甚?水凉了,着凉可怎么好?”她举着手,翻看被他抹干净的小手,索性摁了他肩头,便要往地上蹦。

他哪里容许她逃开?如待哥儿那般,两手架了她咯吱窝,将人半提起,与他面对面站着。又令她将光裸裸的小脚,踩进木盆里。

她怕摔,不用他教也知道得踩踏实。正好落了他下怀。

“大婚头三日之喜未过,愿与卿卿戏水作乐。”他挟着她,盛情相邀。

第三二八章 体娇而肤白,吾妇美甚

她就知道这男人不会单只是捉弄她。如今被他钳在手里,她整个人像提线的木偶,越挣扎,那根线便绷得越紧。

“说是戏水,卿卿缘何不动?”他眼里闪过莫名的光,将她身子往他身前带,微微抬头,正好吻上她光洁的脖子。

她没想他打的是这主意,意识到不好,慌乱之下,两脚一不当心,踩了他脚背。丁点儿大的力气,不痛,倒惹得他低低笑起来,颇为满意夸奖她,“如此,总算像个样子。”

像什么样子?!她觉得自个儿仿佛被悬在空中,他用膝盖抵着她大腿,不叫她全然扑在他身上。她小手撑在他肩头,向前倾得厉害,有种要摔不摔的心慌。

他还落井下石,坏心的,故意将他的脚背往她脚底下递,用他的脚掌承了她重量,叫她踩不踏实。

“您别胡来!”她也是机灵,一边嚷嚷,一边企图往他身上贴。站不稳,她倚在他身上总成吧?

可惜这男人也不是好糊弄的,她那点儿心机,他只用两条结实的臂膀,便将她牢牢定住。不许她耍赖往他身上靠,他却仰头,隔着衣衫,拿唇含她。

她胸前骤然遇袭,像蹿电一样哆嗦一下,脚趾蜷起来,不觉便抓紧他脚背。

他嘴上不松口,撩起眼皮,深深看她。舌尖上的舔弄越发情色,她受不住,小声呻吟着,眼里也渐渐带了情动。

她是被他喂叼了的,情事上,顺着他给的感觉,一旦不知足了,便带着委屈的哭腔,哼哼着,拿脚跺他。气他逗她,却吊她胃口,端的烦人。

这时候她神思不属,哪里还管站不站得住。

他埋在她胸前,低低闷笑。男人醇厚的嗓音,满是愉悦。“这般泡脚,方有滋味。”

她眼里湿漉漉的,一双眸子像染了墨,小手由撑他肩头,变作环了他脖子。如瀑的青丝只绞干了,还没梳通,凌乱中带出几分不同往常规规矩矩的娇媚。

她是他砧板上的肉,他在温柔烹制她。

“解了衣裳。”他下令。

她摇头,喘息,接不上话。他目色一沉,重重在她胸前一吸,吸得她魂儿都要飞起来。

最终,她敌不过他老练的手段,羞耻的抬手,去了外袍,又解了小衣。

她雪白的身子,倒映在他乌黑的瞳眸里。男人微微眯起眼,就着光,如鉴赏他喜好的玉珏般,专注大量她。

“体娇而肤白,吾妇美甚。”他这般贪婪看她,口气无比正经的夸她。她羞不可抑,绯红从脸上窜到脖子,渐渐染红了身子。

牙床边,她被他分膝架在腿上,面对面,上上下下,抛起又落下。

她胸前一片白花花的乳浪,他看得痴迷,忍着不碰,这股子火气便直直往腹下钻。他那物嵌在她蜜处也是硬得发胀。他折磨她,也折磨自个儿。这种近在眼前,只观摩而不亵玩的隐忍,带着一股子禁欲的刺激。

她只觉自个儿快要死了,被他溺毙在深不见底的情\/欲里,挣脱不得,更舍不得放手。

“呜呜…”她如小儿般在他耳边呜咽,这是她受不住,快到极致的征兆。他眸色忽而一暗,狠狠抓了她臀肉,堵了她小嘴儿,快速挺送。

他这般又狠又重,她挨不住几下便抖抖嗦嗦软倒下去。两人身下相连那处,雨打芭蕉,好不香艳。

“美了?”他托起她潮红的小脸,眸中有溺爱,尚未发泄的欲望依旧埋在她身子里,他自来是比她能耐,持久而不知疲乏。

她猫咪似的拿脸蹭他,舒服了,便冲他撒娇。扇子般的睫毛颤动着,手臂一勾,下巴软绵绵靠进他颈窝。

她还张着嘴儿喘气,可她依恋他暖暖的怀抱。他什么都给她最好的,情事上,他教会她水乳交融的美好。

她偏头吻他脖子,在满是他气息的怀抱里,含糊呢喃,“喜欢这味儿。”他身上的汗水受热蒸腾,阳刚又温暖,干净得像他这个人,除了她,没人能染指。

他眼神蓦地就沉了,将洒了大半汤水的木盆一脚踹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铺天盖地的吻下去…

隔日一早,她扶着酸痛的腰肢,撅嘴儿,拿含羞的小眼神儿嗔他。

他嘴角一弯,若无其事,用过饭,在前厅听公孙回禀要紧的政事。她带了春英,大清早到东苑,给国公夫人请安。

“世子妃请回。夫人交代,今日还需回门,一应礼数可免。”许氏身前的单妈妈守在门外,将她拦下。

单妈妈面相富态,许是自小随国公夫人在侯府养出来的气度,便是拦人,也拦得彬彬有礼。

七姑娘垂眸,半晌,笑着依言告退。

回门不用请安?这是体谅,或是压根儿不想见她?

回屋的时候,那人正交代公孙,见她这般快便打倒回来,目中闪过丝了然。

“这便动身?”命人准备车驾,他握了她手,对她被国公夫人拒之门外,只字不提。

她也不想他为难,于是笑呵呵点了头,暗自思忖:明早请安,总不能再拿回门当筏子拦她。到时便知国公夫人究竟如何作想。

回门是大事儿,姜大人一早便带着姜家人,早早候着。没让他们多等,便听门房来报,世子尊驾已到了巷子口。

姜大人赶忙带人去迎,太太许氏一见这一车接一车的回门礼,等到世子与姜大人与姜家两位爷去前边说话,拉着七姑娘,嘴上连连怪她不懂事儿,如何能要这般重的回礼。世子不仅暗地里给姜家添了嫁妆,前前后后,只为她做脸面,已是好大的破费。

七姑娘也委屈,这还是她劝了的结果。于是搬了那人的原话出来,“他说一辈子就一回,全当是孝敬您二老的。这还嫌轻呢。”其实那人是嫌她瞻前顾后,小家子气。仿佛她将两家分得太清,不愿花销他挣来的家底,便是与他见外,惹他不痛快。

她想一想,面上拿好话哄他,其实心里也明白。男人终归是男人,古往今来,男人表现自身强大的方式,无外乎就那么几样。体魄,财富,权势,地位,以及,对女人的吸引力。

强势如他,样样不缺,于是当她面前,他乐于彰显。

许氏感概一回,只觉世子这话窝心,这门亲事,真还结对了。拉她进屋问了些私密话,七姑娘被问得脸红耳赤,许氏这才笑着放了心。

之后与她说起大太太童氏,许氏不由蹙眉,“昨儿还把姜立给打了。你说姜立都多大的人了,这做娘亲的,一点儿不给儿子留脸面的么?”

七姑娘一愕,还有这回事儿?

第三二九章 有骨气的,与打歪主意的

既然知道了这事儿,总不好不去瞧瞧。带着春英,七姑娘敲开四爷姜立的院门。

“难怪方才在大门口不见你。怎生回事?可是遇了什么难处?”她与这大房四弟接触甚少,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见姜立脸上还留着巴掌印,可见大太太是动了真火儿。这一耳刮子,打得不轻。

“伤口上了药不曾?”许是被童氏指甲刮破,姜立左脸上挂着两道狭长的口子,又细又红。

到底再两年便要行冠礼,姜立请她进门,脸上稍稍带了难堪。

“让世子妃看笑话了。”姜立给她看茶,谢过她此番特意来探望。对大太太为何冲他这般大火气,只绝口不提。

七姑娘也看明白了,姜立这是自尊心重,且不愿开口说童氏的不是。她也就不再追问,本也没打算插手大房家事。

送了药,又坐了会儿,借口还要去寻姜昱,起身告辞。

“世子妃稍待。”从她进门,便一直很沉闷的姜立,此刻忽而开口,跟着她站起。几年不见,她这四弟,个儿头比她还要高出些许。不算俊朗的面庞上,紧紧抿着唇,像是有话要说,却又难以开口。

她手扶在桌案上,偏头看他,也不着急。

姜立迟疑片刻,垂了头,颇为艰涩道,“能否请世子妃转承世子,姜立虽庸碌,却不愿凭白担个京里的闲差。愿求一荐书,仿效两位兄长,去麓山随先生再读几年圣贤书。”

她一怔,倒没想到姜立还有这样的志向。想起太太曾对她说,姜立本有入官学的机会,却被童氏贪婪无度,惹怒了姜大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七姑娘暗叹,心里替他可惜。

大房不是无人,奈何有大太太这样的主母,稀里糊涂,两只眼睛只盯着钱看,生生将姜立给耽误了。

“也罢,此事我记下了。回头便与世子说说,成与不成,你且在家里等消息。”

话到此处,她也有些隐隐猜出童氏动手的缘由。恐怕童氏气的,是姜家四爷放着好不容易求来的官职不要,偏要回山里读书。在大太太看来,这便是天上掉了馅儿饼,姜立却榆木脑子,不开窍。怎么能不急?

姜立拱手对她深深一礼,他这人沉闷,便是道谢也有些干巴巴,不善花言巧语的调调。言辞虽笨拙,却不失心诚。

回去的马车里,七姑娘果然对那人说起姜立这事儿。怕他又训她“瞎操心”,她挤在他怀里,声气儿格外软和。

“您倒是大方,官职也能凭白许人。”嘴上怪他,眼里笑得却甜。“下官也不喜大房之人,可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是?好歹四弟是个明白人,您瞧这事儿,可否允了他?”

她又去捉他冠上的组缨,两条组缨勒在一块儿,紧紧贴住他面颊,衬出他俊朗的轮廓来。

他扼住她调皮的手,握在掌间轻轻摩挲。“既是你开口,成全他无妨。”这时候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身子摇摇一晃,好在是靠在他怀里,这才没撞了门板。

“奴家该死,未看顾好孩儿,求大人饶恕。”原是马车行至巷尾,拐角处冲出一无知孩童,险些闹出祸事。一年轻妇人形容戚戚,一面护着小儿,一面跪在长街上,磕头请罪。

“世子?”周准骑在马上,拎着樱抢,只等主子下令。他这副冷冽的模样,更吓得那闯了祸的孩童,哇哇大哭起来。

七姑娘挑起车帘,听清楚来龙去脉,也是替这母子两个捏了把冷汗。大周律令,寻常百姓,冲撞贵人尊驾,按律当诛!

她探头出去,瞅瞅那妇人怀里吓坏了的孩童,再环顾周遭对他一行人,既好奇又敬畏的围观百姓,她回身拉拉他袖口,眼里明明白白写着:那童子可怜,宽恕一回可好?

他眼角一挑,一手揽在她腰上,轻轻往回一带,她伸长脖子,露出车窗外的半张小脸缩了回去,藏青的垂帘也飘飘荡荡,归了原处。

“由她去。”他这话是对周准说,可聚在此处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那妇人连连致谢,抱着小儿,感激涕零,跪到一旁让了道。待得赵国公府的马车走远,围观之人这才扶了那对母子起身,一头感叹她母子命大,一头称赞世子妃菩萨心肠,十分心善。

便在那巷子口二楼一间厢房里,临街的窗户,微微掀开条细缝。一双仇恨的眼睛盯着不会儿便转过弯儿,消失不见的马车,眼底的不甘,熊熊燃得炽烈。

“小姐,车里的人像是七姑娘?”

“阿园错矣,怎会是七姑娘,该称世子妃才对。”

若是七姑娘在此,定能认出,之后出言矫正之人,不是二房九姑娘姜冉,还是何人?

“她们一个个儿都想赶我回乡下,若没有朱六爷,你我主仆两个,回去哪里有好下场?”自她进京,刚踏上燕京的地头,便被姜昱一早派去守在渡口的仆从,给押了关在京郊一处僻静的宅子里。

姜昱连她进城都不许,只来看过她几次,言说等到七姑娘大婚后,便扭了她,随姜家众人回泰隆。

她一路吃了多少苦。没有路引,只敢买通船家,躲在最脏最潮的底舱,平时面儿都不敢露。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本想到了京城,想法子混进城里,寻到七姑娘府邸闹上一通。

她这七姐姐可是当朝女官,顶顶有名望的贵女,看在姜家声名上,也不会任由事情闹大。按九姑娘的盘算,靠着讹诈七姑娘,不止能得到官府的路引,还能讨要些银钱,舒舒服服在京里过活。指不定哪天走在路上,便能碰见如意郎君。她心也不大,能攀上京中富贵人家做姨娘即可。

一念至此,九姑娘啪一声合上窗户。现实的不如意,加之又亲眼目睹姜瑗如何得世子宠爱,心里那把火,越烧越不可收拾。

终究是小瞧了正房太太一屋人,竟布下天罗地网,存心不叫她出头。还有那姜柔,也是可恶。自个儿嫁进宫里,做了人人羡慕的娘娘,明知她被姜昱禁足,却对她托人送去的求救信函,不理不睬。端的可恨!

见九姑娘一脸狰容,她身后那改了名儿,被唤作“阿园”的婢子,小心翼翼给主子提个醒儿。“小姐,过会儿六爷便来了。奴婢再替您梳妆梳妆?”

一听“六爷”要来,姜冉这才缓缓熄了火气。

老话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幸好半月前六爷一行路遇大雨,碰巧到姜昱软禁她的宅子避雨。若非她见机得快,逮住机会,向六爷哭诉她是如何被异母兄长苛待,更表明她乃京中炙手可热的姜女官庶妹,哪里有转圜的余地?

那六爷也是仗义,答应暗地里帮她打探消息,适时的,想法子助她脱困。

这厢九姑娘满心感激,到底没见过世面,只知那六爷相貌堂堂,更有一副侠肝义胆。不知不觉,便生出些女儿家的遐想。却不知那人既被旁人敬一声“朱六爷”,“朱”这姓氏,在燕京,岂能简单得了?

七姑娘不知主动落了旁人全套的九姑娘,这会儿又生出了不该有的歪心思。马车里,她一本正经,严正对那人表明,“姜立是姜立,大房太太是大房太太。姜立帮得,大房太太帮不得。切不可施与她银子,分文也甭给。最多接济姜立进学,不负他一身骨气。”

童氏这人,品行极差,好逸恶劳,全靠向族人伸手,赊银子过活。有借无还!这就好比是个无底洞,他身家虽丰厚,那也是他辛辛苦苦经营来的。她瞧不惯大太太如此厚颜无耻,千里迢迢,竟奢想借她的关系,赖上这人。

第三三零章 越挫越勇的小七

不知为何,姜冉觉得面对眼前人,总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姜大人的官威不同,九姑娘私以为,这或许是京中权贵子弟,生来便有的“贵气”。

“姑娘可听清了在下方才所言?”座上的男人撇一撇茶末儿,面上和气问她。举手投足,莫不带出令姜冉心折的仪态。

“啊?”九姑娘从倾慕中回神,慢一拍,迟迟回想,这才装出几分茫茫然,“接下来该如何…”眼神空洞,全然没有神采。好半晌,楚楚可怜望着面前的男人,无助请教,“我在京中也是人生地不熟。在家亦不受父母兄长待见,回去了怕是比流落在外更加险恶。六爷大才,可能教我?”

实则她想问:何不径直将我安顿到您府上去?做牛做马,那是客套话。书房端茶送水,贴身伺候,慢慢图个名分倒也不差。

朱六爷抚着拇指上的筒戒,三十出头的男人,养尊处优,正是叫女子最着迷的年纪。姜冉只觉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无比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随我回府”这话。

可到底这人只摇了摇头,仿佛替她着想,规劝道,“依在下看来,姑娘不日便要及笄,在家也待不上多少时日。何不看开些,回去认个错,往后嫁了人,又是另一番光景。”

九姑娘随着他这话,心是越听越沉,暗道不好。这便是从来没起过收留她的心思么?脸上一白,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这么一下扑倒在他面前。真就是一副在家受足苛待,爹不疼娘不爱,孤苦伶仃的庶女模样。

多的话也不说,只一个劲儿磕头。这一手还是从她那没本事的生母身上学来,笨是笨了点儿,好在每每她犯事儿,曲姨娘便是这般跪在太太面前,替她求情。

姜冉不知,她如此孤注一掷,甚而不惜自轻自贱,换来的,不过是六爷与身后谋士,彼此心知肚明,早算计好的相顾一笑。

常言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姜家贵女,也是一个更比一个有好戏看。宫里一个,国公府一个,这还有个没头没脑,拎不清的。

“姑娘这是作何,还不快快起身。”给身后谋士打个眼色,命他扶了人起来。六爷亲自替九姑娘斟了碗茶,递到她手边。

“姑娘若是心意已决,在下自不会勉强姑娘。只往后姑娘如何营生…”六爷起身,负手在窗前来回跺了几步。步子渐渐放缓,似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