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指挑开她紧捂着的被角,果然见她咧着嘴,笑靥如狐。

这丫头…

他弯腰抱起她,轻而易举,将她移去里边。不等她嚷嚷,他已背对她坐在榻上,褪了鞋履。

如常被他半搂进怀里,她脸颊贴着他身上寝衣细滑的缎子,心知他若不肯分榻而睡,阖府上下,谁也强不了他。

于是她在被子底下,拽拽他衣角,做最后的努力。

“您这般被下官扰得安歇不好,下官跟‘他’,都得心疼。”捉了他手掌覆上她肚子,“他”是哪个,不言而喻。

他反扣住她小手,压着她手背,轻轻贴在肚皮上。人已静静闭眼。

她母子两个,于他而言,至珍至重。往后一段时日,他会越发忙得抽不开身。如今多陪一刻是一刻。

眼睁睁看着撒娇都不成了。七姑娘丧气蹭蹭他,思忖着这软榻既没了用处,却也不好再退回去。

或许就这么摆着,装装样子?

再两日,于高昌县练兵的左相府朱六爷,朱曦回京。跨进大门,马不停蹄,即刻召温良来见。

两人在之前仅一面之缘,会面虽仓促,倒也让朱曦看出,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几次书信往来,也只能请了人上京,暂且居于相府后苑。能否得此人全力辅佐,朱曦心里,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世家门客,不比家臣,并没有“从一而终”之说。两相和合,且谋且进。相反,不是主家发现帐下食客,有滥竽充数,贪图安逸之嫌,撵出府去。便是谋士自觉明珠暗投,一身所学无法施展,更甚者,主家失德,食客弃而奔走,这便是老话说的失道寡助。

于是待温良此人,朱曦便格外慎重几分。颇有几分礼贤下士之风。

“之前朱某不在京中,劳先生久等,实是心下有愧。”

论年岁,这朱曦已过而立,能这般对个二十七八,从未入仕的隐士,放下架子。不可谓不用心良苦,礼遇有加。

温良拱手施礼,一张白净饱满,算不得俊秀的面庞上,抱之谦逊的客套。直道他言重。

言谈举止,无不合了他这名儿。温良温良,不谄不媚,行止有度,温和且柔善。

听他说话,也是语调轻缓,有如沐春风之感。只听嗓音,会觉得是个不足二十的少年人。加之他衣衫朴素,头上只一根木簪。便是身处京华之地,也隐隐透着股隐士不好奢靡的清正之风。

见他如此,朱曦更是认定,此人兴许值当他花大力气拉拢。笑着命人端了今年新进贡的龙井,亲自替他满上。

“几次修书与先生学而论道,令在下受益匪浅。不知今日先生可有甚教我?”

朱曦原本以为,这般带着抬举的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便该是宾主尽欢。哪知却见对面那人,轻轻一蹙眉,蔚然而叹。神情中,竟隐约带了几分无计可施的艰涩。

“实不相瞒,数日前温良进京,从不曾料想,除投效六爷一途外,已是无路可走。”

朱曦一惊,不知他此话由何而来。却惊喜于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此人收入帐下。

“先生之才,朱某仰慕久矣。只这‘无路可走’,却是从何说起?”

温良放下茶盏,起身绕过书案,拱手齐眉,躬身,冲他深深一礼,“温良肯请六爷,保温良一命!”

只要他一天还心怀兼济天下之抱负,不忘恩师教诲,宣扬心学,那么,那位必定视他如异端,欲除之而后快。

这已不是学派之争,心学一出,动摇的,却是大周根基。

他虽也在进京前,多番掩人耳目。奈何天不遂人愿,在他翻看过朝野内外,绝不可轻忽的那几位的画像,竟是让他满腔雄心,立时便清醒三分。

尤其近日,他偶然起了出府的念头。哪知刚跨出门,便见几个挑担子的贩夫,一见他,便高声吆喝,招揽买卖。

他脚下一顿,头也不回,掉头回府。

没想到,到底还是泄露了身份。那人尚未认出他,却叫那日长街之上偶遇的江阴侯,对他起了疑心。

至于江阴侯因何盯上他,此事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游历诸国,销声匿迹多年,照理说,他与这江阴侯,素未谋面,该是彻彻底底的陌路人。

以江阴侯与那位的交情,即便他再不甘心,而今,也只得龟缩一隅。

故而才有甫一见六爷的面,便坦言恳请庇护一事。

这厢这国公府,春秋斋书房。

周准持枪而立,妖娆的面孔上,闪过一抹阴仄仄的寒芒,更衬得他五官阴柔,更肖女子。

“那人隐于相府,足不出户。下官已命人轮班看守。他若敢出来,便是立毙之时。”

顾衍闻言,与公孙对视一眼:果真不好对付。

“罢了,他如此保全性命,何尝不是作茧自缚。”

第三六零章 骤然发难

转眼时已入仲夏。北地日头毒,就这么干晒着,过堂风也像被烘烤过似的。

早上她起得迟,一睁眼,金灿灿的日头已晒了屁股。因而白日里,她几乎不出门。只躲在屋里,春英立在她身后打扇。七姑娘自个儿手里也握着柄团扇,扑哧扑哧的扇风。

许是有了身子,容易上火,燥热得慌。那人遵医嘱,不许她在屋里用冰。井水镇过的瓜果,也严命她需得放得不冰了,方可入口。

她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泄了气。放得不冰了,那还解哪门子的暑热?七姑娘嘴馋,奈何她屋里俱是些胳膊肘向外拐的。独独对他言听计从,转而劝她多用照着女侍医开的单方,熬出来的凉茶。

那凉茶味苦而涩嘴,她用过一次,再不肯碰。

好在只需再忍耐十数日,她坐胎便足了三月。那人许她仍旧可每月到相府小住几日,那地儿清静,后院西北角种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光是这么想想,都觉得通身凉爽。

这段时日,府上也接连办了几件大事。

上月初九,二姑娘顾芸嫁了太乐令家的嫡次子,七姑娘将一套镶宝石的点翠头面,给她添了妆。

国公夫人着急四姑娘的亲事,已暗地里紧锣密鼓,替她相看人家。

今日更是三姑娘顾桐出阁的大喜日子,夫家是开州书香传世的名门。

要说这两门亲事,也算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只三姑娘是远嫁,此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回京的时候。曹夫人抱着三姑娘,不舍的,哭红了眼。

七姑娘自个儿身子重,大清早起来,到顾桐院子里道了喜。直等到新姑爷来迎亲,这才带着崔妈妈与春英回了西山居。

见离午膳还有些时候,交代一声,索性进内室,睡个回笼觉。

春英替姑娘放下珠帘,退出去,搬了杌凳,守在门外做针线活儿。荷包上的茉莉花苞还没绣完,便见关夫人容色淡淡,身后还跟着几个宫装的婢子,顺着游廊,缓步而来。

春英赶忙放下簸箕,仔细一瞧,关夫人身后那带头的,不正是姜婕妤召姑娘进宫那日,半道上遇见,带头蹲身福礼那姑姑?那人身后…

春英眸子一凛,竟一眼瞧见个熟人。

那人化作灰她都认得。当年在泰隆郡,夏蝉被太太买下,春英还帮着崔妈妈教过她几日规矩。之后夏蝉被分到九姑娘屋里,这会儿她一身宫装。不用说,必是跟着九姑娘混进了宫里。

被春英认作夏蝉的婢子,不意迎上春英的注视,目光躲躲闪闪,低着头,不敢拿正眼瞧人。

若非主子有命,她哪儿有胆子跑这趟差事。

春英记起姑娘的交代,只当不认得来人。两手扣在腰间,笑眯眯向关夫人请安。“世子妃在屋里歇着呢,奴婢这就去通传。”

“歇着呢?那便不必了。”关夫人一听,摆手拦下她,娓娓道明来意。

“宫里昭仪娘娘听闻世子妃写得一手好字,趁今日遣人出宫为三姑娘贺。顺带向世子妃讨要几页手稿,欲博采众长,拿回去好好观摩。此事母亲已应下,你便去挑几张来,倒是无需扰了世子妃安睡。”

朱婕妤如今在后宫风头正盛,原以为她遣人过来,以两家的关系,怕是要生事的。结果不过是打着恭贺的幌子,求几幅世子妃的字。国公夫人一想,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宁肯息事宁人,不过几页手书,遂点头应了。

春英一听,知关夫人是得了国公夫人的令,哪里还敢耽搁。小跑着到七姑娘书房里,从今日练字儿的那一摞宣纸中,拿起来快速翻了翻。

一看都是照着字帖临的诗词,不会叫人逮住空子,这才抽出几页,拢在手心里拾掇齐整。卷起来,用一条棉绳拦腰系上,原路回去交到关夫人手中。

关夫人心思细腻,拆开来,一一翻看。这白纸黑字儿的,若是不当心流传出去,叫人看了不该看的,那才是祸事。

关夫人一眼看去,如远山般的秀眉,立时便皱起来。有心避着旁人,带着春英,移步到芭蕉树下,指着纸上被朱砂圈出来,又在空白处,见缝插针,重新写过的几个大字儿。

“这是…”

春英了然,耳根子有些发红,凑近前,低声回禀。“这些年世子妃练字,在女学里的习惯都保留了下来。每每写完一篇,得空便会递给世子爷审阅。这被圈出来的字儿,便是爷觉得不满意的。旁白处的大字,是世子手把手,教世子妃重写的。”

春英已尽量挑了朱批少的。奈何世子爷教导姑娘,颇为严厉。再好的字儿,一整篇下来,总有那么几个红彤彤,被剔出来的。

关夫人出神看着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儿的宣纸。墨字端庄秀气,朱批笔力深厚。

脑中不由就浮现出世子从身后围着世子妃,俯身握着她手,神色温和,教她临帖的一幕。

那画面温馨而静谧,窗外雨打芭蕉,案后人影成双。

关夫人心底情不自禁,生出一丝黯然的酸涩。

世间夫妻,能如他二人般琴瑟和鸣者,何其令人羡艳。燕京大大小小的巷子,高门富户,节次鳞比。后宅妇人,便是盼夫君归家,能多一句体贴的话语都难。大多结发夫妻,除同案而食,随着日子年复一年过去,余下的,至多不过“回来了?”“嗯。”这般空洞敷衍的问答。

关夫人将纸张复又卷起来,暗自思忖:朱婕妤谁家手书看不上?偏偏挑中世子妃,又当着母亲跟前讨要。这般行事,怕是对之前外间传言,将她与世子妃做比对,心头不忿的。

这般讨要回去,铺展开来比个高下。看过之后,只怕心里更加失落。

郝姑姑见差事办妥,脸上堆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来。“奴婢斗胆,还请春英姑娘,待奴婢向世子妃告一声罪。今日险些打搅世子妃歇息,委实来得不巧。”

春英随意拣了客套话应付,清亮的眸子,再次落到一直埋着头,半边身子躲在郝姑姑身后的夏蝉脸上。

像是觉得她怕生,刻意多看了几眼。“这也是娘娘宫里的?瞧着面善。”

郝姑姑记起昨儿夜里,庄美人迫不及待求见娘娘,一脸等不及看好戏的兴奋劲儿,十分慇勤给娘娘献策。笑着说道,“这是与娘娘同一宫里住着的,庄美人跟前的婢子。因她擅侍弄花草,庄美人便随口给她起名阿园。”

郝姑姑话音方落,春英眼底的笑意,瞬时便散了。一旁关夫人细细瞅那婢子一眼,见她一副奴颜婢膝的怯懦样子。被她这么一打量,腿脚竟哆哆嗦嗦的打颤。

关夫人虽性子柔弱,少有于人争执。这会儿也明白,此番朱婕妤派人前来,贺喜与讨要墨宝,二者皆是幌子。

前朝朱党与顾党之争,俨然已波及后宅。身处后宫的朱家阿妩,不甘寂寞。竟主动送上门,挑衅世子妃,堂而皇之,赏了个下马威。

第三六一章 小心房,大气量

“改名‘阿园’?”

七姑娘睡眼惺忪,一觉醒来,便见春英气嘟嘟,到她跟前狠狠告了庄美人一状。

美人…如此说来,庄美人已被怀王宠幸,由御女晋封五品美人。

七姑娘坐起身,接过春英拧好的热巾子,捂脸醒一醒神。

对这深宫里的女人,闲来找事儿,七姑娘只觉花样繁多,叹为观止。

大周朝文字,发音规则,类似“平、上、去、入”,却又略有不同。巧合的是,“阿瑗”与“阿园”,发的是同一个音。

姜冉恨她,竟嫉恨到这步田地。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踩在脚下,施以报复,幻想将她当了卑贱的婢子轻辱。这份根深蒂固的执念,七姑娘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撇一撇嘴,慢腾腾抹脸。白生生的小脸再露出来,丝毫不见火气。抻一抻裙摆,起身在屋里舒活舒活筋骨,来回踱步。就仿佛将庄美人惹出的糟心事儿,抹脸一般,干干净净洗了去。

春英看着木盆里,被姑娘揉得皱巴巴,随手扔下的面巾。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又来了,她家姑娘总是这般温温吞吞的好性子。没实实在在碍着她,惯来只一个态度:视而不见,懒于搭理。

“小姐,您也不替自个儿声名想一想。那庄美人与朱婕妤,分明就是存心滋事,一个儿一个儿,见不得您好!您想想,任由那庄美人‘阿园’‘阿园’的叫唤,不知情的也就罢了。知晓您闺名的,还不知背后怎样笑话您。”

春英心想,幸而太太不在京中,莫不然,还不知要被九姑娘气成什么样子。便是姜大人,怕是也要请家法治她,送了她去庙里绞了头发当姑子!

春英一抬头,便见姑娘顺着门槛,悠然迈步。跟丈量尺寸似的,步子迈得又小又缓,几乎是脚尖贴着脚跟,一步步的挪。显是没将她方才一通抱怨,听进耳朵。

春英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儿,就跟被戳破了的鱼鳔似的,有这么一个凡事不上心的主子,春英转过身,哗啦哗啦,使劲搓洗面盆里的巾栉。

一头发气,一头喃喃道,“小姐,您那肚子,比世子爷都大了。”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春英觉得,她家姑娘的气量大得没边儿了!

七姑娘一怔,下一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一手支着后腰,一手摆出辛苦扶着大肚子的模样,冲春英飞了个此话在理的小眼神儿:之前没法儿比。往后,承你吉言,稳操胜券。

春英拧好的巾子,“咚”一声,滑进面盆。脸上姹紫嫣红,好半晌,实在没忍住,也跟着乐呵呵笑弯了腰。

先前积郁的火气,被自家姑娘这么一搅腾,莫名其妙就散了。

晚上七姑娘缩在那人怀里,将这事儿当了笑话讲与他听。

他起初面色微冷,待她讲完,他专注盯着她眸子,神情渐渐回暖。奕奕的凤眸里,荡着妖艳的光彩。看得她心里砰砰直跳,险些被美色所惑。

“怎么了?”她逃也似的躺回去,头枕在他臂弯,暗暗叹一声,这男人夜里衬着朦胧的光影,仿佛更好看了。

“怎么就养成这德性?”

“这德性不好?”

“好,自然是好。”好到他将她当宝一样稀罕。“就丁点儿不怄气?”女子当中,能如她这般豁达聪慧的,实在罕见。

“气什么?”她从被窝底下,捉出他手掌,举到他眼皮子底下,一条条数给他听。

“下官既嫁给大人,在外,旁人需敬重称下官一声世子妃。出嫁从夫,从今往后,下官只是姜氏。百年过后,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上,也只会刻着‘顾姜氏’三字。谁人还记得下官是圆是方。”

她提及生死,明显感觉到脑袋底下枕着的胳膊,一瞬僵直。知他不喜她没个避讳,说了不吉利的话,她亡羊补牢,撑起身,啄一啄他唇角。

讨好了人,这才规规矩矩躺回原处,没忘将他竖起的五指,压一根下去。

“面对亲近之人,能直呼下官闺名的,笼统也就那么几人。除家人外,便是与下官交好的殷姑娘、冉姑娘、高女官。这些都是真心爱我疼我之人,一声‘阿瑗’,情意早融进骨血。谁又会是非不分,只因旁人中伤,便看轻我半分?”

这时候她高高仰着下巴,即便平躺着,通身透出的骄傲,只看得他一阵晃神。

她不知她眼下这副难得张扬的小模样,在他眼中如何耀眼夺目。只顾扭过去掰他第二根手指头,得瑟添了句,“他们只会反过来更怜惜我。”

说罢目光突然对上他深如幽谭的眼睛,她抿着唇,稍稍带了丝难为情。从方才的招摇,到如今含羞带怯,也不过眨眼的工夫。

“再说了,您除了唤妾身‘阿瑗’,动情时,‘卿卿’居多。下官很喜欢。”

难得调侃他一回,果真见他猝不及防之下,神情有一瞬不自然。很快便恢复过来,眯起眼,偏头欲亲吻她,被她躲过,又压下他一指。

“他人气我,下官偏还不上当了。叫她们眼巴巴着急去,下官得好好养身子,给您多生儿子,开枝散叶。”

说溜了口,她胆子大起来。埋着红彤彤的小脸,只要不看他,什么都敢说。

没等她再掰他手指,他已倾身过来,托起她下巴,含了她伶牙俐齿的小嘴儿,眼带笑意,好一番温存。

七姑娘享受得闭上眼,脑子里却想:真遗憾,还有一条,这人怎么就不多点儿耐性,让她说完。她寻了五个理由,刚好能凑成一只拳头。为的,不过是婉转告知他,这般无关痛痒的挑衅,她从未放在心上。他不必想着为她出头,政事之余再为她分心。

手臂松松环上他脖子,她反客为主,将他那张好看的俊脸拉近些,鼻尖蹭蹭他挺拔的鼻梁。默默在心上补上最后一条:有他强行冠给她,如雷贯耳的“一饭夫人”这名号在外。相较之下,她的闺名“阿瑗”,实在弱了不止一筹。换句话说,“阿瑗”“阿园”哪个都不够看,又何需计较。

她的心很小,只放得下在意之人。可即便是这样小的心房,也不妨碍她撑起偌大的肚量,明明白白,看清世事。

第三六二章 国公夫人的夸奖

“将这几幅字交到本宫六哥手上,问问他,他手下可有能人,能仿了这字迹。若然可行,今岁秋宴,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朱婕妤拂开案上平铺的宣纸,之所以允了庄美人所求,借那名唤阿园的婢子,送上门去给姜氏添堵。她看重的,从头到尾都是如何设局,除掉姜婕妤母子。

若非打女官试卷宗的主意,在内廷那边儿碰了钉子,她也不会如此将计就计。只那看管卷宗的太监,也不知是谁的人,脑子木讷不说,使银子还打点不通。

整个后宫,有胆子不给她脸面、反倒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无非就是那些个眼红她得宠的宫妃。姜婕妤冷嗤一声,眼光淡淡从散落看的宣纸上移开。

命人端上怀王前日赏给她的,新进贡的玛瑙玉棋盘,婕妤娘娘慢慢儿摇着宫扇,专心研读棋谱。心里微甜,耐心等着怀王午后到她宫中来。

姜氏得顾大人宠爱,陪她练字。她朱氏阿妩也差,同样得怀王另眼相看。她何时输过人?

另一厢,公子昶被简云抱在怀里,哇哇大哭。姜婕妤歪在锦榻上,疲惫揉一揉眉心。

公子昶与怀王颇有几分相似的小脸上,涕泪横流,糊花了脸。简云牵起嘴角,举着小公子平日最爱的铃铛逗他,叮叮当当的脆响,果然一下子便吸引了公子昶注意,瞧着瞧着,便破涕为笑了。

简云一喜,拿绢帕替公子昶净了脸。讨好的将自个儿抓了铃铛,笑呵呵玩耍的公子昶,抱到娘娘跟前。

姜柔心中忧虑更甚。撑起身,一把夺了公子昶过来,两手架在他腋下,使力晃了晃。

“整日只知玩耍,至今不会开口叫‘父王’。你怎么这般不争气!再要如此,往后你我母子俩个,还要怎么活?”

姜柔恨铁不成钢,骂着骂着,眼眶便红了。看公子昶被她摇得东倒西歪,也不过哼哼几声。依旧抓着那铃铛不放手,压根儿不能体会她这做母妃的担心。

姜柔心下一急,突然冒出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一下子惊得她如坠冰窖。

又惧又怕,将公子昶提起来,让他黑黝黝的眸子,恰好与她的齐平。姜婕妤屏住呼气,万分紧张,揪着一颗心,忐忑难安的端看公子昶眼眸。

直到再三确定,这双眼珠子乌黑清亮,跟黑葡萄似的,转起来很是灵活。姜柔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背后已吓出一身冷汗。

不会的,她的儿子,怎么会是痴儿。单凭这一双眼睛,便不该是脑子有病,生来蠢笨的。

经了这么自个儿吓自个儿,虚惊过后,姜婕妤只觉背后汗涔涔,天儿热,里衣黏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刺痒。

“备水,本宫要更衣。”

简云立在一旁,被对公子昶一会儿一个样的婕妤娘娘吓得不轻。这会儿听主子吩咐,回过神,慌忙应一声是,出去叫人抬水。

“你到底何时才肯开口?”将公子昶紧紧搂进怀里,仿佛拥着的,便是她姜柔堵了一生,令她如何也不能放手的大好前程。

再几日,七姑娘坐胎满三月,一大早便到东苑给国公夫人请安。正应了那人打的如意算盘,这回,她跟拿了免死金牌似的,被单妈妈客客气气,笑着迎进屋里。

还隔着好几步远呢,许氏屋里的丫头,便慇勤替她打了帘子,压根没给春英出手的机会。

七姑娘暗自咋舌,终于体会到传说中“母凭子贵”的好处。

没那人陪在身边,这还是她头一回独自到上房请安。坐下后,七姑娘偷偷留意国公夫人神情。只见她这婆婆自打她进门起,已经好几回,盯着她肚子细瞧。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和慈爱。

这样祥和的目光,也仅仅是对着她这金贵的肚子。一对上她,那笑容就跟雨打娇花似的,虽不比往昔淡漠,却也是一副严肃庄重的脸孔。

“听说你胃口不错。”

国公夫人这看似夸奖的话,让本就有些拘谨的七姑娘,顿时就窘了。

这是夸她果真是饭桶么?

脑子里又想起那人关于“饭”“菜”的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