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胃口也没这么好。要不是那人命崔妈妈见天的盯着她,每日三顿饭,其间还得用一碗鱼汤、三枚核桃、两个果子。她本就莹润的脸盘,也不会越长越奔着天上的银盘去了。

“能吃是好事,想吃什么,叫府上的人做。”

七姑娘很是乖巧,点头不迭。之后国公夫人又问了起居,满意了,这才放她离去。

婆媳两人话虽不多,比以往,却是十分融洽了。

春英小心翼翼扶着姑娘,脸上笑意盈盈,觉得自家姑娘总算熬出头了。

回西山居的路上,七姑娘带着春英与冬藤几个,沿着湖畔小径,慢悠悠散步回去。远远便听见前方哥儿的声气,像是与人起了争执。

绕过低矮的灌木一看,哥儿对面那个锦衣玉袍的半大孩童,不是四爷顾熵是谁?

哥儿年岁比顾熵小,个儿头也不及他高。两人站在树下,拉拉扯扯,各自身后跟着的婢子,瑟瑟缩缩,躲在一旁。

“哥儿?”七姑娘笑着朝他招招手,这才看清,哥儿回过头来看她的小脸上,抹着几道黑乎乎的印记。

“舅母。”哥儿一见是她,顿时就委屈了。想过去,却又死死拽着顾熵的袖袍,像是怕他跑了。

七姑娘一看,得,这还拧上了。

上前几步,怕他两人闹起来,手上没个轻重,冲撞了她肚子里这个。七姑娘给身后几人打个眼色,叫她们机灵些。春英跨出一步,挡在七姑娘身前。

七姑娘伸长脖子,总算看明白,顾熵手心里,好似攥了几枚白壳儿的鸟蛋。

“上树了?”这鸟蛋怕是哥儿淘的吧?脏兮兮的小脸,不打自招。

果然,被她言中,哥儿红着脸,软声求她,“舅母,哥儿知错了。这事儿您别跟阿舅讲。”

她笑笑,转头看顾熵。“四爷便打算这么跟小辈儿争抢?”

“哼!你这妖人!此处没你的事儿。若非是你,我二姐姐与三姐姐,也不会在府上呆不下去,匆匆嫁了。今日你休想拉偏架,这鸟蛋,小爷我是要定了。你耐我何?”说罢趁哥儿不注意,一掌将他掀翻在地。高高扬起头,冲她愤然瞪眼。

第三六三章 有为夫在,夫人安心

分明是菩萨座下仙童的俊俏模样,奈何性子这样蛮横而尖锐。

七姑娘不以为然,倒把哥儿给惊住了。忍着手心磨破的疼痛,哥儿没等冬藤上去搀扶,已自个儿爬身起来。

知晓闯了祸事,害得舅母被四叔叫骂,哥儿怯怯走到七姑娘身边,十分懂事道,“那鸟蛋哥儿不要了。哥儿陪舅母回去。”

七姑娘心里一暖,摸摸他头顶。摊开他小手看了看,破了点儿皮,得回去上药。于是牵起他另一只手,往西山居而去。没打算插手顾熵的教养。

看着她就这样目中无人,领着哥儿转身离去。顾熵跟斗败的蟋蟀似的,只觉重重一拳头挥出去,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打着。

平日与人打架斗嘴,不是这样儿的…

“你,你站住!”到底是孩童,心气儿重。加之他娇生惯养,还从来没人敢这般给他冷脸看。

七姑娘果然停步,微微转身,回望过去。目光和煦,水润清亮。微风掀起她裙摆,翠绿的裙裳铺撒开,飘飘荡荡,像湖里亭亭如盖的荷叶。

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安静凝视着,顾熵到了嘴边的叫嚷,不知为何,就有那么几分莫名的心虚。

她的眼睛很好看,虽然他讨厌她,可也不得不承认,二姐姐与三姐姐,比不上她只这么往那儿一站,就跟入了画似的。

难怪三姐姐说她是妖人。迷得他都不敢招惹的兄长,神魂颠倒。

“四爷没事儿的话,妾身便告退了。”临去前她眼珠子一转,突然正色道,“妾身险些忘了。鸟蛋烤得不好,吃了,夜里会拉肚子。”

七姑娘这话一出,众人才记起,四爷上回贪吃浆果,可是遭了大罪的。不自觉便联想到,莫非四爷这是,又嘴馋了?

春英努力憋着笑,跟了姑娘这么久,哪里不知道,这是姑娘偶尔起了坏心,捉弄人呢。

哥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再看顾熵,这善良的孩子便有些过意不去了。“原是四叔饿了,这鸟蛋让给你。”说罢扣着七姑娘的手,仰头眨巴眼睛,如常般,得了他舅母面带夸奖的点头。

树下只独留顾四爷木鸡似的呆立着。羞恼词穷的模样,与之前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七姑娘回屋亲自给哥儿净了手,抹上药膏。留他在西山居用了饭,才叫崔妈妈一路把人给送回去。

关夫人得了信儿,一早便等着他。手边放着的戒尺还没拿起来,便见哥儿乖乖踱到她跟前,主动认了错。

“舅母说,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娘,哥儿错了,下回哥儿不敢了。等哥儿手好了,一定认真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哥儿照着他舅母教的话,一字儿不漏背下来。关夫人听了,便知世子妃有意替他求情。看他手上层层缠着的布条,终是心软,只罚他在屋里用功读书。

傍晚那人回来,问起她今日吃了什么,去了何处。七姑娘如实回禀,她倒是想替哥儿瞒着,奈何她屋里这几个,当他面前,惯来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压根儿经不住这人眼风的考验。

“大人,您不会叫下官失信于人吧?”可劲儿给他碗里夹他爱吃的菜,饭后漱口、递毛巾,样样不假手于人。

他摸摸她去了头面,毛茸茸的发顶,虽没明着说,却是默许了。

她顿时眉眼弯弯,一副知足的小模样。他看在眼中,暗自合计着日子,眼里闪过丝幽芒。

之后他回春秋斋,处置完剩余的两件政事。再回来,手里拿着从泰隆寄来的家书。

“刚送到。这下安心了?”

她欣喜接过,取剪子裁开。这信在路上走了许久,她有了身子便往家中报喜。一来二去,直到这会儿才得了回信。这还是走的水路,算是快的。

她展开信笺,太太在信里反覆叮嘱她好好安胎,不许使任性,给世子招惹麻烦。她撇一撇嘴,怨气不小,“大人您给太太灌迷汤了?怎么回回都偏着您,好生嫌弃我这亲生的。”

他躺着翻兵书,一手揽在她腰上,喉头溢出丝轻笑。

她嗔他一眼,接着往下读。

三姑娘自多年前得了长女,之后再难有孕。夫家又纳了新人。太太正好借此事敲打她:女人在后院,终究有了孩子,才站得住脚。

大哥哥年后得了第二个儿子,养得虎头虎脑。唯一遗憾的是,两个儿子都是庶子,嫂嫂在家中有些抬不起头。太太有心将中馈托付给她,或许是缺少底气,她已婉拒了好几回。

团团已送去书塾,等他再大些,也是要进官学的。

九姑娘这么一走,曲姨娘便只剩下三爷姜果这么个亲生的。平日对姜果很是严厉,太太已着手为姜果相看亲事。因他性子弱,不是读书的料,姜大人想着日后给他捐个官身,挂个不打紧的闲差,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七姑娘觉得这般安排很好。曲姨娘遇上九姑娘这么个闹心的,下半辈子能跟着姜果平平静静过日子,总好过三不五时,便被九姑娘层出不穷的花样,气得折寿。

如今家里对九姑娘只字不提。只当没这个人,或是当年公子丹发兵,外边儿兵荒马乱,她带着婢子,蒙难了。

七姑娘叹一口气,举着家书,靠向他肩头,指给他看。

“曲姨娘不容易,这辈子没享上她的福,凭白替她****多少心。”

他眼波扫过那几行字,放下兵书,大手覆上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夫人安心。有为夫在,必不会教养出如此不省心的孩儿。”

她小脸微红,一想到他与孩子,心里甜滋滋的,凑过去亲亲他下巴。他每隔一日必会打理胡须,不扎人,却还是有些细小的胡渣。刺得她嘴唇酥酥麻麻的,不讨厌。既不邋遢,又带了那么点儿男人味儿。

温存片刻,她索性窝在他怀里,与他一同看信。

书信末尾,提到老宅那边,老太爷中风多年,至多也就再撑个几月。姜老太太自大老爷没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今岁南边儿倒春寒比往年都厉害,老太太着凉病倒,竟是一病不起。咳起来,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已是瘦的皮包骨头,人也有些糊涂了。

如今倒好,大太太童氏只得两头兼顾。老太爷坚决不见老太太的面,这同样病着的人,还得分别安置在两处院子。童氏忙得精疲力竭,底下几个姨娘论起争宠,一顶一的能干。到了这时候,只担心老太爷与老太太去了,童氏翻脸无情,要撵她们出府。都只忙着绞尽脑汁藏银子,哪里还管旁人死活。

看到此处,他从背后,伸手抽出信笺,远远丢开去。姜家老宅如何乌烟瘴气,她也就无谓知晓了。

她读得没他快,大房如何,才看了一小半儿,已被他弯腰抱起来,眼睁睁看着家书被扔在案上,散开的信纸,各自沿折痕微微翘起。离她越来越远。

第三六四章 芝麻开花,美梦可期

她觉得他今夜格外有些不同。

眉宇间神色太温和,随着他走动,眼里折射着她无比熟悉的光亮。

七姑娘双颊绯红,被他平放在榻上。见他抽去寝衣的系带,右衽交领的前襟,自动向两侧滑开。露出他劲瘦健硕的胸膛。

烛光下,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男人阳刚的身形半遮半掩,衬得他肩宽腰细,俊逸之姿,皎如玉树。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次也没碰过她。多数时候都是和衣,规规矩矩搂着她睡觉。让她恍惚生出股错觉,或许在她进京之前,他便是这般自律,收放自如。

而今突然弄明白他的意图,她闭上眼,耳朵听见他放下帘帐,上榻的声响。

顷刻,他揽着她肩头,将她侧转身面对他。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怜惜她身子重,他求欢的方式,亦变得温雅。

这人不急不躁,湿漉漉的吻落在她眉梢眼角。手掌探进她里衣,熟门熟路摸到她小腹。

“今晚先跟他正式碰个面,熟悉了,往后才好管教。”

她身子轻轻颤起来,被他这句别有深意的话给逗笑了。

“大人,孝道不是这么个教法。”

以此回应他先前那句,有他在,绝不会教养出不肖子孙的话。

“有何不可?”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掌自小腹往上,不会儿便爬上这些日子以来,只能看不能碰的那处柔软。

“眼下时机正好。正当教他,他母亲孕育他,何其辛苦。便是他父亲,也因他百般隐忍,日子难捱。”

他这般说着荤话,眼睛一直盯着她。禁欲多时,目光虽火热,面上却丝毫不露急切。矛盾的,透出一股禁欲的美感。

拖在踏板上的纱帐,微微晃动着。她的亵裤,不知何时,从被子底下,被他踢了出去。

他很有分寸,可她依旧嘤嘤的唤他“轻点儿,轻点儿。”

他吐着热气,目光深深看着她。动几下,便停一停,给她留下缓口气的空当。趁她杏眼迷濛,无意识的往他身上靠。他挺着静静不动,默默体会有她、有小儿,心口饱胀酥软的感觉。

“卿卿。”

“嗯?”

“无事。”

实则他想对她说,当年他在麓山决心强留她在身边那一刻起,他便懂她。他不曾想过有了她,再纳别的女人。因而她不必感到有负累。

虽然她从未说出口,可她着急为他诞下子嗣的心情,令他欣喜之余,又心疼她的懂事。

感觉她身子一下一下缩颈,他下腹一紧,将她背转过身。她背心紧紧贴着他胸膛,恍惚中,仿佛他砰砰的心跳,也感染了她。

她娇喘起来,孕期身子敏感,不自觉扭动起来,轻轻蹭他。

他低喘一声,在她熏得粉嫩的耳旁低语,“我动了。若是不舒服,即刻告知,切勿忍耐。”

不舒服?跟他一起,怎么会不舒服?

事后,她舒服得像只吃饱喝足的懒猫,像极了阿狸稀罕他的神态,卧在他心口,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下榻倒了壶中的温水,替她擦干净身子。又到柜子里重新取了套她给他缝制的寝衣,系上腰带。将自个儿收拾齐整了,这才躺回去,哄小儿一般,轻拍她背心。直至她鼻息变得轻浅而绵长,他方灭了灯,搂着她,安然闭眼。

转眼又过一月,熬过北地最热的酷暑,九月上头,天儿渐渐阴凉下来。

宫里庄美人又晋了份位,如今已是四品容华。以她的家世,若非怀王十分中意,再要往上爬,除非怀上龙嗣,否则便是想也别想。

“听说今儿下了早朝,王上又到姜婕妤宫中探望公子昶,还赏了他许多西边儿进贡的小玩意儿。王上对公子昶的宠爱,远远超出那几个不得宠的帝姬。”

如今庄容华依旧住在朱婕妤宫中。婕妤娘娘当着她的面儿,故意感慨上这么一句,只叫庄容华握紧了拳头,目光遥遥往向姜婕妤的寝宫,恨不能夺了公子昶过来,自个儿抚养。

“娘娘,午后王上还来么?臣妾近日也翻看了几本棋谱,您与王上下棋的时候,臣妾可否在一旁看看,长长见识?”

这却是十分无礼,逾越了。

之前她侍寝,多是朱婕妤有心提携。而今她却是主动开口,着急讨要在怀王跟前,多多露脸的机会。生怕怀王一转身,便被这满后宫的美人迷了眼,再记不起还有她这么个人在。

朱婕妤眼底深处,掠过抹讥讽的冷芒。

这倒是个顺杆子往上爬,贪得无厌的。好在她如今需要的,正是这人这份不知进退的贪念。

“如此也好。还有一事,秋节将近,宫中设宴,兴许你那旧识,也要入宫。倘若遇上了,你需礼让她几分,切莫冲撞了她。她如今那身子,可是金贵得很。”

这话说得讲究。看似是为庄容华好,只差叫她见了世子妃,赶紧绕道走。可既然如此担心她会惹事儿,又何苦这么老早告诉她,秋节宫宴,世子妃会进宫。

上回庄容华不过刚封了个美人,便迫不及待到国公府炫耀她的“出息”。仿佛一刻也等不及要告诉姜家人,她离了姜家,没有姜家对她的错待,她只会一飞冲天,往后有的是荣华富贵等着她。她会比姜家所有人,都过得更好。

朱婕妤只看她人坐在那里,一双眼睛豁然一亮。直直挺着腰杆,一听世子妃要进宫,好像头发丝儿都竖起来,就跟斗鸡似的,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怕是在想,如何故技重施,这回亲自找上门去,抖擞抖擞她更进一步,得了容华的份位。另外,她那婢子,怕是一定要带上的。

“到时你那旧识进宫,本宫便使唤人传你到身边作陪。如此,即便那人仰仗身份,想刁难于你,本宫也能回护你一二。”

这哪里是叫人招呼她到身边来,分明是要将世子妃几时进宫,清清楚楚,透露给她知晓。

庄美人嘴上感激不迭,心里却想:到时寻个借口,轻易便能脱身去打姜瑗的脸。只一想到姜瑗在她面前,再不乐意,也得恭恭敬敬,低头行礼。庄美人心中,只恨不能明儿就是秋节。

故人相逢,今非昔比,定然叫她好看!

第三六五章 去岁佳景,今犹在

“主子,您娘家赵管事,又送来一万两,并两匹细云纱。您看是不是还是老规矩,这缎子,一匹做衣裳,一匹存进私库里去?”

东苑禾田居,陈夫人跟前的陶妈妈手里捧着装银票的匣子。看主子坐在妆奁前,正挑选步摇。陶妈妈主动上前,揭开匣子,请主子过目。

陈夫人描了眼线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斜睨一眼那银票的数额。对着铜镜,一手各取一支步摇,在发髻上比了比。抽空,满意轻“嗯”了一声。

陶妈妈会意。主子娘家那位善于打理田产店铺的嫂嫂,如此识趣。每季往府里表的“心意”,从来没少过一厘。

自然,下半年主子娘家那边,借主子与三爷这层关系,在外面疏通门路,牵线搭桥攀关系,也就得了主子默许。

回禀完,陶妈妈欲行告退。

“慢着。今次这缎子不留了。一匹裁了做衣裳,另一匹,送到世子妃屋里。”

陈夫人取出胭脂,在唇上匀了匀。看着铜镜里唇红齿白,丁点儿不显老态的面容,又左右照照,这才称心。

与许氏斗,斗的也不过是一口气。再得宠又如何,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总该为往后打算打算。

如今世子妃有孕,这国公府,终究要交到那位手上。之前她不敢想,以那人冷硬的秉性,有朝一日,会对她母子俩改观。

她不是不懂忍让讨好,可那许氏半点儿不留情面。她进府的第二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过去给正室夫人敬茶。结果呢?许氏叫人将她挡在门外,压根儿不许她踏入上房半步。那杯茶,自然也就没敬成。

许氏如此羞辱她,当着阖府上下,不承认她是正经过门的侧夫人。她若再唯唯诺诺,一退再退,这府里惯来踩低捧高,哪里还有她安生立命之地?

忆起往昔如何被许氏再三轻贱,陈夫人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三息过后,这才又睁开眼,提上身后婢子递来的食盒。这个点儿,正好到前院国公大人书房送茶点。

“去吧。先试着交好她,往后,兴许能多一条出路。”

因着许氏的关系,那人对她母子俩,从来没有好脸色。如今转而挑了与人为善的世子妃着手,也不是全然指望她。但求她在紧要关口,能为她母子俩说一句话也好。

那人如此宠爱她,想来出自她嘴里的话,多少有些份量。

陶妈妈领命,将匣子里的银票妥当收起来,上了锁。便抱着细云纱,往西山居而去。

“夫人客气了。劳烦陶妈妈转承夫人,这料子妾身收下了。过几日,妾身再登门道谢。”

叫春英送陶妈妈出去,七姑娘抬手抚上案上的绸缎,眼里若有所思。

这陈夫人,倒是个有心人。这细云纱质地柔软,纱眼细密,穿在身上,透气舒适,不会扎人。尤其适合天儿热的时候,给小儿做外裳,不怕捂出痱子。

让单妈妈收起来,隔日七姑娘再去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便提起了陈夫人赠她细云纱这事儿。

许氏拨弄着佛珠,撩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又听她自言自言一般絮叨,正好拿了给小儿做衣裳,许氏手上动作停了片刻,终究对此事,未置一词。

请安出来走出老远,春英这才急着劝七姑娘,“奴婢原本就担心,您收了陈夫人的礼,国公夫人心里会多想。如今看来,刚才夫人那般,像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要不您赶紧寻个托词,将那礼给退回去?”

“如今再退回去,迟了。”七姑娘嘴角带笑,脚下慢慢挪着步子,一路兴致颇好,顺着游廊,赏花观景。

她虽是这府上的世子妃,然则便是碍于赵国公的颜面,也不宜插手上一辈的恩怨。她若严词拒绝陈夫人好意,便是表明立场,与陈夫人母子划清界限。如此决裂,破坏后宅和睦,不是她这晚辈该做的事儿。更不能头脑发晕,积极的,去出这个头。

哪家娶媳妇儿,也不是为了将原本就有的矛盾,扩大得更加水火不容。

既受了陈夫人的礼,这事儿,自然就不好偷偷摸摸,私底下瞒着。就跟她心里有鬼似的。倒不如坦白说与国公夫人知晓,还能阴晦的点出,她这做小辈的,夹在中间,也是难做。

当然,最要紧还添了那句,“我要了不是为我自个儿,而是用到您孙子身上。”

如此,想来许氏心里便是有不痛快,也会消减几分。

借此机会,她也委婉表达了这么个意思:无论陈夫人那边如何拉拢她,她都会一五一十,老实交代,绝无隐瞒。

至于国公夫人,您老要不乐意,只需您一句话,她便拿了鸡毛当令箭,彻底与那边断得干净,还少了麻烦。反之您若对陈夫人继续这么“冷暴力”,只当是跳梁小丑,懒得搭理。那么她这做小辈的,便明里不掺和,暗地里给您通风报信儿。终究,还是跟您亲的。

刚才在屋里,许氏便是看穿她这一手“看似规矩本分,实则隐约带着讨好”的花招,只捻着佛珠,算是知道了。

看春英如今还皱着眉头,忐忑难安,欲言又止的模样。七姑娘无奈,招她过来点拨两句。

春英听明白后,恍然大悟,只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遂拍拍心口,十足感慨道,“小姐,不是奴婢胳膊肘向外拐,世子爷教您,是当真教得好。太太若是知道如今您肯花心思想事情了,必定心怀大慰。”

七姑娘望着眼前顺着屋檐,从隔壁院子爬过来,欹生着垂在半空的花枝。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事儿可跟那人一点儿干系也扯不上。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个儿拿的主意。

春英这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胳膊肘,就跟这爬过院墙,又爬过屋檐的花枝似的,往外拐得不能再拐了。

夜里那人对她提起秋节宫宴一事,叮嘱她身后随时得跟着人。尤其筵席过后,御花园赏灯这出热闹,不许去凑。

七姑娘低头抚抚自个儿的肚子,不满在心里嘀咕:当她没见过御花园的花灯么?什么热闹都去凑。上回她可是跟着他,登高望远,俯瞰整个园子的。

至今记得,那晚他带她去看拜月祈福的祭坛,烛火与月光辉映,很美很美。

美到,心愿成真得成比目,共效于飞。

第三六六章 借他那世子妃姜氏一用。

左相府中,一做私兵统领打扮的军士,单膝跪地,羞愧难当,向上首那人请罪。

“小的有罪,若无六爷提醒,至今未曾发觉相府外有异。现已查明,府外确实埋伏有武人。看打扮行事,不止一路人马。其中一拨,有几人行迹,与前御刑监暗探,像了八分。小的已加派人手,严加守备。”

朱六爷单手支肘,啪一声,手中的象牙折扇,重重击打在书案边沿。那折扇的骨架子精脆,受不住如此大力,自敲打处,由上而下,绽出一道蛛丝般细长的裂纹。

“可惜了,上好的折扇,就这么毁了。”说罢信手将之抛到堂下,如弃敝履。

那折扇正好被他扔到底下跪着那人,眼前三寸之地。半打开,静静躺在地毡上,因着是象牙为骨,折射的光,便淡淡带了几许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