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锉刀,将案上那纸分别抄录有情药,与十分高明的绝子汤单方的信笺,照着褶皱叠回去,塞进衣兜。

想不到,真真想不到。这后宫里头,竟还有胆子触那位霉头的。竟还挑了世子妃下手。

无需多说,这情药,在宫里头的用途,十有八九是奔着怀王而去。余下那些个绝子秘药,自然要喂进承了宠的宫妃肚子。

若然让背后之人得逞,这纸信笺,由世子妃处拾得,抬头又明明白白写着要送到姜婕妤手中。

妖媚惑主在前,加害皇嗣在后。可想而知,这乃诛九族的大罪!

冯锳托着下巴,一双略显苍老失了亮泽的眼睛,望向半开的门扉后枯黄的枝桠,唏嘘不已。他可没忘了,先王驾崩后,曾经那位宠冠后宫,不可一世的巍昭仪,正是在最得意之时,一个字儿也没留下,便随驾殉葬了。

这里头的名堂,宫里的老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那位要发起狠来,可不管劳什子名士风流,老小妇孺。说杀便杀了,一如当年隐在幕后初掌御刑监,京中多少户血流成河,被套上莫须有的罪名,一夕间抄家灭族,真真是断子绝孙。每日参那位的奏疏,高高累在御案之上,先王怒不可歇,可到底,奈何不得他。

说到这栽赃构陷,凭空捏造的手腕,那位可是出了名的阴毒狠辣。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犯到那祖宗跟前,不要命了。

长叹一声,冯锳起身,掸一掸袖袍,跨出门去。这事儿还得及时回禀才好。

斜阳底下,起了风,便不觉得暖了。冯锳两手抄在袖管儿里,忽而又记起当年姜氏还没过门,单只是个朝廷女官。那时候,那位自个儿被先王禁在宫中,那般境地之下,不单让她在先王病症上大做文章,更迫得他冯锳不得不壮士断腕,再无后路,只得无奈效忠顾氏。

冥冥之中,冯锳也不知为何,凭着一股子直觉,总觉得便是今日叫背后那人得了手,世子妃也未必会束手待毙。

冯公公带着人,出了司礼监大门。背后拖长的影子,狭长中隐约几分颓然的偻。就仿佛这辈子都被套上了枷锁,沉重到,不得不认命。昔日御前大红人,如今也不过落得,惟命是从,胆小偷生罢了。

第三七三章 夫君,妾身无憾

戌时拜月后,筵席之上,怀王不偏不倚,分别赏赐御膳给座下股肱之臣。殿内只停留小半时辰,御驾离去,宣王后娘娘与贺兰昭仪伴驾,前往御‘花’园赏灯。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七姑娘只觉先前朱婕妤频频打量她的目光,似意味深长,颇为碜人。

“嫂嫂,快赏灯去。听说今岁灯谜,谁人猜中头彩,便能将宫中扎的那对儿七彩凤凰,领回家去。”

四姑娘撒娇抱着七姑娘胳膊,话里央求她,眼梢却若有若无瞟向她阿兄。她可还记得,元宵街市上,正是他阿兄替嫂嫂得了两盏‘花’灯,形态别致,分外讨人喜欢。可惜那灯被嫂嫂送了燚哥儿耍玩儿,她也只有眼馋的份儿。

“她身子不便。”没等七姑娘答话,被四姑娘寄予厚望那人,已一言独断,淡淡一瞥,便堵得四姑娘闷闷不乐,只得垂头丧气带着婢子,跟在国公夫人身后跨出殿‘门’。免得招他嫌弃。

七姑娘抿嘴儿一笑。他既不许她四下走动,她便乖巧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眼睁睁看他与诸位大人颔首别过。方才还热闹的大殿,如今已是狼藉一片,只余扫洒的宫婢。

他与她立在‘门’廊下,通明的烛火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直至延伸到台阶下的夜‘色’之中,再不可辨。

正如他所言,如今她身子不便,这掌推椅的差事,便‘交’给了仲庆。‘春’英扶着她,身后还跟着一顶黄顶朱漆的轿辇,得走累了,还能登上轿辇,歇一歇脚。

“待得休沐那日,陪你去姜昱府上看看。”他微微转身,看着只落后半步的她,眉眼温和。

心知他这是弥补她在秋节这日,无法与家人团聚的遗憾。如今他不放人,姜柔宫里自然也去不成。她啄啄脑袋,坦然接受他这般补偿。

没见她如何展‘露’喜‘色’,他扫她一样,半晌又道,“若然惦记家中,多修书,命公孙送去。”

能劳烦公孙大人,这信必是走水路。这时候可不是都有宝船南下,他这般许诺,怕是又要假公济‘私’。

她这才牵起嘴角,不掩得瑟。“是,下官都听大人的。并在信中将您这句,如实回禀太太。”

她话里隐含的打趣,不难听出,是在笑话他,暗指会继续帮他讨好太太。他喉间溢出丝轻笑,侧脸的轮廓,被月‘色’与风灯照得坚毅而俊朗。

不出所料,她走出一截便觉着累。他停下与她同乘,此间再无旁人,便舒展‘腿’脚,将她打横抱在‘腿’上。

“胡桃仁儿的。”她举着一小块月饼喂他。到此刻,方才有机会将午后便带进宫来的吃食,递到他嘴边。

他张嘴,细嚼慢咽。两人离得近,他深如幽潭的眸子妖妖端看她,那神情…仿佛嘴里尝的,不是月饼,而是她。

想起傍晚那会儿,他的胆大妄为,她嗔他一眼,故意起了个话头。

“您这般脚底抹油,带着下官先行离宫,也不随了御驾。就不怕有人在王上跟前参您一本?”

没见着群臣方才争先恐后跟过去,独他一人,竟教她“早退”。

她心里是不怕的,这人做事,惯来有成算。

果然,他不以为意。用眼神示意她,这月饼合了他口味,再来一块。

趁她隔着锦帕,埋头捻月饼,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很不老实摩挲两下。一本正经道,“御‘花’园多蜿蜒石台,而臣,不良于行。”

她抬头,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将亲手做的月饼塞进他嘴里,抖一抖沾了碎末的绢帕。另一只小手在他有伤的那条‘腿’上‘揉’一‘揉’,过了这许多时日,也终于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释然与他调笑。

“要说您这‘腿’,当真是宝贝疙瘩。跟免死金牌似的,百试百灵。”

到如今,已然算不清,他借伤‘腿’,做了多少文章——

急流勇退,迫得朱家骑虎难下。朝中遇了不耐烦‘插’手之事,他一句“变天,旧疾复发。”上书告假,避在府上,与公孙对弈。左相仗势打压他,他端坐推椅,以残破之躯,从不多言,只恭请圣裁。

林林总总诸多算计,不胜枚举。她偶尔与公孙大人闲聊,从只言片语之中,得悉这人如此有负他“公子”之名。她听得目眩神‘迷’,自愧弗如。

他将她这话当做夸奖。夜里不宜多食,接过她手中食盒,盖上盖子,放至塌下。将她晃得他眼‘花’的绢帕,一把扔开去,牵了她手,眯眼摁在身下。

“夫人莫要‘弄’错。为夫的宝贝疙瘩,难到不该是它?”

她被戏‘弄’得面红耳赤,轻呸一声,急忙往外‘抽’手。

“着急作何?先前是逗你,真真宝贝,当属此处。”一边低语,一边牵了她挣扎的小手,轻轻覆到她‘肉’嘟嘟的小腹上。

她突地就停了闹腾。听他亲口言说,她肚子里这个才是他的宝贝疙瘩,她止不住翘起‘唇’角,嘴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软履一晃一晃,显是被这男人的甜言蜜语,哄得高兴。

回了西山居,方才还口称“不良于行”之人,利落弃推车,抱她进屋。

她由‘春’英冬藤伺候着梳洗后,一进内室,果然见他长手长脚,慵懒靠坐‘床’头。只一身月白寝衣,腰间搭着被褥,前襟大敞,‘露’出结实的肌理,引人遐想。

她是看惯他这般姿态的。可每每见了,总还是情不自禁,怦然心跳。他夜里这副模样,与白日衣冠楚楚,沉着内敛之姿,委实大相迳庭,却又各有各的蕴藉风流。

这个男人有许多面。除了吓唬她的时候,装得太像,也太过凶厉,旁的都甚为‘迷’人。

“手上在看何物?”她被他让进里侧,如常靠进他怀里。探头探脑。

甫一看清那笺纸上的墨字,她立时皱眉。拉下他手,认真细读。

读完抬眼看他,她厥一厥嘴,嗤笑道,“那位婕妤娘娘莫不是忘了?妾身书案上,可是少了几幅字。”

谁人背后动的手脚,她压根儿不用多想。打个呵欠,蚕虫似的蠕下去,面对他侧躺下。见他还捏着那笺纸,垂眸思忖,她环上他劲腰,喃喃道,“乏了。”

她这般委婉催促,习惯他怀抱,他自是受用。

两指夹了那字条,扬手一掷。放下纱帐,揽她入怀。

她没问今儿个朱婕妤缘何不曾得手,这字条又怎么到了他手上。既然面上相安无事,她蹭蹭他‘胸’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儿,心里一片安宁。

他将她保护得极好,她懂他这份用心。而他此刻雷打不动,如同之前每一夜,手心暖暖覆在她肚腹。她再清楚不过:他竭尽全力与她庇护,而她,给他最大的回报,便是安安稳稳替他诞下孩儿。

‘迷’糊间,她腻在他‘胸’前,小手‘摸’上他手背。同他一般,珍视肚子里的小生命。

“夫君,今日有他与你我,一家三口共度秋节。合家团圆,妾身无憾。”他目‘色’霎时深邃,强烈的情感,汹涌而来。落在她腰后的手掌,五指张开,稍稍使力,恨不能‘揉’她进心底。许久过后,待得耳边传来她轻浅的吐息,他贴上去,在她标致的美人尖上,长长久久,静默一‘吻’。

第三七四章 始料不及

七姑娘发觉,自秋节过后,四姑娘每回到西山居做客,总是不由自主,对着百宝阁上的瓷瓶儿发愣。

原先活‘波’的‘性’子也臻静下来,清脆的嗓音像抹了蜜,柔声细语,添了丝甜美。

这般神不守舍,联想起国公夫人正着急替她相看人家。七姑娘心里生出几分了然。怕明着追问,惹她害臊不肯说,只留心着旁敲侧击。想着若能套出她心里中意那人,但凡家世还过得去,她倒是愿意在那人枕边吹吹风,帮她一帮。

这日四姑娘一早来了西山居,与往日不同,眼眶红彤彤的,一看便知是哭过,也不知在何处受了委屈。

“这是怎地了?快过来坐。‘春’英,给四妹妹拧张热巾子。”

眼看四姑娘闷葫芦似的,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又对着她架子上的白‘玉’牡丹走神。七姑娘搁下针线,起身过去,挨着她坐下。接过‘春’英手上的巾栉,亲自给她擦脸。天儿凉,又抹了滋润的香膏。

“哪个给你气受了?”七姑娘暗想,这素来与顾臻不对付的两位庶出姑娘都已嫁了人,府上也就只剩那小霸王顾熵,兴许会与她吵嘴。

“回世子妃的话,可不是三爷房里新纳的两个美姬。背地里嚼舌根,编排我家小姐眼高于顶,挑‘花’了眼。这才留来留去,留成了老姑娘。”四姑娘被气得还没缓过气儿,倒是她跟前婢子忿忿抱不平。

七姑娘一怔,没想是顾三爷后院‘女’人闯的祸。要说她进‘门’这许多时日,除了往东苑请安,但凡在西苑,不是待在‘春’秋居翻书作画,红袖添香,陪他处置政事。便是在自个儿院子里,‘春’时赏‘花’,夏时泛舟。

偌大一个西山居,就她这喜静的‘性’子,足够她消遣。如此,便极少去西苑各处串‘门’子。除了偶尔往关夫人屋里坐坐,她与后宅‘女’人打‘交’道,还不如往右相府跟姜昱府上,去得勤快。

这般情形,换了别家,怕是极为不妥。可偏偏在赵国公府,便是国公夫人也让他三分。后院‘女’人,但凡有些资历的,哪个不是提他变‘色’,怕他怕到骨子里。可想而知,那人早年在府上,如何严厉,眼里‘揉’不得沙子。

七姑娘睨一眼‘春’英:三爷又纳美人?上月不是才进了人,据说还是罪臣之后,官府备了案的乐怜。引得陈夫人大动肝火,几番罚那‘女’子跪在院中,日头底下不给水喝,想法设法要打发了人。

‘春’英知晓自家姑娘的脾气,这等是非,姑娘不喜掺和,也从不主动打探。若非上回那乐怜,自恃貌美,又是个没脑子的。受不住陈夫人惩治,期期艾艾竟哭求到国公夫人跟前去,她家姑娘至今还不晓得,陈夫人那房闹出的笑话。

‘春’英上前,弯腰附耳低语,“后面这两个,听说是三爷手下一‘门’客,自家后院养的美姬。有一回吃酒,三爷看上了,那人哪里有不巴结的道理?于是便赶着趟的送上‘门’,攀国公府的‘门’路。”

得,七姑娘一听这事儿,容‘色’便淡了。世家糜烂之风,盛行久矣。互赠美人是常有之事。看上了便带回家去,也不管之前伺候过几任夫主。也难怪了,这样的出身,说出口的话,不知个轻重。

要说顾臻这年岁,在议亲的贵‘女’之中,确属偏大的。可这也是另有缘故。

早些年国公夫人能瞧得上眼的,无不是高‘门’大户,显赫非常。不是与京里几大世家沾亲带故,便是与宫中几位娘娘,带着姻亲。那人自然不答应。而今如何?那几家倒的倒,散的散,幸而顾臻没嫁过去,莫不然有她苦日子捱。

倒是眼下,她也试着将四姑娘的亲事,在那人面前提过几回。他去与国公夫人请安之时,顺口提了几个他觉着前程不错的。

可惜母子两个,在这事儿上,看重的不一致。国公夫人求的是‘门’第、富贵。他说的几个,要么是刚入仕,在朝堂上,崭‘露’头角都算不上。要么是行武之人,不擅舞文‘弄’墨。然则时下最是讲求名士风流,这等莽夫,国公夫人哪里看得上眼。

于是这事儿便拖着,许氏自个儿也犹豫不决。之前甚而有顾氏族老主张,何不送四姑娘入宫。若非那人冷了脸,四姑娘这亲事,更是坎坷。

七姑娘想想,生在这样的人家,有许氏这般重家世的母亲。再加上如他一般,心机深不可测,连带拖累家中姊妹的兄长。四姑娘也算可怜。

堂堂贵‘女’,竟被家妓放在嘴上胡言‘乱’语,难怪她气成这般。

“我已命人各打她两个二十藤仗,撵出府去。这事儿陈夫人也是知道的。”到底是养在高‘门’,四姑娘动怒,丝毫不手软。回禀陈夫人,也不过是看在三爷的脸面上。

“该当如此。”七姑娘握了她手,轻拍两下,安抚着认同。

还好,那人从未给她招惹这起子烦心事。如今看顾臻,她觉得“一饭夫人”这名头,也不是那么令人尴尬难为情了。

好容易哄好了人,正与她说话呢,便见四姑娘眼神儿直直越过她肩头,木登登瞧着被她撂下的针线活儿,喁喁自语。

“嫂嫂这是给阿兄纳鞋底儿?”说着便又陷入了沉思。

这事儿过去不足半月,四姑娘再次登‘门’。一见她,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见是心事更重了。愁苦的小脸上,隐隐透着几分焦躁难安。

许是憋得太久,又怕再不说往后再没了机会。顾臻两手绞着绢帕,‘揉’来‘揉’去。涨红了小脸,犹豫许久,这才声若蚊蝇,支支吾吾开了口。

“嫂嫂,你说这人的名儿,传来传去,外人终究是外人,其人好坏,就没有被冤枉的时候?即便早年名声不大好,之后改过,也不能总以老眼光看人不是?”

七姑娘一听这话颇有名堂,画儿也不描了。搁下笔,净手拉她坐下,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个遍。

半晌,温和浅笑道,“是这个理儿,不能一‘棒’子将人打死了。可这也需分人看。若然四妹妹不嫌弃,我倒是好奇,你嘴里那早年名声不大好之人,如今改过了不曾?又是缘何犯了悠悠众口?哪家的小姐?”

七姑娘心知肚明,顾臻此时与她说起,必不是京中的娇娇。只看她俏脸绯红,整一副羞答答的别扭样子,便知存在心底多日的谜底,今儿许会闹个明白。

秋宴过后啊…这时机,不由她不多想。

姑嫂两个,一个是有求于人,一个是成竹在‘胸’。

高下立判。

果然,一听世子妃仿佛“误会”了,四姑娘哪里还坐得住。再顾不上卖关子,吞吞吐吐许久,终是嘀咕出个人名儿来。只叫七姑娘倏尔一滞,始料不及。;

第三七五章 眼里的白月光

七姑娘觉得被绕进了一个古怪的圈儿里。-叔哈哈-这事儿棘手,不好办。

“四妹妹并非今个儿才头一回听说江‘阴’侯此人,何故今日忽而有此一问?还是秋节那日,发生了何事?”

老侯爷还未被怀王褫夺爵位之前,如今这位贺大人,可是‘花’名在外,京畿无人不知。便是凭着当日幼安郡主与贺家的‘交’情,旁人不知,顾臻该不会丝毫没有耳闻。

“之前多是道听途说。那日在宫中,若非侯爷‘挺’身相助,我已被那新晋封的庄容华,打着教导的幌子,当众罚跪。”

说起那日生受的委屈,四姑娘一改先前扭捏,声气儿都高昂了三分。

那会儿她不过带着婢子在御‘花’园猜灯谜,偶然碰上几个朱家的娇娇。两家如今在朝堂,本就不和睦。如此一来二去,明嘲暗讽是少不了。你刺我一句,我还你一句,谁也不相让。

不知何时,便听对面一人攀扯到世子妃身上。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酸味儿,暗指姜氏气度狭小,善妒容不得人。换了别家,该当以七出之罪,休弃作罢。

如此一来,顾臻哪里还听得下去。来人辱的可是她嫂嫂,不说她打小濡慕她阿兄,便是七姑娘待她万般的好,也容不得她忍气吞声,默认了旁人对世子妃的折辱。

当即便气得一指指向对方‘胸’口,正‘色’质问道,“如此口无遮拦,便是你朱家的教养?你信不信,我且回头将这话原封不动,说与阿兄知晓。”

那人被她这么一吓,顿时就怕了。姑娘家吵嘴,喜争强好胜,难免有口不择言的时候。真要捅到世子跟前去,这事儿又需另当别论了。

顾臻见她后悔莫迭,怏怏不敢吭声,以为自个儿占了上风,逞了一时痛快。不想这时,突然从树后绕出个人来。

顾臻也有好些日子没进宫,这后宫的‘女’人,多如牛‘毛’,她岂能个个都记得住。

趁她愣神之际,朱家几个娇娇,对来人倒是相熟,当先行了礼。她也是这才知晓,横档在路中央,只看面‘色’便知来者不善这人,便是刚进宫不久的庄美人。

这庄美人一来,不管不顾,气势跋扈得很。压根儿不问是非,迳直打断她行礼,更藉故给她落下个“心思歹毒,不识礼数”的罪名。当即便要给她难看。

四姑娘心思虽浅,这下也看明白了。这庄美人分明是站在朱家一边,仗势欺人来的。

想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加之在外有父兄庇护,在这宫中,何时有人这般给她气受?自然是不依。

好在她脑子不笨,见势不如人,便要带人离去。遇上这般不讲理的,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顾臻又哪里知晓,往常她在宫中见过的妃嫔,好歹经了世家教养,跟庄容华这般的,压根儿不是一路人。

后宫争斗,使“明枪”的不多,放“暗箭”的不少。偏偏,庄容华此人,没什么城府,一应心思,全摆在脸上。

不久前才在七姑娘跟前吃了亏,游园的时候,好巧不巧,竟叫她听见有人胆敢替七姑娘辩护,话里话外亲近得很。尤其隐隐牵扯出那人对七姑娘的宠爱,这就如同火上浇油,将庄容华心里憋了许久的火气,噌噌的,一把给点燃了。

之后仗着容华的份位,片刻也等不得,便要命郝姑姑与阿园押她跪下。仿佛教训了她,便能从七姑娘身上讨回几分,出口恶气。

经了四姑娘忿忿描述,七姑娘设想那晚的情形,忍着才没‘揉’上额角。

这庄容华,怎么到了何处都有她的身影?早在泰隆时,便不讨人喜欢。到了京中,更是惹人生厌。当初若然能预见她如此不省心,便不该心软,看在曲姨娘勤勤恳恳伺候太太的份儿上,放她一马,没狠心送她去庵堂里当姑子。

“照你这么一说,后来是侯爷出面,替你解了围?”

一提那人,四姑娘刚刚还不甘心的恼火,眼见着便歇了。两手放在身侧,脚尖蹭一蹭地毡,微微埋着头,似有为那人说好话的嫌疑。

“嫂嫂不知。那晚御‘花’园赏灯,可热闹了。也不知是否庄容华存心,被她这么高声一嚷嚷,离得近的,纷纷回头观望。妹妹那会儿,实是羞怒‘交’加,险些被气得没脸见人。若非侯爷及时‘插’手,又一路送我出了御‘花’园,那晚之事,怕是还得带累家中。”

话到此处,四姑娘不禁有些惭愧。若非她气‘性’大,不肯低头,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她也是后怕得紧,那日若没遇上江‘阴’侯,被庄容华迫得不得不跪着挨了罚,不仅她的名声,便是赵国公府,也得因她而‘蒙’羞。

一念至此,四姑娘心里堵得慌,脑袋都快要埋到心坎儿里去。

七姑娘见此,暗地摇一摇头。这事儿说起来,还是缘于顾臻对她的维护。虽则顾臻自个儿也有错,可眼下瞧她一副全然知错的模样,她要再摆出嫂嫂的架势这时候说教,未免显得不近人情,虚伪且令人心寒。

于是打个眼‘色’,叫‘春’英斟一杯热茶,接过来亲自递到四姑娘手中。替她理一理腰间的穗子,七姑娘和颜悦‘色’道,“事情过了,能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吃一堑长一智,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你若是不怕你阿兄知晓此事后训诫你,我便代你求你阿兄,寻个机会,好好谢过侯爷。”

这事儿不算小,尤其还是在四姑娘议亲的当口。姑娘家名声一旦坏了,那才是后悔莫及。不说顾臻如何,便是国公夫人那头,怕是连她也得一并给恨上。

四姑娘点头,她既老实‘交’代了原委,便不怕她阿兄训她。她也是过后才惊觉此事背后的凶险。

四姑娘目不转睛盯着脚尖,兀自有些出神。

那晚江‘阴’侯一路相送,言谈举止,莫不待她守礼而尊重。他似身子不大好,还没入冬,已批了厚实的氅衣。出言宽慰她的时候,目光中正平和,半点儿不见世人传言的轻佻。顾臻看得出来,因着不相熟,他待她,礼数之外,稍稍还透着疏离。全不似京中流言,放‘浪’风流。

她再三道谢,他也毫不避忌的坦言,那时他身处不远处的游廊,真论起来,却是他无礼窥探,无需对他言谢。

如此君子坦‘荡’,更令顾臻深信,他品行高洁,即便年少轻狂,而今已值当众人对他刮目相看。

出于他待她的坦诚,她也放下颜面,自省己过。

“方才让侯爷见笑。若非我一时冲动,非要与人争个长短,之后也不会横生枝节,惹出庄容华这么个难缠的人来。”

等了许久,便在她以为不会得到他回应之时,他却回了头。

“妄自中伤他人,错不在你。”

他身量比她高,俯首看她之时,目中恍惚流淌着,半是回想,半是袒护的柔‘色’。淡淡映着月‘色’的清辉,就这般势如破竹,直直照进她心底。

一眼,就此难忘。

*************

四姑娘眼中的贺大人,所有神‘色’转化,都是就事论事。事实呢?不然哈。就像他那句话,袒护的,另有其人。

第三七六章 大人,侯爷自是上乘之选

闹明白四姑娘的心意,七姑娘没急着把这事儿往自个儿身上揽。-(此事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外间淅淅沥沥飘着小雨,七姑娘命冬藤打伞,一路送四姑娘回去。

傍晚那人回屋,两人一道用过饭。她身子重,爱犯懒,没骨头似的歪在榻上,心不在焉翻玩手中的六子联方。

他今日得闲,好兴致,在画案上铺陈开来,灯下作画。

半是低垂的眉眼,清俊而平和。这男人的稳重,似浸进骨子里。便是提笔‘舔’墨,也自成一派从容风雅。

她在灯下观美人,只觉越看越美,赏心悦目。索‘性’撂下手里费脑子的玩意儿,放在身前,将它当了鞠丸,伸手拨‘弄’来拨‘弄’去。亮闪闪的眸子盯着他,心里暗想,若然小儿能随他多些,定然更加讨人喜欢。

许是她目光太灼灼,趁此刻还未动笔,他抬眼看她,以为她又有了主意。

“夫人,今日这画,想要山水,或是虫鱼?”

她便弯了嘴角,单手支着脑袋,另一手抚在肚腹,俏皮道,“夫君不是疼爱小儿么,挑他如何?”

这哪里是要他画小儿。种子种下去,还在肚皮里头呢。任他丹青绝伦,也描不出一朵儿‘花’儿来。

他眉心一动,抬眼看她。眼底有幽光闪烁,深深打量她一眼,真就俯首书案,落了笔。在纸上轻描淡写,几下便勾勒出她面庞圆润而姣好的轮廓。

她不想他竟将戏言当了真,鼓着眼珠子,接着便撑起身,赶忙阻拦。“不许画,不许画。下官与您说笑呢,面皮这般臃肿,怎堪入画?”边说边举着他的六子联方挡在眼前。但凡‘女’子,哪个不爱美?总不能让他头一次替她作画,便如此“丰腴”,跃然纸上。

他带笑看她,并不因她阻挠,中断描摹。他看过她诸般姿态,初时戒备胆儿小的,之后聪慧顺服的,生病时抵赖不肯服‘药’的,及至而今,手忙脚‘乱’的。

哪一眼都是她,无不可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