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南宫琤上前一步,神色恭敬地向建安伯夫人行了大礼,“裴世子是为了救琤而受伤,琤在此郑重谢过夫人和世子。”

“南宫大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建安伯夫人冷淡地说道,“犬子救人是他自愿的,即便不是姑娘当时也会有其他阿猫阿狗。”她心里有几分不悦,他们建安伯府可不稀罕那一声无用的道谢。

“夫人说的是。”南宫琤仍旧面色如常,点头道,“世子侠义,不管是谁,当时他都会救的。”

建安伯夫人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心道:南宫琤这是什么意思,还真把自己的客气话当回事了!

“还请夫人放心。”南宫琤似是没注意到建安伯夫人的脸色变化,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建安伯府同南宫府两家议亲之事,不会因裴世子受伤而中断。”

南宫琤的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屋子里的众人心里起了惊涛骇浪,整个花厅寂静无声。

建安伯夫人震惊地看着南宫琤,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南宫琤居然会说出这么番话来,几个月前两家的相看,自己本就不情愿,是看在吏部左侍郎夫人钟氏的面子上,勉强见上一见,谁知道最后搞成那样……

过去的事且不提,儿子现在这种情况,南宫琤竟然还愿意嫁过来?建安伯夫人心情很是复杂,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连南宫玥一时都怔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南宫琤的意思是想嫁给裴元辰?这就是她昨晚一夜没睡得出的结果?

南宫玥和建安伯夫人心中都久久无法平静,唯有南宫琤反倒是平静得很,她的目光清澈,神情坦然地面对二人。

南宫玥不知道该说什么,南宫琤则镇定地说道,“不知我可否探望一下世子?”

建安伯夫人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叫了一个嬷嬷过来领南宫玥和南宫琤过去见裴元辰。

可是南宫琤终究是没见到裴元辰,一个丫鬟传裴元辰的话,把她拒在了门外。可就算是如此,南宫琤还是神色自若,让南宫玥不得不感慨她这个大姐姐真的不一样了。

不多时,待萧奕出来后,三人便告辞出了清风阁。

一直把南宫玥和南宫琤送到清夏斋前,萧奕这才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直到南宫玥回头向他笑着眨了眨眼睛,这才眉飞色舞的离开了。

回到清夏斋,南宫玥拉着南宫琤急急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正色问道:“大姐姐,你刚刚对建安伯夫人所说的话,真的想明白了吗?”虽然裴世子的身份不低,但若是他真的瘫痪了,以后娶亲恐怕只能择小门小户,相比之下,南宫府已经是建安伯夫人能有的最好的选择了。

南宫琤一霎不霎地看着南宫玥,坚定地说道:“三妹妹,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要嫁给裴世子。”

“大姐姐,裴世子对你救命之恩,我知道你心怀感激,可是这婚姻可是终身大事,不可一时意气……”南宫玥沉声道,“你可要考虑清楚,更何况,我看裴世子也未必会答应。”

“三妹妹,我不必劝我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要嫁给他。”南宫琤再次道,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十分果决,“无论今后如何,我都会陪他一生一世。”

“大姐姐……”

南宫琤目光镇定地说道:“先前与裴家议亲的时候,爹爹并没有反对。南宫家与裴家的联姻应该并没有问题。”

南宫玥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裴世子极有可能会瘫痪,作为妹妹,她不愿意南宫琤的后半生就这样毁了。可是,裴世子是为了救南宫琤才会落到这个下场的话,从这一点来说,南宫琤的选择没有错。

“三妹妹。”南宫琤坚定地说道,“这一次我是真的认认真真的考虑好了,也想过我嫁过去后可能会遇到的任何问题,但是,我不会后悔的。”

南宫玥定定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大姐姐,这是你的选择,我也不好多嘴,但是婚姻之事,还是不能单单由我们两人来决定,等回了王都问过大伯父再说吧。”

南宫琤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三妹妹,我就先告辞了。”

南宫琤的那一句不止是在南宫玥心中掀起一片涟漪,此刻,建安伯夫人心头萦绕不去的,也是此事。

“刘嬷嬷,”建安伯夫人呆坐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说,那南宫大姑娘是真心的吗?”

刘嬷嬷迟疑一下,道:“应该是真心的吧,婚姻之事又怎能随便说。”

建安伯夫人迟疑地说道:“可是我若真上门去提亲,别人会不会认为我们建安伯府挟恩以报?”

“这哪会呢!”刘嬷嬷忙安慰道,“两家之前本就在议亲,现在也只是继续而已。”

建安伯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南宫大姑娘能亲自来一趟,说出这一番话来,若是真心的,倒算是桩好姻缘了。”最起码南宫琤是心甘情愿的,以后必能好好过日子。这若是另选她人,身份上先不说,很可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那可真要苦了辰哥儿一辈子了。

还有裴元辰这个样子,建安伯府也急需一个出色主母能撑住门户,教养下一代。思来想去,南宫琤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最起码她知恩图报,将来应该能踏实地陪着儿子过日子。

时间就在建安伯夫人复杂的心情中转瞬又过去了两日,这疯马伤人的事被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压过,顷刻就传得整个猎宫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齐王妃因教子无方,遭中宫笺表训斥,并被责带齐王世子即刻返回王都,齐王世子被皇帝下旨杖责十板子,令其回王都闭门思过三月。

当这个消息传到南宫玥耳中时,她刚用完早膳,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后,道:“百合,去查查到底是为了什么。”伴驾途中被勒令返回王都可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若非皇帝怒极,应该不至于如此不给齐王面子!

“嘿嘿,”百合俏皮地吐了吐舌,这才道,“奴婢就猜到三姑娘您要问,所以已经到打听好了。”

“百合!”百卉忍不住给了表妹一个训斥的眼神,觉得她越来越没规没矩了。

南宫玥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赞道:“百合如今是长进了。”

百合给了百卉一个骄傲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看连姑娘都在夸我!跟着才神秘兮兮地禀告道:“三姑娘,据说是齐王世子把迷情药带进了猎宫,欲对宫女行不轨之事时,还被李嫔娘娘给撞到了,把李嫔娘娘给气得差点没晕过去!”百合越说越兴奋,表情中还透着一丝惋惜,惋惜自己竟没撞上如此好戏!

又是迷情药……南宫玥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看来此事十有**是皇后设计的,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齐王妃也算是自作自受!

说话间,一个清夏斋的宫女进来与百卉传了话又退了出去,百卉便上前笑着禀报道:“三姑娘,三姑爷来了。”

南宫玥的眸中透着温和的笑意,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裙,说道:“我们走吧。”

今日是与建安伯约好去为裴元辰诊治的日子,她毕竟是个姑娘家,独自出入清风阁不太妥当,便让萧奕陪着一起去,顺便他们还和傅云雁等人约好了一块儿去雷掣马场挑马,为了这件事,傅云雁已经念叨很久了,可这几日她为了配制膏药,需要盯着火候,一步也没能离开清夏斋,好不容易今日才能成行。

出了清夏斋,萧奕就笑着迎了过来。

现在已是秋季,清晨还是有些凉意,萧奕特意带来了一件披风,立刻替她披上。

南宫玥的眼神暖暖的,萧奕扶着她上了马,两人一块儿往清风阁而去。

百卉和百合识趣地跟两人保持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方。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清风阁。

建安伯和建安伯夫人已经等了有些着急了,刚一得到禀报,就亲自迎了出来,引着他们进了厅堂。

见了礼后,南宫玥开门见山地说道:“还烦请夫人去请张太医过来,膏药的用法,我还需要亲自与张太医说一下。”

建安伯夫人忙答应了,让人拿着建安伯的帖子去请张太医。

南宫玥先去见了裴元辰,短短几日,这个少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瘦了一大圈,就连脸颊都仿佛微微凹了进去,双目无神,

南宫玥为他诊了脉,正要出去另开方子,裴元辰却出声叫住了她,“郡主。”

南宫玥声音温和地问道:“世子有何指教?”

“郡主,”裴元辰虚弱地一笑,“多谢郡主费心为我医治!”

南宫玥怔了怔,直到现在才真正地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了。

人生遭遇如此大变,他萎靡,他愤懑,他不甘……她都可以理解,所以也从未特意去开解他,只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他治好,哪怕是希望渺茫……

没想到这个裴世子竟然这么快就自己振作起来了,这个人心灵如此强大,倒是可敬可佩!

南宫玥笑了笑,只是道:“世子,我三日后再来。”

南宫玥与萧奕出了内室,回到厅堂,刚开完方子,交给建安伯夫人,张太医也到了。

南宫玥向百卉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罐递给了张太医。

“张太医,”南宫玥向张太医解释道,“这是我这几日调配的一种膏药,它的用法有些复杂,恐不能交由丫鬟,还要劳烦张太医了。”

张太医连连点头,道:“郡主放心,老夫会每日亲自过来给世子敷药的。”

南宫玥细细地与他解释了敷药膏的使用方法,随后又向着建安伯夫人说道:“一开始几日,这药膏用上后,世子可能会剧痛无比,但绝对不能因此就放弃不用。这么说吧,越是痛,这药膏起到的效果就越好。”

建安伯夫人期待地问道,“这个药膏能帮到犬子吗?”

一旁的建安伯同样也是一脸的希翼。

南宫玥柔声解释道:“侯爷,夫人,世子的病况有些复杂,摇光暂时只能按照他的状况来配合着换方子,至少需要治疗三个月,才能判断世子的伤势究竟有没有好转。”

建安伯夫人还想说什么,被建安伯拉住了手,就听建安伯真诚地说道:“真是要劳烦郡主了。”

“摇光一定会尽力的。”南宫玥从容地说道,“今日的方子也一样用上三日,三日之后我再来。”

与他们告辞后,南宫玥和萧奕从清风阁出来后,萧奕主动为南宫玥牵了马,越影则慢悠悠地跟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一同走向猎台。因着要去马场,百合百卉也被她遣回了清夏斋。

距离约好的午时还有些时间,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紧不急地往前走着,在路过一个宫室的时候,就见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把一个双轮手推车推了出去,推车上盖着一块灰色的油布,油布下露出半个马头,他们显然是在运马尸。

推车后还跟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个白衣少女正在嘤嘤啜泣着,另一个红衣少女柔声安慰她:“成妹妹,你别太难过了,你这样,烈日走了也会心里不安的。”

烈日?这听着好像有些耳熟。南宫玥的步履缓了一下。

白衣少女伤心欲绝地用帕子拭着眼泪,“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它来猎宫的。”

这时,南宫玥终于想起来了,前几日她好像也遇到了这两位姑娘,她们还提及那匹名叫烈日的马病了,没想到才几天,它就没了……

南宫玥有些唏嘘。

到猎台的时候,傅云鹤兄妹已经到了,四人打了招呼后不久,其他人也陆续到了,只有原玉怡,临时被云城长公主叫了过去,要晚些才能过来。

正闲话着,蒋逸希突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呀!”。

蒋逸希拉了拉傅云雁的衣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就见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南宫玥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蒋逸希指了指傅云雁的裤子,就见浅色的裤子上隐约透着点点腥红。

南宫玥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傅云雁脸红通通地说道:“怎么办……明明还有两日的。我今日去不了了,你们一块儿去吧。”她的声音里掩不住的失望。但此刻,她还是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都已经出丑了,还好没有被别人看到……

确实,这样真没办法去了……

南宫玥忙说道:“六娘,那我送你回去吧。”

蒋逸希也忙不迭点头道:“我和玥妹妹一起送你回去。”

傅云雁忙摇头道:“不用了,你们俩去玩吧。”

“希姐姐你去吧,我送六娘回去就可以。”南宫玥忙道,“你不去的话,怡姐姐一个人,也不太妥当。”

若是蒋逸希不去,恐怕原玉怡也去不成,不然就她一个姑娘家和他们一起出去,哪怕有着表哥表妹的名义,也终究不好。

蒋逸希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来送……”

“好啦。”南宫玥笑着说道,“希姐姐你来猎宫这么久了,都没好好出去玩过呢,你们放心去吧。”

南宫玥说着向萧奕招了招手,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道:“我要送六娘回去,今日不随你们一起去马场了。”

萧奕一脸的失望,可怜兮兮地说道:“那我也不去了……”

南宫玥斜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姑娘家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一会儿我去徽仪宫陪六娘,你也要去?”

他当然不能一起去……萧奕的一双桃花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南宫玥。

南宫玥拉着他的袖子说道:“阿奕,你帮我挑匹小马驹吧……明日我做点心于你吃。”

萧奕满足了,欣然应道:“好!”

原玉怡这时也到了,与她打声招呼后,南宫玥陪着傅云雁回了徽仪宫。

让丫鬟给傅云雁煮了红糖姜茶,又陪着闲不下来的傅云雁坐了一下午,一直到黄昏,夕阳染红整座猎宫,萧奕他们才终于从雷掣马场回来。

心心念念着他们会挑到什么马,喝过姜茶,又生龙活虎的傅云雁早早地就拉着南宫玥等在了猎台,他们一回来就见到了。

只是,去的时候是他们五人五马,回来的时候,同样是五人五马,似乎是没有挑到中意的马儿。

果然,一问到这个话题,原令柏的脸就垮了下来,无趣的说道:“一点儿都没意思。雷掣马场病了不少马,余下的那些也病怏怏的。我们担心有马瘟,没敢多待就回来了。”

“马瘟?”南宫玥惊讶道,“猎宫最近似乎也病了不少马。”说着,她看向傅云雁和原玉怡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烈日?它今日已经没了。”

“啊?”

两个姑娘全都一脸的震惊,心里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傅云雁思索着说道:“咱们到猎宫的第一日就有不少人去了雷掣马场挑马,这几日去过的人应该也不少,莫非……”

几个人的心中都有了同一个想法……

莫非雷掣马场的真是马瘟,而且已经传染到了猎宫?!

所有人面面相觑,萧奕当机立断地说道:“我们去禀报皇上吧。若真是马瘟的话,咱们的马可都要小心了。”

大裕尚武,骑射都是世家的子弟的必习课程,没有谁是会不爱马的,要真爆发了马瘟,他们的马可全都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们也不耽搁,赶紧去求见了皇帝……

……

而与此同时,远在王都的安逸侯府里,官语白在书房里翻看着一些史料。

他的书案上已堆了不少的书册,其中还有一些书页已经泛黄了,似乎随时都会散开。

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正无趣地靠在那里,打着哈欠说道:“语白,你不是已经让小四去通知他们了吗?”

官语白把手中的书册放了下来,眸光有些暗淡地说道:“……司凛,看来雷掣马场那里爆发的确实是疫症。一百二十年前,曾有过类似的事情。”

“还真是疫症啊。”黑衣男子司凛走了过去,一脸探究地问道,“我还以为是你想得太多了。”

“前朝时,曾爆发过一次,疫症一开始传染的是马,牛,羊之类的家畜,之后,又通过它们传染了人……当时,为了不使疫症扩散,封死了疫区,十几个村、镇、城市成了死村、死镇和死城……”官语白看着他,声音里没有半点起伏,“……据史料记载,那次疫症,无人幸存。”

司凛有些惊讶了,“这么惨?!”

“希望小四来得及……”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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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疫症

猎宫可能爆发马瘟一事在由萧奕等人报给了皇帝以后,皇上十分震惊,忙命人前去处置。猎宫内的所有马匹都由兽医进了详细的检查,并将生病的马全都移了出来,马厩由火燎烟熏进行全面的消毒,出现过病马的马厩则全部焚毁,并在所有马的草料里都添上了一些药,以作为预防。

接下来的几日,没有再发现有新的生病的马,所有人这才安心了下来。

一场可能会爆发的马瘟被压了下去,皇帝的心情相当不错,松了一口气之余,突发奇想要去夜猎,就点了几个人一同出发了。毫无疑问,萧奕又一次在随驾的名单里。

皇帝跑去夜猎,皇后也没闲着,宣召了一些贵女前去赏月。

清夏斋自然也得了宣召,于是,南宫玥便和南宫琤、白慕筱一同去了凤麟宫。

宫女领着她们到了前院,此刻夜幕已经降临,前院中点起了一盏盏精致的琉璃灯,把院子映照得流光溢彩,绚丽夺目,仿佛连那夜空中的繁星都被夺走了光彩。

原本空旷的院子,放了不少长桌和圈椅,大部分贵女已经到了,一片喧阗声。

南宫玥扫了一圈,见大都是上次的熟面孔,少了方紫藤,多了蒋逸希,已然心中有数。皇后上次的晚宴因为蒋逸希“生病”的事不得不中断,看来今日还是为了选皇子妃,自己只要轻松地做壁上观便是。

不止是蒋逸希,原玉怡和傅云雁也到了,于是,南宫玥三人便向她们走去。

互相见过礼后,南宫玥在傅云雁的身旁坐下,几个姑娘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

“皇后娘娘驾到,张妃娘娘、李嫔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喊声,皇后、张妃和李嫔带着一众宫女浩浩荡荡地来了,众女忙福身行礼。

皇后、张妃和李嫔的座位被安排在池塘边的一张长桌后,众女分别在长桌两边坐成两排。

众人都坐下后,皇后笑道:“本宫偶然见今夜月色甚好,月明星稀,便临时起意,邀请众位姑娘来此赏月。大家不必拘束,随意赏月聊天便是。”

众人谢过皇后,便是聊天的聊天,吃喝的吃喝,赏月的赏月,但还是一些姑娘则显得很紧张,始终保持仪态端方的样子……

很快,皇后就命闻嬷嬷叫了一位月色衣裙的姑娘上前说话:“你就是左都御史黄大人家的姑娘?”那些对皇子妃之位有些的心思的姑娘们顿时一颗心高悬了起来,看似不在意,实际则时时留意着皇后那边的动静。

黄姑娘恭敬地上前,在距离皇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行了一礼:“回皇后娘娘,臣女正是。”

皇后上下打量了黄姑娘几眼,见她低眉顺目,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还算满意地颔首,问道:“黄姑娘今年多大了?读过些什么书?”

黄姑娘不慌不忙地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前几日刚满十四。臣女读过《女四书》、《闺训》。”

这《女四书》包含《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这读《女诫》﹑《内训》的姑娘不少,连着《女论语》﹑《女范捷录》都读了的,却是不多。

皇后赞赏地说道:“不错,这姑娘家是该多读些书,读书才能明理!”跟着,就着《女四书》,随意考校了几句,而这黄姑娘都是对答如流。

待李嫔也问了几句后,黄姑娘便得体地退下了。

之后,皇后又叫了好几个姑娘上前说话……白慕筱是其中的第十个。

她在闻嬷嬷的引领下上前,从容得体地施了一礼,举手投足无半分失礼之处。

皇后对白慕筱印象不错,因此语气也分外亲切:“白姑娘,不知道除了跳舞以外,你平日里还喜欢做些什么?”

白慕筱沉稳地说道:“回皇后娘娘,臣女跳舞主要还是为了强身健体,平日里也就是读些书,只不过除了《女诫》外,都是些打发闲散时间的。”

皇后倒没觉得什么,而一旁的张妃却是微微蹙眉,上次在宫中她就已经觉得这个白慕筱琴技平平,如今看来竟是连正经书读得也不多。这姑娘家书读的不多也不要紧,多花些功夫在女红之类便是,可是她居然费心在跳舞上,这跳舞能上什么台面,说得难听点,便是舞姬!

偏偏皇儿居然对她另眼先看……

也不知道她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可是张妃也不喜欢为了一个民女,就和儿子起了龃龉,心想:左右不过一个妾或一个侧妃罢了,自己又何必为此和儿子心生嫌隙!

白慕筱退下后,皇后似笑非笑地问张妃:“张妃妹妹,你可要找哪位姑娘也说说话?”她也想瞧瞧张妃属意的未来的三皇子妃是谁,以便随机应变。

张妃的目光在南宫琤的身上飞快地扫过,心中还有些可惜,本来为着南宫家在士林学子中的号召力,南宫琤是她颇为中意的三皇子妃的人选,只可惜皇帝不同意……

张妃定了定神,视线落在一位鹅黄衣裙的姑娘身上,道:“这位是威扬侯家的章大姑娘吧?”

那鹅黄衣裙的姑娘忙起身,恭敬地行礼道:“正是臣女。”

“章姑娘过来,让本宫瞧瞧。”张妃慈爱地打量着章雨弦。

章雨弦上前了几步,张妃亲热地拉起她的手,赞道:“好个水灵的姑娘,早就听说威扬侯家的姑娘钟灵毓秀,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章姑娘,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臣女平日里都在家读读《女诫》,做些女红。”章雨弦害羞却得体地答道。

张妃问,章雨弦答,两人一来一回地说了好些话。

见状,四周其他的姑娘已经是心里有数,恐怕这位章姑娘就是张妃娘娘看中的未来三皇子妃了,一时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

南宫玥很快收回了视线,眸中闪过一道异芒,心道:难道说今生成为三皇子妃的会是这位威扬侯府的章姑娘?那白慕筱又会如何……

南宫玥转头朝与自己隔着两人的白慕筱看去。

这时,白慕筱正好将目光从章雨弦身上移开,模样看来很是平静,盈盈美目中看来没有羡没有嫉也没有恨,反倒是透着一丝淡淡的怜悯,还有几分自信与淡定。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勾,似喜还羞。

也是。南宫玥也笑了,三皇子的“真爱”可是白慕筱,若是这位章姑娘真的成了三皇子妃,她才是需要被同情的对象!

南宫玥若无其事地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继续与蒋逸希、原玉怡她们说笑闲聊。

“咦?御史令府的李姑娘没来吗?”原玉怡朝四周看了一圈后,突然问道。

“李姑娘她病了。”蒋逸希同情地道,“听说之前路上舟车劳顿身体就没养好,这几天一下子就病倒了,已经病了好些天了。”

“最近生病的人真不少啊。”原玉怡感慨了一声,数着手指说,“希姐姐你之前病了,李姑娘病了,我听说忠武将军府的成姑娘也病了……玥儿,六娘,你们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成姑娘?”傅云雁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挑说道,“阿玥,这成姑娘好像就是那匹叫烈日的红马的主人。”

烈日的主人……南宫玥立刻想了起来,还记得那日她哭得很伤心,于是有些唏嘘道:“……是那位姑娘啊。”

傅云雁同情地叹道:“难道因为她的马没了,她哀伤成疾?……如此爱马之人,我以后定要与她结交一下才是。”

原玉怡感慨地说道:“还好发现的早,马瘟没有扩散,我们的马儿一定会好好的。只可惜了那些病死的马儿……”

“别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了。”傅云雁振作精神,她机灵的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笑了,“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那个方四溜出腾云阁去烟雨斋找镇南王妃哭诉?”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玥一眼,仿佛在说,她已经知道方紫藤会被赐给齐王跟南宫玥也有关系。

原玉怡也看了南宫玥一眼,笑着问道:“别卖关子,然后呢?”

“过程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只听说她后来是哭着从烟雨斋跑出来的,想必是……”傅云雁笑嘻嘻地看着南宫玥,指望她能透露一点内情,满足一下她们的好奇心。

这“内情”南宫玥确实知道。因为方紫藤前脚刚离开烟雨斋,就有人把事情的经过报给萧奕了,于是萧奕就拿这事来她这里求夸奖,说是方紫藤跟小方氏哭诉说齐王不宠爱她,齐王嫌弃她连累了王妃和世子,她让小方氏给她做主……可是小方氏又怎么会理会她,随手就把方紫藤给打发了。

当时因着“连累”一词,让南宫玥很是好奇,于是,萧奕特意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据说齐王世子当日想用迷情药行不轨的对象并不是宫女,而是这个新庶母,方四……也因此,皇上才会大发雷霆。

傅云雁见南宫玥只是笑,却不说话,好奇心像蚂蚁一样在心中爬,忙缠着南宫玥问个不停……

就这样,又过了片刻,雪琴神色匆匆地走到皇后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皇后黛眉微蹙,面露忧色,正想要开口,却听张妃一脸好奇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张妃一看皇后蹙眉,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哪里不明白张妃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看了张妃一眼,“张妃妹妹,是皇上回来了。”

皇上出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吧?张妃诧异地说道:“皇上这么快就夜猎回来了?”

雪琴忙福身回道:“回张妃娘娘,于侍郎家的公子突然昏了过去,从马上摔了下来,还断了腿。皇上兴致被扫,就半路又折返了。”

于侍郎?!张妃脸色一沉,于侍郎是皇儿韩凌赋的亲信,上次为了西戎使臣一事,于侍郎已经是令皇帝不喜,如今于侍郎的儿子又……

这也太巧了!难不成……

张妃目光沉沉地看了皇后一眼,心里怀疑是否皇后,甚至是平阳侯府的人暗中所为?

底下的姑娘们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皇上夜猎却遇到这种事,感觉委实不太吉利!

出了这样的事,皇后无心再宴饮了,摆驾去了皇帝的光明殿。

众女连忙起身恭送皇后、张妃和李嫔,之后,姑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凤麒麟宫,这一夜,就在众人猜忌不安的心思中过去了……

秋猎已经过半,按照规矩,第二日是猎中的献祭仪式,皇帝要把从猎场里亲手猎来的猎物献祭给上苍。

初日才冒出小半个头,南宫玥就随同众人来到了猎台,一起跪下祈福。

皇帝就站在前方的祭台前,台案上高高地堆着了各式猎物。

此时,皇帝正在猎台上天念着晦涩的祭文,向上苍祈福,祈福国泰民安,祈福风调雨顺,祈福无灾无难……

念完祭文后,皇帝手持三柱香,向上苍鞠躬拜了三拜,然后亲手插在了香案上。

接下来便是献祭,献祭很简单,只要天子亲自点燃猎物,把猎物焚烧殆尽,那就代表老天爷收下了祭品。

这一道过程是决不可能出错的,宫人早已经在那些猎物上涂满了香油,只要火把一触及,猎物必然熊熊燃烧起来。

现在就只等司天监点燃了火把,然后亲手交到皇帝手中……可是司天监却久久没有反应。

旁边的小内侍不由着急了,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利大人……”

司天监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忙拿起了火石,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就像是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苗,让人实在无法无视。

小内侍有些着急了,想要上前帮忙,却发现司天监的面色难看极了,脸上惨白如纸,额上更是布满了汗珠。

利大人该不会是病了吧?小内侍心里咯噔一下,凑到司天监身边低声道:“利大人,你且……”

他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完,只听扑通一声,司天监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嘴唇又白又干,已经不省人事了。

司天监居然在这么个紧要关头,突然倒下了!

这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皇帝顿时脸色大变,就连底下正等着完成最后一道仪式的官员们也都傻眼了。

这下该怎么办?

这献祭仪式还继续吗?

皇帝面色铁青地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扶司天监大人。”

“是,皇上!”两名内侍颤声应了,疾步跑到了司天监面前,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抬了下去。

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空气沉闷得有些吓人。这献祭仪式出现如此意外,实在是不吉之兆啊!

这时,宣平伯双眼一眯,机灵地上前言道:“还请皇上亲自点燃火把,完成最后的献祭仪式。”这献祭只要求皇帝亲自点燃作为祭品的猎物,到底由谁来点燃火把其实并不重要,只不过历代的皇帝又怎么会屈尊去点什么火把,但如今好歹把场面圆了过去。

皇帝赞赏地看了宣平伯一眼,道:“就以宣平伯所言。”

如此,皇帝亲手点燃了火把,扔于祭物之中,下一瞬,那熊熊烈火便映红了整个猎台,不过一盏茶就把那些祭物烧成了焦炭,烧成了灰烬……一时间,台上台下的人都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终于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献祭仪式。

等皇帝下了猎台,坐上龙辇离去后,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阿玥,你还好吧?”萧奕一起身,就先冲到了南宫玥身旁,心疼地说道,“腿麻了吧。”

“我没事。”南宫玥淡淡一笑,她哪里有那么娇贵。“腿是有点麻,走走就好了。”

旁边南宫琤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着淡淡的羡慕。虽然萧奕名声不好,可是从他的行动及言语上,都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把三妹妹放在心上的。

而白慕筱看着南宫玥的眼神却不以为然,萧奕虽然身份高,长相亦不错,但是终究是无能之辈,以她这玥表姐人品、才华,配他实在是可惜了。更何况,纵观历史,像镇南王这样的权倾一方的藩王必然遭帝王忌惮,也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可怜了她的玥表姐,还不知道现在她有多尊贵,将来便会遭受相应的磨难,弄不好就是从最高处瞬间跌至谷底,永不超生!

南宫玥莫名地觉得如芒在背,那目光的方向似乎是白慕筱,不由想到了对方常常藏于眼中的那一抹怜惜,那一抹感慨。

她眉头一皱,她可不需要白慕筱的同情,转头对萧奕道:“阿奕,你陪我走走吧?”

萧奕顿时眼睛一亮,直点头:“好好好!”

一瞬间,南宫玥感觉自己又看到他背后那条摇摆不停的长尾巴,不由忍俊不禁,眨眼就将白慕筱抛诸脑后。

两人漫无目的闲逛着,萧奕的眼睛一直专注的望着他的臭丫头,听着她轻轻柔柔地说着话。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到了黄昏,萧奕正说着一会儿去咏阳大长公主那里蹭饭的时候,不识趣的竹子又冒了出来。

“世子爷……”

萧奕一脸嫌弃地瞪着他,可怜的竹子当然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但还是不得不说:“世子,郡主,小四来找你们有急事,十万火急。”说着,他指了个方向。

南宫玥和萧奕顺着竹子指的方向一看,便见几十丈外,小四正站在一棵大树后,露出半个侧脸。

小四会来肯定是官语白派来的,官语白自然不会没事派小四走这一趟。

看来必有大事!

南宫玥和萧奕互看一眼,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萧奕沉声道:“我这就过去。”

两人快步走入猎台后方的林中,小四立刻从树后走出,他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拱了拱手道:“公子命我过来,转告世子还有郡主,雷掣马场近日疑似发生马瘟,马场四周的村子有数人死亡,公子恐这一带会有疫症发生,让你们尽快回王都。”

小四这一句话仿佛是平底一声惊雷,便是南宫玥和萧奕也是大惊失色。

这疫症一旦传开,这人命便不是论个算,而是论村,论镇,论城……在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疫症,足足焚烧了十几村庄才阻止了扩散,顷刻间几千多条人命便这样没了。

南宫玥作为医者,更是对这种致命的传播性疾病充满了敬畏。

“马?”南宫玥惊疑不定地说道,“难道那不是马瘟?这么说来,上次听说,烈日的主人,那位成姑娘似乎是病了?”

南宫玥的心中顿起一阵凉意,她不由朝萧奕看了一眼,心中浮现某个念头,却不敢想下去。

一场暴风雨似乎就要降临了,而她,不过是一艘孤舟,只能随命运的波涛起伏,甚至顷刻间覆灭其中……

……

与此同时,太医院太医正正一脸惶恐地在光明殿中向皇帝和皇后禀报司天监的病况。

“什么?司天监得的是疫症?”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勃然色变。

作为皇帝,他又怎么不知这疫症的恐怖!疫症一个处理不好,将比干旱、洪水等天灾还要可怕。在历史上,甚至有的族落因疫症而灭绝!

皇帝定了定神,怒斥道:“休得危言悚听,司天监不过是疲劳昏厥而已,哪里就能扯到疫症上去了!”

“皇上,”吴太医跪了下来,惶恐不安地磕了一个头,“司天监大人的病况与前几天生病的几人症状相似,先是高温不退,再是神智模糊,用了各种药物,也不见病情有所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吴太医的脸色很是难看,心里沉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相似的症状,一两个人可以说是偶然,可是,现在已经有六个人了……微臣与几位太医已经会诊过了,一致认为,疫症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还请皇上早作准备!”

“你们可确定真是疫症?”皇帝的脸色像涂了层墨汁似的,心底冰冷一片。

皇后在一旁也听得心惊胆寒,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眸光更是闪烁不已。这要真是疫症,那可真是要出大乱子了!

“皇上若是有疑虑,可再招众太医一同会诊。”吴太医深深一叩首,几乎不敢抬头看皇帝。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安静得让人窒息,空气沉闷得仿佛夏日的暴雨前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终于沉声对一旁的刘公公道:“怀仁,宣摇光郡主去为司天监诊脉。”

皇后心中一跳,连忙出声道:“皇上,恐怕不妥……”

皇帝看向了皇后,微微挑眉。

“还请皇上三思!”皇后正色地道,“玥丫头虽懂医术,但她并非大夫……这万一真的是疫症的话,玥丫头只是个姑娘家,年纪又小,不比男子身强体壮,若是不慎感染了疫症……”

皇帝眉头微皱,忙颔首同意道:“还是皇后考虑周到。让玥丫头去诊脉确是有失妥当,是朕思虑不周。”他沉吟一下,道,“还是让玥丫头过来这里,依着太医所述辩症吧。”

刘公公立刻会意,忙吩咐了一个内侍去请南宫玥了。

之后,殿内又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吴太医仍旧跪在地上,却是一动都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殿外传来内侍的唱报声:“摇光郡主到!”殿内的气氛才为之一松。

皇帝忙道:“快传!”

南宫玥一身碧衣,不疾不徐地迈入殿内,俯首就要行礼:“玥儿参见皇……”

“玥丫头不必多礼了。”皇帝焦急地打断了她,“朕宣你过来是有要事!”

难道说……南宫玥心中浮现某种可能性。其实就算皇帝不来宣她,她也是要来求见皇帝的。这疫症事关重大,光凭她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控制得了的,还必须让皇帝以雷霆手段,将疫症掐灭在萌芽状态!

南宫玥深吸一口气,镇定地问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吴太医,”皇帝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吴太医道,“你且起来跟摇光郡主说说。”

“谢皇上!”吴太医颤颤巍巍起了身,“郡主是这样的……”吴太医有条有理地就把疫症之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最后愁容满脸地说道,“……郡主,无论内服、外用,各种手段齐下,他们的病情都没有一点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

吴太医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严重者已经出现了胸痛、咳嗽、唾沫带血的症状,吐出的血中带着恶臭,这次随驾的几位太医会诊后,都认为很可能是疫症!”

就算是早有心理准备,南宫玥还是觉得胸口仿佛又受了一次重击,心口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她定了定神,肃然问:“吴太医,那他们的皮肤,指甲如何?可有异样?”

吴太医立刻回答道:“猎宫之中,病症最严重的是中书令大人和御史令府的李姑娘,他们的皮肤已经出现了紫黑色,那指甲盖的颜色也与正常人不同,呈现淡淡的黑色。”

中书令大人已经年近五十,御史令府的李姑娘则娇弱多病,最容易感染疫症的正是人群中的老弱病幼……南宫玥越想脸色就越凝重,又问:“还有呢,还有没有什么相似的症状?”

“有三人腹泻,便中带血。”

南宫玥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听吴太医所述,再加上小四的报信,再联想之前的种种征兆,就算没有亲自诊脉,她也已经可以毫不犹豫地确定那就是……

一瞬间,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她心头划过,萧奕,蒋逸希,原玉怡……她最重要的人,她最亲爱的朋友,此刻他们都置身于这个猎场,这个眨眼间就可能变成地狱的地方。

南宫玥闭了闭眼,对自己说,冷静!事已至此,现在最重要的是做出最快最有效的应对,将损失降低到最低。

“回皇上,”南宫玥恭敬严肃地禀告道,“吴太医所言不差,这次的病症恐怕十有**就是疫症。皇上,疫症一旦爆发,便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如今形势十万火急,一个不慎,疫症就有可能蔓延开来,届时,不止是猎宫会第一个变成一座死城,还会波及几个村,甚至几个镇,还请皇上尽快下令采取相关措施,防止疫症扩散!”

疫症,居然真的是疫症!

一瞬间,皇帝如坠冰窑,即便是太医早就下了诊断,现在听到南宫玥再一口肯定确是疫症,也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后的脸白得几乎要透明了,带着一丝颤音问:“玥丫头,你可有办法,那些人可还有救?”

南宫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的凝重,道:“皇上,娘娘,疫症分很多种,必须对症下药,在还没有确定到底是什么病症前,玥儿亦是无能为力。”

这一刻,南宫玥心中是真的无力,就算她自诩医术高明,但是这世上始终会有令她也觉得无能为力的病症。自古以来,这疫症大都非治愈,而是选择隔绝、掐灭病状的源头,每一次都是悲壮,却又不得不为之。

一条命重要,还是一百条,甚至上千条命更重要?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标准答案!

“皇上,”吴太医在一旁肃然附和道,“郡主说的极是,必须要尽快采取措施才行。”

“那……现在应该如何是好?”皇帝面色冷凝,声音艰涩,“应该如何防止时疫蔓延?”

这些问题南宫玥在来此之前已经细思,于是很快就答道:“皇上,第一步是必须尽快先把病患以及那些与病患亲密接触过的人,比如病患的家属、下人等暂时隔离开来;封闭整个猎宫,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而且必须把疫症的可怕后果告之众人,一旦发现疑似病人,就要即刻上报,不可出现隐瞒、谎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只是给了刘公公一个眼神,刘公公便即刻命人去传旨。就算是刘公公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此刻也不禁是两股战战。

这时疫……一个弄不好,他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里,甚至是……

刘公公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几乎不敢想下去。

这个秋猎聚集了大裕的皇族、宗室、众臣……任何一个人丢了性命,这皇朝恐怕都要震一震,更不用说是聚集了皇朝大半的中坚力量。

这弄不好,大裕说不定就会在顷刻间崩塌!

第210章-不离

“皇上,隔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必须尽快确认疫症的源头!”南宫玥严肃地说道,“玥儿怀疑这疫症很可能是从马的身上传染来的……”

“马!?”皇帝怔了怔,想起不久前,他们这几个孩子就因着猎宫可能会爆发马瘟一事来找过他,难道这其实并不仅仅是马瘟,而是可能先在马中传播,再由马传染给人的疫症?!

皇帝一阵心惊,这猜测简直太可怕了,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宫玥理了理思绪,继续道:“皇上,前几日虽已经对猎宫所有的马匹进行过检查了,但当时是因着马瘟之事,如今即然有疫症,而这疫症有可能是因马而起,所以玥儿恳请皇上下令将所有病马的主人,以及曾经接触过病马之人,包括各宫室马房的管事和下人全部隔离。原本的死亡的病马按规矩是深埋处置的,但玥儿觉得需要将其挖出再行焚毁。”

皇帝沉声道:“玥丫头,都照你的意思,还有什么建议你就放大胆说吧。”

“是,皇上。”南宫玥凝神道,“请皇上命人辅助太医查清楚那些病患自抵达猎宫后,曾去过哪里,这些人的共性可能就是这次疫症的来源。”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暂时玥儿还不知道这场疫症的传染途径是什么,所以,暂时就请皇上下旨,将所有与病患有过接触的人全都隔离,稍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皇帝不由想到了上午突然晕倒的司天监,双目微微瞠大。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同那司天监就有了近距离接触。

想到这里,皇帝背上沁出一身的冷汗,后怕不已。

南宫玥目光平静,条理分明地说着:“太医们同疫症病人接触,最好掩好口鼻手,洗手、沐浴一定要使用热水;猎宫上上下下都必须撒生灰、熏艾草以消毒灭菌;还有……”说到这里,南宫玥迟疑了一下,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恐怕是有些惊世骇俗,可是考虑到现在的状况,她也不能不提!

“皇上,若是出现疫症病患死亡,一定要即刻将尸体随同他的一应物品焚毁。”南宫玥凝重而果断地说了出来。

什么?火葬?!吴太医掩不住惊骇地看着南宫玥,失声道:“郡主,这……恐怕这不妥吧,马尸可以焚烧,可是人……那些死者的家属不会同意的,还是挖个深坑深埋了吧?”

皇帝也皱紧了眉头,心中惊疑不定。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古以来都讲究人死为大,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会行车裂、五马分尸之刑,而火葬那可是让人尸骨无存,尸骨无存之人将来又如何投个好胎呢?

虽然自古也有焚村焚镇以绝疫症之举,但那针对的毕竟只是普通的平民,可是现在这整个猎宫上下可都是国之重臣及其家眷……

南宫玥看出皇帝的心思,但还是道:“玥儿知道皇上的顾虑,可若是不火葬,只是深埋,天长日久,尸体在地下腐烂,说不定就会污染土壤、地下水,这水是流通的,也许地下水有一日就会流入江河,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可能喝下江河水,或者间接地,人可能误食那些饮过污染水源的动物……到了那时,很可能又将会是一场大灾难。”南宫玥大胆地抬眼看着皇帝,坚定地说道,“皇上,火葬,是为了永绝后患!”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面沉如水,“玥丫头,真的只能火葬吗?”

南宫玥郑重地点了点头,“还请皇上降旨。”

“吴太医,”皇帝复杂深沉的目光看向了吴太医,眼中还是有一丝犹豫,“深埋真的会出现如郡主所说的状况吗?”

吴太医神色凝重,道:“回皇上,听郡主这么一说,臣倒是想起一事,五十年前,前朝北平镇曾在一个夏天出过疫症,那时死了上千人,都是深埋了事。谁知后来不出十年,疫症就卷土重来,事后调查怀疑是因水源被污引起,后来那北平镇就成了一座死镇,再无人居住了。”

待吴太医说完后,殿内又安静了下来,等候着皇帝的决断。

皇帝闭眼沉思了片刻,最终下了决断:“那就火葬。”皇帝一句话拍案定板。

“皇上英明果决,是大裕百姓之福!”南宫玥和吴太医躬身齐声道。

一旁的皇后见皇帝下了决断,心中还是沉甸甸的,一方面庆幸她的五皇儿没来,另一方面又担忧自己这次能否平安离开这里。

“怀仁!”皇帝沉声对刘公公下了一连串的旨意。

之后,南宫玥便同吴太医去了一旁的偏殿,共同商量预防疫症的方子。

忙了近一个时辰,南宫玥才从光明殿出来,百卉正在殿外守着,可是之前陪她一起过来光明殿的萧奕却已经不在了。

南宫玥眸色一黯,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

“三姑娘,”百卉忙上前行礼,“三姑爷说他有事先走了。”

南宫玥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当然是知道萧奕为什么走了,现在疫症的状况还不明了,而从小四带来的话看,雷掣马场的病马很有可能是这场疫症的来源之一,甚至就是根源!萧奕不久前才刚刚去过那个雷掣马场……他定是担心若染上疫症的话会连累自己。

南宫玥定了定神,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这病症的源头来自雷掣马场目前也只是官语白的猜测,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能做的事先都做好,然后静待吴太医那边的消息。

百卉有些担心地看了南宫玥一眼,又道:“三姑娘……”

“我没事。”南宫玥勉强笑了笑,“我们先回清夏斋。”

南宫玥回了清夏斋,与此同时,皇帝的旨意也传遍了猎宫上下,整个猎宫都震动了起来。

御林军齐齐出动,以最快的速度封闭猎宫,没有皇帝赐的腰牌,谁也不能随意出入猎宫。猎宫中更是有御林军巡逻、守卫,各宫室全都闭门不出,一旦发现可疑之人,杀无赦!

与此同时,整个猎宫上下根据南宫玥和众太医的建议实行了一道道对策:

其一,那些患病的人被暂时隔离到了猎宫最偏僻的角落睦元堂中,而那些曾经与病人接触过的人也被隔离到了睦元堂旁的辛夷堂;

其二,凡是病人穿过的衣物、接触过的织物一律焚烧;

其三,所有人都沐浴更衣、清理房间;

其四,整个猎宫用艾草熏了三遍、广撒生灰;

其五,太医命人煎了浓浓的艾草水和预防疫症的药汤,分发给整个猎宫上上下下服用;

……

这疫症可是要人命的玩意,一点也马虎不得,整个猎宫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无论是主子还是奴婢,做事恐怕从来没如此齐心过。

清夏斋的情况亦是如此……待南宫玥忙完诸事有空在书房坐下时,百合来报,说是表姑娘来了。

南宫玥扬了扬眉,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请她进来吧。”

“玥表姐,”白慕筱一进门就是歉然道,“疫症突发,我知道玥表姐想必是很忙,我本不该来打扰,不过这疫症事关重大,我也想出一分微薄之力,所以就冒昧过来了。”

“筱表妹何须如此客气,请坐。”南宫玥正色道,“若是表妹有什么主意,还请不吝赐教。”

白慕筱坐下后,道:“玥表姐,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也闲暇也曾翻过几本医书,看到上面说这病从口鼻而入,就特意做了这个。”她给了丫鬟一个眼色,丫鬟立刻递上了一个小巧的篮子。

白慕筱把竹篮放在桌上,从中拿出一个白色的东西,道:“玥表姐,这个叫口罩,是我用六层纱布叠在一起缝制成的,戴在脸上遮住口鼻,可以疫症的病菌从口鼻而入。”她又指着口罩两边上细细的袢带说,“这个袢带可以挂在耳朵上,很方便的。我和丫鬟一起做了十几个过来。”

白慕筱的主意还是那么多。南宫玥眸光一闪,接下过来,道:“筱表妹,你这口罩确实不错,我会和太医商量推广的。”且不论两人前世的种种恩怨,白慕筱的主意确实对预防疫症会有所帮助。

白慕筱见南宫玥接受了她的意见,心中稍稍放下心。她本来还怕这个玥表姐心高气傲,不肯接受自己的意见,既然她能听进去就好……

就在这时,百卉进屋禀告道:“三姑娘,吴太医来了。”

南宫玥颔首道:“快请吴太医进来。”跟着又看向白慕筱,“筱表妹,吴太医过来是为了与我商讨关于疫症之事,怠慢之处还请表妹见谅。”

南宫玥这话其实是在逐客令,偏偏白慕筱故意当作没听懂,笑道:“玥表姐真是太客气了,你我姐妹何须说什么怠慢不怠慢。”她抬眼与南宫玥对视,“玥表姐,我可以留下吗?也许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南宫玥见她坚持,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很快,百合便将吴太医引进屋来,吴太医没想到书房里还有别人,愣了愣后,这才向南宫玥行礼:“见过郡主。”

“吴太医免礼。”南宫玥忙让吴太医坐下,跟着介绍白慕筱,“吴太医,这位是我的白家表妹,她刚刚拿了一个叫口罩的东西过来,也许可以在这次的疫症中发挥些作用……”

说着南宫玥拿起一个口罩,飞快地跟吴太医解释了一遍,听得吴太医连连点头,也拿起一个,翻来覆去看了看,赞不绝口:“这口罩确实不错。”连带看向白慕筱的目光都不同了,“郡主,这口罩可以大力推广,比起我们原来用泡过艾草水的麻布一层层地包住口鼻,真是方便多了。只可惜做得不够细致,这口鼻位置恐怕无法包裹严密,稍后我带回去让人改进一下。”

白慕筱起初还笑吟吟的,待听到中途时,面色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原来用布包住口鼻预防疫症传染这点,他们早就想到了,而且还嫌自己的口罩做得不细致?……她很快又镇定下来,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她的口罩还是方便好用不少。细致不细致的,他们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