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笑了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

百合笑吟吟地说道:“二公主当然不愿意,说是在雪合宫里寻死觅活的……”她顿了顿,故意卖关子地问道,“世子妃,您猜太后是怎么做的?”

百卉暗暗摇头,这个百合真是越来越没规没矩,居然跟主子卖起关子了。不过……

百卉看了看嘴角微勾的南宫玥,世子爷不在,让百合逗逗世子妃开心也好。

南宫玥歪着脑袋,做思考状,然后道:“太后莫不是赏了她一道白绫?”这二公主哪里是真心要寻死,若真的让她去死,她恐怕是比谁都惜命!

“世子妃您真聪明!”百合抚掌赞道,“您这算猜对一半了。太后啊,是直接给二公主赐了白绫和毒酒,让她自己选一样。”百合脸上的笑容更大,“这太后果然不愧是太后,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二公主的把戏。看来二公主这次是肯定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那也不好说……”南宫玥淡淡地说道。

百合好奇地朝她看去,眨了眨大眼睛,仿佛在问,为什么?

南宫玥接着道:“还要看三皇子会如何应对。”

前世,二公主嫁给了关内卫大将军祝赤山之子祝况宇,韩凌赋通过这层姻亲关系,自然是把关内卫大将军也拉入了三皇子一党,同时也借此得了不少武将那边的助力,而另一方面,他也因为与南宫府联姻,得了来自士林的支持,文武两边双管齐下,可谓是如鱼得水。

可是这一世……

南宫玥的嘴角翘得更高,二公主时不时地折腾点事出来,不但没有成为三皇子的助力,反而成了他的负累。

因着二公主之事,甚至连张嫔也没少受皇帝训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张嫔从贵妃一路降为嫔,毫无疑问地也间接影响了韩凌赋的地位……

“也不知道这一次三皇子是会放弃这个皇姐,还是念着骨肉之情再次出手相助!”南宫玥淡淡地说道,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百卉和百合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是笑意盈盈。

第二天,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悄悄地出了宫,往皇陵的方向去了,很少有人知道马车里的坐的人就是曾经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二公主韩皓雪。

皇宫之中,由于二公主的离去,终于获得了平静。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王都中的流言竟然是在短短几日中越演越烈,自行地发酵出了好几个版本。

有人说二公主已经被找回来了;有人说奸夫已经被锦衣卫当场斩杀;有人说二公主被送回宫后,皇帝大怒,正要罚二公主,谁想二公主竟然晕倒了,原因竟是二公主已经珠胎暗结;还有人说,皇帝已经给二公主灌了药,偷偷把她送走了……

这些留言传到南宫玥耳中时已经又过了两日。

一大早,墨竹院里就热闹了起来,外院的朱兴派人送来了一摞又一摞的账本,足足装了两个大箱,看得百合额头一抽一抽的疼。这么多账本,世子妃得看上多久啊!

看到那堆账册时,南宫玥的表情和百合出奇的相似。以前萧奕虽然把那些房契、地契等等的家当都给了她,可是她只是帮着保管,没有动过分毫,如今她嫁给了他,自然也得帮着打理起来……

她摆了摆手,就让百卉把账册都先放书房了,打算稍后再看。

百卉前脚去收拾账册了,鹊儿后脚走了进来,一脸兴奋地禀告道:“世子妃,奴婢刚刚听到一则消息。”然后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是有关二公主的。”

南宫玥起初没在意,随口问道:“二公主又怎么了?”

鹊儿跟着就把最近在王都里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的那些流言一一给复述了一遍,那表情真是唏嘘不已。这下二公主可真的是毁了!

百合听得嘴巴越张越大,惊叹不已,这流言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一分可以渲染成十分啊!

南宫玥的脸上也掩不住讶色,没想到流言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摇了摇头,叹道:“看来,恐怕连皇陵很快也不会是二公主最后的归宿了。”

她沉默片刻,告诫鹊儿和百合道:“这事你们听过就算了,以后切不可再挂在嘴边,二公主毕竟是公主。”总要顾着些皇帝的颜面。

鹊儿和百合自然是连连点头。

这时,百卉也收拾好账册从小书房出来了。

南宫玥吩咐百卉、百合去备车……半个时辰后,南宫玥便出发了。她先坐着朱轮车去南宫府接了林氏,之后两人便一起去了公主府。

咏阳大长公主最近不在府中,因此林氏和南宫玥直接去拜访了傅大夫人。早得了消息的傅云雁也在那里候着了。

待双方见了礼后,傅云雁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南宫玥聊了几句近况,跟着就对傅大夫人和林氏道:“娘,南宫伯母,我去和阿玥玩一会儿好不好?”

傅大夫人失笑地对林氏道:“南宫二夫人,真是让你见笑了。我这幺女就是贪玩,这么大的姑娘了,也不知道静下心来好好做些女儿家该做的事。”傅大夫人这话一半是玩笑客气,另一半也确实是言由衷发,甚至于为了这一点,她们母女也有过数次的龃龉。

林氏哪里知道傅大夫人的心病,只以为对方是谦虚,笑笑道:“六娘这样挺好的,活泼开朗。”

傅云雁却是知道傅大夫人的意思,笑容僵硬了一瞬,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母亲起争执,便笑着拉南宫玥离开了正堂。

两人去了傅云雁的院子,一进门,曜日就“汪汪”叫着扑了上来,热情地摇着尾巴绕着二人走。

傅云雁拉着南宫玥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捡起一根树枝就朝前方丢了出去。

“汪!”曜日兴奋地追着树枝撒腿跑了过去,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咬住了树枝,然后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傅云雁笑吟吟地看着南宫玥道:“阿玥,你看我的曜日是不是很厉害?”

南宫玥抚掌赞道:“比阿奕的石头厉害多了。”

“那是自然。”傅云雁得意地说道,赏了曜日一块肉干,又继续丢起树枝来。

今日一见面,南宫玥就发现她精神不太好,直到此刻,她眼中才再次闪现平日的光辉。

“六娘,咏阳祖母还没回来吗?”南宫玥忽然问道。

她不问好,一问,傅云雁的整个脸都垮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哎,也不知道祖母去哪了,也不捎上我一起,害得我每天在家里和我娘大眼瞪小眼!阿玥,你是不知道啊,因为我祖母不在,我娘就称了大王……”

百合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了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在一旁差点没笑出声来,傅六姑娘也太好玩了。百卉立刻瞪了她一眼,她忙板起脸,挺直腰,故作若无其事。

看傅云雁苦着脸的样子,南宫玥差点习惯性地伸手给她顺毛,就像平日里给小白一样。她按了按蠢蠢欲动的手,又问:“你娘还在为了锦心会的事……不高兴?”

“何止啊!让我娘不高兴的事可多了!”傅云雁嘟着嘴,无奈地说道,“锦心会是其一,为了这个,她每日三次地叨念我,这叨念我也就算了,谁让她是我娘呢?可是有一句老话不是说‘家丑不可外扬'吗?我娘今天跟这个我抱怨,明天跟那个抱怨,现在亲戚里面估计都知道我没收到锦心会的帖子了。阿玥,你都不知道最近天天有人来帮着我娘‘关心'我,说我现在学起来也不迟什么的……可问题是,我就是不喜欢那些琴棋书画什么的啊。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啊!阿玥,你说是不是?”

“那当然。六娘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南宫玥用力地颔首,只能劝她,“等过了锦心会,这事也就过去了。”

“哪有这么简单。”傅云雁垮着脸道,“还有曜日呢。”

“曜日怎么了?”南宫玥怔了怔,而曜日以为傅云雁在叫它,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热情地把脑袋往她的手心蹭了蹭。

傅云雁闷闷地解释道:“前两日,我和曜日在花园里玩的时候,曜日不小心冲撞了我娘,我娘气坏了,说是再有下次,就一定要把曜日送走。我没办法,只能把曜日拘在我的院子里。”她心里也知道傅大夫人不过是为了四哥去南疆的事心情不好,借题发挥而已,她作为女儿,别的做不了,让母亲骂两句也就骂两句了。

傅云雁摸着曜日的脑袋,不舍地说道:“祖母不在,四哥也不在,要是连你也被送走了,我肯定会寂寞死的!……只能委曲你陪我拘在这小院子里了。”

说到傅云鹤,她的脸色突然僵了一瞬,眸光黯淡,掩不住忧心地看向了南宫玥,“阿玥,你说四哥和阿奕他们现在到了南疆没有?”

闻言,南宫玥的心情亦有几分沉重,缓缓道:“他们出发才十来日,就算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应该也还没到吧。”

“也是……”傅云雁仰首看着南边的天空,苦笑了一声,“往日里,我一直梦想着能像祖母当年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可是直到现在,四哥远赴战场,我才知道原来战争没我想得那般简单……”战争是何其沉重,傅云鹤才走了几日,傅云雁已经好几次从梦中惊醒,梦到有人来报丧。自己作为妹妹尚且如此,更别说母亲了……

南宫玥正想安慰傅云雁几句,却听她又道:“不过我相信无论是四哥,还是奕哥哥,他们一定都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又可以一块儿开开心心的去爬山,去打猎了!”

南宫玥用力点点头,她也是这么坚信的!

不知不觉中,气氛又变得轻快起来。

两人一边逗狗,一边聊天,眨眼间时间便过去了快一炷香。

忽然,两个丫鬟急匆匆地走进院来,走在前面的那个是公主府的丫鬟,而后面的那个则是林氏的大丫鬟玲珑,她的面色看来有些古怪。

两个丫鬟给南宫玥和傅云雁行了礼后,玲珑走上前,附耳在南宫玥耳边说了一句,南宫玥的面色微变,跟着便歉然地跟傅云雁提出告辞。

傅云雁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亲自把南宫玥送到了二门。

林氏已经上了朱轮车,南宫玥再次与傅云雁告别后,也踩着脚凳上去了。

从玲珑告诉南宫玥林氏急着要走时,南宫玥心里已经隐隐有数,现在见林氏嘴角带着苦涩的表情,就几乎是肯定了。

南宫玥在林氏身边坐下,外面的车夫吆喝了一声,朱轮车便动了起来,“哒哒”地驶出咏阳大长公主府。

“娘,”南宫玥目露复杂地问道,“傅大夫人是怎么说的?”

林氏沉重地摇了摇头,遗憾地叹道:“傅大夫人说,傅六姑娘的婚事,咏阳大长公主已有了打算……”她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傅大夫人虽然没有明着拒绝,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南宫玥沉默了,眉心微蹙。

其实这门婚事也并非是一点希望也没有,毕竟两家在门户上并没有太大的差距,傅云雁与哥哥也是年纪相仿,再加上又是知根知底的。哪怕傅大夫人不乐意,咏阳祖母也不一定会拒绝。只是,结亲结亲,乃是结两家之好,只有傅大夫人心甘情愿地同意这门亲事,这才能成为真正的喜事,才能不在傅云雁和哥哥的心中留下遗憾……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阿嚏!”

咏阳大长公主府里,傅大夫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连打了两个喷嚏,莫嬷嬷赶忙给她送上了热茶。

傅大夫人饮了小半杯热茶后,觉得身体暖和多了,但心里却没有平复,一想起来,还是余怒未消。

刚刚若非顾忌镇南王世子妃南宫玥的脸面,在林氏厚颜提起亲事时,傅大夫人就想翻脸了。

“可恶,真是可恶!”傅大夫人越想越是不快,对着身边的莫嬷嬷抱怨道,“这个南宫二夫人实在是不自量力,就她那个傻儿子居然也敢妄想娶我的女儿,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居然敢对我开这样的口!哼,莫不是真以为她的女儿封了郡主又嫁了镇南王世子,连他们南宫府也水涨船高了?可笑,实在可笑!”

“夫人莫气。”莫嬷嬷好声劝道,“您今日不是把话都说清楚了吗?想来那南宫二夫人也不敢再提这事了。就算是看在镇南王世子妃的面上,您也不能跟她计较。”不管如何,南宫玥可是救过咏阳大长公主的,而且镇南王世子和咏阳一向关系亲厚,情同祖孙,更要的是,四少爷现在正随着镇南王世子出征去了啊!

傅大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若不是看在世子妃的面上,我刚刚哪会还对她这般客气,早打发她走了。”

莫嬷嬷连忙道:“夫人这就对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大长公主殿下可是很喜欢镇南王世子妃的。”

说起咏阳,傅大夫人的不满又添了几分。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子,他们公主府虽然不是普通的百姓,但是傅云鹤一直是傅大夫人最爱的幺子。从小这个幺子就与咏阳这个祖母亲热,傅大夫人以前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是这一次母亲实在是太过分了,她想让傅云鹤出征南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知会自己这个做娘的一声!

而偏偏此事还不容自己置喙,一来傅云鹤上战场是保家卫国,占了大义;二来皇帝已经下了恩准,金口玉言,自己若是反对,岂不是落人话柄,再说,难道还要让幺子抗旨不成?

傅大夫人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眸中一片晦暗之色,发泄般地又道:“母亲她也真是的,总让南宫昕一个外男在府里出入算是怎么回事,早知道会让那南宫二夫人生了这样的妄念,我就应该和母亲提,不让那个南宫昕再来府里学什么骑射!我就说呢,只是学骑射而已,哪里用得着总是往我们府里跑……”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又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会让六娘嫁给一个傻子!”

“娘!您平日里不是对阿昕挺好的,您怎么可以这么说他呢?!”傅云雁不敢置信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她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张俏脸上复杂极了,不知道是生气多些,还是悲伤多些。

自从林氏送来拜帖后,傅云雁心里隐隐猜到了林氏此行的用意,因此今日林氏一来,她就派人悄悄留意着母亲这边的状况。

刚刚南宫玥突然要走,傅云雁就已经知道情况不对,果然打探到消息的人很快就传话来说,母亲拒绝了!

傅云雁完全没想过这个结果,平日里,她一直觉得母亲待南宫昕挺好的,想必会同意这门亲事,她和南宫昕会像南宫玥和萧奕一样,一切都顺顺利利,却没想到等到的竟然是母亲的拒绝。

她心里一急,就匆匆赶过来,然后就让她听到了那番更令她无法置信的话。

母亲居然是这样看待南宫昕的?

为什么?

傅云雁失望地看着傅大夫人,道:“娘,你怎么可以这样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傅大夫人也就是一时不悦,才抱怨几句,但此刻傅云雁这么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对着她大呼小叫还指责她两面三刀,傅大夫人心里的火苗噌地被点燃了,没好气地道:“六娘,你这是什么规矩?你就是这样对娘说话的吗?”傅大夫人气得揉了揉眉心,这儿女大了果然都不由娘,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

傅云雁毫不退却地与傅大夫人直视,果断地道:“娘,今儿个我跟您把话说清楚,我要嫁给南宫昕。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六娘,你……”傅大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怒地看着傅云雁。这有哪家的姑娘敢放此豪言,光明正大的谈论自己的婚事?

她倒是造了什么孽,先是幺子不管不顾地非要去南疆玩命,现在又是六娘竟想主动嫁一个傻子!

傅大夫人几欲昏倒,她面色铁青地指着傅云雁斥责道:“六娘,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口口声声地说要嫁人,你还要不要脸了!?”这一瞬间,傅大夫人心里几乎是把咏阳给怨上了,傅云雁从小就崇拜咏阳这个祖母,一言一行都听从咏阳的教导,可瞧瞧她把傅云雁教成了什么样子,连一点规矩廉耻都不懂了!

“祖母说了,姑娘家虽然不能像男儿那般活得肆意,但也不能事事任由旁人支配!”傅云雁抬起小下巴,倔强地看着傅大夫人,“娘,我喜欢阿昕,就是要嫁给他!”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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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夺回

六娘竟然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一个傻子?!

傅大夫人心头火起,气得浑身发抖,拍案怒道:“你这是被那个南宫昕下了什么迷魂药?他有什么好?那就是个傻子!”她拔高嗓门道,“来人,还不给我把六姑娘带下去,以后不许她随便出门!”这个女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自己必须要好好请个教养嬷嬷严厉地教导她一番才行。

“娘,我不服!我要去找祖母!”傅云雁小脸因愤怒而染上了一层红晕,说着就转身向正堂外冲去。

“还不给我拦住她!”傅大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厉声道。

正堂外,两个婆子连忙应了一声,一左一右地上前来拦傅云雁,“六姑娘……”

傅云雁面不改色,也不知道怎么地一转一扭一推,那两个婆子就面对面地撞在了一起,而她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傅大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傅云雁身手不错,以前也觉得女儿功夫好,不易吃亏,现在才发现女儿功夫一好,还有这个天大的弊端!

傅大夫人气得抚着胸口直喘气,对莫嬷嬷怒道:“你看看她!看她哪有姑娘家的一点娴静样,真是都是被她祖……”

“夫人……”莫嬷嬷急忙打断了傅大夫人还未出口的话,“要不要奴婢赶紧派人把六姑娘给寻回来?”

傅大夫人这才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立即道:“快,把六姑娘带回她自个儿的院子,还有,二门、大门那里也要看紧了,不许她出府一步!”

当家主母的命令一下,下人们都急急地办事去,找人的找人,守门的守门,忙得不可开交。

另一边,傅云雁跑出了正堂,本是想去寻她祖母做主的,可是往五福堂的方向跑了没两步,就想起祖母现在不在府里,五天前就已经出了远门。

这下可怎么办?

傅云雁急得跺了两下脚,祖母不在,她娘在公主府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心念电转之间,傅云雁便有了主意,留在公主府只会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当务之急,还是必须先离开公主府……干脆去找皇后娘娘,到宫里躲躲也好。

傅云雁果决地向大门跑去,可是她人还没跑到二门处,就被十几个一涌而上的婆子逮了个正着。傅云雁虽然身手高明,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她也不能对这些不懂武功的婆子下狠手,最后狼狈地被一干人押送到了傅大夫人跟前。

傅大夫人的脸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也不想跟傅云雁再多说什么,冷冷地吩咐道:“把六娘送到院子里,禁足!”顿了顿后,她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还有把她的那些刀啊,箭啊,统统都给我收起来……”

“娘。”傅云雁倔强地跺了跺脚道,“您关得了我一时,关不了我一世!等祖母回来就会为我做主的!”

傅大夫人脸色一黑,差点又想跟傅云雁吵起来,但最终还是忍下了,挥了挥手,让那些婆子把傅云雁带了下去。

待正堂只剩下傅大夫人和莫嬷嬷时,傅大夫人脸上露出浓浓的倦色,揉了揉眉心道:“他们怎么就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呢?”她眼中掩不住悲伤。

他们?

莫嬷嬷眉眼一动,知道傅大夫人说的不止是六姑娘,还在想着去了南疆的四少爷。

四少爷的事,莫嬷嬷也不敢接话,便干脆装傻,只说六姑娘。

“夫人,您且放宽心,好好教导六姑娘,时间久了,六姑娘自然会明白的。”莫嬷嬷一边轻柔地帮着傅大夫人按着太阳穴,一边劝道。

“希望如此了。”傅大夫人眯了眯眼,略显烦躁地说道,“六娘这性子,等嫁了人后可怎么办啊。要寻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怎么就这么难呢。”

傅云雁虽然出生公主府,备受宠爱,但她的性子被教得太过活泼张扬,根本就不像是世家贵女。等到将来出嫁,婆家可不一定能任由她这般胡闹。

看来得好好纠纠她的性子了,不然将来有得苦头要吃。

傅大夫人的头痛和烦躁暂且不提,此时的南宫玥和林氏已经回到了南宫府。

南宫玥没有急着回镇南王府,而是和林氏一起去了浅云院,正好和闻讯而来的南宫昕在院门口撞了个正着。

“娘亲,妹妹……”南宫昕即期待又忐忑,双目明亮地看着林氏和南宫玥。

林氏忙道:“我们进去说。”这隔墙有耳的,既然婚事不成,还不要再生出什么是非的好,免得坏了六娘的名声。

母子三人进屋以后,林氏这才道:“昕哥儿,傅大夫人没答应。”她说着,心里暗暗叹气,她也希望让儿子得偿所愿,只可惜这世间之事并非如此简单……

南宫昕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眸瞬间暗淡了下来,连肩膀也沮丧得垂了下来,掩不住失落之色。

“哥哥……”南宫玥担心地看着南宫昕,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空乏无力的。

见母亲和妹妹为自己担心,南宫昕强自打起了精神,道:“我没事,娘,妹妹,你们别为我担心。”说着他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都是我不够好,傅伯母才不同意的……我,我没事,我回前面念书去了……”他向林氏行了礼后,就蔫蔫地离开了浅云院。

看着南宫昕离开的背影,南宫玥和林氏互相看了看,心底都是无奈。

南宫玥陪着林氏又说了会话后,就回了镇南王府。

她一进小书房,鹊儿就走了进来,行礼道:“世子妃,奴婢有事禀告。”

南宫玥倦倦地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道:“说吧。”

鹊儿看得出南宫玥心情不好,本来也不想打扰她,可是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小心谨慎为好,便禀道:“世子妃,今儿个上午有人悄悄塞银子给了蕊儿打探世子妃您的行踪。”顿了顿后,她又补充道,“蕊儿是院里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您看,要如何处置?”

南宫玥挑了下眉,这都是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管屋里的和管院子里的又是两个档次,蕊儿这么个连她屋子也进不了的粗使丫鬟,居然还有人想要收买她?

她好笑地翘起了嘴角,问:“那她都说了些什么?”

鹊儿面露愤然道:“她把世子妃今日出门的时辰都漏了出去……世子妃,这等背主的奴才,必须严惩!”

南宫玥思忖了一下,说道:“跳梁小丑而已,不必急于一时。派人盯着她,我倒想瞧瞧是谁在打探我的行踪。”

鹊儿想想也是,要钓大鱼还是要靠这种小鱼小虾米才行,她愉快地应下了,行礼后就退出了屋子。

南宫玥的情绪仍然有些低落,心中还是忍不住去想着南宫昕和傅云雁的事。

想起哥哥的强颜欢笑,南宫玥觉得自己还应该再做点什么才行,可是在那之前,她必须找个机会去确定一下傅云雁的心意才是。

傅大夫人不同意这门亲事,那傅云雁的想法又是如何?

也许傅云雁根本对哥哥无意,也许她的心意不足以让她违背傅大夫人的意思,又或者,她和哥哥是真的彼此喜欢对方,都愿意为对方努力一把……

如果真的是后者的话,那么自己也可以再想想法子。

南宫玥在回王府的路上就仔细想了又想,她觉得傅大夫人之所以回绝这门亲事的原因应该不在于门第,而是因为南宫昕之前的傻病。

她相信只要让傅家的人知道南宫昕不但已经好转,而且无论学识、人品、君子六艺都不比旁人差,相信他们应该会重新考虑和审视这桩婚事的可能性。

于是第二天,南宫玥就给傅云雁下了帖子,却不想那帖子犹如石沉大海,再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六娘也不知道怎么了?

南宫玥心中惊疑不定,命人注意咏阳大长公主府的动向,而几天后,却是震惊的从百合口中得到了齐王府正在与咏阳大长公主府议亲的传言。

齐王妃曾派人去公主府提亲一事,南宫玥早就从傅云雁口中听说过来,但是,傅家当时是明确拒绝了的!怎会在现在又突然议起亲来?

南宫玥微微蹙眉,齐王世子的人品,王都人尽皆知,以公主府这样的门弟,根本不需要牺牲傅云雁去与齐王府联姻。哪怕傅大人和傅大夫人再不喜南宫昕,也不至于会如此草率的给傅云雁定下亲事啊!

南宫玥吩咐百合留意公主府和齐王府,她得确认一下,这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挥手让丫鬟们退下后,南宫玥独自倚在小书房的窗边,遥望南方。

算算日子,萧奕应该差不多也快到南疆了吧?

也不知道现在南疆的军情如何了?

……

这个时候,大裕最南边的南疆,萧奕一行人经过大半个月的快马加鞭后,终于风尘仆仆地进入了南疆最大的骆越城。

他熟门熟路地往镇南王府疾驰而去,其他的马匹则紧随其后。

镇南王府就在骆越城最中央的大街上,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只是此刻王府的朱红大门紧闭着,一对丹漆金钉铜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萧奕“吁”的一声停下了马,他仰首看着大门正上方题有“镇南王府”四个大字的烫金大匾,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神情冷凝。

祖父,我终于回来了!

萧奕的眼中有着一丝酸涊,自打他知道了老镇南王对他的期许之后,他对这座记忆中冷冰冰的镇南王府又有了一番别样的情绪。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亦是他长大的地方,有着他的亲人,亦有着他的敌人,还有他成长中的各种回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萧奕握了握手中的马鞭,眼中闪过一丝冷然,在心中对自己说:既然他再次回来了,那么他一定会一步步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欺凌他……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要不然,他的臭丫头可不要心疼死了?

想到远在王都的南宫玥,萧奕的眼神又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要尽快把南疆的事给解决了,可不能让他的臭丫头等得太久了。

“大哥,这里就是镇南王府啊!”

傅云鹤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因为对骆越城的路况不熟,他几乎落在了一行人的最后面,这才刚赶到。

竹子暗暗地瞪了傅云鹤一眼,觉得傅少爷真是不识趣,没看到世子爷心情正复杂着吗?

“大哥不会是近乡情怯了吧?”傅云鹤还毫无所觉,笑嘻嘻地调侃了萧奕一句。

这一次,不止是竹子,连钱墨阳和程昱的视线都灼灼地集中到他身上,让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也许是说错话了。傅云鹤往后面退了几步,想当做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过。

程昱策马上前,走到萧奕身后一步的位置,意味深长地说道:“世子爷,我们终于又回来了。”

“是啊,我们终于又回来了!”钱墨阳也往前几步,来到萧奕的另一边,沉声道,“当年我们四个人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开,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再来到这里。”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右臂,当初他这条右臂只差一点就废了,若非世子妃,他就算是捡回一条命,也几乎是一个废人了。

这一次,既然上天垂怜,让他有幸回到这里,他一定要好好跟某些人算算账,连着朱兴和周大成的份一起!

想到这里,钱墨阳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冷地说道:“看来有句老话还是说的不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萧奕淡淡地向竹子道:“还不快去敲门。”

竹子忙下马,上前去叫门,“开门,开门……”大门被门环拍得“啪啪”作响。

“谁啊!竟然敢在王府大门口吵吵嚷嚷的,懂不懂规矩了!”随着某个不耐烦的声音,一个门房打扮的人打开了一条门缝。

“大胆!”钱墨阳上前,神色冷肃道,“世子爷回来了,还不大开正门,出门迎接!”

“你什么人啊?胡言乱语!”整个南疆谁不知道他家世子可还在王都为质呢。

那门房正想斥责两句,就见门外还有好几人,其中一个为首的青年眉目精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似笑非笑,门房顿时吓得哑了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世,世子……”

哎呀,我的妈哟,原来世子真的回来了!

门房差点惊得连眼珠子都掉了下来。

钱墨阳神色不耐地又道:“还不开门!”

“是,是。”门房赶紧打开正门,低头哈腰地上前给萧奕行礼,“见过世子爷。”

“免礼!”萧奕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王爷现在可在府里?”

“禀世子爷,五日前,南蛮再度来犯,王爷领兵去了奉江城。”门房连忙回道,“现在府里由王妃主事。奴才立刻命人去通知王妃,世子爷您回来的事!”

不用门房吩咐,一个守门的婆子早就匆匆地跑去找小方氏,心中七上八下:若是王妃知道世子爷回来了,这王府怕是又要掀起一片波澜了。

萧奕也懒得再理会门房,策马带着一行人就先去了自己的住处宁夏居。

萧奕的归来让宁夏居在一瞬间忙碌沸腾起来,竹子在院子里指挥着那些奴婢下人干这干那,让这个准备热水,那个准备食物,又让另外几人收拾行囊……忙得个底朝天。

萧奕沐浴完毕,竹子服侍他穿上了南宫玥亲手编制的金丝内甲,然后再穿上外衣,披上银白软甲,生生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犹酣战的小将。

金丝内甲服帖极了,罩上外衣后,完全看不出他里面还多穿了这么一层。

萧奕感觉心里暖烘烘的,不由嘴角微翘,跟着便出了屋子。

屋外,除了程昱还是往常的文士装扮之外,钱墨阳以及几个侍卫都已经穿上了黑色的铁甲候在那了,见萧奕出来,众人齐齐向他行了礼:“见过世子爷!”

声如哄钟,铿锵有力。

院子里的下人们听了俱是一颤,心想:这次世子带回来的人好像很不简单呀!恐怕都是皇帝赏赐的吧?

“我们走!”萧奕冲着钱墨阳等招了招手,率先向院外走去。

这才刚出了远门没走多远,不远处却是呼拉拉地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妇人穿了一身大红十样锦妆花褙子,乌黑如墨的长发挽成一个堕马髻,戴了点翠的珠花,插着红宝石垂珠金簪,凝脂似的手臂上带着对赤金镶翡翠如意的镯子,端的端庄华贵,明艳照人,正是镇南王妃小方氏。

“奕哥儿!”小方氏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温柔慈爱地看着萧奕,一副慈母的样子,却是眸光闪烁。

当下人来禀报说萧奕回府的时候,小方氏几乎是傻眼了,心想:萧奕不是在王都为质吗?皇帝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放他回王都呢?

没想到,萧奕还真的回来了!

小方氏不动声色地说道:“奕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回府来了,也不到母妃那儿先坐坐。”她语调柔和,笑容满面,可是第一句便是先暗指萧奕没到内院向自己请安。

“还请母妃见谅,儿子身负皇命,不敢懈怠,正急着去军营报道。”萧奕笑着抱拳道,“怠慢了母妃,还请母妃不要见怪,不过现在见母妃气色极佳,心情愉悦,儿子也就放心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笑吟吟地抚掌道:“母妃这样就对了,这上战场又不是上刑场,每天哭丧着脸像什么样子,父王骁勇善战,必定大败南蛮,凯旋而归!”

小方氏面色一僵,差点就要翻脸。如今,镇南王正在奉江城领兵与南蛮殊死对决,而萧奕却说她气色极佳,心情愉悦,传扬出去像什么话!

萧奕也懒得理会她,又道:“母妃,儿子急着去军营,就先告辞了。”说完,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小方氏心中一惊,镇南王此刻远在奉江城,萧奕乃是世子,镇南王不在,萧奕自然就是老大,那骆越城军营的军政大权岂不是就要落入萧奕的手里?

绝对不行!

小方氏俏脸变了变,立马出声道:“来人,拦着世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萧奕去军营。

王妃一声令下,下一刻便有几名王府侍卫闻声而来,站成一排,拦住了萧奕他们的去路。

萧奕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方氏:“母妃,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儿子的?”

“奕哥儿,这两日你父王虽然不在,可军营有条不紊,并没有出什么乱子,你不如歇上几天再去吧。”小方氏柔声解释道,“你从王都一路赶来,想必是舟车劳顿辛苦了,母妃怕你累着了,坏了身子。”

“原来是这样啊。”萧奕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还以为母妃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呢?谢母妃好意,可是儿子身上担着差事,可不敢随意耽误了。”

钱墨阳上前一步,向那几个拦路的王府侍卫冷冷道:“好狗不挡道,还不给世子爷让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朝小方氏看去,不敢随意挪步。

其中一个侍卫长模样的小胡子上前走到萧奕跟前,赔笑着道:“世子爷,王妃也是一片好意。”

这个人萧奕也认得,乃镇南王府的侍卫长潘仁虎,七年前娶了小方氏身边的一个一等丫鬟,这才慢慢从一个普通的侍卫爬上了侍卫长的位置,从此就倚仗小方氏的势,在王府里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敢拦我!”萧奕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抬脚就踹了过去,“真是不知死活!”他信手拈来,活脱脱一个嚣张、不讲理的纨绔公子哥。

“哎呦!”潘仁虎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膝盖一痛,就扑通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底下的侍卫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潘仁虎,心道:老大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一个纨绔世子爷给踹趴下了?

不可能的吧?

这肯定是不想得罪世子,装的吧?

侍卫们觉得自己真相了,鄙视地看着潘仁虎一眼,心里却考虑着他们是不是也该学老大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是他们已经没机会多想了,萧奕淡淡的一挥手,以钱墨阳为首的几个侍卫就如狼似虎地迎了上来,左脚踹一个,右脚踢一个,其中钱墨阳更是拳打脚踢,一口气就把三个王府侍卫给打趴下了。

那些王府侍卫在地上遍地打滚,萧奕轻蔑地扫视了一圈,随意地对着小方氏作揖道:“母妃,儿子就先走了。”说着就带着一群人趾高气昂地走了。

看着萧奕他们远去的背影,小方氏气得跺了跺脚,差点没有背过气去,恨恨地指着潘仁虎骂道:“没用,真是没用!”

亏他还是她提携上来的,堂堂侍卫长居然这般不中用,简直就是丢自己的脸面!

潘仁虎忍着膝盖上钻心的疼,灰溜溜地爬了起来道:“王妃恕罪,属下一不小心被世子爷打了个猝不及防。”

是吗?小方氏狐疑地审视着潘仁虎,若非他是她的亲信,她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暗地里投靠了萧奕。

小方氏忍不住又朝萧奕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总觉得今天的这个萧奕与以前她所熟知的那个有些不太一样,还有他身旁的那个年轻人身手着实不凡,看着不像是普通的侍卫!

以萧奕的性子,明明是最不耐烦做正经事的,今日居然会这么急非要去军营!

小方氏的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忌惮之心。

但是很快,她又失笑地摇了摇头,她真是想太多了。

看刚刚萧奕的行事,还同以前一样嚣张,做起事来简单粗暴,一点都不过脑子!

哼,这样的纨绔不足为惧,自己有的是法子解决了他。

小方氏眼中露出了一丝狠意,心道:他既然回了南疆,就休想全须全尾地再离开!

“哒哒哒!”

萧奕一行人出了镇南王府后,就一路策马向着城南外的军营飞驰而去。

此刻已近黄昏,天色渐晚,秋意渐凉,迎面而来的微风带着淡淡的湿气。

军营就位于城南的护城河边,连天的青灰色营帐密密麻麻,就像是水波一样起起伏伏,却又错落有致,一眼看去几乎看不到尽头。

当萧奕一行人出了南城门时,天色几乎是完全暗了下来,军营中燃起点点灯火,看起就像是无数繁星布满夜空。

一面面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为清冷的秋日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骆越城军营是南疆大军的屯驻重地,森严壁垒,几十丈外,就已经让人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威压。

萧奕一行顺着主道才刚靠近了一些,已经有人从瞭望台向后方传递信号,跟着便有七八人从军营中快步走出,见着萧奕一行陌生得很,其中一人斥道:

“站住!何人竟敢擅闯军营?”

另一人跟着道:“此乃军营重地,闲杂人等免进,还不给军爷速速退去!”

这一行士兵一个个手持长枪对准了萧奕等人,只见那枪头寒光闪闪,显然磨得极为锐利,乃是杀人利器。

钱墨阳眉头一皱,手已经摸在了腰侧的剑柄上,蓄势待发。

傅云鹤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用武器指着过,忍不住叹道:“大哥,你可是镇南王世子,这军营里居然有人不认识你?”他心里的言下之意是,萧奕这个镇南王世子也太窝囊了吧?

“世子爷?”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可是萧奕离开王都已经四年了,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青年,随着四肢抽长,容貌多少也有些许的变化。再者,就算当年萧奕在南疆时,每一年也就是镇南王检阅大军的时候来一次军营,这些士兵又怎么记得镇南王世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萧奕淡定地往前了两步,取出了象征他世子身份的金色腰牌,随意地晃了晃。

其中一个士兵点燃火折子,放在腰牌前照了照,只见它做工极为精致,纹理繁复,上面刻着几个大字。

这几个士兵虽不认识萧奕,这代表镇南王世子的腰牌却是认得的,都是面色一变,一溜地屈膝下跪,向萧奕行礼:“见过世子爷!原来是世子爷驾到,请恕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

那些士兵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这远在王都的世子爷怎么会突然回南疆了?

这南蛮之乱尚未平息,而且愈演愈烈,世子爷又忽然归来,总让人觉得这南疆似乎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钱墨阳抬了抬下巴,冷声道:“还不开门迎接世子。”

这军营的大门原本只开了半边,既然镇南王世子亲临,自然是要敞开大门欢迎。

其中一个小队长模样的红脸汉子一边叫守卫大开营门,一边又低声吩咐人去营内通报。

营门一开,萧奕下了马,率众步入军营,那红脸汉子在前方引路。

军营大门之后,防卫越发森严,一个个火盆、篝火已经点燃,熊熊的火焰仿佛烈日般照亮了整个营地,时不时就能看到一支支披坚执锐的士兵小队来回巡逻,那些大点的军帐附近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越靠近中央代表主帅的大帐,四周的戒备越是森严。

就在一行人距离中央大帐不过七八丈时,不远处,两个身穿黑色盔甲、身材高大的人迎了过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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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思念

大步朝萧奕他们走来的两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俩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看着像是一对父子。

“见过世子爷!”两人忙上前向萧奕作揖行礼,两人的动作看着差不多,但是其中的年轻人却慢了一拍,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后方的程昱都看在了眼里。

萧奕忙扶了中年男子一把,笑着打招呼,“姚叔,阿良,不必多礼。”

萧奕口中的姚叔乃是镇南王身边的左将军姚砚,而阿良则是他的长子姚良航。

姚家是镇南王府家臣,世代辅佐萧家家主。姚砚的父亲姚老太爷当年辅佐老镇南王,姚砚则辅佐着如今的镇南王,照理说,姚良航就应该辅佐镇南王世子萧奕,可是镇南王一直没发话,而姚良航也瞧不上萧奕行事轻浮荒诞,这事就一直拖着。

“世子爷,您总算回来了。”姚砚欣慰地叹道,“几年不见,您长高了,也长大了。”

“姚叔你还是英姿不减从前!”萧奕微微一笑,跟着问道,“姚叔,如今军中情形如何?”

一提到军事,姚砚的表情一片肃然,道:“回世子爷,自王爷率五万大军去了奉江城,这军营就如同一盘散沙,谁都不服谁,实在让人忧心。”

萧奕微微皱眉,祖父去世才不过几年,这从前令行禁止的镇南军怎就如同散沙一般?他面上不显,颔首道:“皇上这次命我回来,便是让我暂代南疆事务。”

姚砚闻言大喜:“那就好,那就好。”

萧奕是镇南王世子,在镇南王不在军中的情况下,世子有拥执掌南疆军政,再加上皇帝的圣旨,更是名正言顺。如今有了萧奕坐镇,军中自然就有了主心骨。

姚良航却是眉头微蹙,瞅了萧奕一眼,心里直暗暗祈祷:只希望这个纨绔世子安安分分的,不要给他爹添乱了才好!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进了中央的白色大帐。

这大帐布置相当奢华,至少有两丈高,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狼皮地毯,居中的主位上铺着一张完整的白色虎皮,后方挂着一把大弓,看着有些年份了,却被人擦得一尘不染。

这把大弓是老镇南王留下的,曾经随着他征战沙场多年,如今虽然老镇南王已经不在了,但大弓却在军中留了下来,仿佛一个镇营之宝。

萧奕眷恋的目光在大弓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大步坐到了主位上,钱墨阳几个则在一旁待命。

萧奕懒洋洋地看了程昱一眼,程昱立即会意地取了一份名单出来,客气地交给了姚砚,道:“还请姚将军派人请诸位将军前来……”

姚砚接过名单粗粗地一看,心里暗暗吃惊:这名单上面的人名都是现今留守在军中的那些将领。萧奕这才刚抵达南疆,居然能拿出这么一份名单出来,还一个名字不差,看来这位世子爷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能无害……

姚砚定了定神,禀报道:“这名单上的人大部分都在营中,只有两个现在带队出去巡防了。”跟着他就说了两个人名。

“那就让剩下的人在一炷香内都来营帐集合。”萧奕漫不经心地道。

“是,世子爷!”姚砚忙应道,给了儿子一个眼色,姚良航立刻领命而去。

程昱默不作声地点起了一根香。

接下来,姚砚关心地问起萧奕这几年在王都的状况,但他们也聊不了几句,随着时间的流逝,接到命令的将士陆陆续续地赶来了大账。

他们一一向萧奕行了礼,有的恭敬,有的轻漫,有的随意,萧奕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让他们一一落座。

渐渐地,香已经快燃尽了,程昱向四周看了一圈后,低声对萧奕禀告道:“世子爷,除了那两个去巡防的,还差两个。”

“还差两个?”萧奕面带不悦,嚣张地说道,“本世子说了一炷香,他们居然磨磨唧唧得还不来,分明是没把本世子的话放在心上!”

下首有一名将士瞥了萧奕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个世子还是像从前那样,没有长进!

这时,营帐外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着一身黑色轻甲的男子。那男子一进帐,就抱拳大声嚷着:“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杜连城,还不快来见过世子爷。”姚砚眉头一皱,不满地冲着对方喝道。

萧奕双睛一眯,淡淡地笑了。这个杜连城,那可是小方氏的表弟。

“见过世子爷。”杜连城随意地拱了拱手,然后笑道,“哎呀,奕哥儿长这么大了,表舅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奕哥儿的时候,那还是个正在吃奶的小毛头呢。”他哈哈大笑,一脸感慨地道,“这一转眼的功夫啊,小毛头长成了一个小屁孩,几年不见,现在长成了个细皮嫩肉的小郞君了。”他故作热络,可是话里话外透露出明显的轻视。他敢如此对待萧奕,自然是倚仗着表姐小方氏。

萧奕似是没听懂一般,笑眯眯地看着杜连城,道:“没想到杜将军居然如此记挂本世子,可是说好了一炷香时间,杜将军怎么就迟了一盏茶呢?”

傅云鹤一看萧奕这个笑容,心里就为这个杜连城叹气。这个傻瓜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倒大霉了!

“也没一盏茶吧,就来晚了一会儿。”杜连城嬉皮笑脸地随口道,“有劳世子爷久等了。”

“既然杜将军认罪了,那就依军规,先受了三十军棍吧。”萧奕的手指轻轻叩着扶手,漫不经心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杜将军以后不要再触犯军规,违背军令了!”

“什么?”杜连城瞪圆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萧奕怒道,“你敢打我?!”

“你触犯了军规,我为什么打不得你?”萧奕的神情陡然一变,顿时气势凌厉,仿佛换了一个人般喝道,“来人,拖下去行刑!”

这军营中的士兵自然是不敢随便得罪杜连城这个“皇亲国戚”,没人领命。

杜连城不由面露得色,正想讽刺几句,却见萧奕一声冷笑,随即钱墨阳和一个侍卫大步一左一右地朝他走来。

“你想干……”他连话都没机会说完,钱墨阳不知怎么地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然后一脚踢在了他的后膝上,让他跪倒在地。然后钱墨阳和那个侍卫一左一右地分别拖住他一个胳膊,就把他朝帐外拉去,只听到杜连城一边挣扎,一边骇然地叫道:“放肆!大胆!还不放开本将军?”

他的后半句已经是从帐外传来,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啪啪”的杖责声,和他杀猪一般的惨叫声,连傅云鹤都替他感到屁股疼,心道:哎,这个什么杜将军,还是太傻太天真了。大哥那可是有名的笑面虎,阴险狡诈,睚眦必报,得罪了他,居然还想蒙混过去,做梦!

营帐内有的人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开口求情,杜连城自己亲手将把柄送到了萧奕手上,也怪不得萧奕拿他开刀,为自己立威了。

“对了,还有一个唐将军没到。”萧奕背靠在虎皮椅上,神情慵懒地说道,“既然他不想担这个职了,那干脆就撤了吧,至于唐将军所领的玄甲军……”萧奕的目光扫视了众人半圈,最后落在了姚良舤的身上,“就由姚小将军接管了。”

姚良航意外地看了萧奕一眼,他没想到萧奕居然会把玄甲军交给了他。不过这样的好事,他当然不会傻得拒绝:“末将得令!”

营帐内的人看着萧奕的眼神瞬间就变了,这位唐将军全名唐青鸿,是由镇南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萧奕说撤就撤,丝毫不留有余地。可他又偏偏把玄甲军交到了姚良舤手中,姚良航是姚砚之子,镇南王一向看重姚砚,那么就算是等将来镇南王回骆越城后,知道了唐青鸿之事,有心想要再起用唐青鸿,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把姚良航给撤了。

唐青鸿这个亏可以说是吃定了!

镇南王世子这一手干得漂亮,可是那个鼎鼎大名的纨绔世子真的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吗?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萧奕,应该只是凑巧吧!

但不管萧奕是有心还是无意,至少他刚刚两个棒子还是起了一定的震慑之力,那些个原本对萧奕存有轻视之心的将领们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接下来要小心行事,决不能让人捉了错处。

萧奕扫视了帐内众人一圈,他年纪轻,在军中没有威信,又有纨绔的名声,他早料到他到军营后必定有人会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有人会故意为难他,所以他干脆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地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还好今天出来挑事的两人都不是祖父的人,这一点让萧奕心中还是很欣慰,看来祖父带出来的人还是拎得清的,就算是有几个心里对他有所抵触,可行事还是极重规矩、礼数的。

萧奕正了正脸色,又道:“各位将领,现在说说正事吧。本世子刚刚抵达南疆,对现在军情还不甚清楚,还请诸位同本世子说说现今我军同南蛮的战况如何。”

一说起这个问题,营帐内众人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世子爷,”还是姚砚先开口禀告道,“现今南疆已接连丢了兴阳、封阴、回落三城,封阴、回落两城被那些个南蛮子屠了个干净,无一活口!”说着,他面色越来越凝重,眉心紧紧皱起。

萧奕面沉如水,问道:“南蛮主帅是谁?何人攻破的兴阳、封阴、回落三城,屠城的又是南蛮的哪支军队?”

“现今南蛮主师是南蛮大皇子柯其恩,攻破兴阳城的是虎军和鹰师。一个多月前,虎军率先对兴阳城发起了攻击,兴阳城守备及时调派人手,合全城军力这才堪堪保住了兴阳城。后来南蛮大皇子柯其恩又招集了一队鹰师,兴阳城最终不保,不过好在兴阳城守备见势不妙,先送了百姓出城躲避,百姓倒是无碍,至于兴阳城的将士们全部阵亡,无一生还。”

说到这里,整个营帐中的气氛变得凝重而又悲伤,空气沉重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后来南蛮大皇子又叫来了豹军,集三军之力攻打封阴、回落两城,可恨那两城的守备见南蛮来势汹汹,居然弃城而逃,最终那两座城池被南蛮子屠了个干净,百姓们大多都是被他们推入坑中活埋至死。”姚砚脸色沉重,神情悲愤,“等我们接到军报已经迟了,只看到两座空城,一个万人坑。还好王爷在关键时刻率军在奉江城抵住了南蛮军攻势,不然的话,奉江城说不定也是同样的命运……可是五天前奉江城那里又传来消息,我军有一队先锋营在同鹰师作战中,中了敌方埋伏,无一生还者。更可恨的是,他们还把我军几个将士的头颅割了下来,扔在奉江城肆意凌辱!”

“可恶!”萧奕猛地拍了下案几,震得案几上的茶杯也震荡了一下。

杀人,屠城,活埋,割头,实在是惨无人道!

营帐内众人也都是热血沸腾,义愤填膺,真恨不得现在就上战场与南蛮厮杀。

“这南蛮子可恶,那两个弃城而逃的守备更是罪该万死。”萧奕目露杀气道。

众人亦是深有同感,若是两个守备没有弃城逃跑,两座城池哪里会沦陷得那么快,百姓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两个守备绝对是罪该万死!

“那两个守备现在何处?”萧奕的面上像结了层霜似的。

“回世子的话,封阴守备向成以及回落守备宋天放早已捉获,正派人看守。”姚砚回道。

“大哥,还留着他们做什么?”傅云鹤一脸愤愤地对萧奕道,“直接杀了就好了,留着他们还浪费米粮。”

姚砚苦笑着道:“本是想着等王爷回来了再行处置,却没想到王爷在奉江城与南蛮大军僵持到了现在。”

“不必再等我父王来了。拉出来推到众军前,就地办了!”萧奕随意地摆摆手道,“传本世子之命,召集全军,在所有将士跟前斩首示众,以震军威!”

“是,世子爷。”姚砚当下就应了。他早就想把那俩人给处置了,可是因为王爷迟迟未归,才耽搁到了现在。

军营号角呜呜响起,一支支火把点燃,几乎照亮了半边天,让整个营地如白昼般。

士兵们纷纷出了帐篷,集合在宽阔的演武场上,抬头看向前方的高台,只见那里正有两个人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他们身上只着脏兮兮的白色中衣,头上都被套上了黑色布套,身后站着两个身材魁梧、手持大刀的士兵。

台下的士兵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世子驾到,姚将军到,柳副将……”直到一声声洪亮的唱报声响起,场上才为之一静。

士兵们抬眼看去,见众将簇拥着一位身着银白铠甲的昳丽青年大步行来,明亮的火光投在青年精致的眉眼上,仿佛流转着淡淡的光华,似是画中人。

台上的两个士兵在姚砚的示意下,摘去了跪在地上的两人的黑色布套,那两人嘴里被各塞了一块灰扑扑的布,面色惊恐,嘴里“咿咿呜呜”地作响,却说不了一句话。

其中一个手持大刀的士兵上前一步,站在高台中央,声音洪亮地细数了那两个守备的罪状后,悲痛又愤慨地高声问道:“各位兄弟,你们说,像这样的罪人是不是该杀?”

“杀!杀!杀……”

士兵们齐声大喊起来,声音几乎震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