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朦胧间听到了外面画眉蓄意压低的声音:“百卉姐姐,有件事我也不知道当不当与世子妃说……”

“画眉,怎么了?”百卉小声地问道。

“是……是跟意梅姐姐有关……”画眉的声音听来有些压抑,让南宫玥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眼中再没有一丝睡意。

“画眉!”南宫玥一边唤道,一边坐起身来,脑海中不由想起了那一日意梅憔悴的模样。

难道说……

画眉、百卉和百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先给南宫玥行了礼。

画眉不好意思地又福了福,说道:“世子妃,请恕奴婢打扰您歇息了。”

南宫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刚刚说意梅怎么了?”

画眉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她迟疑了片刻,还是一咬牙,缓缓地说道:“世子妃,奴婢刚进南宫府的时候,就是意梅姐姐手把手地教奴婢如何做事,如何待人接物,在奴婢心中,意梅姐姐就像奴婢的亲姐姐一样。意梅姐姐出嫁后,奴婢也时不时会去看看她……昨日奴婢去意梅姐姐家里送些年礼,没想到却看到意梅姐姐的婆婆正在骂骂咧咧的……那些话说得真是难听极了。”

南宫玥眉头轻蹙,冷声问道:“都骂了些什么?”

画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老虔婆一会儿说意梅姐姐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一会儿骂她是无籽西瓜,还说什么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娶来有什么用,简直是浪费口粮……后来是看到了奴婢,才臭着一张脸走开了。”

画眉越说越气,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可怜意梅姐姐还要在奴婢面前替她婆婆说好话,后来还是奴婢悄悄跟邻居打听了,才知道那个老虔婆是嫌弃意梅姐姐嫁过去几年还一直没有身孕,想让意梅姐姐同意姐夫纳妾,意梅姐姐坚决不肯,她婆婆就日日地骂意梅姐姐,连晚上也不消停。”意梅姐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个婆婆。

意梅一家虽是下人,但王都中,稍有权势人家的下人,纳妾的倒也不少。只是,这意梅可是从她房里出去的丫鬟,哪能容人如此作践?!

南宫玥面沉如水,缓缓地又问:“那意梅的男人又是如何表示?”

画眉撇了撇嘴,露出几分不屑,说道:“姐夫就是个孝子,每次他一劝架,那个老虔婆就是一副儿子有了媳妇就不要娘的做派,在家门口就撒起泼来,还拉着路人邻居去评理……久而久之,姐夫就不敢吭声了。”

画眉以前一直觉得意梅姐姐嫁的好,与姐夫从小一起长大,表兄妹,知根知底的,她对这个姐夫印象不错,觉得人够老实,对意梅姐姐也不错,直到现在,才知道老实人亦有可恨之处!

也难怪上次意梅姐姐来王府的时候看来如此憔悴,偏偏自己竟然被搪塞了过去……

百卉和百合也是面露愤然,百合愤愤地撩着袖子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去教训一下那个老虔婆?”

“不着急。”南宫玥沉声吩咐道,“画眉,你现在去一趟铺子,把意梅悄悄地叫来。”

“是,世子妃。”画眉赶忙福了福,放下心来。只要世子妃出手,这事一定可以解决!

南宫玥的心中并没有表面表现得那么平静。从她重生以来,意梅便一直在她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出嫁以后,则一心一意地替她打理“花颜”,收集消息……“花颜”的生意能做到名满王都,甚至还在蒸蒸日上地发展着,其中也有意梅的一份功劳!

这些年来,意梅为她做得太多太多了……

南宫玥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梳妆,不多时,意梅就到了。

画眉禀报后,意梅便随着走了进来,她穿了件青色绣梅花的袄裙,恭敬地对着南宫玥行了礼,眉眼间仍是掩不住的疲倦,双眼显得有些无神。

南宫玥让她起身,赐了脚凳。

意梅神色有几分拘谨地看着南宫玥,道:“世子妃唤奴婢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奴婢?”

南宫玥抿了一口茶,神色温和地打量了意梅好一会儿,看得她越发不自在。

其实意梅心里也隐隐有数,前日画眉才去了她家里,今日世子妃就把她叫了过来,很可能就是为了那件事……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找你过来说说话……”南宫玥定定地看着意梅,“意梅,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家人,你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告诉我。”

意梅反射性地朝画眉看了一眼,画眉对着她微微颔首,肯定了她心里的猜测。

意梅的眼圈红了红,一方面有些惭愧,但更多的还是感动,没想到为了她那点小事居然还惊动了主子。她定了定神,也不再隐瞒,道:“世子妃,这几年奴婢的日子过得一直还不错,只是奴婢成亲几年了,却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婆母心急,这一年多来,脾气越来越急躁了……”

画眉不以为然地在一旁撇了撇嘴,觉得意梅说得实在是太客气了,那个老虔婆哪里是“急躁”,根本就是“无赖”才对!

意梅继续说着:“最近婆母想让奴婢松口答应纳妾……但奴婢一直不愿意,婆母心里不悦,便对奴婢越发苛刻,说话也很是难听,希望逼迫奴婢松口……”说着,意梅的脸颊涨得通红,喃喃道,“世子妃,奴婢自家的这点小事还要麻烦您,奴婢真是惭……”

“意梅,”南宫玥打断了她,一霎不霎地看着她问,“那你心里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意梅露出一丝赧然,微微垂首,然后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世子妃,奴婢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纳妾的。”她抿了抿唇,勉强露出笑容,“虽然婆母对奴婢有些严苛,但他这些年对奴婢一直很好,从来没跟奴婢红过脸,奴婢愿同他白头偕老。”

“意梅姐姐……”在一旁忍耐了许久的画眉忍不住叫了一声,总觉得这样不对,“可是姐夫他……”

“画眉,你姐夫对我很好。”意梅温和却坚定地说道,跟着又看向南宫玥,“世子妃,您不用为奴婢担心,虽说他为着孝道不好驳斥婆母,但是私底下也一直安慰奴婢……奴婢相信等将来奴婢有了孩子,日子一定会好的。”她唇角微勾,虽然神色依旧疲惫,但双目中却流露出对未来的向往。

“意梅,只要你觉得好,那便好。”南宫玥说得意味深长,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但你要记住,你是从我身边出去的,现在又是我的陪房,是在为我做事,若是有人敢随意欺凌你,打骂你,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在打我的脸……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来找我,我总是会为你作主的。”

跟着,又吩咐画眉道:“画眉,你拿我的对牌去库房领五匹尺头、一副金头面,再取些滋补的药材,然后和鹊儿一起送意梅回去。”

“是,世子妃。”画眉福身应了,表情有些复杂。

“奴婢谢世子妃恩典。”意梅感动得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头。

她的男人是她的表哥,他们一家子都是南宫府的家生子,现在又都是南宫玥的陪房,如今世子妃赐了东西给她,又由鹊儿、画眉两个一等丫鬟送她回去,那就是在为她长脸,为她撑腰。

意梅不是傻瓜,自然明白南宫玥的良苦用心,眼中隐隐浮现泪光。

意梅走了,但是南宫玥的心情仍然有些沉重,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百合兴冲冲地进来禀报道:“世子妃,世子爷的信来了!”

南宫玥回过了神,欣然道:“快给我。”

她迫不及待地接过了信,小心拆开,取出了信纸,一字一句缓缓地看着,默默地读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双瞳亦是熠熠生辉。

萧奕在信中提及他们正在准备,要拿下岭川峡谷,接下来便是府中、开连两城,若是顺利的话,预计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回到王都了。

信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算算时间,南宫玥猜想岭川峡谷应该已经差不多打下了。

也就是说--

阿奕很快就能回来了!

南宫玥的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南宫玥唇边含笑的把信收好,所有的疲惫和烦恼好似一扫而光。

阿奕就要回来了,得在他回来之前,把那件事解决了。

这么想着,南宫玥立刻起身,去了小书房,在书案前铺开了一张清江纸。

为了小方氏霸占掉的那些产业,这几日来,她考虑了许多。

若是像柳合庄那样,由她或者亲信出面去一一收回,表面上看也是可行的,但却有留下几个后患:

一则,需要的时间会比较久。老镇南王留下的产业,由南及北,遍布大裕,而她那些陪嫁过来的人手远远不够。

二则,萧奕的名声会很难洗干净,就好比柳合庄,若非牛管事自作聪明派人来行刺她,恐怕要打消那些老兵的疑虑还需要花不少的功夫。

三则,就是隐患了。这些产业虽是老镇南王留给萧奕的,但从目前来看,当年作见证的族老中肯定有被小方氏给收买的。若是自己真用这种寻常的手段一一拿回来,日后极有可能会被倒打一耙,说是萧奕不孝顺父母,与父母争产业……以小方氏的性情和镇南王的糊涂劲,这种事绝对不是她多虑。

这些产业既然是老镇南王留给萧奕的,她不仅要夺回来,而且要一绝后患。

不但如此,必需要让小方氏吃个大亏才能稍稍解了心中之恨!

南宫玥思虑片刻,用端正小楷细细地写着。

不多时便已写了整整一页,又进了一些修改,这才收了笔,随后便把这张清江纸放在火盆中烧成了灰烬。

“百合。”

南宫玥轻唤了一声,在外面候着的百合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世子妃,您有什么吩咐吗?”

“明日我要出门。”南宫玥说道,“给我备一辆马车,普通的青帷马车便成。……还有,替我找一个人,他需要是……”

南宫玥细细地嘱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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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闹大

清晨,一辆青蓬马车悄悄从镇南王府出发。

车夫还是周大成,除了百卉百合以外,只随行了两个王府护卫。

他们要去的是距离王都不过七八里路的淮元县,那是一个小县,以前南宫玥从来不曾去过,也不曾留意过,而这一次会想到它也是因为老镇南王在那里有个小铺子,如今正在萧奕的名下。老镇南王留下的铺子里也只有这个在王都的地界,因此南宫玥细思之后,就选定了这家。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就到了淮元县。

铺子就在淮元县最热闹的开源街口,由三间铺子打通为一大间,对王府而言,不过是个小铺子,但在开源街上却是非常醒目。

周大成“吁”的一声把马车停在了铺子的斜对面,微眯双眼瞪了好一会儿,气得手背上青筋凸起。虽然他们早就派人来此调查过,知道这家铺子早就不是当初那家,但是当他亲眼看到时,还是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

“周大成,到地方了?”百合见马车停了下来,便挑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她看了半圈后,视线停在斜对面的铺子的招牌上,也是面露愤然。

她把头又缩了回去,眉宇之间压抑不住的怒火,气恼地向南宫玥道:“世子妃,王妃果然是好本事,玩的好一手移花接木啊!”

南宫玥挑开了窗边的帘子,看了斜对面写着“开源当铺”四个大字的牌匾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依着萧奕给她留下的账册里记载,这家开源当铺本该叫开源粮铺。

当年大裕朝新立,经历了长年战乱和前朝腐朽,百姓生活的比较穷苦,于是老镇南王便在这里开了这家粮铺。这粮铺从来都不是盈利用的,而是为了给他们救急,不但粮价极低,时不时还会施粮施粥,因而,它在账上从来没有盈利过,每年还会贴进去不少银子……

南宫玥来此之前,自然是翻过了所有的账目。一直到今年递上来的账册上,这家铺子的名字还是开源粮铺,亏损了整整一千两。若非她派人将老镇南王在王都附近的铺子和庄子大致打探过一番,又岂会知道原来这间粮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当铺!

相比于百合的愤慨,南宫玥反而显得云淡风轻,还给百合倒了杯茶,“喝口茶,消消火再说。”

然后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抿了口茶后,淡淡地说道:“何止是‘移花接木',还玩的好一手‘狐假虎威'。”

可不就是狐假虎威,这家“开源当铺”仗着的就是镇南王世子萧奕的名头,官府和附近的地痞自然从不敢上门为难。

百合迫不及待地问:“世子妃,人已经准备好,要不要马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阗声,南宫玥再次挑开了窗帘,往开源当铺看去,只见门口似乎有人在推搡着……

“你这老太婆,别在这里胡搅蛮差了!出去出去!”一个粗暴的男声不耐烦地吼道,跟着便见一个穿着青衣、伙计模样的人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推了出来。那老妇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身形略显伛偻,被对方一推,脚下一个踉跄,就摔坐在了地上。

这么大的动静,不止是吸引了南宫玥,连周围路过的路人也看了过去,却只是指指点点,没人敢上前搀扶。那伙计瞪了路人一圈,趾高气昂道:“看什么看!”

百合眉头一皱,询问地看向南宫玥,见南宫玥微微颔首,便急忙下了马车。

老妇扑过去试图抱住伙计的腿,泪眼朦胧地哀求道:“大爷,再宽限三天吧,只要三天,老婆子一定筹到钱。”

“不行!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伙计不耐烦地试图踢开她,却被她死死地抱住了小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是每个欠债的都拖着不还,你当我们开善堂吗?”

伙计这么一说,围观的路人也是纷纷点头,是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但其中也有人知道这家当铺平日里在放印子钱,看向那老妇的眼神已经有些复杂,什么不好借,居然去借印子钱,这不是找死吗?

周大成气得眼睛都是通红的血丝,咬牙切齿地说道:“世子妃,他们还真的在放印子钱……”

俗语有云: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这放印子钱可是暴利。大裕朝虽管不着民间放印子钱,却是有明文禁止宗室以及朝廷官员及其家眷放印子钱的。小方氏如此大张旗鼓地在这里放印子钱,钱进的是她的腰包,坏的却是萧奕的名声,哪怕将来事情闹大了,也与她这个镇南王妃扯不上关系。她小方氏仍是那个端庄娴淑的镇南王妃,对前王妃留下的嫡长子是一片慈爱之心。

“大爷!”那老妇流着泪苦苦祈求道,“老婆子实在是身无分文,家徒四壁了。能卖的田产、家当、甚至是房产都已经卖了,如今我那孙子还重病着,老婆子连看大夫的钱都筹不出来,求大爷再宽限几日吧!”

没想到这老妇如此凄惨!路人大都是心生同情,有人想帮着老妇说说话,但立刻被身旁的友人拉住,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那人也就退了回去。原来这是镇南王世子开的铺子啊,难怪如此嚣张!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就算是长一百个脑袋也得罪不起。

“哼!”伙计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眼珠滴溜溜地一转,阴笑道,“老婆子,你就别装穷了,你家还有‘东西'可以卖呢!”他意味深长地在“东西”上加重音量,显然是不怀好意。

老妇怔了怔,双目一瞠,脸色煞白,死命地摇头道:“不,老婆子怎么能卖自己的孙女……”

那伙计一下子翻脸了,猛地一脚踢开了老妇:“老太婆,老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明天早上,老子一定要看到钱,否则就别怪老子带着人牙子上门了!”

老妇毕竟是年老体虚,被他这么用力一踢,上半身一下子往地上倒去……眼看她就要磕在地上,周围的人都发出惊呼,幸好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形如流星般冲出,一把扶住了老妇,正是百合。

马车上的南宫玥和百卉见此也暗暗松了口气。

“多管闲事……”那伙计有些没趣地撇了撇嘴,也不想再理会老妇,转身朝当铺走去。

百合冷冷地看了伙计的背影一眼,微微眯眼,却没有马上去找那伙计算账。这件事,世子妃自有主张,她可不能因为一时义愤,坏了世子妃的部署。

百合俯身将那老妇扶了起来,“大娘,您还好吧?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老妇抬头感激地看着百合,摇了摇头道:“多谢姑娘,老婆子没什么大碍。”她说着,便魂不守舍地看向当铺,“不行,老婆子得再去求求掌柜的才行……”

闻言,有路人好心地劝道:“大娘,您再求也没用!这个当铺是镇南王世子开的,上次有人来这里典当,结果一个上好的翠玉镯子,掌柜的只给了二两银子,那人想要同掌柜的理论,却被打了个半死,就这样,官府都没敢管。您还是赶紧回家去筹钱吧,否则……”那路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否则,就真的只能卖儿卖女来还债了!

“老婆子又能到哪里去筹钱?”老妇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喃喃道,“难道……难道真的要把俐姐儿给卖了……”

百合本来就有些担心,听到老妇这句话,更是放心不下,追了上去,唤道:“大娘,您且留步……”

“百合,你带这位大娘到马车上来,我们送她一程吧。”百卉的声音突然在百合身后响起,百合立刻明白表姐的意思,忙附和道,“是啊,大娘,您刚刚摔着了吧,不如让我们送您一程吧?”

老妇还有些迟疑,但是周大成已经驾着马车来到了她身旁,百合笑容亲切地看着老妇,故意道:“大娘,您不会以为我是坏人吧?”

“怎么会!?”老妇惶恐不已地摆手道,“老婆子怎么会如此不知好歹,姑娘您是大大的好人!……那老婆子就厚颜麻烦姑娘了。”

老妇说了一个住址,就在百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老妇看着这马车普通得很,没想到这马车里竟是意外的干净、舒适、宽敞,很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而这马车里的两个姑娘就更让她惊艳了,尤其是坐在右侧窗边的那一个,虽然年纪小小,不过十三四岁,却是梳着妇人头,美得如同画中人,只是这样端坐在那里看着就气度不凡,一时间老妇有些懵了。

百卉忙过去扶了老妇一把:“大娘,到我这边坐。”跟着百合也上了马车,在南宫玥的脚凳坐下。

周大成在外面吆喝了一声,马车开始缓缓地前进。

百合笑着为老妇介绍:“大娘,这是我家夫人。”

“夫人善心,老婆子在此谢过了。”老妇欠了欠身谢过。

南宫玥微微一笑,颔首道:“大娘不必客气,我也只是举手之劳。还不知大娘如何称呼?”

老妇忙答道:“老婆子夫家姓叶……”

“叶大娘,方才的事我也看到了,冒昧地问一句,您怎么会去借印子钱呢?”南宫玥和颜悦色地问道。

一提到这件事,叶大娘的眼睛顿时红了,叹道:“都是老婆子笨,被他们哄骗了去……”

看来这其中还有内情。百卉和百合面面相觑。

叶大娘用袖口拭了拭眼泪,继续说道:“我那儿子儿媳早早就没了,只留下了一双孙儿孙女。四个多月前,我那孙儿重病,看了好几个大夫,吃了好些名贵的药材都不见好,没多久,就把家中的现银给花尽了。那会儿正是快秋收的时候,老婆子就想着先去当铺典当些东西,等粮食收了,有了钱再把东西给赎回来。”

说到气愤之处,叶大娘不由狠狠地攥紧了裙侧的布料,“谁知到了那开源当铺,掌柜的说老婆子的东西不值几个钱,还说什么要是老婆子急着用钱的话,可以借给老婆子,只收一分利息。老婆子想着也就是周转半个月的事,就借了,还按了手印……可谁知那竟是利滚利,不过半月,数目已经翻了几倍……”

一旁的百卉和百合不禁义愤填膺,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这实在是无法无天了!

叶大娘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为了还上那印子钱,老婆子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连田地也没保住,可还是没有还清。如今已经是一无所有,只剩下这双孙子孙女了……可是看来连孙女也要保不住了……”她再也压抑不住哀伤,呜咽地抽泣起来。

南宫玥示意百卉给了叶大娘一方帕子,沉声问道:“叶大娘,您既然是被当铺哄骗,为何不去告官呢?”她的眼眸暗沉一片,就像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叶大娘一脸茫然地看着南宫玥道:“当铺的人说了,就算老婆子告官也没用,这欠条白纸黑字,上面还有老婆子的手印,做不得假。再说,那家当铺可是镇南王世子开的,这官官相护,县太爷又怎么会为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去得罪堂堂世子爷呢!”

一时间,马车里寂静无声,百合正要说什么,却被百卉一个眼神示意,又郁闷地把话给吞了回去。

南宫玥沉吟了好一会儿,右手的食指摩挲着腰间的环佩……虽然她已经本已安排好了人,可现在看来,这叶大娘似乎更合适。她想着,她抬眼朝叶大娘看去,眼神坚定而清亮。

“叶大娘,我是从王都来的,对镇南王世子也有几分了解……据我所知,镇南王世子绝非那种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之辈,恐怕这其中是有小人作祟。”南宫玥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轻柔的语调仿佛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叶大娘也没想到南宫玥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既震惊,又有几分怀疑。这位小夫人虽然看着是大户人家出身,但看这马车和她的衣裳首饰,顶多也就是,怎么可能认识镇南王世子?

可是想到刚刚那么人围观,愿意对自己出手相助、仗义执言的,也只有这位小夫人的丫鬟,若是连她们也不能相信,那自己又还能相信谁呢?

叶大娘深吸一口气,问:“夫人,还请您教教老婆子,老婆子该如何才好?”

“击鼓鸣冤。”南宫玥淡淡地给了四个字。

“告官……”叶大娘是平头百姓,天生就怕惹官非,一时间有些犹豫。

但想想,自己都已经走了绝路上,现在她若是不去告官,那明天……明天她就要家破人亡了!

叶大娘的双目不由地瞠大,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个救命稻草般,连忙道:“县衙,老婆子得赶紧去县衙……”

“叶大娘,您且莫心急。”南宫玥柔声劝道,“现在最紧要的事,还是先帮你请个大夫给令郎看看才是。”

叶大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再次浮现泪光,感激地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这个时候,除了谢,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也许,也许自己真的遇到贵人了?叶大娘既惶恐,但心中又燃起了一丝丝火苗。

这位小夫人一定不会骗她的!

她,要去告官!

……

一个时辰后,百卉带着叶大娘下了南宫玥的青蓬马车,来到了县衙前。南宫玥在马车中目送二人,静观其变。

这淮元县不过是一个小县,县衙的气派自然是不能与王都的京兆府相比的,但也自带着一股威严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按照大裕律历,去京兆府的击闻登鼓申冤,不论冤情是否属实,先杖二十,相比之下,这普通的县衙客气多了,击鼓鸣冤,倘若是冤情属实,便可赦免杖责之罚,但若是诬告的话,那么就别怪县太爷不客气了!

叶大娘胸口如鼓槌乱擂,连两腿都微微有些发抖,她不安地看了百卉一眼,百卉冲着她微微颔首,让她总算鼓起了勇气。

她拿起登闻鼓旁的木槌,重重地敲响了第一鼓,高喊着:“青天大老爷啊,民妇有冤啊!”

紧接着第二鼓,第三鼓……随着那“咚咚”的鼓声,她的表情越发坚定、悲壮,流着泪嘶吼着:“民妇要状告开源当铺坑蒙拐骗,仗势欺人,骗民妇借了利滚利的印子钱,以致民妇倾家荡产!”

震雷般的鼓声立刻吸引不少,路人围拢了过来,一听到开源当铺四个字,顿时炸开了锅,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我听说,这开源当铺好像镇南王世子的产业吧?”

“这老婆子是不要命了吧,居然连开源当铺也敢告!”

“是啊是啊,这官官相护,民不与官斗,这老婆子恐怕是申不了冤,还要挨一顿打!”

“……”

没一会儿,两个衙差从府衙里出来,横眉冷目地冲着叶大娘问道:“哪里来到老婆子,为何来县衙击鼓?”

叶大娘扑通地跪在了地上,朗声道:“青天大老爷,民妇有冤情要述啊!”

叶大娘既然击鼓鸣冤,县太爷自然只能大开衙门,升堂受理。很快,叶大娘和百卉就被带进了公堂。而那些好事的路人也都蜂拥到堂外围观。

南宫玥挑着窗帘,一直定定地看着这一幕,面沉如水。一旁的百合自然感受到她的不悦,道:“世子妃,有表姐跟着,叶大娘必然是吃不了亏的。”

南宫玥轻轻地应了一声,心情依旧沉重。

这个叶大娘还算是运气好,正好遇上了他们,可这些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小方氏的人坑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这个小方氏,也就不怕造孽太多,祸及子女吗?

这时,县衙外围观的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一个大婶扯着嗓子道:“也难怪这老婆子敢来县衙告状,敢情也是找到了后台的。”

“是啊是啊!”一旁的老者忙不迭附和,“也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小姑娘是什么人,只是跟师爷悄悄说了一句话,县太爷一下子就客气了那么多……”

“依我看,这个丫头不过是丫鬟打扮,估计是官宦人家的丫鬟吧。”

“不过这再有来头,也不可能比得上镇南王世子啊……”

“不过提审开源当铺的掌柜,这也算是几年来头一遭了!”

围观的群众侃侃而谈,只见一个衙差行色匆匆地出了县衙,策马而去,看方向应该是去开源当铺了。

百合放下帘子,心里总算略略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对南宫玥说:“世子妃,您说表姐这不是也算是狐假虎威?早知道应该让我去才是,我最喜欢做这种差事了!”她不无遗憾地叹道。

南宫玥失笑地嗔了她一眼,掩嘴笑道:“好,下次让你去。”

两人在马车中闲聊着,一直到一炷香后,外面又起了一阵喧嚣声:

“快看,李捕快回来了!”

“奇怪?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南宫玥和百合赶忙再次朝县衙门口看去,只见那个李捕快正好在县衙前下了马,他果然是独自回来的。

县太爷都亲自放了话,开源当铺的掌柜也敢无视,如此嚣张跋扈,目无法纪,可见他平日里行事到底有多蛮横霸道。

不过百卉打着的是南宫家的名义,南宫家的大老爷乃是京官,就算县太爷再顾忌镇南王世子,也不好意思无所作为,总得要做做样子……

思想间,县衙门口再次起了骚动,原来是三个衙差带着叶大娘和百卉从县衙出来。

百卉远远地和百合交换了一个眼神,百合立刻明白了,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难道他们这是要去开源当铺对质?”这县太爷也委实太窝囊了吧?如果是她,干脆派两个衙差把那个掌柜给绑来就是,难道当铺的人还敢殴打衙差不成?

南宫玥倒是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也好,开源街够热闹!”

百合一听,也笑开了,“世子妃说的是,人多才好玩!”

这事就是要闹得越大,才效果越好!既然那个掌柜如此配合,他们就如他所愿好了!

不用南宫玥吩咐,周大成就自己驾着马车跟了上去,不止是他们,原本在县衙门口围观的人也跟了去,以致于队伍显得浩浩荡荡的,甚至一路上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得知前因后果后,也加入到队伍中。这淮元县实在是太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热闹可以看了!

等到了开源街的时候,听到伙计的通报,闻讯出来的掌柜也是吓了一跳。虽然这掌柜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心里也有些发虚,恶狠狠地瞪了伙计一眼,要不是他没处理好这叶大娘,怎么会有这样的麻烦!

伙计吓得身子反射性地一缩,心里把叶大娘给恨死了,暗道:等解决了官差,他一定要狠狠地教训这个死太婆一番!她不是疼爱她家孙女吗?他就把她孙女卖到窑子去!

伙计恶毒的目光看得叶大娘身子一颤,百卉在一旁扶住了她的右臂,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无声地说:没事的。

高大健壮的捕头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对着掌柜说:“汪掌柜,这个叶大娘告你们当铺哄骗她借印子钱,害得她倾家荡产,还逼她卖孙女,你有何话可说?”

汪掌柜吹了吹八字胡,不屑地说道:“什么哄骗?这白纸黑字加了她自己按的手印,是她自己要借钱,现在想赖账就装穷!潘捕头,您可别被这个刁民给糊弄了,我这里可是有欠条的,一式二份,绝对没有随意篡改,就算去京兆府,我也是在理的。”说着,汪掌柜拿出一张欠条递给了潘捕头。

潘捕头随意地扫了一眼,就转头对叶大娘道:“叶大娘,这可确实是你的手印?”他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耐,他也知道猜到当铺到底玩了什么花样,但既然这欠条是真,就只能怪这老婆子人傻好骗。照潘捕头看,这种鸡毛蒜皮的案子不理也罢,何必平白去得罪镇南王府的人呢?也不知道今日县太爷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自己白跑这一趟。

叶大娘无奈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可是他分明跟民妇说是一分利……”

“我这欠条上把利息的计算方式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没听懂,关我什么事?”汪掌柜轻蔑地看着叶大娘,“反正欠债还钱,明日我会准时让人去你家收账的!”

叶大娘求助地看向潘捕头,潘捕头敷衍道:“大娘,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筹钱吧。”

他这么一说,汪掌柜更得意了,心道:他就知道县太爷不敢得罪他们镇南王府。

而四周围观的路人见最后还是如此结局,摇着头七嘴八舌地说着那些“官官相护”、“民不与官斗”、“官大一级压死人”等等等的话。

汪掌柜挺胸朝四周看了一圈,趾高气昂地说道:“我这当铺可是镇南王世子爷的产业!想赖账,没门!”

百卉突然上前一步,冷声问道:“你说,这个开源当铺是镇南王世子爷的产业?”

“那是自然!”汪掌柜身旁的伙计见局势已定,也抬头挺胸起来,“你问问左邻右舍,谁不知道这当铺的主子是镇南王世子爷!”

百卉淡淡地一笑,朝四周看了一圈,朗声道:“诸位今日给我做个证,也免得他们将来耍赖!”

围观众人听得是一头雾水,这小姑娘葫芦里到底埋的是什么药。

百卉冷冷地看向了汪掌柜,不紧不慢地说道:“汪掌柜,我的主子乃是镇南王世子妃,今日我乃是奉世子妃之命前来这里巡视产业的!”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四周鸦雀无声。

这算是什么,镇南王世子妃来找世子爷的碴?还是说……脑子转得快的人一下子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人群里很快又泛起了涟漪,如同一颗石子掉入了水池中。

而叶大娘已经是瞠目结舌,忍不住想道:若这百卉的主子是镇南王世子妃,那岂不是说……

百卉继续高声道:“汪掌柜,我只知道世子在开源街口有一家粮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当铺?”她故意顿了顿,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汪掌柜,可否请你解释一下?”

汪掌柜已经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这是王妃的命令吧?怎么会这样?起初几年他也是有些忐忑,但是牛管事安慰他说根本无需慌张,世子爷不会理会这些产业的,他也就放下心来。

见汪掌柜支支吾吾却说不出话的样子,众人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咋舌不已:原来是这汪掌柜奴大欺主啊!他这狗胆也太大了吧!

百卉转头朝潘捕头看去,笑吟吟地问:“潘捕头,不知道你可知道这奴大欺主该怎么罚?”

潘捕头脸上也掩不住震惊之色,心里还以为县太爷是为此才让自己跑这一趟,忙配合地说道:“姑娘,按大裕律历,这奴打欺主,严重者可以直接仗毙!”

杖毙!?汪掌柜几乎傻眼了,腿一软,跪了下去,身体抖的好像筛子一样。

百卉冷冷地说道:“如此恶奴,就杖毙了事吧。”

汪掌柜就吓得脸色煞白,脱口而出地喊道:“姑娘,冤枉啊!小的绝不敢欺主……”

“绝不敢欺主?”百卉冷哼道,“那又是谁给你胆子仗着世子爷的名义,私自把粮铺变为当铺,还放印子钱!像你这样的奴才打死都不为过!……潘捕头,就劳烦你了。”

潘捕头呆了一呆,也不知是被百卉的气势给压住了,还是被她的主子给吓到了,忙一挥手道:“来人!”

两个差役闻声上前,就要去抓汪掌柜。

汪掌柜这一下是真得吓得住了,脱口而出的喊道:“小的、小的哪里敢擅作主张,小的是奉了王妃之命行事的!”刚一说话,他就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发声音。

百卉脸上冷笑着呵斥道:“大胆奴才!王妃仁心仁德,岂会做如此污糟之事。你这是以为王妃远在千里之外,就信口开河是不是?”在说到“千里之外”四个字的时候,百卉故意拖长了音,有些意味深长。

汪掌柜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比活命更要紧的?王妃远在千里之外,一时间根本奈何不了他,而现在,一旦他扛下了这个欺主的罪名,必定是被活活打死的份。想到这里,汪掌柜把心一横,连忙磕头说道:“姑娘,小的有王妃的信件!绝非小的信口开河啊!”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已经把周围的人都看懵了,这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片刻的沉静后,围观的众人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既然是镇南王妃放印子钱,为何要仗着世子爷的名头?”

“对啊!镇南王妃应该是世子爷的母妃吧?他们不是一家的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想不明白,直到人群中不止是谁扯着嗓子说了一句:“我好像以前听人说过,这王妃好像是继王妃,并非世子爷的生母。”

“原来是后娘啊!”

“这就难怪了……看来这继王妃是想侵占世子爷的产业啊!”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真相了!

开源当铺的斜对面,坐在马车上的南宫玥放下了帘子,面色平静地向着百合吩咐道:“待回去后,你告诉朱兴,让陈御使在明日早朝时,弹劾世子,私放印子钱,逼迫百姓家破人亡。”

弹劾世子爷?百合顿时呆住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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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打压

临近新年,近日来朝政平稳,上到皇帝,下到文武百官,皆是心情愉悦,只等着“封笔”那日。

然而,就在这一日,一个陈姓御史在早朝时,却公然弹劾了镇南王世子萧奕,指其“无视朝廷法度,私放印子钱,谋取暴利!”

他字字句句都是掷地有声,就如一道巨雷,在金銮殿上震了一震。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都不禁窃窃私语。

才不过短短一年,这镇南王世子就被弹劾了两回,上一回最后是草草收场,不过就罚了个禁足了事,这一回不知又将如何。

虽说萧奕的名声一直不太好,但自他出征南疆后,就屡有捷报传来,陈御史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弹劾萧奕,也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

朝上众臣尽皆观望。

皇帝面色微沉,问道:“爱卿所言可属实?”

“启禀皇上。”陈御史躬身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据微臣所知,镇南王世子萧奕在淮元县开了一间开源当铺,它表面是当铺,私底下却放着印子钱,利滚利,极其利害!不知已经迫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而就在昨日,更是有一个老妇被逼得在淮元县衙击鼓呜冤,此事淮元县上下皆知,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皇上,朗朗乾坤,岂能容萧奕如此肆意妄为!”

听这陈御使说得这般详细,看来是不会有错了。

早知道这萧奕顽劣成性,目无法纪,没想到,他竟然还如此大胆,竟然连印子钱都敢放。

要知道,先帝最厌恶的就是放印子钱了。

当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就曾经有一个官员的亲属偷偷把银子给了一间钱庄,用来放印子钱,最后官员被革职不算,甚至全家皆被流放。

虽说先帝已逝,但余威犹在,这萧奕简直是胆大包天。

皇帝面沉如水。

金銮殿上寂静无声,这时,南宫秦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仅听信一面之词。”

陈御使不快地说道:“南宫大人莫非认为本官在肆意攀扯不成?”

“皇上。”南宫秦躬身道,“臣与萧世子虽有姻亲,但既然举贤不避亲,那臣为着萧世子争辩一二应也是常理之事。萧世子现不在王都,既有弹劾,还是得彻查后再行定夺。”

“臣附议。”兵部尚书陈元州亦出列道,“皇上,萧世子正领兵征战南蛮,与我大裕有功……”

“此言差矣。”户部尚书方之敬打断了他的话,大义凛然地说道,“皇上,萧世子大败南蛮确实有功,但有错亦不可无视,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否则朝廷还有何法度可言。”

“好了,都别吵了。”皇帝不悦地拔高嗓门,眉宇紧锁。

萧奕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如何,皇帝觉得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萧奕会私放印子钱谋利?皇帝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沉思片刻,开口道:“大理寺卿!”

“臣在!”大理寺卿王京躬身出列。

“朕命你即刻前往淮元县,替朕好好查、细细查……”皇帝说道,“限你在三日之内,给朕查个清楚明白!”

“臣遵旨。”王京连忙领命。

皇帝旨意已下,朝上自然不再争辩,而一下朝,王京就立刻雷厉风行的赶回了淮元县。

与此同时,远在南疆的镇南王世子萧奕依然对此事毫无知觉,至于同在南疆的镇南王妃则带着一双儿女在赶了两天的路后来到了奉江城。

这马车一路奔驰,总算在太阳西移的时候进了城。

守城门的将领知道是王妃来了,便亲自领着小方氏的马车去了守备府衙。看门的小厮一面吩咐人去通知镇南王,一面大开了府衙的正门迎小方氏的马车入府。

小方氏刚下了马车,镇南王的长随便急急地闻讯而来,行礼道:“小的见过王妃,二少爷,大姑娘。”

“起来吧。”小方氏随意地挥了挥手,问道,“王爷在不在?”

那长随赶紧回道:“回王妃,王爷正在正院等着王妃呢。王爷吩咐小的前来迎接王妃,王妃这边请!”

小方氏母子三人随着长随朝正院行去。

正院内,镇南王早就翘首以待,一见小方氏带着萧栾和萧霏进来了,起身相迎,“王妃,现在正在打仗,你怎么就带着栾哥儿和霏姐儿过来了?这一路上多危险啊。”他嘴上虽然埋怨着,眼中却掩不住的笑意与感动,只觉得王妃心里果然对他是一心一意。

其实,现在战局已经稳定,南蛮军都被赶到了岭川峡谷及以南的开连和府中两城,整个南疆可谓是平静的很。尤其是奉江城,有镇南王带着数万大军驻守着,哪有什么危险,要不然小方氏也不会那么大胆敢带着一双儿女上路前来这里寻镇南王。

但小方氏面上却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温婉地说道:“王爷一去数月,栾哥儿和霏姐儿都想他们的父王了……妾身也是。妾身就带他们过来探望王爷了。”说着转身对萧栾和萧霏道,“栾哥儿,霏姐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们父王。”

萧栾和萧霏双双上前向镇南王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好,好……”镇南王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一双儿女,“都是好孩子。”

小方氏母子三人与镇南王说了一会儿话后,小方氏便对一双儿女说:“栾哥儿,霏姐儿,母妃还有话与你们父王说,你们先退下吧。”

萧栾和萧霏兄妹给镇南王和小方氏行礼后,便双双退下了。

“王爷……有一事妾身还要亲自告知王爷一声,阿奕这次回南疆前,已在王都迎娶了摇光郡主为世子妃了。”小方氏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告罪道,“妾身接到圣旨的时候,王爷正在外面打仗,妾身没能及时告知王爷……这是妾身的错。”

镇南王随意地挥了挥手,不以为意道:“王妃,这事怪不得你。阿奕大婚一事,本王已经知道了。”

“原来王爷已经知道了,也是,阿奕应该来奉江城拜见过了王爷吧。”小方氏故作恍然大悟。事实上,萧奕带兵解了奉江城之危一事早已经传遍了南疆,小方氏又怎么会不知道。

就算她原来不知道,刚刚从镇南王的长随口中也得知了。

原本小方氏还怕这一次萧奕解了奉江城之危,会让这父子俩的关系得到缓和,但看镇南王如今这难掩不快的表情,就知道这萧奕果然是难成大器的,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还会和王爷大吵一架!

一说到萧奕,镇南王便是眉宇紧锁,面沉如水。

小方氏继续道:“王爷,其实妾身这次来,也想与王爷说说世子妃……”她故作犹豫,似乎欲言又止。

“世子妃?你是说那个南宫氏,那个南宫氏又做了什么?”镇南王眉头一皱,目露厌恶。

“王爷,妾身得知阿奕和摇光郡主成了亲,当下就立刻派了易嬷嬷前去王都,一是为贺喜,二来也是为了让世子妃熟悉咱们王府的家规家训。可是前两日世子妃却是硬把易嬷嬷给送了回来,听易嬷嬷说,世子妃根本就不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甚至于藤姐儿有难,上门求助,世子妃还落井下石,把藤姐儿绑回了齐王府,让齐王妃处置去了。”

小方氏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眉目含愁,“世子妃如此人品,又怎么配得上阿奕!妾身思来想去,觉得咱们阿奕实在太委屈,所以妾身就想着干脆替阿奕纳个知书答理的侧妃,往后也可以帮着妾身主持中馈,王爷觉得如何?”

小方氏心里冷笑,她几乎有十成的把握王爷会同意她的这个请求。哼,一旦王爷做主,给萧奕纳了侧妃,到时南宫玥不认也得认!

侧妃?!镇南王却是脸色一沉,没好气地说道:“王妃,你又何必为那个逆子如此费心!”说着,镇南王不由想起了那一日他与萧奕在这守备府中发生的龃龉,起因正是自己好心好意想替这个逆子纳一个侧妃,谁知那逆子非但不接受自己的好意,竟然还因此忤逆自己,实在是不孝至极!

小方氏心里窃喜不已,嘴上却是道:“王爷,虽说阿奕近日愈发顽劣,可也是在王都里待久了,又有那南宫氏在身边怂恿的缘故。但是我们做父母的,又如何不为子女考虑。那南宫氏的年纪还小着呢,总不能让我们阿奕一直等着吧。正好妾身的姨娘有个侄孙女,闺名牛婉兮,今年已经十五岁,若是阿奕纳了她,说不定王爷明年就可以抱上一个大胖孙儿……”

小方氏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镇南王的神色,却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不耐烦地抬了抬手,说道:“这件事容本王再细想想。”

镇南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心中烦躁不已,只觉得像是有一把刀高高地悬在自己的头上。从前的萧奕是决不敢反抗自己的,可是几年不见,萧奕却变得越来越张狂,不但敢开口反驳,甚至还同自己动起了手!

萧奕又是哪来的底气,敢同自己这样对着干,就因为他打了几场胜仗吗?还是皇帝对他许下了什么承诺?一旦有了皇帝的支持,那萧奕岂不是……

一旁的小方氏觉得镇南王的脸色实在是有些不对,正欲开口,就听门外有人禀报道:“禀王爷,田禾将军回奉江,说是世子爷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军情?

镇南王目光一凛,前些日子,萧奕不顾他的反对,擅自带兵去进攻岭川峡谷一事,早就让他很是不快。现在有军情……莫非是此战失利了?

想到这里,镇南王心下微沉,忙起身道:“我现在就过去。”他顾不上小方氏了,匆匆往外院书房而去。

田禾正在书房外等着,一见到镇南王,忙躬身行礼,“王爷。”

镇南王点点头,道:“进去说话。”

进了书房,刚坐定,镇南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那逆子战事失利了?本王早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了,偏是不听!这下可吃到苦头了吧……”

田禾的眉头不由一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父亲不盼着儿子好的,哪有一上来问都不问就说失利的啊!

“王爷!”田禾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世子爷已经拿下了岭川峡谷。”

“什么?”

镇南王先是难以置信,随后便大喜过望地脱口而出道:“真是太好了!”

岭川峡谷易守难攻,他本来以为这将会是一场硬仗,至少也会拖上几个月,没想到才不过半个月就打下来了!?没有岭川峡谷的屏障,只需再拿下府中、开连两城,南疆的战事便可结束了。

看来这逆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镇南王的心情微微愉悦了一些,说道:“快坐。你与本王说说此战具体如何。”

“谢王爷。”田禾应命坐了下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世子爷这一仗打得漂亮极了。”

镇南王的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听就田禾继续说道:“世子爷有勇有谋,一面令末将们佯攻,一面亲自轻兵减从自小道绕至南蛮军身后,示敌以弱,使计诱出主将,再利用岭川峡谷的沼泽,使其走投无路。最后在针叶林歼灭敌军近一万人,还拿下了南蛮的大将沙摩柯!”

田禾越说越是兴奋,不由的回想起了那场大捷。

他虽然说得简单,但其实那一仗打得着实凶险。

无论是绕到小道,还是诱敌而出,世子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悬崖上一样,让他们这些人都担足了心,但世子爷还是胜了,胜得极其漂亮,在他看来,此战绝对可以列为近些年的精彩战役之一!

老王爷若还在世,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经此一役,田禾对于萧奕已是心服口服,正想与镇南王好生说说这一仗的精彩绝妙之处,却见镇南王的眉头越皱越深。

田禾有些难以理解,拿下岭川峡谷明明是一件极大的胜利,可是,王爷似乎不太高兴?他试探地问道:“王爷可是有何不快?”

镇南王确实有些不痛快,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又一次的在他心中冒了出来。

虽说此战大捷,利国利民,可那逆子不就是因为连打了几场胜仗,才会变得越来越蛮横嚣张,就连自己这个父王都管不住他了,长此以往,他只会越来越忤逆不孝。

话说回来,这岭川峡谷一战,怎么就让他如此轻易的就胜了呢!

一定是因为南蛮连续失利,有些不敢战了,这才这逆子捡了便宜!

镇南王有些烦燥,不答反问道:“萧奕现在可还在岭川峡谷?何时回来?”

他的神情让田禾的心里不由一凉,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末将此次回来正为此事。世子爷觉得,我们既已经拿下了岭川峡谷,就应该趁胜追击,再一举取下府中和开连两城,以结束战乱。只是,目前军中粮草已用去大半,箭矢更是短缺,世子爷想问王爷紧急调遣一些粮草和箭矢,以便能够继续行军,直逼府中。”

镇南王面沉如水,双眸深沉难解。

萧奕竟然还不收手?!他这次回来已是屡立战功,若是接下来再连着收复府中、开连两城,不止他的气焰会更嚣张,而且自此以后,这军中怕是只知道世子爷萧奕,而不知道自己这个镇南王了!

到了那时候,萧奕恐怕更不会把他这个父王放在眼里了。

镇南王面沉如水,双眸深沉难解,看来自己得压压萧奕的锐气,让他知道在南疆还是自己这个镇南王做主!

想到这里,镇南王板着脸,说道:“谁允许他继续行军的?这战场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今年才多大,懂什么。也就仗着有你们这些老将在,所以才会如此肆意妄为!不知分寸!”

田禾听呆了,忙道:“王爷,此言差矣,世子爷他……”

“无需多言,你现在就去替本王把那逆子叫回来。至于府中和开连两城,本王自有定夺。”镇南王冷言道,“你告诉那逆子,这次擅自出兵岭川峡谷之事,算是将功补过,本王可以不予追究。”他顿了顿,声音又冷了几分,“但若他再敢独断独行,就别怪本王不念这父子之情。”

田禾只觉一股冷意从心底冒起,就好像身处在寒窟之中。

镇南王不喜世子一事,他们从前多少也有所耳闻,但那时,世子纨绔,贪玩成性,文不成武不就的,镇南王对其多有厌恶多少也说得过去。但这一次,当他们真正与世子一同并肩而战,才发现,他绝非传闻的那样,而且还是甚是有勇有谋,绝对当得起“镇南王世子”之名。

寻常的父亲见到儿子如此出色,不是应该欣慰才是,怎么这镇南王偏偏就……就恨不得自己的儿子不堪重用?!

退一万步说,哪怕父子之间的感情再如何不好,也不应该为了私事而延误军机。

现在趁胜追击,进攻府中明明是最好的选择,若是此刻退兵,岂不是给了南蛮休养生息的机会?

一旦南蛮卷土重来,说不定又会重蹈覆辙!

“王爷!”田禾还要再劝,镇南王就已摆了摆手。

在镇南王看来,岭川峡谷既然已经夺回,南蛮便无可惧,先给那逆子一个教训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府中和开连而已,大不了稍后他亲自领兵去拿下,以振军威。

于是,镇南王断然道:“你不用说了!……田将军,你别忘了,本王才是统领南疆之人!”

田禾的双肩不由一震,他站了起来,沉默了许久,直到镇南王脸上怒气已显,才抱拳领命道:“末将遵命。”

镇南王满意了,然而他并没有发现,田禾的声音里不带任何的情绪,眼中更是充满了失望。

田禾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守备府的,一路上都有些神色恍惚。

他当年追随老王爷的时候,有一次偶然的机会,就曾听老王爷颇为无奈地感慨着“自己恐怕后继无人,偏偏孙儿年纪还这般小,自己无法看顾他长大”,田禾当时还觉得老王爷实在有些多虑了,镇南王虽有些糊涂,但是守成还是没问题,没想到……

或许老王爷早就已经料到了吧。

田禾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守备府的。

原本他是兴致冲冲,带着捷报而来,没想到,最后却是如此结局。

“田将军。”

守备府外,与他同来的两个小将拱手行礼。

田禾微微颌首,牵过了自己马,翻身上马,沉声道:“我们走。”

“现在就走吗?”小将莫修羽有些疑惑地说道,“那粮草……”

田禾不发一言,一夹马腹,率先向着奔去。

两个小将互视了一眼,也赶紧跟上。

待出了奉江城,莫修羽终于按耐不住,策马上前,问道:“将军,莫非王爷不愿支援?”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南疆上下谁人不盼着早日把南蛮赶出去,现在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田禾长叹了一声,不置可否地开口说道:“王爷许是有别的考量。我们还是尽快回去禀报世子爷吧。”

莫修羽和另一个小将习决面面相觑,知趣的没有再问,紧紧随行。

一路急行慢赶,他们总算在天亮前回到了岭川峡谷。

此时,在这峡谷中已经驻起了一个营地,萧奕及其麾下的将士和士兵们尽皆在这营地中休整待命。

田禾回来的消息,很快就由人报给了萧奕。

此时,萧奕早已起身,刚打完了一套拳,还没得来及梳洗,便命人把田禾唤了进来,并又吩咐道:“去把几位将军一同喊来。田将军应该带来了好消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