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士兵领命,立刻前去敲响鼓。

于是,等到田禾进到萧奕营帐的时候,军中的其他几位将领几乎已经到齐了。

田禾苦笑,他原本还想暗自和世子禀明原委,再行商量,可是……但想想也是,现在全军上下都在等着王爷那边的消息,只要粮草和箭矢一到,就能够立刻进发,也难怪世子爷会这般着急。

可是,恐怕就连世子爷也想不到,会有如此的结果吧……

“末将见过世子。”

萧奕从善如流地抬了抬手,说道:“田将军免礼,坐。”

田禾刚一坐下,萧奕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田将军,我父王可说了粮草和箭矢何时能到?”

面对萧奕和周围诸将们期待的目光,田禾脸上的苦涩更重了几分,咬了咬牙,还是说道:“禀世子,王爷……王爷命世子立刻收兵返回奉江。”

果然如此……真让“他”给料中了!

萧奕的眼中掠过一丝锋芒,但表面上却是一脸的惊讶,忙问道:“什么?!这怎么可能,父王难道不知道现在是趁胜追击的最好时机吗?若是现在撤了,那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战果,岂不是全毁了?!”

周围众将皆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世子……”田禾艰难地替镇南王找着借口说道,“王爷这是恐南蛮设下圈套,诱我军深入。所以才想让世子回奉江后再行商议。”

“圈套?!”萧奕冷笑了一声,没有开口。

而坐在一侧傅云鹤则意有所指地说道:“我瞧王爷这不是怕圈套,而是怕大哥连连大捷得了军心吧。”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这种事谁都瞧得出来,只是谁也不可能像傅云鹤这样无所畏惧的说出口。

傅云鹤历经了在南疆的这番历练,已是锋芒初现,眉宇间颇有了几分咏阳大长公主的干练,就他嗤笑一声,继续说道:“镇南王如此独断独行,哪有将南疆安危放在眼里,也难怪南疆会遭此大劫。有些话,我祖母说得还真没错……这镇南王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帐家伙。”

这种话,在座众人也就只有傅云鹤能说,毕竟他的靠山可是堂堂咏阳大长公主。

傅云鹤像是生怕刺激的他们还不够,又继续说道:“有这样的主子,我还真替你们各位忧心呢,今日他能为了打压我大哥而罔顾南疆百姓,来日他指不定又会为了什么奇怪的理由而鸟尽弓藏。”

“小鹤子。”等到他差不多快要说完了,萧奕才装模作样的抬手阻止他继续往下手,并看向田禾确认道,“田将军,我父王究竟是怎么说的?……难得你就没有告诉父王我们此次的大捷吗?”

或许是被傅云鹤方才的那一席话所影响,田禾有些无奈,更有些烦躁地说道:“王爷不愿意多听,末将也就没有多说。”

如此大捷,王爷竟然连听也不愿意听?

底下的将士们脸色各异,但皆有一种耻辱感油然而生。

对他们而言,他们是为了守护大裕国土和百姓而战,他们不惧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但是他们不想自己拿命拼杀换来的胜利,别人却是不屑一顾。

一个脾气粗暴的将领不由脱口而出道:“王爷未免也太……”总算他还记得分寸,没有把话说完,但脸上的愤然之色却是挥之不去。

营帐之中,一片寂静,那种可怕的静让人的心也愈发沉重了。

难道真要退兵吗?

在场的所有将领心中都不由冒出了这个念头。可是,他们不甘心啊!这岭川峡谷是多么艰难才打下来的!这若是白白的再拱手让给南蛮,这让那些死亡的将士们情何以堪。

“世子爷。”一位老将冯信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您意下如何?”

萧奕看向他,没有开口。

冯信站了起来,抱拳毅然道:“末将愿听世子爷的差遣。”

这话说出口后,冯信还有些紧张,毕竟王爷于世子而言不仅是父,还是主帅。王爷的命令,世子于情于理都是应当听从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在期望着什么,或许是期望他们不至于在夺得一场大捷后,还灰溜溜的撤兵。

萧奕沉默着,终于出声道:“你们呢?”他问的自然是在座的其他将士。

其他人面面相觑,这次萧奕出兵岭川峡谷并就没有得到镇南王的同意,因而会追随他而来的,本就多少对他有了一些信服之心。

但信服与效忠毕竟是两回事。

想起在奉江城守备府书房的所见所闻,田禾闭了闭眼睛,毅然道:“末将愿听从世子爷的差遣!”

他的声音仿佛打开了一个缺口,其中众将亦一一站了起来,同声应道:“末将愿听从世子爷的差遣!”

“好!”萧奕一拍书案,当机立断道:“我绝不同意就此撤退!府中必须要打,为了大裕,为了南疆,为了那些在南蛮的暴行下死去百姓,为了我们死在沙场上的将士,这一仗,我萧奕绝不会退!”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退意,自信而又张扬。

第272章-信服

中央营帐内,一干将领们因着萧奕的决定一个个热血沸腾。

营帐外,小将莫修羽和习决则还犹豫地徘徊在附近,不肯离去。

昨夜他们连夜随田禾一起从奉江城赶回岭川峡谷,田禾吩咐他们可以先回自己的营帐歇息半日养精蓄锐,可是两人只要一想到镇南王竟然不愿提供补给,就觉得心中愤恨难平。

将军他们已经进去很久了,也不知道有了结果没……

习决有些烦躁,黑着脸道:“阿羽,你觉得世子会怎么做?”

莫修羽冷冷道:“还能怎么办?要么继续进攻?要么……”他的嘴唇成一条直线没有再说下去。

“世子会退兵吗?”习决缓缓地把莫修羽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理智告诉习决,世子应该退兵,如今粮草不继,箭矢缺乏,士兵们虽然因为连场胜利士气高昂,但几场仗打下来,毕竟是军力渐疲……若是此次镇南王同意派兵支援,那么还能争取速战速决,尽量减少伤亡,以最小的代价夺回府中城。可偏偏……

莫修羽面色阴沉得可怕,好一会儿,才道:“如今南蛮子士气大损,若是不趁胜追击,给了他们修生养息、调遣援兵的机会,这场战役恐怕又要拖上好几个月……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说着,莫修羽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阿羽……”习决担心地看着好友,“我们一定会给你爹报仇的!”

莫修羽是南疆军中一位偏将莫理之子,数月前,南疆战事初起之时,莫偏将带领一支千人兵马与南蛮在封阴城外一战,最后莫偏将战死,那一千人马亦是全灭。莫偏将是莫修羽唯一的亲人,莫修羽急于为父报仇之心,习决亦可理解,可是军令如山。

“咚!”

莫修羽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重重地一拳锤击在旁边的木桩上,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王爷肯提供支援……”

“莫校尉,习校尉,你们回来了啊。”一个惊讶的声音突然从莫修羽身后传来,莫修羽和习决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正在不远处,大概二十来岁。

“我们刚回来。”习决忙带开了话题,“王健,你怎么起这么早?”

王健沉沉地看了二人一眼,干巴巴地说道:“我去看看我爹。”

“王百户的伤势如何?”习决关心地说道。

“我爹他好多了。”王健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馒头,说道,“莫校尉,习校尉,他等着我给他拿早膳过去,我先走了。”

习决应了一声,王健便走了,留下莫修羽和习决复杂地对视了一眼,眼中有着同一个疑问:他们刚才的对话王健到底听到没?

与莫、习二人告别后,王健魂不守舍地到了伤兵营。

除了中央营帐外,这附近最大的营帐恐怕就是伤兵营了,一个营帐中便有十来个床位。王健熟门熟路地走向最里面的一个床位,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挣扎着起身,容貌与王健有四五成相似,显然是一对父子。

“爹,您别乱动,我扶您……”王健忙把王百户给扶坐了起来。

王百户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只是伤了腿,又不是残废了……”然后想到了什么,问道,“阿健,田将军从奉江城回来了吗?”

王健眸光一暗,僵硬地点了点头,而王百户却是两眼放光,又道:“太好了!那我们岂不会很快就可以攻打府中城了?”

王百户这句话一下子吸引了营帐中的几个伤兵,皆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健,可是王健的脸色却更难看了,面沉如水。

“还打什么府中城!”王健突然冷声道:“爹,王爷根本就没派支援过来,粮草,箭矢,援军……一个没有!”他目露愤然,跟着面色一僵,目光落在伤兵营的入口处,莫修羽和习决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莫修羽和习决眼神中有一丝无奈,看来刚才王健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幸好他们不放心,跟了过来。

这时,王百户也看到了莫修羽和习决,问道:“莫校尉,习校尉,你们俩不是也随田将军去奉江城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帐中的其他几个伤兵都是面面相觑,跟着七嘴八舌地问道:“是啊,莫校尉,习校尉,到底怎么了?”

“难道王爷真的不同意支援?”

“可是为什么啊?只要我们拿下府中城和开连城,南蛮子就只能退出南疆了……”

“……”

众士兵议论纷纷,都觉得匪夷所思,围着莫修羽和习决追问起来。

习决想了想,镇南王既然下了命令,那么就算他们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大家总会知道的。

习决叹了口气,便把这次去奉江城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虽然他二人没能亲眼见到镇南王,但是田禾的一句“王爷许是有别的考量”已经足以众士兵浮想联翩了……

镇南王真的不打算支援世子爷!

这个认知把士兵们都震住了,疑惑与震惊之后,怒火如野草一般疯狂地滋生起来,这种情绪仿佛会传染一般,急速地蔓延开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说道:“王爷既然不肯支援,难不成是想让世子爷退兵不成?”

“退兵”两个字就一支利箭般深深地刺痛了在场每一个士兵的心,战争,便是以命相搏,以血为代价,这几个月来,大家从来没睡过一个真正安稳的好觉,每一次上战场都是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同僚一个个地倒下,运气好的,保住一条命,运气差的,便再也没机会睁开眼睛……

每个人最盼望的事就是早日打退南蛮,然后便可以回到自己的家园,与父母亲人团聚。

可是现在镇南王居然想退兵?

不是因为战败而退兵,打了胜仗,却要退兵?

这是何道理!

“不能退兵!”一个缺了左胳膊的伤兵愤愤地挥着右拳道,“那可恨的南蛮子所到之处烧杀掳掠,还生生地屠了几城……我的全家老少就是……”他双目血红,几乎说不下去。

四周的士兵都知道这个伤兵家本在封阴城,南蛮子破城之时,同时亦屠了城,他的全家全都死了,只剩他在军中服役反而捡回一条命,却是生不如死!他在战场上杀起南蛮子来简直是不要命,口口声声地说用他一条贱命无论杀几个南蛮子都是赚的!

事实上,这军中孤家寡人的又何止是这一个,在这几个月的战争中,数不清的士兵都失去了亲人、朋友、同僚……每个人的心中都因此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此刻那刺骨的冷风仿佛正呼呼地穿过那些窟窿,吹得他们心口发疼、发紧、发冷……

“没错,不能退兵!”王百户坚定地附和道,“世子爷好不容易带领我们走到这一步……”

“只差一步,我们就可以把南蛮子打退了,怎么可以退兵?”

“难道王爷要把府中城和开连城拱手相让南蛮?”

“……”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情绪越来越激动,就像那沸腾的热水般,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他们的胸腔里奔腾出来。

伤兵营中的骚动吸引不少外面的士兵也围了过来,一群又一群,最后连伤兵营都呆不下,围堵到了伤兵营外,而四周还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听说了这边的动静,都闻讯而来,人越来越多,这一带就像是暴风雨夜海上的怒浪一般,汹涌澎湃。

一直没有说话的莫修羽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芒,握了握拳,大声道:“兄弟们,我们去找世子爷请命!决不能退兵!”

他的一声高呼立刻引来周围士兵的响应,此起彼伏的呼声海浪般一声比一声高昂:

“没错,不能退兵!”

“我们去找世子爷请命!”

“不打退南蛮子,决不退兵!”

“……”

士兵们群情激奋,以莫修羽为首朝中央营帐蜂拥了过去。

外面的喧哗自然也惊动了中央营帐中的诸将领,他们簇拥着萧奕走出了营帐。

一看到萧奕出帐,莫修羽第一个取下头盔,然后单膝跪下,恭敬地行军礼,紧接着,他身后的士兵也都取下了头盔,齐齐地单膝跪了下去……一眼看去,映入萧奕眼眸的都是黑压压的头颅,几乎遍布整片军营,气氛凝重而压抑。

“世子爷……”莫修羽想说什么,却被萧奕一个抬手阻止了。

萧奕的眼神果决而明亮,让莫修羽不自觉地信服了。

萧奕环视了众士兵一圈,坚定地朗声下令:“众将士听令,明日拔营,进军府中。”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众将士心中就感觉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一道道燃着希望火苗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奕的身上,这军中上上下下的心在这一刻同步了,所有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目标:

誓死追随世子爷!

杀退南蛮子!

保我南疆安定!

……

萧奕带兵强攻府中城的消息在第三日正午就传到了镇南王的耳中。

“这个逆子,真是急功近利,有勇无谋!”镇南王看着手中的军报,忍不住拍了案桌,怒斥道,“断粮缺矢居然不撤兵,还想强行拿的下府中城,这分明就是在找死!”

“王爷,要不要属下即刻带援军过去?”前来送军报的王孝杰试探地问。

“不必了!”镇南王气得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但话出口后又后悔了,心中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对自己说,得让那个逆子受点教训,但另一方面也担心如果不派援军过去,说不定真会出事……

这萧奕再不孝,也是他的嫡长子……

他正在犹豫着,门外就传来了一道禀报声:“王爷,王妃求见。”

镇南王面色一缓,随后把军报放在了一边,道:“请王妃进来吧。”

不一会儿,小方氏就拎着一个食盒腰肢款款地走了进来,只见她穿了一件淡烟青色织金带团蝠纹对襟褙子,白色绣团蝠纹的马面裙,五黑的青丝挽了个坠马髻,发髻上只斜斜插了一只白玉蝠纹如意簪,看起来风姿绰约。

王孝杰一见小方氏来了,便拱手作揖道:“王爷,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镇南王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吧。

王孝杰心里叹了一口气,又对小方氏行了礼,这才退出了书房,表情有些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

“妾身见过王爷。”小方氏仪态万千地向镇南王行礼,小心地掩住嘴角的笑,心里乐开了花。

刚刚她在书房门口都听到了,镇南王不同意派援军过去支援萧奕,这实在是太好了,最好萧奕就此战死沙场,也省了她费心想法子除掉他给她的栾哥儿让位!

“王妃,你怎么过来了?”镇南王让小方氏起了身。

小方氏亲手打开了食盒,“妾身亲手炖了人参鸡汤,王爷近日为了军情辛劳,还是要好生补补才是。”

镇南王感动地看着小方氏:“真是有劳王妃了。”

“瞧王爷说的,王爷是妾身的夫君,为王爷亲手炖鸡汤这点事哪里算是劳烦了。”小方氏嗔怪地看了镇南王一眼,接着又心疼地道,“王爷为了南疆日夜操劳瘦了许多……还请王爷保重身体,您可是我们镇南王府的顶梁柱,南疆的安危更是少不了您。”说着她亲手将一碗鸡汤端到镇南王跟前,香气四溢。

镇南王听得很是受用,只觉得小方氏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宽慰地接过,又叹道:“还是王妃明白本王,关心本王。……总算现在最差的局面已经过去了,南蛮子连失几城,锐气尽散,再也成不了大气候了。”

小方氏欣喜地说道:“那妾身也就放心了。这一次能大败南蛮,说起来也是多亏了阿奕了……”

镇南王不耐地冷哼了一声:“他打下了岭川峡谷确是大功一件,不过可惜他太过贪功冒进,居然妄想一鼓作气拿下府中城……”说到这里,镇南王突然噤声不语。

“王爷,这可是好事啊,怎么王爷好像不太高兴,可是有什么不妥?”小方氏忧心地问道。

镇南王恨铁不成钢地皱眉道:“什么好事!他分明就是打了几场胜仗就被胜利冲昏头脑,以为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现在他粮草不济,兵力疲惫,这个时候去打府中城,分明就是带着他的兵去送死……”

小方氏大惊失色道:“王爷,既然这样,您快下军令让阿奕回来啊!”

镇南王眉头的肌肉跳动了两下,冷哼道:“他若是肯听本王的话就好了。”

小方氏愁眉深锁,一副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又劝道:“那王爷,既然说服不了阿奕,那您还是赶紧派援军过去吧,总不能看着阿奕出事吧。”她又提议道,“不如王爷亲自去一趟?若是阿奕见王爷亲自赶去支援,必定深受感动……”

镇南王沉默不语。

小方氏接着道:“王爷,阿奕可是您的嫡长子,咱们镇南王府的继承人,未来的镇南王,现在的阿奕越来越有出息了,又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在军中声望渐高,人人都夸咱们镇南王府是虎父无犬子,王府能有一个如此骁勇善战的继承人实在是南疆之幸……妾身也甚为欣慰。阿奕长大了,懂事了,也可以多帮着王爷处理南疆事务,以后王爷也可以多一点时间陪陪妾身了。”

小方氏一副不甚欣慰的模样,而镇南王却听得心头火起,只觉得每一句、每一字都在戳他的心,怒声道:“哼,他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也越来越不听本王的话了,就这样还想本王亲自去救他,以后岂不是更不服管教了!”

小方氏心中暗喜,嘴里却是柔声宽慰道:“王爷,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

“好了,这事你就别管了,本王自有主张。”镇南王沉声道。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萧奕丢了性命的。可是萧奕如此不服管教,这一次让他吃点苦头也好,也好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并非是他萧奕会打仗,而是他们南疆军骁勇善战。

反正这府中城一时半会儿也打不下来,按照自己的估计,至少要僵持半个月以上,等那时萧奕没有了粮草,援兵又迟迟不来,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有的是让他求着自己!这样他才会学乖,以后才不敢随便忤逆自己这个父王。

小方压抑着心头的狂喜,适可而止地不再劝说镇南王,只是低眉顺目地应了声,又软言软语地好生关怀了镇南王一番,跟着就离开书房,随后便急急地去西厢那边找萧栾。

萧栾的小厮重明正在书房外守着,一见小方氏,就露出几分慌张,上前几步给小方氏行了礼:“见过王妃。”

他故意拔高嗓门,像是在书房里发出什么暗号,小方氏又不是傻的,哪里不知道其中有问题,一把推开重明,就走进了书房。

一进门,就看到萧栾正斜躺在美人榻上,脸上盖着一本《孙子兵法》,看来睡得正沉。

原来儿子是看书累了,睡着了啊。小方氏松了一口气,给了丫鬟明晶一个眼神,明晶立刻轻手轻脚地上前,打算帮萧栾把书给收起来。她才拿起书,正要把它合上,却发现手上的哪里是书,根本就是一本图册,而且还是……

明晶顿时满脸通红,觉得这手上的书好像是烫手山芋一般,一个慌乱,书就掉在了地上。

小方氏眉头一皱,正要斥明晶笨手笨脚,眼角却瞟到了掉在地上的那本书,瞳孔猛地一缩……

那、那哪里是什么《孙子兵法》,分明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书皮之下藏的竟是春宫图,那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气得小方氏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想也不想地一掌拍向了萧栾的脑袋。

啪!

“哎呦!是谁打我?”萧栾摸着被拍疼的脑袋,猛地睁开了眼,正要发火,却见是小方氏这才忍下了气,赔笑着道:“母妃,您这是做什么?”

小方氏见他一脸睡眼惺松的样子,不禁怒道:“你昨晚做什么去了?大白天的在这里睡觉!”她从明晶手里夺过刚捡起来的春宫图,气愤地往他身上一丢,气得都笑了,“看个春宫图都能睡着,你还真是有出息啊!”

萧栾虽然不怕小方氏,但被她抓到自己看春宫图还是有几分尴尬、慌乱,忙把书塞到了一摞子书册中,解释道:“母妃,最近我每日都要读书,父王还时不时把我叫去考教一番……我都累得几天没睡上好觉了,才在这里躲个懒……”萧栾愁眉苦脸地道,心想着:他就知道他该留在骆越城,不该来奉江城的!

“那是你父王器重你,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小方氏重重地点了点萧栾的额头道,“栾哥儿,你可要替母妃争口气,不能让你大哥盖过了你的风头。若是将来你大哥得了势,可就没我们母子的好日子过了。”

“瞧母妃说的,哪有您说的这么严重。我那大哥肚子里有多少点墨,我还不知道吗?”萧栾不以为然地道。

“栾哥儿,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小方氏神色肃然地在他身旁坐下,挥退了明晶。

待书房中只剩下他们母子,她才继续道:“如今你大哥连打了几场胜仗,立了不少军功,已收服了军中不少人心,这要是再让他这么下去,这世子位就再也同你无缘了。”她淡淡地睃了萧栾一眼,压低声音道,“栾哥儿,你难道就不想当镇南王了?”

萧栾又怎么可能不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南王,更何况,皇帝远在千里之外,他要是成了镇南王,这整个南疆可就是他说了算了。萧栾不由咽了咽口水,问道:“那母妃的意思是?”

“现在有个大好机会……”小方氏嘴角勾出了一个得意的笑,“你大哥现在正在攻打府中城,听你父王的意思,那府中城怕是没那么容易打下来,而你父王如今真气恼着你大哥,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兵相助。等你大哥久攻府中城而不下,但又削弱了南蛮大军的势力,你就可以向你父王请兵,领兵前去支援,趁机一鼓作气地攻下府中城,那么这个天大的军功就算是落在了你的头上了。”

小方氏心中得意不已,如此一来,萧奕败了,萧栾大胜,再趁胜追击的把南蛮赶出南疆。那萧栾在军中和南疆民间的民心必然会超过萧奕。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就这事啊!”萧栾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母妃,只要让我上了战场,我也能打胜仗。”萧栾不屑地心想着:连文不成武不就的萧奕都能一连打了好几场胜仗,没道理从小各方面都比他出色许多的自己会输给他。也不过是他没去争,才让萧奕出了风头罢了。

“母妃自然知道你的本事。”小方氏欣慰地点了点头,“那母妃就先在此祝我儿旗开得胜……”

“母妃先不忙!”萧栾眼珠滴溜溜一转,出声打断了小方氏,“您要我去打仗可以,但您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小方氏眉头微皱,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道:“栾哥儿,你怎么与母妃谈起条件来了?你平日里有什么要求,母妃哪件没有依着……”小方氏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更为难看。

果然--

萧栾略显急切地说道:“母妃,您得同意给翩翩开脸……”

“不行!”小方氏脸色一沉,想也不想地就反对道,“这可不行!”这个翩翩果然是留不得,竟然诱得儿子提出这么一个荒唐的要求!儿子都还没成亲呢!怎么能先纳妾呢?

“母妃若是不答应,那我就不去了。”萧栾毫不犹豫地威胁道。

小方氏气了个倒仰,整张脸都黑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手指微颤地指着萧栾道:“栾哥儿,难道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前程都不顾了?”

小方氏深吸一口气,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栾哥儿,你听母妃说,你若是打了胜仗,有了军功,将来成了世子,做了镇南王,到时候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可我想要的女人就只有翩翩一个人!”萧栾急切地说道,深情款款,“母妃,我已经答应了翩翩会让她堂堂正正的进门,我堂堂镇南王府的二少爷,怎么能对一个弱女子食言呢?总之,母妃您若是不答应我的要求,也别想我听您的!”

这儿女果然是上辈子的债主!小方氏觉得头疼极了,自己要是答应了,萧栾的身边有着这么一个会生事的贱人在,将来哪里还能说得上一户好人家,可若是不答应,萧栾就不愿意去打仗了……大好的机会也许错过这一次,就没了。

权衡利弊之下,小方氏最终只能咬牙应了:“好,母妃答应你,但是一定要你打了胜仗,才能给那个翩翩开脸。”哼,来日方长,自己有的是机会收拾那个翩翩,还是眼下先哄好儿子,办好正事才是。

“好,一言为定。”萧栾一听小方氏同意作主给翩翩开脸了,顿时喜笑颜开,人还在这里,心却是已经飞回了骆越城。翩翩若是知道这个好消息,一定会……萧栾痴痴地笑了。

小方氏手里的帕子拧了拧,眼里闪过一阴鸷。那个翩翩绝不能留!

无论镇南王夫妇心中各自有何考量,世子萧奕率军拿下岭川峡谷并进军府中城一事还是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了南疆上下,对于这一战,南疆百姓皆是翘首以盼。

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自打世子回了南疆后,战战皆胜,以一己之力把可恶的南蛮子一步步驱逐出了南疆。这赫赫战功,谁也无法抹灭,让那些曾遭南蛮肆虐过的百姓们对其感激涕零,日夜期盼着世子早日旗开得胜!

世子爷如此英武,骁勇善战,真是他们所有人的福气!

而另一方面,镇南王拒绝给世子提供任何支援的消息也在暗地里传扬了开来,并且渐渐发酵……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王都,大理寺卿王京正一脸纠结的站在御书房外。

淮元县之事并不难查,开源当铺放印子钱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甚至这些年来逼迫得不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去到淮元县稍许打听一下便已一清二楚了。王京一开始还以为只是一件简单的案子,只待将结果告知皇帝,由皇帝定夺便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调查,竟然还牵扯出了镇南王府内的阴私之事……

这镇南王妃不但谋夺继子萧奕产业,还假借萧奕的名义开当铺、放印子钱,肆意败坏萧奕的名声……如此种种恶行在淮元县里早就已经传遍了,可这种事,该让他怎么向禀报皇帝呢……

当然不可能隐瞒,但实话实说的话,那可就彻底得罪了镇南王啊!是的,王京根本不相信这会是镇南王妃区区妇人所为,绝对是有镇南王在背后撑腰!

“王大人。”一个内侍从御书房里出来,躬身道,“皇上让您进去。”

“谢公公。”

王京整整了衣裳,踏入了御书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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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示弱

御书房里,听着王京的禀告后,皇帝的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久久没有说话。

王京将所调查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报了皇帝,不止是那一日叶大娘状告开源当铺之事,还详细地讲述了这开源当铺原是老镇南王所有,又是在何时被变成了当铺,换了管事,这些年来放了多少印子钱,又害了多少人……这一桩桩、一件件,连王京自己都说得是心跳不已。

王京暗暗地擦了把汗,并又补充道:“皇上,当日正逢镇南王世子妃的丫鬟前去巡查产业,这才发现了这等恶行,最后当铺的掌柜只得承认是奉了镇南王妃的话而行事的,这一切皆是镇南王妃所为。”

说着,王京没有加上自己的揣测,而是躬身静待皇帝的指示。

皇帝微微皱眉,问道:“你是说世子妃也曾命人去过淮元县?”

“是的。皇上。”王京回答道,“若非如此,这淮元县上下谁也不会知道是镇南王妃暗夺了世子的产业。”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皇帝在御书房中来回走了好几圈,神色莫名,最后对刘公公道:“摆驾去凤鸾宫!”说着他便大步跨出了御书房。

刘公公松了一口气,忙快步跟了上去。

凤鸾宫中,皇后得知皇帝前来,亲自出殿把皇帝迎了进来,两人来到东暖阁,隔着案几在罗汉床上坐下。

宫女给皇帝上了茶后,便恭敬地退到了一边,而皇帝则在喝了一茶后,说起了刚刚王京回禀之事,他越说越怒,最后更是怒不可遏道:“皇后,这若非朕亲自命人去查,阿奕怕是要白白担下这恶名了。说到底,镇南王妃简直无法无天,这天子脚下就敢公然谋夺阿奕的产业,败坏他的名声,这在南疆还不知道是怎么欺负阿奕的呢!”

皇后亦是面沉如水,沉吟片刻后,柔声劝道:“皇上,请息怒。莫要为此等小人气坏了龙体。”顿了顿后,又道,“也幸亏这次让人给发现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幸就是不幸,岂有大幸可言。”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这镇南王实在是糊涂,阿奕可是他的嫡长子,王府的世子,他竟然由得镇南王妃如此作践!”

这小方氏最无耻的是,不仅占了产业,得了银子,还要败坏萧奕的名声,简直做得不留余地!也因此让皇帝为之心惊。

真是最毒妇人心!

“幸好皇上您知道了,自然会为阿奕做主。”皇后又道,心里却有几分不以为然:民间的一句老话说的好,这有后娘就有后爹,小方氏日日吹枕头风,镇南王又不是只阿奕一个儿子……想着,皇后目中闪过一抹复杂,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又面色如常。

“此事确实可恨。”皇帝说道,“说到底,也不知道这小方氏究竟强占了阿奕多少产业,若只这开源当铺倒也罢了,若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反而沉吟一下,这才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再者,刚刚王京所禀的,朕还有些想不通透。”

皇后怔了怔,不明所以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考虑了片刻后,说道:“皇后,你让人去把玥丫头叫进宫来,有些事还是当面问问为好。”

“是,皇上。”皇后没有多问,欠了欠身,给了李嬷嬷一个眼色,李嬷嬷便立刻领命而去。

说完这些糟心事,皇帝的心又渐渐静了下来,含笑道:“皇后,昨日朕去上书房,正好柳太傅正在让小五,还有清哥儿、昕哥儿他们写策论呢,题目是‘何以治国'。”皇帝口中的清哥儿是蒋家的蒋明清,现在也是五皇子的伴读之一。

看皇帝的表情轻松随意,皇后暗暗松了一口气,掩嘴笑道:“臣妾记得‘何以治国'是上次春闱的策论题目吧?”

“正是,皇后的记性不错。”皇帝颔首道,“朕还特意看了看,小五写的不错。”说着,皇帝的表情中露出一丝满意。五皇子在策论中条理分明地提出了八项治国方略:均田、择吏、去冗、省费以及辟土、薄征、通利、禁奢,虽然其中具体的想法尚且稚嫩,但也显示出他无论是读书还是体察民情,都甚为用心。

皇帝继续道:“柳太傅还说小五他们如今已经在读《史记》的七十列传了,小五这个年纪也算是用功了。难怪这古有孟母三迁,小五、清哥儿和昕哥儿读书都甚为努力,可见朕这伴读确实没给小五挑错。”顿了顿后,皇帝又叮嘱了一句,“皇后,小五身子弱,你也要劝他注意劳逸结合,这书要读,但也莫要累病了。”

皇帝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对五皇子最大的肯定了,皇后自然是喜气洋洋,含笑道:“皇上放心,臣妾会吩咐小五身边近身服侍的几个宫女好生注意着些的。皇上这么夸清哥儿,臣妾定要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大哥大嫂,省的他们成日里说清哥儿贪玩不爱读书,还说着要早点给他说门亲事,找个媳妇管管他。”

皇帝也被说得眼中染上笑意,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来,意味深长道:“说来,应麟倒是很快要欠朕一杯媒人酒。”皇帝说的应麟就是皇后的哥哥,也就是恩国公世子。

皇帝这句话把皇后也说懵了,难道皇帝要给蒋明清赐婚?

皇帝看出皇后的疑惑,失笑道:“朕今日一大早就收到了来自北疆的军报……大半月前,君哥儿率领一支先锋队悄悄绕过长连山,一把火烧掉了长狄在长连山脚的一半粮仓,逼得长狄大军因着粮草不继被迫后退了两百里,这实在是大功一件!”说着他笑吟吟地看向了皇后,“皇后,看来你的娘家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皇后一听,自然是喜形于色,皇帝这句话不止是代表着他允了婚,也说明与长狄持续了半年多的战争终于接近尾声了,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啊!

帝后说笑了一会儿,又一同用了午膳后,南宫玥便奉了口喻进宫来了。

皇帝沉吟片刻,避去了内室,皇后这才让人把南宫玥唤了进来。

南宫玥仪态端方的随着宫人进来,以最标准的宫礼行了礼,皇后赐了座,挥退了大部分的宫人,很快就只剩下她们二人和李嬷嬷。

待南宫玥玥一坐下,皇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玥丫头,你可知,阿奕近日被人弹劾了?”

“弹劾?”南宫玥的脸色“刷”的一下显得无比苍白,双唇微颤着说道,“难道说是南疆起了什么变故?阿奕、阿奕他……”

见她误会了,皇后忙安慰道:“玥丫头,你别急,不是南疆的事。”见她闻言松了一口气,皇后才又继续说道,“玥丫头,御史弹劾的是阿奕私放印子钱,逼迫百姓家破人亡。你知可有此事?”

南宫玥目光微敛,以她所知,皇后素来不问朝政,现在会特意把她传来问及弹劾之事,只有一种可能。

想来,皇帝令人调查的已经有了结果了。

南宫玥思绪飞转,面上却是一脸忧色地微微一叹,说道:“……娘娘,玥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就是说,你是知道的?”

皇后的表情不由严肃了起来,她还记得在午膳后皇帝向她提过,南宫玥曾派人去过淮元县。皇帝虽然没明说什么,但皇后与他夫妻多年,自然知道他这是对南宫玥起了疑心。

“娘娘……”南宫玥垂下眼帘,无奈地说道,“阿奕离开王都以前,曾告诉过玥儿,祖父当年给他留下了一些产业,也就是一些庄子、铺子还有江南的田地,祖父过世时,阿奕年纪尚小,这些产业就一直是由管事们在管着,每年报一次账而已。玥儿便想着,在阿奕回来以前,把这些帐本都看看,把产业打理一下。可是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娘娘,您不知道,这账本简直错误百出,王都郊外的那柳合庄,这两年每年送上的银子只有两三百两,这怎么可能?”

皇后的脸色平静,问道:“然后呢?”

“玥儿本以为是奴大欺主,便带着人亲自去了一趟柳合庄,没想到……”南宫玥咬了咬下唇说道,“这柳合庄的管事不仅仅是眜下了银子,而且还私抬了租子,把祖父当年定下的两成五抬成了五成!玥儿虽不事农稼,可也是南宫府养出来的姑娘,当然知道这五成租子是会让人活不下去的,柳合庄的佃户们这些年来不但吃穿难继,就是卖儿卖女也不少见。”

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绝不会只识风花雪月,尤其是嫡出的姑娘,自幼便会由母亲带在身边教导,打理家事和庶务,对于账本和类似庄子铺子这些产业每年能够产生的收益,收益会因为什么受到影响等等,全都是一清二楚的。越是世家的姑娘,对此越是了如指掌。

高门大户不愿娶庶女,这也是原因之一,因为绝不会有嫡母愿意认真耐心的教导庶女,视如己出。

皇后了然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南宫玥的声音不禁有些愤慨,说道:“娘娘,如此奴大欺主,玥儿当时就急了,直接把管事绑了就卖了。又让我那陪嫁来代着管些日子,等阿奕回来之后再做定夺。虽然玥儿刚嫁就插手夫家产业是有些不妥,可阿奕远在南疆,若等他回来再理此事,柳合庄的佃户们就连这个年恐怕都过不好了。”

作为一个当家主母,惩治刁奴自然没有做错。

“当时那个被玥儿卖掉的管事就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奉了母妃之命,但玥儿根本就不信,他们能假借阿奕的名头来欺压佃户,自然也能假借母妃的名义来躲避惩罚!……玥儿本以为这件事这样就算是了了,可是前几日,玥儿再去柳合庄的时候,却被人刺杀了。”

“刺杀?”皇后的声调微扬,而与此同时,南宫玥注意到内间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动,她不动声色,只是面上露出一丝后怕说道,“……幸亏玥儿带着护卫才没出事,玥儿后来还专门派人去了衙门报备过。”

“天子脚下,简直岂有此理!”皇后怒了。

才不过片刻间,皇后的心里已经有了无数的揣测:南宫玥刚刚惩治了刁奴,转眼就被人行刺,这实在不能让人不去多想!

“娘娘,玥儿只敢跟您说……玥儿其实也怀疑过,可不敢多想。”南宫玥苦笑着说道,“祖父留下的产业里,在王都附近的只有两个庄子和一家粮铺,因着柳合庄之事,玥儿便让丫鬟悄悄去瞧瞧开源粮铺,没想到居然又闹出了事端。那丫鬟回来告诉玥儿,她去到天源街上没找到粮铺,正要打听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位被逼迫着卖掉孙女的老妇。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怎能有如此蛮横之事发生,丫鬟自作主张的带着老妇去报官,万万没想到闹到后来,那管事居然说当铺是母妃拿阿奕的粮铺改的……若单单是柳合庄,玥儿真得相信是刁奴在胡乱攀扯,可就连这开源粮铺也是如此,岂能不让玥儿心慌,多加揣测。”

南宫玥半真半假的说着,倒是让皇后深信不已,叹息着点点头道:“倒是委曲你了。”

“娘娘。”南宫玥焦急地看着皇后,说道,“阿奕真得被御使弹劾放印子钱了吗?但这真不管阿奕的事啊,明明就是母妃她……”说到这里,南宫玥有些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道,“娘娘,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玥儿不能指责母妃行事如何,可是,也不能白白的让阿奕去背上这样的恶名啊!玥儿不服!”

皇后向她招了招手,把她唤到自己的身边,安慰着说道:“玥丫头,你别着急,虽有御使弹劾,但皇上一定会查清楚,不会平白的冤枉了阿奕。”

南宫玥勉强笑了笑,说道:“谢谢娘娘!”

这时,一个宫女从内间走了出来,附身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就见皇后微微颌首,问道:“你方才说王都这里有两个庄子,那另一个现在又如何呢?”

“另一个名叫白林庄。”南宫玥苦笑着说道,“玥儿本打算年前去一趟,赏一些米粮肉之类的给佃户们过个好年,可是,现在却有些不太敢去了。若是再惹出些什么,母妃恐怕要怪罪玥儿不知分寸了……但是不去瞧瞧,玥儿的心里却是不安生。”

“那就去吧。”

“皇后?”南宫玥眨眨眼睛,看向她。

皇后望着她说道:“本宫让闻嬷嬷随你一起去,为你做主。”

南宫玥眼睛一亮,忙站了起来,“多谢娘娘。那玥儿明日就去!”

又说了一些话,皇后便端了茶,南宫玥忙起身告退。

皇帝从内室走了出来,方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皇帝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不免有些怀疑是不是南宫玥故意为之,可是,听到那席话,他算是彻底释然了。

这确实是巧合,错也不在南宫玥,而在于这镇南王妃太没脸没皮!

“皇上。”皇后起身,她的态度倒也与皇帝一致,就听她说道,“镇南王妃这事做得也太不要脸面了,还是堂堂藩王妃呢,庶女就是庶女,给再高的身份都抬不起来。”

皇帝来到皇后身旁坐下,说道:“这单单只是镇南王妃所为吗?”

若只是这开源当铺一家,还能说是小方氏自作主张,可是现在看来,她应是趁着老镇南王过世,萧奕年纪还小无法打理庶务之时,抢夺了老镇南王留下的所有、至少是大部分的产业!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一个内宅妇人若没有人撑腰,岂能做到如此地步,还近十年没有被发现……或许这镇南王早已知晓,甚至是他默许的。皇后,此事并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朕本以为镇南王只是不喜阿奕,但现在看来,这对父子之间恐怕早晚会是水火不融之势。”

为君者重在平衡之道。

若父强子弱,他自然要支持世子。可若子强父弱,哪怕他再心疼萧奕,为了君权,还是要想法子削弱世子。

萧奕近日南疆连连大捷,虽是好事,却也让他有了一些顾虑。

现在的事,已不是继母夺产而已了。

对于君为者的平衡之策,南宫玥虽只知皮毛,但她却知道,皇帝多疑,萧奕在南疆越是顺利,就越是容易引来皇帝忌惮,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机揭开小方氏的真面目,除了出那口恶气外,更是为了打消皇帝的这分忌惮和疑虑,让萧奕在重回王都后不至于太过艰难。

所以,她必需得慎之又慎,一点儿也不能出错。

白林庄是接下来的重点,小方氏出的那些损招,无疑是给了萧奕与她一个天赐良机!也幸亏皇后主动提了让闻嬷嬷与她同去,不然,还得多费她一番工夫。

回了王府,南宫玥稍作准备后,便在次日就带着闻嬷嬷一同去了白林庄。

随行的除了护卫外,帝后也不知出于何等考量,竟让闻嬷嬷从宫里带了四个侍卫出来。

侍卫和护卫们皆是骑马,除此以外,还有两辆马车,马车上摆放着一些准备赏给佃户们的米粮和布料。

一行人清晨出了城,很快就到了白林庄的地界。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安逸和清静的庄子,依着账册上的记载,白林庄共雇佃户五十二,今年的收益总计200两白银。

马车稳稳地停靠在了路边,南宫玥吩咐百合说道:“你下去打听一下。”

百合应了一声,跳下了马车,南宫玥则无奈地向闻嬷嬷笑笑,说道:“让嬷嬷见笑了,上一次我去柳合庄的时候,就因为太大意,被那里管事的当作是去闹事,差点就被乱棍赶出去。也亏了身边的这两个丫鬟忠心护着。”

闻嬷嬷有些匪夷所思地瞪大着眼睛,一个堂堂世子妃去自家庄子竟然被管事命人赶走。这也、这也太大胆了吧……闻嬷嬷深吸了一口气,连忙说道:“世子妃请便。”

坐在马车上等了片刻,没有等回百合,反而是等来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有些消瘦,但皮肤白皙,虽一脸惊慌,却难掩清俊的面容,他一边奔跑,一边害怕的看着身后,就见不远处有三四个青壮男人正在追赶着。

杂乱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四周显得犹为刺耳。

少年看到了这边的马车,不由眼睛一亮,立刻奔了过来,口中则大声呼救:“救救我!”

不知来者何人,护卫们皆都围拢到了马车四周,手按在佩剑上,戒备着。

“世子妃,奴婢去瞧瞧。”见南宫玥点头,百卉跳下马车,向少年问道,“你是何人?”

少年惊慌失措地喊道:“这位姐姐,救救我……我……”

“谁人跑来这里多管闲事!”

说话间,那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已追了出来,一个络腮胡子二话不说就要抓那个少年,百卉上前一步,抬手一挡,说道:“此人究竟犯了何罪?”

那络腮胡子上下打量着她,说道:“我们奉命抓一个逃奴,姑娘还是别多管闲事为妙。”

“我不是逃奴!”少年大声说道,“我是被他们从外地拐来的,我不要留在这里!”

络腮胡子不耐烦地喊道:“抓回去!”

余下的几人一拥而上,皆是去抓那个少年。

百卉冷哼一声,直接就把少年护在了身后,正要动手之际,就听到马车里响起了南宫玥的声音,“你问问他们可是这白林庄的人。”

“是。”百卉应了一声,冷目望向他们,“我主子问你们可是这白林庄的人?”

几人不由地面面相觑,看向了这辆马车。

南宫玥此行没有坐朱轮车,而是王府中备着的数辆马车之一,没虽有她的朱轮车华贵,却也一眼就能看出,其中之人非富则贵。

想起这庄子里的勾当,为首的络腮胡子似乎有了几分了然,试探着问道:“你家主子来此可是寻人?”

“那又如何。”

络腮胡子一听,倒是放下心来了,说道:“既是寻人的话,那就回去吧。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的。”随后,便向其他人吩咐道,“把人抓回来。”

百卉冷笑着问道,“那该是什么人才能来?”

“自然是男人咯。”络腮胡子笑起来带着一股邪气说道,“若里面的夫人是来寻相公的,那还是早早走了吧。这样的事情我们见多了,别到时候自己丢了脸,哭着回去。”

这污言秽语听得马车中的闻嬷嬷脸都白了,她忙看向南宫玥,就见其板着脸,冷声道:“放肆。来人,打!”

南宫玥的声音传到外面,随行的护卫们顿时拔出了佩剑。

“留活口。”

络腮胡子等人见他们竟然敢动手,皆是难以置信,尤其是那佩剑锋利的光芒,让他们不禁胆战,就听络腮胡子大喊着说道:“乔大人就在里面,你们竟然还敢动手不成?”

“乔大人?”

南宫玥和闻嬷嬷互看了一眼,闻嬷嬷心想:能以“大人”来称呼的,难道是朝廷命官不成?

而南宫玥则冷声道:“为什么不敢动手。来人……”

“等等,难道是闵大人,还是张大人……”

眼看着长剑的寒芒在眼前闪过,络腮胡子连忙喊道:“别、别动手,这位夫人您到底是来找谁的,小的去把人给您叫过来。也许您要找的大人今日没有来呢……这不就白白伤了和气嘛。”

百卉站在一旁,这时,出声质问道:“喂,那什么乔大人,张大人的,他们都来这里做什么?”

络腮胡子脱口而出地说道:“当然是来寻乐子的啊……这位小夫人,您还是早早回去吧,您得让你夫君知道了会不高兴,到时候吃苦头的也是你。”

闻嬷嬷又惊又怒,心中已有了揣测。

南宫玥看了她一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直截了当地说道:“百卉,还愣着干嘛,没听到我的吩咐吗?!”

“是!”百卉应声,挥手道:“上!”

护卫们皆是一拥而上。

“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络腮胡子见状也是恼了,说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呀!”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一把利剑穿透了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镇南王府的护卫都是萧奕离开时特意离下的,不仅忠心,个个是以一挡十之辈。

这白林庄的护卫虽厉害,却是远远不及的,不过片刻工夫,就已经被一一制服,几人的身上都带着伤,又并不致命,只是萎靡地被押着跪倒在地,满脸惊恐。

竟然有人说动手就动手,还出手这么狠?!

那络腮胡子强忍着痛,喝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的主家是谁,简直胆大包天……”

“打!”

南宫玥一声令下,就有护卫上前,狠狠地一脚踹去,这一脚正踹在他肩膀的伤口上,络腮胡子顺势倒地,痛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了。

少年见状松了一口气,车帘挡住了马车,他只知里面是一位姑娘,感激地说道:“谢谢姐姐救我!”

百卉代替南宫玥问道:“你是何人,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我……”

少年的话音刚起,百合就匆匆地跑了回来,看也不看那些已被制服的人,一脸愤慨地说道:“夫人,这里简直太离谱了……”她的脸涨得通红,说道,“他们、他们竟然在这里开了间私窑子!”

私窑子,顾名思议,便是一类似青楼之所在,但并不是青楼,而是专为那些身份高的男人所提供的寻欢作乐之地。朝廷律令,为官者不得狎妓,在王都之中自有御使时刻紧盯,官员们自然不会违例。但在王都郊外,有一些人开起了这类私窑子。这些地方大多风景佳,装饰清雅,与其说是私窑子,更像是一处外宅。

在王都郊外,这等私窑子并不少,但毕竟上不了台面。这堂堂镇南王府却要以私窑子来谋利,这简直匪夷所思,坐在马车中的闻嬷嬷听得又惊又怒,她看向一脸难以置信的南宫玥,真心为她感到不平。

身为世子妃,想要巡查自家名下的产业,不仅被喊打喊杀,就连一个好端端的庄子被变成了腌臜的私窑子都一无所知。

南宫玥的心中十分平静,白林庄的事,她一早便知道了。白林庄和开源粮铺,她都曾派人细细的查探过,当时的确是怒不可遏,但随后还是强行冷静了下来。

相比之下,开源粮铺更适合把事情闹开,而这白林庄则是特意留着,为了添一把火的。

想让皇帝出面做主,萧奕不仅要受了莫大的“委屈”,而且还要示弱才行。

南宫玥闭了闭眼睛,那样子在闻嬷嬷看来,像是刻意在忍耐着怒火,随后就听她扬起语调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夫人,奴婢本想找佃户们打听这白林庄的消息,可是没找到。所以就悄悄溜进去瞧了,这才发现的。”百合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这里面养了好些个妓者和小倌。”

“马车上的夫人,这位姐姐说得没错。”那少年抽泣着说道,“我是被人牙子从外地拐来,卖给他们的……我不是逃奴。”

“岂有此理!”南宫玥的一拍案几,怒道,“来人,去把这里管事给我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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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休妻

回到王都的时候,已近黄昏,闻嬷嬷匆匆与南宫玥辞别后,就回了宫。

这一路的所见所闻着实骇人听闻,闻嬷嬷始终是提心吊胆,只想赶快禀报皇后。

闻嬷嬷到了凤鸾宫的时候,恰好皇帝也在,她行过礼后,便在帝后的示意下,把今日一日的种种见闻源源本本的说了。

当听到一个好生生的庄子竟然在主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座腌臜的私窑子的时候,帝后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匪夷所思。

据说这私窑子开了已经有些年头了,其中不仅养着些千娇百媚的扬州瘦马,更有一些俊美的少年,可供客人肆意挑选。而更让帝后震惊的是,王都的官员,以及一些世家的子弟中,竟有不少是它的常客。

闻嬷嬷的头垂得越来越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皇上,老奴今日去的时候,只有一位齐姓的大人在那白林庄里,另有两名少年相伴。世子妃为了不让事情宣扬出去,暂时就让侍卫们把齐大人扣下了,现还在白林庄里,等皇上的圣意定夺。”

“这就是朕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朝廷命官!”皇帝冷笑着说道,“好!真是太好了!”

“皇上息怒。”见皇帝的脸色潮红,仿佛是有血一下子冲上了脑门,皇后连忙慌张的让人取来了药丸,亲手服侍着皇帝服下,又不住地用手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的这口气才渐渐压下,语气满含愤怒地说道,“接下来呢?”

闻嬷嬷详详细细地说了一下经过,最后又道:“世子妃自是不能踏入这等腌臜之地,就命人把管事抓出来了,但那管事竟然还敢反抗,也亏得娘娘让老奴带去的几个侍卫,这才把人给制服了。世子妃留下了镇南王府的一个管家和几个护卫料理后事,便与老奴一块儿回来,现在已经到王府了。”她仔细想了想经过后,又补充道,“这白林庄的管事倒是没提白林庄是世子爷,而且在知道是世子妃前去后,立刻就咬紧了牙关。”

皇后看了一眼皇帝,问道:“世子妃神色如何?”

“世子妃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脸都惊得煞白了。”闻嬷嬷有些不忍的说道,“可这一举一动,还是仪态从容,吩咐起事来条理分明,倒不见有丝毫的窘迫。”

皇后暗暗赞道:“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嫡女风范。”

“不过,世子妃倒底还是吓到了,倒是口不择言的说了一些话。”

皇帝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她说了什么?”

“世子妃说‘世子爷接手这些产业的时候年纪还小,母妃代为照管一二也是理所当然的,世子与我皆不会有任何异意。母妃这么些年看管产业也辛苦,若她真能看上这些个庄子铺子,世子与我也不是不孝之人,大可以赠于母妃。可是母妃为何要如此行事……又是印子钱,又是私窑子的,哪有一户正经人家会做这样的事!'”闻嬷嬷的记性很好,把南宫玥说的每一个字都重复了出来,随后又道,“世子妃一说口就后悔了,接下来一直什么话都没有再多说,似乎是生怕又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