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公子都是面面相觑,掩不住的讶色。文毓既然是去年在理藩院做事,那就代表他并非以科举谋的身,若不是靠科举,那就是凭借举荐了。很显然,文毓投的亲绝非普通的亲戚。

青袍书生迟疑着道:“子城兄莫非是放弃科举了?……那也太可惜了吧!”

“是啊。”王公子亦附和道,“子城兄的才学虽然略逊易兄一筹,但也是少年俊才,哪怕是今科中不了,三年后也是大有希望的……”怎么就这么放弃了呢?十年寒窗苦读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呢?

再者,文毓的亲人既然能帮他安排理藩院的差事,想必也对他甚为重视,又为何不支持他走科举正道呢?

这不止是王公子的疑惑,傅云鹤的心里同样想不通。

文毓来认亲的时候,祖母高兴之余,也曾命人细细地查访过:

文毓自幼在南边的一个小镇里长大,幼年也曾读过几年书,但后来,由于收养他的人家道中落,早早就辍了学,日子过得十分清贫。祖母还因此不舍得感叹过一番……

可是如今,听这几位公子这般说来,却根本不是如此。

文毓不但聪慧,而且还有科举之才?

他们口中的文毓到底是不是他的表弟“文毓”?

南宫玥沉吟片刻,突然又问道:“王公子,不知道易兄是如何……明明我二月初在王都见到易兄的时候,他还十分健朗!”

“易兄就是二月在王都的时候,酒醉后失足落河……”王公子叹了口气,惋惜地道,“易兄饮酒一向适度,也不知道那一日怎么会多喝了几杯。哎,若是当时我们几个也在王都,易兄不曾独自醉酒河边,定然不会发生如此的惨剧……”

一时间,学子们都是唏嘘不已。

而南宫玥的面色却有些不太好看。

二月?

按照这位王公子的说法,很显然,那一日自己见过易江秀后,没多久,易江秀就落水身亡了。如此,也难怪萧奕当初怎么也查不到易江秀的行踪,原来此人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问题是--

易江秀的死真的是一个意外吗?

南宫玥心中一凛,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这时,傅云鹤突然开口了,脸色有些不太自然,问道:“不知道那位文公子可曾在这黄鹤楼上留有墨宝?”

王公子点了点头,伸手做请状,带着萧奕一行人来到了一幅字画前,那是一幅从黄鹤楼上远眺长江的山水图,豪迈不羁,题诗旁的印章上留名:文子城。

傅云鹤盯着那字画上的题诗许久,虽然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但这字迹看来确实很熟悉,很有可能就是文毓表弟的字迹。

见他看得入神,王公子笑着问道:“兄台可是喜欢子城兄这幅字画?子城兄临走前把这幅字画交托与我,不如今日就赠于兄台如何?”

傅云鹤怔了怔,然后微笑地朝王公子拱了拱手,“那小弟就多谢王兄了。今日就由小弟做东,请几位兄台喝酒如何?”

那些书生也没有推诿,应下了。一众人等便去附近的一家小酒楼喝酒,言谈间,他们共同的友人易江秀和文毓自然是时不时地被提及。

到后来,傅云鹤几乎是有些心神不宁了。

如果说毓表弟有问题的话,那么他所图谋的又是什么?

傅云鹤越想越心惊,他不禁看了萧奕和南宫玥一眼,心想:大哥大嫂是不是也知道了些什么,不然的话,大嫂为何刚刚一直在引导那王公子说话呢?

好不容易,酒过三旬,萧奕一行与几个书生道了别,傅云鹤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玥看了看萧奕,随后说道:“我来说吧……二月间,我和霏姐儿在王都的瑾瑜阁前偶遇了文公子……”她把那日的事情简单的说了,并道,“当时我是觉得有些奇怪,易公子的样子并不像是认错了人。”

萧霏就在旁边,南宫玥自然也没有提自己是因为文毓对萧霏有刻意的追求之心而觉得不妥的。只是含糊的说道:“……后来你大哥就让人去查了那易公子,发现他很久都没有回租的院子了。直到今日……”

萧奕微微颌首,他其实后来还吩咐人继续去查文毓,但当时他大部分的心神还在如何让皇帝同意他回南疆这件事上,对于文毓,他确实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回来的时候,还让人继续查着,一有消息就飞鸽传书给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黄鹤楼里有这样的收获。

傅云鹤越听越是心惊,不由有了与萧奕和南宫玥想似的想法--文毓到底是谁?!易公子的死若是与他有关的话,那他为什么……

傅云鹤不敢想下去了。

“不行!”傅云鹤当下立刻说道,“我要赶紧写信回去给祖母……一定让她再好好查查!”

萧奕赞同地说道:“今日回驿站就写。我会再安排人手在泾州附近继续查……看看文毓当年是怎么到的泾州,又是何时离开的。我想多少应该会有些收获。”

傅云鹤感激道:“多谢大哥。”

萧奕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傅云鹤神色间有些焦急,于是,他们也没有在外多耽搁,直接就回去了。

进了驿站,刚到天字房的小院子前,就看到朱兴正候在外面,表情略有些古怪。一见到他们回来就赶忙迎了上来,说道:“世子爷,世子妃……”说着,还看了一眼南宫玥,这才压低声音悄悄道,“……齐王府的大姑娘来了。”

韩绮霞?

几人面面相觑,面露惊讶。

韩绮霞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韩绮霞被安顿在耳房里,当推开门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声音抬头望了过来,脸上先是惊喜,但紧跟着,眼泪不住的流了下来。

“霞姐姐。”

南宫玥向萧奕和傅云鹤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离开一会儿,自己和萧霏走了进去,又关上了门。

南宫玥走到韩绮霞跟前,蹲了下来,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

过了一会儿,韩绮霞终于止住了哭声。

萧霏倒来了一杯清水递给她,韩绮霞接过,细声细气地道了谢。

见她情绪稍稍稳定了以后,南宫玥搬了两个圆凳到她身边坐下,放柔了声音问道:“霞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韩绮霞的神色一暗,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玥儿,三月十六,韩绮霞就已经死了。”

南宫玥大惊,“霞姐姐,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一旁的萧霏也是面露惊诧,惊疑不定地望着韩绮霞。

韩绮霞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我在三月十六那日投了湖……王都上下现在应该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她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哀色,“我母妃让我嫁给奎琅,我不想嫁。”

“皇上……是要你去和亲?可是齐王他……”

“不是的,玥儿。”韩绮霞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皇伯伯,是我母妃……我母妃主动去求见了皇伯伯,把我送出去和亲。”

怎么会?!

南宫玥虽然知道齐王妃平日里更加重视嫡子--齐王世子,可韩绮霞也是她唯一的嫡亲女儿啊!怎么就能亲手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我是没有办法了……”

韩绮霞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又轻又缓,带着一种淡淡的无奈和一种深深的绝望……

-题外话-

上一章原本用的是荆州,荆州取自中国古九州之一,《禹贡》称九州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古代的荆州大约是在现代的湖北这一带,和现代意义上的荆州其实是不同的。

写的时候没想到会引起歧义,现在统一替换成虚构的地名……

(作者君写的时候是认真查过的……)

第374章-死遁

韩绮霞平复了心绪,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母妃在二月底的时候给二哥寻了一门好亲事,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 ”

先宁国公是随着先帝打下这大裕天下的重臣之一,在大裕将立时,先宁国公为救先帝而死。先帝感念其忠义,赐向家世袭罔替的国公位,三代不降爵。宁国公府现在虽不领实职,但在王都里却是属一属二的人家。这样声名赫赫的府邸,嫡长女岂会嫁给齐王世子?

两家虽然确实算是门当户对,然王都上下皆知齐王世子风流成性,不成大气。这还没成亲呢,院子里的丫鬟几乎都已沾了身,还整日仗着自己的身份在王都里厮混闹事,流连青楼楚馆,就连王都里的那些纨绔子弟们都对他瞧不上眼。

莫非……

南宫玥有了一个猜测,不禁问道:“莫非宁公国府的条件就是让你去和亲?”

韩绮霞扯了扯嘴角,很艰难地才发出声音,“是的。”

南宫玥想不明白,“这对宁国公府有什么好处?”

韩绮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很担心,担心母妃会为了二哥同意这个条件。母妃越是犹豫不决,我就越是担心……”

回想起韩绮霞在傅云雁及笄礼时的愁容满面,南宫玥只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追问下去。

“后来……就在你们走后没几日,母妃就把我唤了过去,说是已经定好了我的亲事,让我嫁给奎琅。”想到当日的情形,韩绮霞的心里一阵悲凉。

当时,母妃说,宁国公府给二哥谋了一个好差事,为了二哥的前程,她应该要做出牺牲。

为什么?

前程不是应该自己去搏的吗?大哥也是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用命搏来的军功和前程。

为什么轮到二哥,他的前程就要她去牺牲?用她的姻缘,她的幸福,她的一辈子来牺牲?

韩绮霞泪眼朦胧,声音也带着一些哽咽,继续说道:“我不服。我去求了父王,可是父王素来不管这种‘小事',……大哥和大嫂进宫帮我去求皇伯伯和皇伯母,没想到……”她苦笑着说道,“母妃却好像生怕和亲成不了,就会害了二哥一样,直接就向外宣称,我会嫁给奎琅和亲。……闹到后来,这件事情就再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我、我干脆就投了缳……”

南宫玥的手不自觉得紧握了起来。

世上怎能有这样的母亲,为了儿子,就完全不顾女儿,甚至还逼她去死?

南宫玥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背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那日,大嫂正好来看我,把我救了下来。”韩绮霞抬起头来,脖子上的那道还未完全淡去的红印,看得南宫玥和萧霏两人触目惊心,“但我是真得不想活了……”

南宫玥能够理解,韩绮霞的死意并不仅仅只是不想和亲嫁给奎琅,而在于齐王妃。在于她的亲生母亲那样毫不犹豫的抛弃她,牺牲她的态度。

“大嫂知道我死志已绝,就让我抛弃身份,死遁离开齐王府,过来投靠你们。”

韩绮霞回想起当日,她虽然被大嫂救下来,却已然没有了任何求生的念头,一心只想求死。整整三日三夜,她滴水未进,而母妃却以为她是在胡闹,始终没有过来瞧上一眼。是大嫂衣不解带的陪着她……最后,大嫂说,既然她连死都不怕了,那索性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从此,弃了齐王府嫡女的身份,弃了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

从此,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韩绮霞这个人。

从此,她只是大裕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

她同意了。

于是,在大哥大嫂的相帮下,她在上香的路上佯装投湖自尽。大哥又派了可靠的人,把她一路护送到了这里。

韩绮霞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玥儿,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只能过来找你收留。”

南宫玥的心中一阵酸涩难当。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任何安慰在现在而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韩绮霞求死心切,也许蒋逸希的提议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

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更何况,韩绮霞抛弃了姓氏,抛弃了家族,抛弃了一切,这将意味着她从此一无所有,得不到任何的庇护。南宫玥几乎可以想象,韩绮霞是在何等心死绝望的情况下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萧霏掏出了帕子,轻轻地替她拭着脸颊上的泪痕。

这一刻,四周静极了,透着一种难以承受的压抑。

整整两个时辰后,南宫玥和萧霏才从耳房里出来,又轻轻地合上了门,没有吵醒睡得正沉的韩绮霞。

萧奕和傅云鹤等得有些心急了。

南宫玥简单的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听得两人目瞪口呆,谁能想到,齐王妃会亲手把嫡亲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傅云鹤气汹汹地说道:“齐王伯怎么就任由王妃这般乱来!不行,我得找祖母……”

“等等。”南宫玥出言阻止,微叹道,“若是想找咏阳祖母做主,那就不必了……霞姐姐说的对,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韩绮霞这个人了。这个结果不可能改变。”

韩绮霞假死远遁,若是让人发现她其实还活着,反而失了清誉,下半辈子的青灯古佛恐怕免不了。

傅云鹤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迟疑了下来。

“就让霞姐姐跟我们去南疆吧。总得先安顿下来再说。”南宫玥的心情有些糟糕地说道,“没想到,我们这才走了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其实,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宁国公府一定要霞姐姐去和亲呢……”

……

此时此刻,同样心情糟糕的还有远在王都的二皇子韩凌观。

他身着绣有五爪龙纹的紫色圆领锦袍,神情沉郁地坐在紫檀木的书案后,回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处处不顺。

或者说,自从年前的那件事情以后,他就没有顺利过。

先是镇南王府,他既没能和萧奕套上交情,又没和镇南王府联上姻!

按他原本的计划,可以借着和百越和亲一事给镇南王府施压,逼着他们尽早定下萧霏的婚事,那么等到咏阳大长公主府去为文毓提亲的时候,就会更为顺利。

韩凌观每每想来都觉得有些可惜,怪只怪自己没有看准时机,本还想着让镇南王府再急上一急,提亲一事就会更加顺利,没想到……父皇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放萧奕他们回南疆。

要是早一步让文毓去提亲的话,现在亲事肯定都已经定下了。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自己实在太疏忽了!

这时,叩门声响,韩凌观说了一声“进来”后,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书房,向他行了礼之后,说道:“殿下请放心,宁公国府刚刚已经接下了齐王世子的庚帖,这桩婚事不会有失。”

韩凌观轻呼了一口气,自嘲地笑笑说道:“这是我大半个月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管先生请坐。”

来人姓管名路遥,是韩凌观手下的幕僚之一。

管路遥才智出色,韩凌观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他招揽过来,因而对他非常重视,以礼相待。

“其实殿下不必过于担心。”管路遥捋了捋胡须说道,“宁国公府的嫡长姑娘乃是宁国公原配嫡妻留下的女儿,在府中虽有嫡长女之名,却并不受宠。用一个姑娘来向殿下表示忠心,对于宁国公府而言,何名乐不为呢?更何况……齐王府在这王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并不算是辱没了向大姑娘。”

“那就好。”韩凌观含笑道,“辛苦管先生了。能与齐王府联上姻自然再好不过了……虽然齐王不成大气,但齐王府里还有一个淮君堂弟,此人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与长狄一战又立下了赫赫军功,想来再过些年,父皇就会让他独掌一军了。有淮君堂弟在,齐王府将来必将是王都的第一亲王府。只可惜了霞堂妹……”说到这里,韩凌观微微有些叹息,“没想到平日里那个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堂妹竟然会投湖自尽,也是本宫疏忽了……”

“殿下此言差矣。”管路遥摇头道,“韩大姑娘之事并非殿下之过。韩大姑娘身为宗室女,受大裕万民供奉,享着锦衣玉食,理当为了大裕牺牲自己。可韩大姑娘却自私的只以自己不想嫁奎琅为由,就了结一生,实属不该。而齐王妃既然已经答应了让韩大姑娘和亲,就应好生与她详说利害关系,却让她就这么投了湖,也有看顾不利之责。着实枉费了殿下一番心意。”

听他这么一说,韩凌观的心里舒服了许多,微微颌首道:“……管先生说得有理。”便不再纠结韩绮霞香消玉殒这件事,顿了顿,说道,“依本宫所见,父皇这次定会扶持奎琅夺下皇位,所以,与百越的和亲,还需要另择合适的人选,得趁这个机会,把百越握在手里才行。”

管路遥应声,随后又道,“还有一事,殿下,方才文毓去了鄙人那里一趟,说是近日跟着安逸侯,受益匪浅。他已经去求了咏阳大长公主,会由咏阳大长公主出面与安逸侯说项,行拜师之事,殿下觉得何时可行?”

韩凌观断然道:“越快越好。”他原本是想等到文毓在安逸侯面前展现出才智,让安逸侯另眼相看后才提拜师,可是在履履失了先机后,韩凌观觉得不能再等下去,“还是尽快定下师徒名份为好。”

安逸侯官语白,此人才智鬼神难及,若是能得他扶持,自己离大位定能再进一步!

韩凌观的手指轻叩着书案,喃喃道:“……说来,安逸侯还未娶亲,他早已过了孝期,也该考虑一下亲事了……”

“殿下。”书房外传来了他贴身内侍的声音,说道,“皇子妃殿下命人来传话说她在二门等您。”

“对了。”韩凌观想起来了,“今日齐王府给霞堂妹办法事,本宫与情与理总得去一趟的。那管先生,等本宫回来之后咱们再议。”

管路遥起身,拱手道:“殿下仁慈。”

“好歹也是本宫的堂妹,又早早地走了。”

韩凌观叹息了一声,便出了门。

二皇子夫妇一同到了齐王府,给韩绮霞的灵位上了香。

韩绮霞的法事都由蒋逸希一人操持,虽有丫鬟婆子帮忙,但等到法事结束,蒋逸希也已经是累惨了。

韩淮君特意来等她,两人携手往住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静悄悄,见四周没人,蒋逸希忽而开口道:“霞姐儿应该快要追上玥妹妹他们了吧……”虽说韩淮君安排了妥当的人护送,可霞姐儿毕竟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这一路上恐怕要受不少的苦头,蒋逸希实在免不了有些忧心忡忡。

韩淮君安慰着说道,“大哥他们人多,一路上也不会走得太快,霞姐儿日夜兼程的话,我估摸着这几日也该追到了。放心吧……”

“这就好。”蒋逸希稍稍松了口气,“有玥妹妹他们照顾着,霞姐儿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蒋逸希脸上还是有着掩不去的无奈。她和韩绮霞也是自小相识,都是王都中被人羡煞的贵女,可谁又能想到有一天堂堂齐王的嫡长女竟然需要假死遁走,从此隐姓埋名!

以后,韩绮霞就是无家无族之人。

以后,她们也不知还有没有再相见的那一日。

“希儿,”韩淮君揽住蒋逸希的肩膀,柔声道,“霞姐儿一定会平安一生的!……能离开齐王府也好,这种乌糟糟的地方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韩淮君眼中闪过一抹冷芒,不禁想起了母亲当年被贬妻为妾之事。齐王也好,齐王妃也罢,都不过是一丘之貉!韩绮霞能逃离这个龙潭虎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希儿,终有一日。我们也会离开这齐王府……”

蒋逸希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要是离了齐王府,也许还有见霞姐儿的那一日吧。

正如韩淮君和蒋逸希在记挂着韩绮霞一样,此刻,坐在马车里的韩绮霞也在挂念着他们。

韩绮霞半垂眼眸,只是坐在那里,身上不自觉地就散发出一种忧郁的气息。

萧霏看着她,清冷的眸中带着一抹担忧,出声道:“霞姐姐,你喜欢手谈吗?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韩绮霞回过神来,朝萧霏看去,勉强露出笑容道:“霏妹妹,要是你不嫌弃我棋艺平平的话。只是马车上下棋怕是有些不方便……”

她说话的同时,萧霏已经从一旁的一个大匣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棋盘,和两盒小巧的棋子,一下子吸引了韩绮霞的注意力,随手捻起一颗棋子看了看,“这莫不是装了磁石?”

萧霏点了点头,双眸熠熠生辉,道:“这是大嫂送给我的。”

萧霏以前一向觉得既然下棋,就像弹琴需好琴一样,下棋也该用最好的榧木棋盘,最好的云子棋子,那才是对棋的尊重,可是这马车中颠簸起伏,又怎么可能用普通的棋盘好好下棋呢?这种时候,她往日里决不会看在眼里的这个铁质棋盘和这些嵌着磁石的棋子,就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看着萧霏期待的眼神,韩绮霞不由得点了点头。

用这小巧的棋子就不能用平日里的执棋方式,因此两个姑娘的手势都有些笨拙,有些小心翼翼,你一子我一子,车厢里安静极了,两个姑娘则沉思地入了神……

萧霏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能做的也就是每日陪着韩绮霞下棋,复盘,下棋,复盘……

韩绮霞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了笑容。

两人不知不觉就熟悉了起来,按照萧霏的说法,就是韩绮霞是她的棋友。

四月初,萧奕一行车马抵达了此行的最后一个驿站,这一带已在南疆境内,他们距离骆越城只有半日的路程了。

一起用了晚膳后,萧奕向着疲倦的众人说道:“明天就可以到骆越城了,今儿大家都早点歇息吧。”

这么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早已是人疲马乏,萧奕和傅云鹤毕竟是学武之人,精神倒也还好,但是南宫玥、萧霏和韩绮霞三个姑娘家,不过是一顿晚膳的功夫都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打算回房,就听林净尘出声道:“阿奕,玥儿,明早我还是和你们分道走吧。”

一句话引来众人诧异的眼神,萧奕正要开口,就听南宫玥抢在了他前面,笑着说道:“阿奕,外祖父一向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我们就由着外祖父吧。”南宫玥最了解林净尘不过,上一世他就算是带着自己出游采药也最多带一个小厮、一个丫鬟,萧奕是镇南王世子,他回骆越城必然会惊动不少人,会扰了外祖父的清净。

“知我者,玥儿也。”林净尘感慨地看着南宫玥叹道。

明明他和这个外孙女处得并不算特别久,但是两人却好像是特别契合,哪怕和女儿林若颜多年父女都不如他和南宫玥投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见南宫玥都这么说了,萧奕便也不再勉强林净尘,应道:“外祖父,那就让周大成与您一起吧。我在骆越城西南角有一处两进的小宅子,稍微清理修缮一下应该就可以住。那宅子虽然不怎么样,但是骆越城西南方三里外有几处山脉,据闻山上也有不少药材珍禽,平日里去那里采药的药农也不少,因而附近还有一个自发形成的小集市,会有些人去那里跟药农猎物购买些山上的药材野味,外祖父若是有兴致了,也可以去那随意走走。”

萧奕这番安排再妥帖不过,林净尘笑着应了下来。

“外祖父,”韩绮霞转头看向了林净尘,这些日子来,她和萧霏都是跟着南宫玥称呼林净尘为外祖父,“我……我可不可以跟您一起走?”

她的身份如今有些尴尬,而且好不容易从一个王府里出来,她也不想再住进另一个王府。

她想要过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林净尘怔了怔,抚掌笑了:“我倒是捡了便宜,一趟南疆之行,就捡了这么大一个孙女。”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

韩绮霞暗暗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南宫玥拉着她的手,温和地说道:“霞姐姐,等我和阿奕安顿好了,就去看你。”

韩绮霞轻轻点点头,想告诉众人不用为她担心。

她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必然会活得比原来更好。

明天就要到骆越城了……

想到这一点,萧奕就是嘴角微微翘起,黑曜石般的眼眸在昏黄的烛光中越显深邃,闪烁着惑人的光芒。

蛰伏几年,这一次,他终于光明正大、抬头挺胸地回到了南疆!

看着他熠熠生辉的俊容,南宫玥含笑地勾住了他的手。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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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恭迎(一更)

一晚眨眼而过,次日,天空才露出鱼肚白,他们的车马就一前一后地出了驿站,在中途分为两拨人马,一路奔驰。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终于出现在了前方,越来越近……

马车里,萧霏虽然脸上掩不住舟车劳顿的疲累,可是一双清冷的眸子却是闪闪发亮,挑起窗边的帘子指着前方高高的城墙道:“大嫂,你看前面就是骆越城了!”

历经一个多月的车马劳顿,他们终于快要到家了!

百来丈外,是一座灰色城墙围成的城池,偌大的城门上方刻着三个斗大的字--骆越城。看那笔锋豪迈强劲大气,又透着一股霸气。据萧霏说,这三个字是老镇南王所书,由当初整个南疆手艺最好的老匠人镌刻上去的。

不止是萧霏觉得兴奋,马车里的南宫玥也是目露期待。

千里南下,这一路上很多事都不得不迁就再迁就,这才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南宫玥就瘦了好几斤,看得萧奕心疼不已。

现在终于到了骆越城,也就代表着她们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南宫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好好沐浴更衣,睡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了--虽然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等到了镇南王府,麻烦才刚刚开始。以前在王都,她没有公婆,只有萧奕,而如今在南疆,她头上却压了镇南王和小方氏这两座大山,想必接下来的日子绝不会无聊了……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行车队不紧不慢地驰向骆越城,带着一种从容不迫。

在离开王都前,萧奕便曾手书了一封,让钱墨阳先行一步回来交给田禾,因而田禾甚至比镇南王更早得知萧奕要回来的消息。算算日子,田禾觉得世子爷一行人估计要在这几日到了,便命了人守在了城门附近,以备迎接世子爷。

远远的,当看到有一行车队朝这边接近,其中一辆的马车虽然看起来平平无齐,却带着镇南王府的徽印的时候,那奉命守在这里的士兵立刻心急慌忙地去田将军府报信。

于是,等萧奕一行车队快要抵达城门的时候,就见田禾、姚良航和钱墨阳他们带着几十个士兵从城门中走出,而城门两边被士兵们训练有素地清道。

那些个等着进城或出城的百姓虽然不知道是为何,但是田禾老将军一现身,又有谁人不识,谁也不敢喧哗,乖乖地候在路边等待着。

骆越城的城门兵们面面相觑,一个校尉匆匆地从城墙上下来,带着忐忑向田禾打听起来,当得知竟然是世子爷回来了的时候,简直就惊呆了。

世子爷……他不是应该在王都吗?

以萧奕为首的车队越来越近,田禾顾不上理会城门校尉,带领姚良航、钱墨阳以及一众士兵上前。

除了程昱要负责开连和府中两城的事务实在走不开外,萧奕在南疆的亲信几乎全都前来迎接。

田禾面露激动,当日世子爷自请回王都的时候,就曾说过,他终有一日会堂堂正正的回来,没想到,这一日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众将士抬眼仰视着几丈之外高高地坐在那匹乌云踏雪上的萧奕,都是心潮澎湃,不约而同地对着他单膝下跪,抱拳行了军礼:“见过世子爷!世子爷一路辛苦了!”

士兵们一个个都是声音洪亮,整齐地叠加在一起时,仿佛上百个人一起发出了嘹亮的吼叫,四周都是为之一震。

然后又是一静!

萧奕利落地自马上跳下,亲手将田禾搀扶起来,道:“田将军免礼!”跟着环视众人道,“你们也都起来吧。”

四月的王都还处于春季,可是在这南疆却仿佛是提前进入了夏季,烈日灼灼,晒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城门兵们,和那些等候着进城的百姓都几乎怀疑他们是不是被晒晕了,所以幻听了。

人群中静了一静,一个中年行商忍不住问身旁的人:“那真的是世子爷?!”

这时,不少人都回过神来,夹道的百姓一瞬间骚动了起来:

“真是世子爷?”

“田将军都叫了世子爷,那还会有假?”

“可是世子爷不是在王都吗?”

“……”

“那就是世子爷,我记得!”一个中年妇人得意洋洋地掐着嗓子说道,“去年世子爷带着南蛮的俘虏回骆越城的时候,我也来迎了。咱们世子爷那可真是战神下凡啊!”

“太好了!世子爷回来了,有世子爷做主,咱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向南蛮子们求和了!”

“没错没错!世子爷才不会怕那些南蛮子呢!”

“……”

四周的议论声自然也传入了钱墨阳他们的耳中,钱墨阳暗暗地和周大成、朱兴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欣喜若狂。

王爷连出昏招,尤其近日向百越求和一事已经惹得怨声载道。

现在世子爷回来了,自然民心所向,他在南疆的威望只怕已经压过了王爷。

田禾看了后方的马车一眼,便对萧奕道:“世子爷,请让末将护送您和世子妃一起进城吧。”

萧奕微微颔首,再次上了马。

他先策马骑到马车的一边,俯身对着车里的人说了一句,眼中笑意盈盈。

田禾怔了怔,看来世子爷与世子妃的感情果然是不错。

一行车队在田禾等人的护送下继续前行,等他们通过城门后,被拦在城门内外的百姓们才继续通行,一见到熟人,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知道吗?世子爷回南疆了?”

消息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但是这些事萧奕他们自然是不知,此刻的南宫玥正好奇地挑帘打量着骆越城的街道,若没有意外的话,这里应该是她接下来会生活数十年的地方,这里将会成为她的家。

骆越城的街道看来既不同于王都,也不同于江南,没有王都的繁荣,没有江南的富饶婉约,它看起来粗犷而热情,无论是民众、建筑、景致……都充满着异域风情。

当画眉看到路边的一个卖花姑娘居然穿着半袖的衣裙时,忍不住惊叫出声:“她,她怎么……”这也太伤风败俗了吧?

百卉本是江湖儿女,倒是听多见多,不以为意道:“我听说百越的西侧还有一个国家,那里的女子还直接露出肚脐呢!”

画眉听得咋舌,再看到街上有别的姑娘露出小臂也开始见怪不怪了……到后来,她反倒是觉得萧霏不像是南疆生南疆长的姑娘,倒更像是王都的闺秀!大姑娘还真是一个怪人!

而萧霏可没心思理会画眉怎么想,她的心情很是雀跃,素来清冷的脸上还添了一份笑容,就连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时不时地与南宫玥介绍着骆越城,比如那是骆越城最有名的酒楼,比如那家卖的点心是全城的姑娘家最喜欢的,又比如这里有不少人跟百越一样信妈祖,所以城里就有一座妈祖庙,再比如……

南宫玥和一车的丫鬟都听得津津有味,见她们赏脸,萧霏也说得更加兴致勃勃。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弯,又行过多少街道,萧霏撩开了右边的窗帘,唇角弯弯地说道:“大嫂,快看,王府到了。”

她欢喜地说着,完全不知道马车左前方萧奕的脸又黑了,这句话本来是该由自己跟臭丫头说的。这个萧霏还是那么讨人厌!

南宫玥也挑开了车厢左边的窗帘,抬眼看去,那题有“镇南王府”四个大字的烫金大匾便映入眼帘,朱红大门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活灵活现,威风凛凛。

此刻,王府的朱红大门紧闭着。

红马上的田禾微微皱眉。

世子爷回来,王爷不派人来接也就罢了,现在自己都已经提前让人来王府传讯了,怎么都没人敞开正门迎接世子爷归来?难道是……

田禾心中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这时,一阵争执声从角门的方向传来:“放肆!这里是镇南王府,岂是你一个小兵可以置喙胡闹的地方!我们王府可不是普通的人家,是讲究礼节的,正门只有在接旨和大礼的时候才开。平日里便是二公子和大姑娘进出,都是走的角门,这正门不能开!喂,你再胡闹,我要叫人来了!”

“俺管你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俺只知道世子爷今日带着世子妃要回府,一定要开正门!”另一个男子粗着嗓门道。

萧奕面色一沉。

那门房说的也不算有错,这若是平日里,萧奕和南宫玥进出是不需要开正门的。但是王府里若是有大事,比如迎娶、出嫁或者出殡等,那都是要走正门的,南宫玥不是在南疆王府过的门,今日是她第一次到南疆的王府,形同入门,自然是要走正门。

这分明是在给自己下马威!

萧奕的眼中充满了戾气,压抑着自己踹门的冲动,今日是他带臭丫头回家的日子,弄得见了血光怕是不美。

“世子爷请在此稍候。”钱墨阳拱了拱手,闪身进了角门,跟着角门里头便安静了。

再跟着,只听“吱”的一声,朱红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随之响起的是刚才那个士兵铿锵有力的高喊声:“恭迎世子爷,世子妃回府!”

紧跟着,随行护送的士兵们也高呼起来:“恭迎世子爷,世子妃回府!”

声如洪钟,几乎阖府都为之一震。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机灵的婆子飞快地跑了过来,看了一眼一旁被打晕的门房,却是不动声色,点头哈腰地给萧奕行礼,又帮着引南宫玥的马车进府。

今日是萧奕带着世子妃回来的日子,按规矩得认亲敬茶,田禾等人也不便久留,便先行告退了。至于傅云鹤则先去田禾的府里小住,准备过几日再过来向镇南王请安。

马车一直在二门处停下。

百卉和画眉先下了马车,跟着便把南宫玥和萧霏搀扶了下来。萧霏似乎有心事,落地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崴了一脚,南宫玥伸手扶住了她:“霏姐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萧霏还在想着刚才的事,神色有些怏怏的。

若是从前,她可能根本不会注意这种事,可是现在,蒙大嫂教导了这么久,若还不识人情世故,那她就真傻了。

方才门房坚持不开正门开角门,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撑腰,否则区区一个门房怎敢与堂堂世子爷作对……想到这里,萧霏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涩。

明明一路上,她都十分欢喜,可是,到了如今,她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南宫玥明知萧霏在想些什么,却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亲热地挽住了萧霏的胳膊说:“霏姐儿,我们进去吧。”

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引路的婆子以及二门前来相迎的管事嬷嬷已经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看这样子,大姑娘和世子妃的关系不错?

不会吧?

那可是大姑娘啊!

这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大姑娘萧霏一向有自己的主见,万事都讲理,而性子更是……咳,有些“特别”,她要是拧起来,就是王爷、王妃,不,夫人,还有二公子都拿大姑娘没辙!

这样的大姑娘竟然被世子妃给收服了?!

想起之前大姑娘的奶娘蓝嬷嬷突然灰溜溜地从王都回了南疆,口口声声说是大姑娘暂时不想回南疆,就先打发她回来了。

当时这府中的不少人都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就算是大姑娘暂时不想回南疆,那蓝嬷嬷也没必要独自先回来吧?

还有前不久夫人派去王都的林嬷嬷回来的时候也是灰头土脸。

现在看来这其中果然是有些门道。

那管事嬷嬷心惊不已,但是表面上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施礼相迎:“世子爷、世子妃、大姑娘一路辛苦了!”

萧霏就指着那管事嬷嬷介绍道:“大嫂,这是罗嬷嬷。”

她这一句简单的介绍就是说得罗嬷嬷心中又是一惊,谁不知道萧霏不通人情世故,今日如此周到地给世子妃做起介绍来,分明就是两人果然关系亲昵。

南宫玥微微一笑,抬了抬手道:“罗嬷嬷免礼。不知王爷、夫人可在府内?”她口中的夫人指的自然是小方氏。

“谢世子爷,世子妃。”罗嬷嬷神色恭敬地道,“王爷、夫人、三老爷已经在千重院等您二位了。”

南宫玥转头对萧奕和萧霏道:“阿奕,霏姐儿,那我们就先去向王爷、母亲见礼吧。”

萧奕微皱眉头,点了点头。

其实按照萧奕的意思,自然是想让南宫玥先洗漱休息一番再去见镇南王和小方氏也不迟,可是南宫玥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会反对。

在罗嬷嬷心中,世子萧奕那可是一个混世大魔王,比起大姑娘萧霏还要难办,大姑娘好歹讲理,可是世子爷那可是不讲理的,只由着他自己开心就好。如今见萧奕居然这么乖乖地就应了世子妃的话,罗嬷嬷心中越发诧异。

既收服了世子,又收服了大姑娘,这个世子妃实在是不简单的人物!

这时,四个婆子抬来了两顶肩舆。

罗嬷嬷越发恭敬地说道:“还请世子妃、大姑娘上肩舆。”

南宫玥和萧霏被先后扶上肩舆,四个婆子抬起肩舆就向着千重院一摇一摆地过去。

一路上,萧霏还不时地出声给南宫玥介绍着王府的景致,见一向寡言冷清的萧霏如此热情,罗嬷嬷几乎以为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千重院是王府的正院,是王爷和小方氏居住的院子,从二门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往前,过了一道内仪门,便到了正院。

两边分别是一排厢房、鹿顶耳房,茂密粗壮的大树高过屋檐,正前方是一间宽阔敞亮、气势宏大的厅堂,一排朱红色的大扇门早已经敞开,一眼就可以看到正堂的牌匾上书写着“福瑞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豪迈有力。

-题外话-

爆更开始!

第376章-敬茶(二更)

肩舆一路把南宫玥和萧霏抬到了福瑞堂前这才落轿。

萧奕立刻殷勤地上前亲自扶南宫玥下了肩舆,一旁的罗嬷嬷和婆子们哪里见过世子爷如此怜香惜玉,只觉得匪夷所思。

萧奕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样,亲热地拉着南宫玥的手就向正堂而去。

而萧霏早就见怪不怪,神色淡淡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心道:反正大哥也粘不了大嫂几日了,以后大哥想必是公务繁忙,那白天大嫂又能和她一块儿琴棋书画,谈古论今了!

想着,萧霏终于又有了精神,步履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正堂内,几乎是人满为患,一屋子的大小主子齐聚一堂。

面对大门的正墙上悬着一幅三尺朝墨龙大画,下方是一张大紫檀雕螭案,两旁是紫檀木太师椅,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大理石的地面正中铺着红色的羊毛地毯。

当萧奕与南宫玥走进福瑞堂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与萧奕并肩而行的自然就是圣旨册封的世子妃,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明紫色的羽纱对襟比甲,下系浅紫的月华百褶裙,头上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髻,因还没有及笄,发上倒是没有簪子,而是带着几朵用拇指头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花。

她的脚步不急不缓,每一步的距离都似乎用尺子量过一样,举手投足间通体气派。

南宫玥也同样打量着正堂里的人。

据萧奕所说,老镇南王有三子两女,二子和三子都是庶子,二子体弱多病,早早的就没了,只留下了未亡人带着一双儿女生活,而三子萧澈素来胸无大志,只想依附王府安逸度日。因而虽说父母去世后按规矩是要分家的,二房守寡倒也罢了,三房却是能够分出去单过。但外面的日子哪里有王府舒坦,萧澈便去求了镇南王。镇南王懒得操闲心,反正王府也不少这几碗饭,弟弟既然不肯走,他也不在意。

因而直到如今,二房和三房依然还生活在王府。

二房的丘氏因守寡,南宫玥进门认亲的日子,为免晦气,她自然不能出现。

此刻,坐在镇南王下首的便是三房的萧澈和萧辛氏。

萧奕和南宫玥一同走到了主位的太师椅前,坐在主位上的自然就是镇南王。

几年前,南宫玥只在宫宴上远远地见过镇南王一次,如此近距离见镇南王前世今生这还是第一次。镇南王看上去相貌堂堂,英武不凡,年纪约莫三十七八岁,许是久居南疆之故,他的肤色略嫌暗沉粗糙,嘴角透着一丝高傲。

南宫玥细细打量了镇南王一番,可惜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萧奕的痕迹,反而萧奕同小方氏还有几分相似。看来萧奕显然是长相随生母了。

小方氏就坐在镇南王旁边的太师椅上,一见萧霏,她不由就急急喊了一声:“霏姐儿。”

萧霏见到双亲略微有些失仪,但她素来性子清冷,很快就又恢复如常,恭敬地福身行礼:“见过父王,母亲……”

小方氏起身,一把拉过萧霏上前打量着道:“霏姐儿,你看着瘦了许多,可是在王都过得不习惯?”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看了南宫玥一眼,话中更是意有所指。

小方氏穿着一身大红十样锦妆花褙子,发髻上插着插着红宝石垂珠金簪,倒比南宫玥这个新妇还要喜庆。

南宫玥但笑不语,目光在小方氏的腰肢上顿了一顿,她记得小方氏一向喜欢穿合身的衣裙,展示她纤细的柳腰,可是今天,小方氏的衣裙好像肥大了些,完全遮盖了她曼妙的身姿,莫不是……

南宫玥心念一动,却是不露声色。

“母亲放心,”一旁的萧霏一本正经地回小方氏,“有大嫂照顾着,女儿在王都过得很好。大概是这些天旅途劳顿,所以才瘦了些。”

“是吗?”小方氏心里暗骂女儿不争气,嘴里却是柔声道,“霏姐儿,那你可该好好谢谢你大嫂了。”

“母亲说的是!”萧霏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方氏心中暗恼,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棒槌女儿!

她正欲再开口,就听萧霏郑重其事地又道:“母亲,您若是还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再说吧。大嫂今日初来乍到,应该让大哥大嫂给父王和母亲先敬茶认亲才是。”

小方氏的脸差点没黑掉,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女儿竟然帮着南宫玥说话?!

镇南王板着一张脸,看着萧奕。

他在三月底时接到圣旨,才知道萧奕要回来的事,当时他就惊了,不明白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萧奕是他的嫡长子,也是这镇南王府的世子,他回南疆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百越向大裕宣战的时候?

萧奕在王都为质六年,多半已经被皇帝给哄得服服帖帖的了,就连对他这个父亲也没有多少孝顺之心。这个心念一起,让镇南王越发不安起来,觉得皇帝是故意让萧奕回来牵制自己的……

这样的不安,让镇南王直到萧奕进骆越城时,都没有派人去迎他,甚至都没有提前知会城门校尉一声。从心底里他是想给萧奕一个下马威,让萧奕明白,在南疆,他才是镇南王!他才是南疆的主宰!而萧奕不过是他的儿子的罢了!

可没想到……

田禾真是多管闲事。镇南王很是不耐,这些从前跟着父亲的老将们,自己待他们果然还是太宽和了,一个个都爬到他头上来了。

还真当自己这个镇南王死了不成?!

想到这里,镇南王的面色越来越沉,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人都回来了,就先敬茶吧。”

两个婆子忙把两个蒲团放在了镇南王面前,萧奕和南宫玥跪下给镇南王磕了头,立刻就有丫鬟把茶端了过来。

镇南王先接过了萧奕敬的茶,抿了一口后就放到了一边,跟着目光落到了南宫玥的身上。

这个皇帝钦赐的世子妃他还是第一次见。

就见她低眉顺目,一脸乖顺地跪在萧奕的身边,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倒像是士林世家里出来的姑娘,只可惜人不可貌相……

他还从没有听说过,有新媳妇会像她这样一进门就谋夺夫家产业,撺掇夫婿不孝顺父母的!

也难怪萧奕现在是越发的忤逆不堪了!

也是,皇帝一直都忌惮他们镇南王府,又岂会真把什么好姑娘许给萧奕,也就是萧奕这逆子被美色迷得昏头转向了而已。

南宫玥接过丫鬟端来的茶,双手将茶盅高举,神色恭敬地说道:“请父王喝茶。”

镇南王没有马上接过茶。

他冷冷地盯着南宫玥看了一会儿,冷声训道:“南宫氏,你虽是皇上御封的从一品郡主,但出嫁从夫,你既然嫁入镇南王府,就要守我镇南王府的规矩,遵守三从四德,希望你牢守妇德,懂得‘贞静贤惠'四个字。”说完,他才慢吞吞地接过茶然后喝了一口,给了南宫玥一个封红。

南宫玥双手接过封红,恭顺地应道:“儿媳谨遵父王教诲。”

从镇南王说第一句话起,萧奕的目光就冷了下来,待敬完茶,他立刻扶着南宫玥站了起来,冷笑道:“没想到父王居然熟知为妇之道,儿子实在受教了!”

这自古只有婆母训斥儿媳,丈夫枕边教妻,哪有一个做公公的会在新媳妇过门敬茶的当日训斥儿媳的?

一瞬间,镇南王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事不妥,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一时间,正堂内静悄悄的,别说丫鬟婆子们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连那些主子们也同样不敢出气,三房的萧澈和辛氏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谁都知道镇南王好面子,唯恐一不小心就被迁怒了。

唯有萧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里嘀咕着:父王看来是年纪大了,同个妇人似的变得婆婆嬷嬷起来,一点都不干脆!早点敬好茶不就好了吗?他还急着回书房……嗯哼,读书呢!

镇南王狠狠地瞪着萧奕,萧奕则毫不避让地回视着,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一股无形的硝烟在父子两人之间弥漫。

眼看着气氛就此僵持了下来,南宫玥握住了萧奕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萧奕扭头看着她,潋滟的桃花眼绽放出了笑意,再也懒得理会镇南王。

四周的人全都呆住了,萧奕从小脾气乖戾,一旦拧起来谁的话都不会听,世子妃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把他哄住了?他们该不会都眼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