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再看向镇南王时,萧奕的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道:“父王的茶已经敬了,接下来应该轮到我母妃了。”

母妃?!

坐在镇南王身侧的小方氏神情一僵,几乎都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微笑。现在的她被夺了诰命,可受不得萧奕一声“母妃”了,很显然,萧奕口中的“母妃”叫的必然是他的生母。

不光是小方氏的脸色变了,就连镇南王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虽然他与嫡妻大方氏感情不深,但大方氏总归是他的原配、萧奕的生母,萧奕要先向生母敬茶,谁也挑不出错来!

只是委屈了小方氏从小抚养他长大……镇南王愧疚地看了一眼小方氏。

小方氏笑了笑,故作温婉地说道:“王爷,阿奕带世子妃去给姐姐上香也是理所当然。”

萧奕懒得看她这副假惺惺的样子,随意地拱了拱手道:“父王,儿子就先带媳妇去了。”说完,他就牵起南宫玥的手堂而皇之地走了。

这一屋子的人一等就是等了近半个时辰,镇南王已经喝了一肚子的水,而萧栾更不知道已经打了多少个哈欠。好不容易,当萧奕总算带着南宫玥回来了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回来了。

镇南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没好气地催促道:“赶紧给你们母亲敬茶去!”

萧奕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父王说的是。”

两人走到小方氏跟前,立刻就有小丫鬟摆好了蒲团。

萧奕拱手行了一礼,而南宫玥则只是微微屈膝,喊了一声,“母亲。”

小方氏本端庄的坐着,静等着他们磕头行礼,还想趁机对南宫玥训诫一二,摆摆婆婆的谱。可如今这架式,他们俩这就算是行过礼了?还没等小方氏反应过来,萧奕已经随口喊了一旁的丫鬟道:“你,把茶端过来。”

那被点名的丫鬟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小方氏的脸色,战战兢兢地把茶端了过来。

萧奕和南宫玥各拿起了一盅茶,仅仅只是略略弯腰,便双手奉上,说道:“请母亲用茶。”

小方氏板着脸,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两盅茶,没有接过,任由两人双手捧着。

一旁的萧霏欲言又止,可现在的情形没有她说话的资格,只能焦急地看着。

萧奕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笑着直起身来,把茶放回到了丫鬟捧的托盘上,又扶起了南宫玥,说道:“看来母亲是不想喝这杯茶了。”

“阿奕,南宫氏。”镇南王皱起了眉,训斥道,“还不跪下来给你们母亲磕头敬茶!”

萧奕笑了,说道:“父王,您似乎忘了,儿子的世子妃乃是从一品郡主。”

镇南王哽了一下,他确实是差点忘了。

南宫氏是堂堂郡主,若嫁的不是他们这藩王府,而是普通的府邸,就连公婆都要倒过来向她行礼的。自己倒也罢了,小方氏却已是被夺了诰命,又非萧奕的生母,两人如此行礼,严格说起来倒也没有错……

但这仅仅只是规矩上这么说的,若论起孝道来,小方氏好歹是萧奕的嫡母,从小抚养他长大,受他们一跪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奕!”

镇南王又催促了一下,但萧奕又岂会理会。

他干脆把南宫玥手中的茶盅也接了过来,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母亲不愿意喝儿子媳妇这杯茶,那儿子就先带媳妇向叔叔婶婶们敬茶去了。”

小方氏的脸色彻底僵住了。

在平常人家,做公婆的没喝过媳妇敬的茶,那这个媳妇就不算是真正的过了门。但南宫玥是皇帝赐的婚,帝后主的婚,而小方氏不过是继母,又是一个没有诰命的继母,根本没有资格说南宫玥没向自己敬过茶,就不是镇南王府的世子妃……

小方氏不禁僵在了那里,若是他们俩越过她,先行去给三房敬茶,那自己又算什么?

这次好不容易才哄得镇南王让她回了王府,但也不过只是有个嫡妻的头衔罢了,一没有诰命,二没有中馈之权。要是连世子和世子妃都这般无视她,岂非让下人们都看不起她吗?

那她还如何在王府里立足?

小方氏楚楚可怜的看向了镇南王,镇南王不禁心中一软,还没等他开口,一直在留意着两人神色的南宫玥先一步含笑道:“世子,还是当先与母亲敬茶为好。”

萧奕看了一眼小方氏,勾了勾唇角道:“也罢,就听你的。”

镇南王见状赞许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南宫氏倒是个识大体的。

丫鬟战战兢兢地递来了茶。

萧奕和南宫玥分别接过,躬身递上。

“请母亲用茶。”

小方氏忍气吞声地接过了茶盅,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连原本打算好的训诫也忘得一干二净,给了两人一个一个封红,南宫玥还多了一套红宝石金头面。

南宫玥接了谢过,交给了百卉。

她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恬静如斯,淡然如怡,让望者不禁暗赞,实在是好气度。

第377章-争夺(三更)

向镇南王夫妇敬过茶后,就轮到了府里的叔伯们。

萧奕把南宫玥引到了坐在镇南王下首的一个锦袍男子面前,笑着介绍道:“阿玥,这是三叔。”

萧澈也就三十左右,五官周正,留着短须,面容看来与镇南王有三四分相似,却少了几分镇南王刚硬之气。

萧奕和南宫玥拿起茶盅,一同奉上,喊了一声“三叔。”

萧澈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茶,给了两人一人一个红封。

“这是三婶。”

萧澈的夫人辛氏喝了茶,客气地赞了一句“世子和世子妃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之类的套话,又赏了一个翠玉镯给南宫玥,不亲不疏,不冷不热。

此刻的正堂里也就这四人有资格受南宫玥的一杯茶,接下来就是与镇南王的侧妃姨娘们见礼了。

罗嬷嬷把两人先引到了镇南王侧妃卫氏的面前。

卫氏是镇南王侧妃,有着二品诰命,是上了玉牒的,按理她是长辈,南宫玥向她行个万福礼也不为过,可是卫氏自知身份,没敢在世子爷和世子妃面前摆谱,忙站前身来,侧身避过。

“妾身可当不起世子妃大礼。”卫氏面上带笑,温婉有礼,引来镇南王赞赏的目光。

跟着,卫氏给了南宫玥一个点翠凤钗做见面礼。

南宫玥含笑谢过。

立在小方氏身后的是镇南王的几个侍妾,其中育有子嗣的是金氏和秋氏,金氏本是大方氏身边的陪嫁丫鬟,在大方氏在世时就被抬为了姨娘,育有一女萧容萱,只比萧霏小三个月。看这月份,便知这金氏不简单。

秋氏则是镇南王书房里伺候了好些年的丫鬟,直到怀上了四姑娘萧容莹,才被小方氏正了身份,抬了姨娘。

而余下的几位则并无所出。

姨娘们是半个奴婢,自然受不得世子和世子妃的礼,全都乖顺地向萧奕和南宫玥福身行礼。

之后,就轮到小辈们了。

萧奕懒洋洋地看向了萧栾,淡淡道:“阿玥,这是我二弟。”

这一眼看得萧栾差点没跳起来,他一看到萧奕就想起当日被挂在城墙上的事,那漫天的血光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他甚至还能够嗅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萧栾不禁打了个冷颤,身子缩了缩,赶忙给南宫玥行了礼:“见过大嫂。”却是不敢正视她一眼。

几年不见,萧栾已经从一个男孩长成了一个瘦弱的少年,神色蔫蔫的,昏昏欲睡,好像下一刻就会闭眼睡去似的。这个萧栾,该怎么说呢,模样有几分像镇南王,但是性子却既不像父亦不像母,更不像萧奕……

小方氏只一心想着要压过萧奕,却疏忽了她一双儿女,是不是就叫因小失大呢?

南宫玥心中叹息,按着礼数送了萧栾一套文房四宝,连着二房的三少爷和三房的四少爷也是送了一式一样的文房四宝。

接着就是镇南王府的六位姑娘了,除了大房的嫡女萧霏,和二房的嫡女三姑娘萧霓以外,还有大房的庶女,二姑娘萧容萱,四姑娘萧容莹和五姑娘萧容玉,以及三房的六姑娘萧容茜。

南宫玥给了萧霏和萧霓一人一个羊脂玉手镯,不偏不倚。

萧容萱、萧容莹和萧容茜则是每人一条红玉金手链。卫氏的女儿萧容玉和三房的萧容茜都才不过两三岁,南宫玥便送了长命锁,但萧容玉的那个要重了几分。

如此这般,终于认完了亲,萧奕迫不及待地说道:“父王,儿子和世子妃这一路也着实累了,想来父王也没有为我们准备接风宴,那儿子就带着世子妃告退下去歇息了。”

镇南王板着一张脸,淡淡地点了点头。

镇南王还打着要给萧奕下马威的主意呢,哪能为他准备什么接风宴啊!这岂不是让他更加嚣张了?

“阿奕。”这时,小方氏开口了,一脸慈爱地说道,“你既然已成了亲,外院的宁夏居也不便住了,母亲想着你们暂时就先住到汀兰居吧。世子妃是从北方来的,南疆天气炎热,怕是不适应,汀兰居临水,最为适合了。”她说着看向镇南王,“王爷觉得如何?”

镇南王赞同地点点头,说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到,阿奕……”

“父王。”萧奕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父王恐怕忘了,祖父定下的规矩,待世子成年后便要搬到碧霄堂,独理事务。”

镇南王皱了皱眉。

南宫玥倒是听萧奕提过碧霄堂,据说,这是老镇南王当年亲手规划的。

碧霄堂有一道自己的东仪门,正对着东街门,等于是在王府中又自成一府。

仪门为礼仪之门,乃是正门后的第二道正门,是迎送宾客的地方。

由此可见,老镇南王确实是用心良苦,特意如此设计王府,应该是希望世子可以相对独立地管理自己的碧霄堂,为以后继承王位打下基础。

小方氏自然不会愿意萧奕自立门户,这意味着,她的儿子将会离世子之位越来越远。

她又如何会放他们去住碧霄堂呢?

果然,就听小方氏急忙说道:“阿奕,不是母亲不让你住碧霄堂,实在是碧霄堂空置已久,你们这次回来的实在匆忙,都还没来得及好生修缮一番。你带着世子妃好不容易才回了南疆,岂能让你住那种地方。”说着,还一脸委屈的看着镇南王,就好像自己的一片好意遭到了辜负。

“父王。”萧奕还没等镇南王开口,便笑着拱了拱手说道,“碧霄堂可是您当年所居之地。子尚不嫌母丑,儿子又岂会嫌弃您住过的地方呢?等儿子住进去再后慢慢修缮也不迟,只委屈了儿子的世子妃。但正所谓嫁鸡随鸡,碧霄堂再破落,世子妃也只能随儿子一同住进去了。总不能让皇上赐下一座郡主府,儿子住进郡主府里当宜宾吧。”

镇南王顿时无话可说,他这儿媳妇堂堂郡主之尊,按规矩是有资格独立开府的。萧奕这逆子做事向来任意妄为,若真让他去求得皇上赐下郡主府,再带着媳妇搬到郡主府里去住,那他堂堂镇南王的脸面可算是丢尽了!

说来也怪皇帝,就不能赐个普通的姑娘给萧奕吗?偏偏赐什么郡主,弄得现在一团乱!

小方氏还想再劝,就听镇南王不耐烦地说道:“够了,阿奕要住碧霄堂,就让他住去吧!”

小方氏生怕惹恼了镇南王,终于没有再开口。

萧奕也懒得多说什么,带着南宫玥行了礼,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镇南王没有留他们。

萧奕和南宫玥携手出了千重院,这次南宫玥没有坐肩舆,而是与萧奕一同步行,由着一个王府的青衣婆子在前面引路。

萧奕雀跃不已,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让南宫玥看看他长大的地方,也看看他们未来的家。不过今日确实是天色不早了,来日方长!

他们成亲那年,他急着要奔赴南疆,甚至都没时间带南宫玥好好熟悉王都的那个宅子,而这一次,他一定要做到最好,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带着南宫玥熟悉他们的新家。

“阿玥,我带你去碧霄堂。”

萧奕向南宫玥微微一笑,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慢悠悠地向王府东面的碧霄堂而去。

一进碧霄堂,便见那满园的绿竹在春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带着一种怡然宁静的气息。

碧霄堂虽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但毕竟是世子的居所,平日里还是定时有下人前来打扫的,倒没有想象中那般杂乱,但碧霄堂实在空置已久,哪怕有人打扫过,也难以在短时间里收拾的像个样子。

这次回来本就是轻车减从,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置办。

南宫玥先让人把带来的两猫一狗一鹰带去安顿好,长途跋涉下来,就连猫小白这么傲骄的猫都有些怏怏的,倒是鹰小灰过足了展翅高飞的瘾,时不时的向两猫一狗耀武扬威一番。

南宫玥懒得理会正在头顶兴奋盘旋的小灰,叫来百卉带人先把正屋的内室收拾出来,至少可以先休息,至于其他的地方,可以慢慢整理。

毕竟她要在这里住上好些年了,有足够的时间。

不过半个时辰,内室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鹊儿和画眉特意在内室里铺好了两张床榻,一个铺了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一个则铺了宝蓝色鲤鱼团花锦被,一看就知道靠窗的那张是给萧奕的。

萧奕笑得很开怀,他的待遇无疑中提高了不少,好歹不用住宴息间了,可喜可贺!他心里暗暗决定要给这两个丫鬟加月钱。

进了屋后,南宫玥勉强振作起来的精神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脸上掩不住的疲态。

萧奕心疼地说道:“臭丫头,你别忙着收拾东西了,早点歇下吧。”

南宫玥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声,“今日不收拾了,咱们先用膳吧。”说着,南宫玥喊来了百卉,让她去大厨房里传膳。

百卉领了命正要出去,鹊儿恰好过来禀报说,大厨房里送来了晚膳。

南宫玥微挑眉梢,让她把食盒拿了进来。

食盒里是六菜一汤,还冒着热气,一打开来便是香气四溢,看起来倒也不是随意应付了事的。

鹊儿福了福身,说道:“来送膳的嬷嬷说是卫侧妃的意思,卫侧妃来传话说世子爷和世子妃日夜皆程辛苦了,今日就不打扰了,待过几日再来与世子妃说说话。”

这卫侧妃倒是个有意思的。

南宫玥微微一笑,说道:“去打听一下,现在王府里主持中馈的是夫人还是卫侧妃。”

小方氏有着嫡妻的名份,却没有王妃诰命。

卫侧妃虽是侧妃,但有着从二品的诰命,在这诺大的王府里,两人的身份其实都有些尴尬。卫侧妃能越过小方氏让厨房给他们送晚膳,显然应该还掌着王府里的中馈之权。

可不管怎样,卫侧妃依然只是一个妾,她现在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向他们示好吧?

初来乍到,南宫玥打算先看看再说。

萧奕和南宫玥一同用过了膳,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南宫玥打着哈欠先去了净房,好好洗漱一番。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从盥洗室里传来,萧奕懒洋洋地坐在窗边,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勾起。

真好啊!臭丫头跟着他回家了!

一炷香后,南宫玥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盥洗室中走了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百卉帮她慢慢地绞干头发。

她的头发又黑又厚又长,看着好看,可是绞干起来却极其耗费时间……到后来,南宫玥已经困极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萧奕悄无声息地接过了百卉手头的工作,又把百卉赶了出去。他自认动作轻柔,做得比起百卉那也是不差的,谁想才一动手,就听南宫玥用困倦的声音说道:“阿奕,我们明日去给祖父和母妃扫墓吧!”

萧奕的手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轻声应道:“好!”

明日他们一起去给祖父和母妃扫墓去!

他要亲口告诉祖父和母妃,他娶了一个好姑娘,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第378章-笼络(四更)

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月碧居,桃夭和柏舟皆很是兴奋,萧霏也不例外,仿佛连之前旅途中积累的疲劳也在瞬间消散了。

萧霏吩咐桃夭和柏舟先下去洗漱一番,自己由着两个二等丫鬟服侍着去了净房。

洗漱完,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裙后,萧霏去了小书房,见着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小书房还是一尘不染,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杂记,她就倚在窗边看起书来……

时间飞逝,不知不觉,天色变得昏暗了下来,丫鬟们早就悄无声息地在小书房内点起了烛火。她们都熟知萧霏的性子,既没有劝她早点休息,更不敢随意打扰她读书。

小书房内静悄悄的,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直到一个青衣小丫鬟来到了月碧居。

“姑娘,”一个二等丫鬟挑帘进屋,行礼禀告道,“夫人派人过来了。”

萧霏放下手中的书册,循声看去。

那青衣小丫鬟也屈膝行礼,恭声道:“大姑娘,夫人请您过去正院用膳,要给您接风。”

接风?萧霏眉心微蹙,大哥是王府世子,今日回府都没有人为他办接风宴,自己这王府嫡长女怎么也不至于尊贵过大哥吧?

萧霏沉吟一下,对那青衣小丫鬟道:“你回去回禀母亲,这接风宴有些不妥,大哥与我一起回府,却越过大哥给我办接风宴,不合规矩。”

青衣小丫鬟本以为这一趟是再简单不过的差事,不过是请大姑娘去正院用膳而已,却不想竟然得了这么一个回复。小丫鬟素知小方氏的性子,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还能应声退下了。

既然被打断了,萧霏也没有再继续看书。她看了看天色,就命丫鬟去厨房传膳。

萧霏的份例是五菜一汤,当热腾腾的饭菜上桌后,萧霏才略略动了几筷子,就有丫鬟来禀说,夫人来了。

萧霏忙放下筷子,起身相迎。

小方氏本来是带着一身怒气来的,她没想到她不过是想给萧霏办一个接风宴,萧霏竟然会如此折她的面子。

可是当她看到萧霏这简单地五菜一汤时,心火又眨眼间熄了。女儿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总不至于让她回了王府,连一顿饭都不能好好吃吧。

她叹了口气,对萧霏道:“霏姐儿,别多礼了,快用膳吧。”

萧霏还是行了礼,然后到:“母亲可有用晚膳,不如在女儿这里用一些吧。”

小方氏当然还没有用膳,虽然正院里还有一众姨娘庶女等着给萧霏接风,但这些人又哪里重得过女儿,小方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坐下来与她一起用膳,只遣了一个丫鬟回去让姨娘们可以退下了。

萧霏重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顿膳用得静悄悄。

待用过了晚膳后,小方氏就拉着萧霏去了内室说体己话,她看着萧霏有些消瘦的面颊,面露担忧地说道:“霏姐儿,你这一回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你福大命大。以后万不可如此任性,独自悄悄跑去王都了!”

小方氏心里叹气,最近他们母子三人实在是时运不佳,自己被夺了诰命,儿子萧栾因着与百越一战让镇南王生厌,而女儿独自上了王都,又让镇南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气冲冲地跑到明清寺来质问了她一番。

“母亲,是我错了。”萧霏乖顺地认了错。

当时她并不觉得去王都有什么问题,可一路上的艰辛,再加上在王都时大嫂淳淳教诲让她明白这世道并不是书里所写的清平盛世。

想起当初,萧霏的心情还是有些微妙,有些复杂,有些感慨。

当时的她是为了母亲千里迢迢去了王都,又何曾料到会有今日的变化。不过好在,自己是在变得更好!就如同古人所说:贤师良友在其侧,诗书礼乐陈于前,弃而为不善者,鲜矣。

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小方氏又如何舍得教训女儿,无奈地摇头道:“你这孩子……”想起不争气的萧栾就知道黏着那个什么翩翩,再看看萧霏,小方氏不由得再度叹气:这儿女真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看自家姑娘被小方氏训斥,桃夭忙机灵地奉上了热茶,试图转移小方氏的注意力:“夫人,大姑娘,奴婢吩咐厨房泡了些安神茶。”她们这些奴婢也不好做,普通的姑娘家犯了错在生母跟前撒个娇也就过去了,偏生她们的大姑娘性子耿直,说一是一,一向不善变通,也不屑变通,也只得她们这些奴婢有时候帮着圆个场面。

小方氏顿时面露心疼之色,忙道:“霏姐儿,你快喝吧,这一路辛苦你了。”说着,她皱了皱眉,又想起另一桩事来,“霏姐儿,母亲不是让张嬷嬷去王都接你吗?你怎不同她一起回来?”

最初,镇南王命护卫带着蓝嬷嬷一路北上找人的时候,小方氏还没有从明清寺里回来,而蓝嬷嬷被萧霏遣回来的时候,说是萧霏被南宫玥哄得言听计从,不愿随她回南疆。小方氏当时便急了,又急急地把自己的心腹张嬷嬷派了去。

张嬷嬷做事素来稳妥,小方氏以为这一次必不会出问题,没想到,居然又轻易的被打发了。

桃夭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没等萧霏回答,小方氏就不满地继续道:“是不是你大嫂拦着你,不让你回来?”

小方氏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这个南宫玥肯定是故意把萧霏留在王都,想要以此来牵制自己!果然是个刁妇!萧奕原本被自己哄得服服帖帖的,一向视自己为母,一定是在王都待了这么几年,就被南宫玥的枕边吹得忘了自己抚养他多年的恩情。

小方氏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不禁数落道:“霏姐儿,你那个大嫂啊,就是面善心恶,看着一副慈眉善目的,其实满肚子坏水。霏姐儿啊,你以后可要小心你大嫂,千万不要和她太亲近了……”

萧霏眉宇紧锁,出声打断了小方氏:“母亲,背后论人是非本就不对,更何况是恶言相向!母亲,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大嫂?”大嫂明明那么好!

萧霏理了理思绪,耐着性子道:“母亲,大嫂贤良淑德,聪慧明理,以前你们许是有些误会……”这“误会”二字萧霏说得有些艰涩,母亲和大哥、母亲和大嫂何止是“误会”!

小方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儿竟然为了南宫玥这么对自己说话!小方氏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想也不想地又道:“霏姐儿,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大哥和你隔了一层肚皮,你大嫂又怎么会真心对你?无论你大嫂在王都跟你说了什么好话,那都是在蒙骗你……你想想我是怎么被夺去诰命的?我又怎么会在明清寺受苦一年……”

小方氏越说越气,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却没注意到萧霏的眼神更加失望了。

原来母亲去明清寺是受苦,并非是为南疆百姓祈福!

再想起当初皇帝那道命母亲去祈福的圣旨,萧霏这才恍然大悟……以前的自己果然是睁眼瞎吧。皇帝明明是在以此教训母亲,可是自己却傻得信了,真以为是母亲自愿请旨去明清寺祈福。

萧霏的表情中透出了一丝苦涩,看着还在滔滔不绝地斥责大嫂的母亲,觉得对方真的是好陌生,好陌生……

“母亲,大嫂从未在我面前说过您的一句不是!”萧霏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方氏心中一沉,终于意识到不妙。女儿何止是为南宫玥说好话,她分明是被施了什么妖法,整颗心都偏到南宫玥那边去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小方氏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直觉地又想训女,一旁的齐嬷嬷见状,飞快地拉了拉小方氏的袖子,小方氏总算勉强冷静了下来。

想着萧霏的性子,小方氏斟酌着语句道:“霏姐儿,日久见人心。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今日你一路劳顿也累了,赶紧休息吧!”

是啊。日久见人心……可就怕有的人捂上自己的眼睛不愿去看,不愿去想。

萧霏深深地看着母亲,点了点头。

小方氏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走了,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她终于克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砰铃啪啦地就是一阵乱摔,下人们知道小方氏在气头上,能躲的都赶紧避开了。

这南宫玥刚入门就给了她一通没脸,偏偏萧霏又处处向着南宫玥,这让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齐嬷嬷,”小方氏怒气冲冲地抱怨道,“你说那个南宫玥对霏姐儿是灌了什么迷魂汤!?霏姐儿居然宁可信她也不信我这个做母亲的!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还能害她不成!”

“夫人说的是。”齐嬷嬷沉声道,“世子妃此人确实不简单啊。区区南宫府二房的嫡女却抢了长房嫡长女的风头,一路做到了摇光郡主,还深受帝后、太后的宠信,这手段必然是旁人不可及的。这一回,世子妃也跟着回了南疆,奴婢实在担心……”担心大姑娘从此就被世子妃给笼络住了!

齐嬷嬷就算不说下去,小方氏也想到了。以女儿萧霏那不懂得转弯的臭脾气,不无可能!还是自己太大意了,没料到萧霏竟然会跑去王都……这一回自己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小方氏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冷静之后,她的心思变动得极快,若有所思道:“霏姐儿性子倔,这事恐怕还不好办……”

齐嬷嬷不敢附和,心想:大姑娘何止是倔,简直就是犟得连几头老牛都拉不回头。只是有些话小方氏能说,她们这些奴婢却是说不得的。

“一定要想想办法才是……”

这一夜,小方氏睡得很不安稳。

自己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居然让人轻易就给哄了去,让小方氏如何能安心。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小方氏第二日早早就醒了。镇南王昨日歇在了一个新开脸的妾那里,早上特意过来与她一同用早膳。

用过膳,小方氏正服侍着镇南王用茶,就有丫鬟来禀说,世子爷和世子妃进来请安。

镇南王喝了一口茶,略带赞许地说道:“这南宫氏倒是个懂规矩的。”

小方氏的面色一僵,倒是听懂了镇南王的言下之意。以自己现在这尴尬的身份,南宫玥堂堂从一品郡主之尊,就算不过来晨昏定省,旁人也挑不出错来。就好比公主郡主下嫁,都不需要给婆婆立规矩一样。

小方氏心中暗恼,若不是自己的王妃诰命被夺,怎么落到如此地步。

只是,好不容易才哄得镇南王把她接回府里,现在千万不能乱了分寸,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多时,萧奕和南宫玥就被人引了进来。

镇南王会在这里,萧奕并不意外,从以前便是,无论镇南王晚上歇在了哪里,早晨十有八九都总会来小方氏这里一趟。

向两人请过安后,萧奕就提出要带南宫玥云阜山岗。

镇南王的脸色有些复杂,随后,便点点头说道:“你既回来了,也是该去向你祖父祖母说一声了。”

说话间,萧霏和其他几个庶女也陆续到了,在听闻他们要去云阜山岗的时候,萧霏忙道:“大哥大嫂,我随你们一起去吧。”

南宫玥看了一眼萧奕,含笑道:“好啊。”

小方氏脸色一变,云阜山岗那里是萧家的祖坟,葬的并不止有老镇南王和王妃,还有萧奕的生母大方氏。萧霏要去向祖父祖母扫墓倒没什么,可若是与萧奕他们一起去,那岂不是要去大方氏的墓前充当孝子孝女?这怎么行!

小方氏正要出言反对,镇南王先一步说道:“霏姐儿也该去一趟。”

萧霏屈了屈膝,应道:“多谢父王。”

于是三人一同先行告退。

马车早早就已经备好,在二门候着,因南宫玥初来,她的朱轮车还没有制好,于是就与萧霏一同上了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萧奕骑马随行。

一行人轻装简行,很快就出了镇南王府。

阜山岗是一处距离骆越城外三里多的小山丘,萧家的祖坟如今由老镇南王的一些旧部自愿留在此当守陵人。

世人丧葬都很讲究风水,萧家当然也不例外,更别说镇南王府乃是南疆的土皇帝,萧家的祖坟自然也是这一带风水最好的,若非那阜山岗上一道道林立的墓碑,这附近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处风景宜人的庄子。

南宫玥一行人抵达时,那些个老兵和其家眷已经在庄子口候着了。

南宫玥、萧奕和萧霏下了马车后,先和那几个老兵聊了几句家常,然后就在他们陪同下朝山丘走去。

萧家的祖坟自然是不同于王都外杂草丛生的西山岗,阜山岗上所有的坟墓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那些坟头的松树都被精心修剪过。

萧奕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与那老兵聊祖父聊往昔,而南宫玥与萧霏在他身后并肩而行。在老兵的引领下,他们先到了老镇南王和老王妃的坟前。

几人依次跪下,给老镇南王和老王妃磕头上了香。

萧奕嘀嘀咕咕地对着坟头给老镇南王介绍南宫玥这个孙媳,那自吹自擂的口吻把南宫玥都给逗得忍俊不禁,而萧霏却是理所当然地在一旁连声附和,让萧奕也难得给了萧霏一个好眼神,觉得这个妹妹总算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一直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这才离开,去了大方氏的坟前。

萧霏跟着萧奕和南宫玥一同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中为了母亲惭愧不已。

上过香后,萧奕又在大方氏的坟前帮南宫玥好生吹嘘了一遍,只夸得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媳妇。

南宫玥站在一旁,心中暗暗地说道:母妃请放心,我一定会陪着阿奕,好好照顾他……

第379章-惊喜(五更)

在庄子里用过了午膳后,南宫玥笑问道:“霏姐儿,你下午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你大哥打算带我在骆越城里逛一逛。”

萧霏顿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嫂,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咱们骆越城里可去的还不少呢,大嫂,你应该还没去过妈祖庙吧?还有城东的市集有个卖各种干花、精油的小街;城西有一家书铺,里面有不少孤本,有些孤本啊,老板既不出售也不外借,只许学子前去手抄;还有城中心附近有一家乐器行,里面的师傅做的琴、箫音质都是极好的……”

萧霏越说越兴奋,觉得幸好自己跟来了,否则以大哥的性子,能带大嫂去什么好地方,还不就是些酒楼啊,或者胭脂首饰铺子什么的。

她一不小心,就给了萧奕一个嫌弃的眼神,看得萧奕差点没翻脸,但是见南宫玥听得津津有味,只能忍下了。

萧霏好不容易才说完,殷切地看着南宫玥问:“大嫂怎么样?今日你想去哪儿?”

看她的样子简直比自己还要雀跃,南宫玥忍俊不禁,眼中盈满了笑意,道:“我们天黑前要回王府,城西离这边近,不如今日就先去你说的那家书铺如何?”

“大嫂说得是。”萧霏抚掌笑了,乌黑的眼眸中熠熠生辉,“我也许久没去那家书铺了,也不知道那里最近又进了什么新的书籍。大嫂,我之前就在那铺子里抄过好几个孤本,等回了王府,我拿给你看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书来,一旁的萧奕几乎插不进话,心想:这个妹妹果然很讨厌!

与老兵们道了别,几个老兵热络地把他们送出了庄子。

马车“哒哒”就进了骆越城,然后拐过几条巷子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萧奕亲自扶着南宫玥下了马车,然后萧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下车。

这间名叫“竹里斋”的书铺位于巷子深处,略有些偏僻,因而书铺里的客人并不多。

南宫玥和萧霏携手进了书铺,浓浓的书香、墨香迎面扑来……

萧霏目光灼热地四下看着,很快就捧起了一本蓝皮书册,看得入了神。

南宫玥估计萧霏恐怕已经忘了自己和萧奕也在这里,心里有些好笑,拉着萧奕随意地闲逛起来。如同萧霏所说,这家书铺确实有不少孤本,其中某一些还挺珍贵的,也有诗集、曲谱、书法帖……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南宫玥走过好几个书架,目光突然被一本名叫《南疆本草》的书籍吸引,便拿起来翻阅了几页,不禁面露惊喜之色。

这本《南疆本草》记录的是南疆一些特有的植物,著书之人不仅是细致地画出了植株的样子,还画上了其果实、花蕊,并以文字详细地介绍了植株的外观、功用,其中有一些植株连识百草的南宫玥也是闻所未闻。

对南宫玥而言,这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如果拿去送给外祖父,外祖父一定会很高兴的!

南宫玥几乎可以想象外祖父拿到这本书必然会爱不释手,想着,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朵浅浅的笑。

萧奕一看就知道南宫玥的心意,马上命百卉叫来了老板。

那老板五十余岁,着一身简单的青色直裰,头发半白,一看就是一个读书人。

可是还没等萧奕开口,那老板就歉然地说道:“夫人,这本书乃是孤本,是不出售的。”

南宫玥早听萧霏说这家书铺的孤本是不出售的,倒也没太失望,含笑道:“老板,我听说你们这里的孤本虽然不出售,却可以在此抄录。”

老板只是一眼,就看出南宫玥和萧奕非富即贵,本来心里还有些紧张,他这种小铺子不怕遇到没钱的客人,没钱的最多也就是留着铺子帮他抄抄书作为交换,但是反倒是那些达官贵人有些麻烦,那些人大都容不得别人对他说不,动不动就以权势欺人,他不过是一点糊口的小生意,若是对方硬要强买强卖,他也无可奈何。

现在听南宫玥的口吻,就知道对方是讲理之人,老板便放下心来,道:“这位夫人,我这里确实能为客人誊写书籍,只稍稍赚一点润笔费,也允许客人在此誊写,”说着,老板露出为难之色,“只是这本《南疆本草》不止是有文字,还有图,文字好誊写,那些图却是有些麻烦,我这里的人怕是画不了。”问题在于有这本事画的人又如何会来赚那么一点润笔费。

南宫玥微微一笑,这本《南疆本草》画得如此细致传神,一看就知道著书之人功底相当不错,她也没指望能找人帮忙……

“大嫂!”萧霏不知何时闻声而来,自告奋勇地请缨道,“不如让我来帮你画图如何?”萧霏一脸期待的看着南宫玥,心想着:大嫂为她做了这么多,总算让她寻到机会为大嫂做点什么了!

南宫玥眼睛一亮,笑了。萧霏的画功自然不用说,行事又专注,有她帮着自己画,一定会事半功倍!

“霏姐儿,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南宫玥爽利地应下了。

“萧姑娘……”老板有些意外地看着萧霏,拱了拱手,热络地说道,“好久不见!”萧霏以前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老板虽然不知道萧霏的身份,却隐隐猜到她这个“萧”姓,应该是与镇南王府有些关系,许是萧氏族人吧。而且恐怕还是近支……

老板见得人也算多了,年轻时也是出去见过世面的,萧霏平日里的装扮瞧着素雅,但是看她通身的气质哪是普通人家可以教养出来,用的东西更是名贵却不张扬,就知道萧霏家里是有些根底的。

萧霏对着老板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老板,算来也有半年了吧。我去年去了一趟王都,这才刚回来……”

最近刚回来的萧家人……老板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忍不住朝萧奕看了一眼。这个青年容姿实在是太过出色,听说王府的“那一位”便是如此……

怎么可能呢!老板心里失笑,如此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来自己这小小的书铺。

“萧姑娘,”老板拱手问道,“那我为你安排你常用的那间厢房如何?”

听这口气,萧霏显然是这里抄录书籍的常客了。

萧奕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这个妹妹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老板亲自领着他们去了一间雅致的厢房,又提供了笔墨纸砚、茶水点心。

于是,三人就在里面忙碌了起来,萧奕负责誊写文字,南宫玥和萧霏就负责照着画图。

三人忙碌了近两个时辰,也不过是堪堪地完成了三分之一还不到,这个进度南宫玥已经是很满意了。

她看外头太阳已经开始西下,便道:“阿奕,霏姐儿,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等我们有空了,再来继续抄。”

萧奕和萧霏自然是没有异议,于是,三人很快就出了竹里斋。

扶着南宫玥上了马车,萧奕骑马随行,一路往王府的方向而去。而就在经过一条闹街的时候,突然一个惊喜的声音从斜对面传来:

“大哥!你是大哥对不对?”

萧奕勒住缰绳,循声看去,就见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公子大步从对面的踏云酒楼中走出,只见他二十余岁,明显比十七八岁的萧奕看来要年长几岁,却口口声声地叫着萧奕大哥。

这诡异的状况引来街上不少好奇的目光。

萧奕眉头一动,将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了在一起,道:“小凡子?!”

“小凡子”眉头抽动了一下,却只能笑呵呵地点头应道:“大哥,是我!”

小凡子当然是有名有姓的,他姓于,名修凡,乃是于将军府的四公子。

他话音刚落,紧跟着又有数名年轻的华服公子自酒楼中走出,七嘴八舌地说道:

“大哥,真的是大哥!”

“大哥,我昨日就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今儿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你了!”

“走走走,大哥,我们请你喝酒去!”

“还是我眼睛亮,刚才在二楼的雅座里一眼就认出了大哥。”

“……”

遇到久别的旧友,萧奕的心情亦是不错,好像连他们麻雀似的声音都没那么嘈杂了。

他嘴角微勾,本来打算约他们下次再一起去喝酒,就听南宫玥柔和的声音自马车中传来:“阿奕,你去吧。我和霏姐儿先回府。”

既然南宫玥这么说了,萧奕便笑眯眯地应了,吩咐了车夫和随行护卫一声,就一夹马腹,往斜对面的酒楼而去。

马车载着南宫玥和萧霏继续踏上归程,唯有竹子留在萧奕身旁伺候。

萧奕下了马后,酒楼的小二立刻替他牵走了马儿,一众公子哥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萧奕进了踏云酒楼。萧奕正要上楼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道:“小凡子,我再叫个人过来一起喝酒吧。”

“好啊!”于修凡也是个喜热闹的性子,再加上又是萧奕的意思,自然忙不迭应道,“这喝酒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

另外几人也是连声附和,引来酒楼中不少酒客探究的视线。

且不说萧奕,这几个公子哥在骆越城可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而且常常光顾这家踏云酒楼。不一会儿,就有人认出其中有于将军府的四公子,刘副将家的五公子,黄长史家的二公子……这一个个大都是出身骆越城的名门。

眼看着这些个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公子哥居然都围着一个形容昳丽的公子,殷勤周到得好似他的小厮一般。

这个昳丽公子到底是谁呢?不少人都暗暗地揣测着。

“竹子,”萧奕对着竹子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田将军府里把小鹤子叫来和我们一起喝酒。”

“是,公子。”竹子领命离开了酒楼。

而众位公子一听到“小鹤子”这个称呼,一下子明白对方的身份了,都有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这想必是大哥在王都新收的小弟吧!

一定是这样的!

也有几位公子想得更多,前年咏阳大长公主府的傅三公子傅云鹤就曾随萧奕一起来南疆,看来他应该就是萧奕口中的这个“小鹤子”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气氛更加活络了,笑闹着簇拥萧奕上了楼。

于修凡本来包了二楼的一间雅座,里面已经吃得只剩残羹冷渣,他当然不能委屈了萧奕,就吩咐小二又准备了一间大点的雅座,并且又大手笔地让小二重新再上一桌酒菜,再加十坛美酒。

第380章-厥词(六更)

“大哥,你好不容易才回南疆,我们兄弟几个先敬你一杯!”

几个小厮为他们满上酒后,那些个公子都是干脆地举杯一饮而尽。

新的酒菜这才上桌没多久,傅云鹤就在竹子的带领下过来了。一进雅座,他便是豪爽地对着众人抱了抱拳,客气地笑道:“在下傅云鹤,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萧奕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懒洋洋地说道:“小鹤子,你今日说话怎么文绉绉的!该罚!”

傅云鹤眼珠一转,明白了萧奕的意思,立刻变得随性起来,附和道:“大哥说的是,我自罚三杯!”他豪爽地连饮三杯后将酒杯朝下。

“好酒量!好气度!”一个公子赞道,“傅兄果然是我辈中人。”

于修凡含笑道:“既然都是大哥的小弟,那就都是自家兄弟。都别客气,今日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这可不行!”傅云鹤突然扫兴地插了一句,令得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跟着,傅云鹤笑了,说道:“各位兄弟怎么灌我都没事,大哥可不能醉,如今大哥那可是有家室的人!让大嫂看到大哥醉醺醺地回去,岂不是就要怨上我们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又互相看了看,露出了然的微笑。

黄二公子感慨地说道:“哎,想当初大哥是在王都成的亲,我们都没机会上门讨杯喜酒喝!”

“是啊。”刘五公子亦是惋惜不已,“本来我还想着大哥成亲的时候,陪着大哥去迎亲呢!大哥,你何时让我们见一见大嫂啊?”

他这一说,其他的公子哥也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接口道:

“是啊,除了小鹤子以外,我们都还没见过大嫂呢!”

“大哥,你改日可一定要让我们见见大嫂。”

“……”

萧奕又饮了一杯酒后,笑道:“别急,我现在都回南疆了,这机会有的是,你们还怕我和你们大嫂跑了不成?”

“大哥说的是。”于修凡大笑着说,“来日方长,不着急。今日还是喝酒才是!我叫的这十坛子酒要是没喝完,谁都不许回去啊!”

几个公子立刻起哄的直叫好。

酒过三巡,众位公子虽然没有喝醉,但也都染上了几分微醺,眼神变得有些发散。

黄二公子摇着酒杯道:“大哥,你前年为我们南疆打了那么多场胜仗,还打退了南蛮子,我们几个做小弟的,那真是与有荣焉啊!”

“那是。”另一个公子打了个酒嗝道,“我们就知道大哥你出马,那一定是打得南蛮子落花流水!起初我在家里头说时,我那几个兄长还不信呢!……结果啊,哈哈,那简直就是大快人心!”他终于有一样东西比过了几位兄长,那就是他有萧奕这个大哥!连着他爹都为了这事夸了他,这可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刘五公子亦是附和道:“没错。我爹和几位兄长都说了,这南疆还是要大哥你在,才能主持大局。那南蛮子才不敢再轻易来犯!”说起这事,刘五公子是义愤填膺。南蛮子分明是战败之国,居然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再次向他们南疆下战书,而镇南王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向百越求和?!

好几位公子也是连声应和,但是也不敢说镇南王的不是,毕竟镇南王也还是萧奕的父亲,南疆最尊贵的藩王!

就在这时,一个刚出门的蓝袍公子突然又急匆匆地回到了雅座,还小心地合上了门。于修凡一见他,不由取笑道:“阿彻,你不是说出去如厕吗?怎么这么快……”

被称为“阿彻”的蓝袍公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刚出门,就听到有人在隔壁说大哥的闲话呢!那话说得还真大言不惭!”

那些公子都是脸色微变,刘五公子赶忙站起身来,凑到了窗边,然后对着大家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听。

雅座里静悄悄的,众人都挤在窗边侧耳倾听。

顺着微风,隔壁雅座的谈笑声传了过来,一个男音扯着嗓门用指点江山的语气道:“哼,那个镇南王世子,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成不了大气候!也就是前年运气好,让他打了几场胜仗,以致就飘飘欲然了!”

“那是!”另一个声音谄媚地说道,“镇南王世子其实也就是命好,正好会投胎罢了!哪像方兄,那是才高八斗!”

“王兄过奖了。”第一个男音,也就是那个“方兄”佯作客气道,“才高八斗不敢说,也就堪堪是学富五车吧了。”

“方兄无论是才学还是为人处世,都令兄弟我自愧不如!听说方兄过些日子就要走马上任,做那安抚副使吧?”又是第三个声音响起。

“咦?柳兄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嘛?”那位“方兄”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自得,一丝炫耀。

“以后那还要请方兄多多提携小弟几个了!”

“提携不敢说,但我的喜酒,大家伙儿总是能喝上一杯的……”

隔壁那些人来来去去地吹捧恭维,主要就是几个人在恭维那个“方兄”,很快,萧奕就听得打了个哈欠,心道:真是太没意思了。还不如继续喝酒呢!

萧奕正想招呼着大家再回去酒桌喝酒,却因为一个熟悉的称呼飘入耳朵,而临时把话又咽了回去。

“方兄要成亲了?!”只听那“王兄”惊喜地又道,“看来方兄与咱们王府大姑娘的婚事是成了?”

一听到“王府大姑娘”,一时间,众位公子都把目光看向了萧奕。哪怕是如今大家都知道萧奕和小方氏不和,那他和萧大姑娘想必关系也不会太好,但就算如此,萧大姑娘终归也是萧家人,与萧奕是嫡亲兄妹。

隔壁的“方兄”矜持地笑了:“我那表妹与我可是青梅竹马,对我痴心一片,那婚事自然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也就是迟早的事……”

萧奕眉头一蹙,原来所谓“方兄”的“方”是那个“方”啊!

本来,隔壁那些个轻狂之语,萧奕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自己又不是银子,哪里可能人见人爱。也就是被人嘀咕几句,就算他教训了今天这个,也教训不来其他更多个。反正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说呗。

没想到这人竟然连萧霏都给扯了进来!

萧霏和臭丫头的关系那么好,若是萧霏闺誉有损,臭丫头岂不是还要为她忧心?!

哎,就算是为着臭丫头,这是他也得管上一管!

萧奕把玩着酒杯,冷声吩咐道:“给我去把隔壁那个姓方的叫过来!”

“是,世子爷。”竹子应了一声,开门出了雅座,在雅座中服侍几位公子的小厮也在主子们的示意下,跟过去了。

一干小厮人多势众,没一会儿,就押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只见他手掌拿着一把折扇,着月白色锦袍,头戴文士巾,虽然面容还算俊逸,此刻却因为怒意有些扭曲。

“谁?!是谁想要见……”

少年见这一屋子有不少熟面孔,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很快被众人中心的萧奕吸引,只觉得对方昳丽的容颜看来真是眼熟得紧,这不是……

“奕……奕表兄?”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方姓少年脸色一白,呆若木鸡。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难得说些大话,居然就碰到萧奕这个混世魔王了!

以前的萧奕就是肆意而为的性子,但总算从来没闹出人命来,可是自从萧奕上过战场后,那可就大不同了,听表弟萧栾说,如今的萧奕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方姓少年暗暗地吞了下口水。

而方姓少年身后还跟来了几个他的跟班,那些个跟班本来是给他助威来的,没想到这雅座中的一人竟然是方姓少年的表兄。

奕表兄……

难道是镇南王世子萧奕?!

一想到刚才他们在雅座中大放阙词地数落镇南王世子如何纨绔如何无用,那些个跟班都是面色难看极了,心里都后悔干吗要跟过来。其中躲在最后的人已经开始悄悄地后退,后退……

此刻萧奕也认出了那方姓少年,这个少年其实是小方氏兄长的次子,名叫方世磊,也是方紫藤的同母弟弟。

不过萧奕叫方世磊过来可不是与他认亲的,萧奕指着窗户,眉头一挑,说道:“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今日之事就算了!”

方世磊和那几个跟班的脸色更为难看,看来他们刚才那番话果然是被镇南王世子听到了,哎,运气也太不好了!到底是谁什么不好挑偏偏挑了这家酒楼!

方世磊压下心中的慌乱,赔笑道:“奕表兄可真会开玩笑。……奕表兄,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说来也是,奕表兄去了王都都六年了,前年回来的时候,我也没机会见上表兄一面,也难怪表兄不认识我了。表兄,我是方世磊啊。”

萧奕似笑非笑地缓缓道:“我再说一遍,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今日之事就算了!”

方世磊的面色更为僵硬了,心中慌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