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章七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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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彩头

萧霏转头朝乔若兰看去,脸上还带着笑。

在看这出戏的时候,她想的都是大嫂上次说过的话。

此时,听乔若兰问起,萧霏就自然而然地说道:“这陆氏实在是可笑!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顾父母硬要下嫁,乃不孝;而这李誉中由着原配为自己苦寒窑十年,消磨了一个女子最璀璨的年华,富贵荣耀之时却另娶平妻,也就是比那陈世美之流沽名钓誉些罢了……”

乔若兰听得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萧霏却越说越是畅快,义正言辞地劝道:“表姐,这种曲目一般都是由那些家贫的秀才或者好高骛远的读书人瞎写的,你随便看看听听,当个乐子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真的信了!”

想到前两年,南疆有个富商的女儿平日里喜欢看戏,最后竟跟一个戏子私奔的事,萧霏觉得自己的担忧还是不无道理的。

乔若兰听得嘴角一抽一抽的,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信了!

可她又不甘心让萧霏占了上风,反驳道:“霏姐儿,你此言差矣。陆氏令人可敬之处乃是她不嫌贫爱富,下嫁李将军于式微之时;后又苦守寒窑十年,乃列妇贞媛,是以几百年来为女子之典范!”

两位姑娘之间的争执早就吸引了一旁几位姑娘的注意力,坐在萧霏左手边的一个姑娘忍不住出声道:“乔姑娘,我倒觉得萧大姑娘说得有些道理,自古婚事都讲究父母之命、门当户对,若是子女一个个都忤逆父母,那成何体统!”

另一个姑娘也是肃然道:“不错,陆氏贞烈是为值得传颂的美德,但是百善孝为先,不孝可是大罪!便是她后来接济了落魄的父母,又是烈妇,也不能说她前面所为是对,只能说她后来知错就改了!”

平日里这些姑娘看戏时只是单纯地感动于戏中角色跌宕起伏的人生,感叹人生的种种悲喜,却不曾把现实与这些戏曲挂钩,如今细细一想,不少姑娘都觉得好些曲目都有些荒谬,那些个出名的《西厢记》、《墙头马上》什么的写的都是闺阁千金与人私相授受的故事,但事实上,便是南疆的民风再开明,也容不下姑娘家私相授受,在某些规矩严谨的府里,便是一碗汤药了结了姑娘家的性命,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姑娘们说得激动,声音便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坐在庑廊边的几位夫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乔大夫人看向南宫玥笑着问道:“世子妃,我倒觉得这陆氏既贞烈,又贤惠,父母、夫君式微之时,她都是不离不弃。世子妃你怎么看?”

南宫玥微微一笑:“姑母可知我骆越城中有一清茂书院?”

乔大夫人怔了怔,也不知道南宫玥为何突然提起了清茂书院,就听南宫玥继续道:“这清茂书院乃是骆越城最好的一个书院,百年来出过不少进士,举人更是不知凡几。清茂书院的山长为人很是和善,每一年都免去十个优秀的贫困学子的束脩,不知道姑母可愿从中为表妹择一佳婿?”

你……乔大夫人瞪得几乎眼睛都往前凸了出去。

南宫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乔大夫人,又道:“姑母放心,那些个学子都是鼎鼎优秀,书院的山长和众位先生都可以担保的。表妹于男方式微之时下嫁,将来表妹夫金榜题名也会记得表妹的好!”

乔大夫人的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谁不知道科举乃是万中选一,便是年纪轻轻中了举人又如何,有的人年逾古稀也中不了进士!她的女儿出身尊贵,哪里需要去找个穷秀才投机倒把!

乔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怒火,淡淡道:“多谢世子妃为兰姐儿操心了,兰姐儿的婚事我已经有了成算。”

南宫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朝戏台看去,但笑不语。

那一眼的含意让其他夫人们不禁暗暗思忖,更有些与邻座相熟的私语起来,乔大夫人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戏台那边的锣鼓声、三弦声、曲笛声停了下来,一折戏唱毕,戏台上的戏子一个个翩然下了台。

南宫玥瞥了一眼漏壶,虽然不过是唱了四折的戏,但不知不觉中竟然也过了半个多时辰。

南宫玥环视四周一圈,在座的夫人们平日里管着家里的中馈,难得出来赴宴看戏也算是放松一下,可是那些年轻的小姑娘家家怕是要坐不住了。

南宫玥沉吟一下,便笑着提议道:“霏姐儿,不如你陪几位姑娘在花园中随意看看,湖那边的茗湘阁也是一个清静雅致的地方,你们年轻姑娘家也可以去那儿聊聊天,散散心。”

田大夫人心里暗暗有些好笑,其实世子妃年纪也不大,都还没及笄,可是此刻说起话来却是有些老气横秋的。

萧霏站起身来,福了福道:“大嫂说得是。”以萧霏的性子自然是坐的住的,只不过今日她是主,总要展现出主人的风范,帮着大嫂待客才是。

闻言,旁边的好几个小姑娘都已经压抑不住兴奋之色,她们其实早就坐不住了,只不过忌惮这里是镇南王府,不敢轻易放肆罢了。

姑娘们三三俩俩地站起身来,一个个都像是要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似的,看得众位夫人心中觉得好笑。

一个娇俏的声音忽然响起:“霏表姐,难得今日众位闺秀在场,不如斗画热闹一下如何?”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织锦缎绿蔷薇紧身襦裙的小姑娘一脸天真的看着萧霏,正是杜连城之女杜心敏。

杜心敏看似天真无邪,眼中却带着几分挑衅。她素来与乔若兰交好,对这个性子清冷的表姐却并无多少好感,尤其见萧霏唯南宫玥之命是从,更是生出几分轻视。想起那一日在浣溪阁萧霏拒绝了与乔若兰斗画,便觉得是萧霏怕了乔若兰的才学。

这一回非得让萧霏出趟丑不可!

萧霏的心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杜心敏说是斗画,她也当作是寻常的斗画了,点头道:“敏表妹这个提议倒是不错,那我们就去茗湘阁斗画玩耍好了。”说着,她环视众位姑娘道,“各位姑娘随性便是。”

南宫玥淡淡地瞥了杜心敏,轻笑着说道:“既然要斗画,那就评个魁首出来,我来出个彩头便是。”

世子妃出彩头无论这东西贵重与否,将来说出去总是光彩的。小姑娘们都是眼睛一亮,互相交头接耳,兴致勃勃。原本不打算参加的也生出了几分兴致来,又有几位姑娘站起身来,随着萧霏一起下了楼。

年轻的姑娘们退下后,一时间,二楼空旷了不少,但是很快地,戏台上的戏子再次登台,又唱起了《醉打金枝》,这一次唱的是戏中最热闹的一折戏。眼看着那“酒壮怂人胆”的驸马爷举着拳头打起公主来……那些夫人都被逗笑了,二楼时不时地发起一阵阵爽利的笑声。

戏上了一折又一折……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便陆续地有丫鬟送来了一幅幅画作。

丫鬟们把那些画整齐地平摊在一张张大案上,好几位夫人都忍不住频频朝画作的方向看去,时不时地交头接耳……

待到一折戏唱完,南宫玥干脆就吩咐吕嬷嬷暂时让戏班别唱了,跟着站起身来,邀请身旁的众位夫人过去赏画。

那一张张大案上此刻已经放了十来幅画,这半个多时辰画出来的画自然不会是工笔画,多是山水写意画为主,夹杂了几幅花鸟写意,这一眼扫去,都是纵笔挥洒,墨彩飞扬。

这些画作都是匿名的,没有落款,也没有提诗,因此初初看了一圈后,大多数的夫人还真是看不出哪一幅是自家女儿或孙女画的。

这时,画眉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来了,托盘上摆放着数十朵五彩缤纷的绢花,这些绢花一下子吸引了众位夫人的注意力。

南宫玥向画眉点了点头,画眉和几个小丫鬟就把那些绢花分给了那些夫人。众位夫人暗暗地观察着那些绢花,只见这数十朵竟都是不同颜色的,朵朵鲜艳、精致,用料讲究,一看就是世子妃的自家丫鬟或者针线房做的。

南宫玥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姑娘们斗画,各位夫人不如一起帮着品评一下,觉得哪幅画好,就放下一朵绢花,哪一幅画得的绢花多,谁便是魁首,夫人们觉得如何?”

南宫玥这么一提议,听得夫人们都是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世子妃这个主意好!”

“我们也一起瞎凑凑热闹!”

“哎呀,我瞧着这些姑娘画得都是鼎鼎好的,一时都不知道选哪个了……”

“……”

其实南宫玥是世子妃,是众人中身份最高,又是出自士林世家,今日斗画的魁首就算是她一人说了算,别人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南宫玥让众人一起参与,也就是热闹一下,大家闹个开心罢了。不过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细,令得不少夫人都是若有所思,心里再次叹道:不愧是御封的郡主啊!

夫人们手执各色绢花,对着那些画作品评起来。

南宫玥坐在一旁喝起茶来,刚才看了一圈,她心中已经大致知道哪几幅有可能得魁首了。

那些夫人又将画作看了一遍后,就见乔大夫人第一个有了动作,果断地将手中的黄色绢花投给了一幅山水写意画,跟着,又有两三位夫人也把绢花投给了那幅画。

鹊儿立刻压低声音在南宫玥耳边说了一句……

南宫玥微微勾唇,也没规定说母亲的就不可以把绢花投给自己的女儿,再者,乔若兰确实是有才。

那些夫人又看了两圈后,都陆续地投下绢花……之后,鹊儿、画眉几个丫鬟便去清点绢花。

结果倒还真真是巧了,居然有两幅画都得了十朵绢花。

丫鬟们利落地把其他的画都撤下了,只留下了一幅山水写意画和一幅色彩鲜艳的写意牡丹图。

“世子妃,”田大夫人笑吟吟地提议道,“不如由您来选出最后的魁首?”

这个提议再妥帖不过,立刻引来众女宾的响应,而乔大夫人的面色僵硬了一瞬,也没有出言反对。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南宫玥淡定地站起身来,走到那两幅画前。

只见那左边的山水写意画以清润的笔墨画出了江水澎湃,峰峦叠翠,云烟缭绕,而且画作的布局疏密有致,墨色浓淡合宜,看来神韵超逸。

而右边的那幅写意牡丹图,墨色兼用,那一朵朵娇艳的牡丹颜色鲜亮,却不俗艳,整幅画气息清雅,令人耳目一新。

这两幅画确实都相当不错,也难怪可以在一幅幅佳作中脱颖而出。

画眉拿着托盘把一朵紫色的绢花呈给了南宫玥,南宫玥捻起绢花,放到了那幅写意牡丹图上……

乔大夫人瞳孔一缩,质问的话语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总算理智尚存,勉强按捺住了。

总算有另一位择了山水图的夫人,有些不解地问道:“世子妃,不知这幅牡丹图是胜在何处?依我看,这幅山水图气度不凡,比这牡丹图要大气许多。”

话语间,萧霏、乔若兰等一众姑娘家也鱼贯地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正好听到了这位夫人的话,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南宫玥,想看看她会如何回答。

南宫玥淡淡地一笑,说道:“我选这牡丹图一是此图确实画技超凡,二来,便是这牡丹画得惟妙惟肖,必是那画者亲眼所见,细细观察揣摩方能画出!”

南宫玥没有再评论那山水画,但言下之意已经是昭然若揭,意思是,这幅山水画并非是画者亲眼所见,乃是臆想,又或是临摹?

夫人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对着身旁的人附耳说着,偶尔听到富春山什么的词飘了出来……

南宫玥的目光在乔若兰面若锅底的脸色掠过,乔若兰虽然画技不凡,但是她这幅画不过是截取了《富春山居图》中的山水拼凑而成,美则美矣,却没有什么灵性。

南宫玥扬声道:“不知道这幅牡丹图是哪一位姑娘画的?”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是华姑娘!”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一个着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的姑娘身上,南宫玥也记得这位华姑娘,便对着她微微一笑。这小姑娘确实有点意思,当初在浣溪阁里画的城门也很有些味道。

华姑娘有些腼腆,但还是大方地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百卉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过来了,这匣子做得精致,上面雕刻着细致繁复的花纹,让人不由得暗暗揣测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什么。

南宫玥示意百卉打开匣子,只见匣子中放着一套珠光宝气的南珠头面,不过是一眼,在场的不少眼尖的夫人就看出这是正宗的南海珠,而且还是上上品。她们几乎可以想象在灯光下,这些珠花、簪钗、耳环等饰品上的南珠将会散发出如皎月的动人光泽来!

这一副南珠头面不但价值不菲,而且还是世子妃所赐,便是将来拿来做嫁妆也是长脸的。

华夫人不由面露喜色,慈爱地看了女儿一眼。

华姑娘款款地走上前,福身谢过了南宫玥,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个匣子。

不少姑娘都围着她,连声道喜。

人群的后方杜心敏一会儿看看华姑娘,一会儿看看萧霏,脸色也不太好看。她今日提议斗画,是希望乔若兰胜出,下萧霏的面子。谁想,萧霏根本就不接招!

刚才在茗湘阁斗画时,她曾试图激萧霏也参与斗画,谁知道萧霏却一脸奇怪地看着她,道:“表妹,我是主,怎么能与客人争我大嫂的彩头呢?”萧霏当时那种“你实在太不懂事”的眼神气得杜心敏脸都白了,却是哑口无声,无言以对。

杜心敏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霏表姐是真的变了!没那么好糊弄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上楼来了,快步走到南宫玥跟前,福身禀告道:“禀世子妃,大姑娘,方三夫人来了,要见您……”而且还是一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模样。

小丫鬟的后半句虽然没说出口,但南宫玥已经领会了。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听到了,这宴会都过了大半,眼看着快要散场了,方三夫人这个时候出现实在是突兀之极。

若是她收了帖子来迟了,那都迟到这份上,还不如就别来了,另择一日登门致歉便是;可若是根本没收到帖子,或者本来收了帖子却托辞不来,那现在急巴巴地跑来,自然是另有所图。

那些夫人都是面面相觑,真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萧霏眉头紧皱,而南宫玥却是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地道:“去把三舅母请来这里吧。”方三夫人估计是有备而来,就算是自己不请她过来,她也会想尽办法闹上这一场的。

没一会儿,便听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蹬蹬蹬”地传来。

一身杏黄色素面妆花褙子的方三夫人带着一个十四五岁,容貌娇美的姑娘上了二楼,她倨傲地环视四周一圈,然后目光落在了南宫玥的身上,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

她一上来,就气冲冲地说道:“世子妃,我一直以为你贤良贞静,没想到竟如此不孝!你婆婆如今重病卧床不起,世子妃你不在榻边侍疾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里办宴会,是何道理!”

“亲家妹妹。”乔大夫人一脸疑惑地说道,“我弟媳她怎么了?”

方三夫人哀声叹气地说道:“哎,亲家姐姐你有所不知道。我刚去瞧了我家的四姑奶奶,她病得都已经起不了身,实在可怜极了。偏偏她的儿媳妇竟然还在这里大摆宴席,谈笑风生。”说着,她更是一脸愤愤道,“世子妃,你如此作为,心中还可有一个‘孝'字?”

乔大夫人一下子就怒了,向着南宫玥质问道:“世子妃,你怎么可以如此?!……方才兰姐儿问起你婆婆时,你还在那推搪托词,实在是令人齿寒!就算你是郡主、世子妃,也该尽儿媳的本分才是!”

南宫玥淡定自若地看着她们。

这两人一唱一搭的倒也默契,不登戏台委实是可惜了!

那件事后,南宫玥还觉着乔大夫人不会来赴宴,没想到,乔府却在前日回了帖。南宫玥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如乔大夫人这般掌控欲强烈的人会拉下脸来与自己修好。

原来是来唱这一出的。

呵,这都折腾得小产了,那人还是不肯安分啊。

第436章-逐客

众人不禁看向南宫玥,就见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愤之色,一派从容,气度不凡。

相比之下,倒是显得方三夫人和乔大夫人盛气凌人。

“两位姐姐也莫要如此生气。”一个胖乎乎的夫人走到乔大夫人身旁,叹了一声说道:“世子妃年纪还小,做事总是有些不周全。我看啊,许是世子妃平日里要伺候世子太辛劳了!”那夫人三十余岁,着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一张白皙的圆脸,细细的眼,本应和善得如个弥勒佛,可是配上她看人的眼神,却显得眉目间略有些刻薄。

众人都认得她是杜连城杜将军的夫人,更知道前年杜连城可是被世子爷萧奕以三十军棍杀鸡儆猴的。

就算是性子再迟钝的夫人此时也品出了些味道来。

“杜夫人说的是。”乔大夫人叹息着道,一副为着晚辈忧心不已的样子,“说来都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考虑不周,世子妃尚未及笄,说来还是一团孩子气,也难怪会顾此失彼。还是应该想个法子给世子妃分劳才是……”说着,她的视线朝方三夫人身边的姑娘看去,好似现在才看到了她,问方三夫人道,“亲家妹妹,这位姑娘模样生得灵巧,想必是个聪慧机敏的,不知道她是……”

方三夫人手执一方帕子,掩嘴笑道:“这是我家五姑娘茉姐儿,虽然是个庶出的,但是自幼在我跟前养大的,一向是个乖巧孝顺的!”

那小姑娘,也就是方紫茉,羞答答地给乔大夫人行了礼。

她确实是容姿不凡,小巧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皮肤白皙无暇得仿佛羊奶凝乳一样细腻。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乔大夫人一眼,那长翘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仿佛蝴蝶扑扇的翅膀,就算是女子看得也一阵心怜,更别说是男子了。

方三夫人嘴角微扬,她这个庶女算是方家姑娘里容貌最好的了,就不信萧奕那臭小子看了不心动!

这出戏唱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这是要给世子爷送妾啊!

计夫人更是讽刺地勾起了唇角,心道:她这个嫡姐还真是十几年都玩不出什么新花样,当年就给长兄镇南王送妾,给自己的相公送妾,如今又开始给侄儿送了……这一出手居然不是丫鬟,是正经的方家姑娘。

计夫人有些同情地看了南宫玥一眼,见她眼帘半垂,许久没有说话,想必是被这无耻之人给镇住了……

乔大夫人也在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南宫玥,目露得意。

“原来茉姐儿是在妹妹跟前养大的,难怪如此温雅贤淑,我瞧着必然是好的!”乔大夫人朗声夸赞,跟着又若有所思地击掌道,“亲家妹妹不如把你家茉姐儿许给世子如何,有道是‘表哥表妹一家亲',日后也能给世子妃分忧,真是一举两得。”说着,乔大夫人挑衅地看向了南宫玥,那眼神仿佛在说,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那些夫人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表情各异。

乔大夫人和方三夫人是长辈,她们先是责世子妃“不孝”,再提出给世子妃“分忧”,于是于理,世子妃都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也不知道世子妃会如何应对,是顺势收下,还是恼羞成怒?以大多数夫人所见,收下是最好的法子,反正不过是一个妾,哪怕是贵妾,在后院里还不是世子妃说得算?只不过以表妹为贵妾,世子妃的心里怕是不会舒坦的。

而要是回绝,有不孝之名在先,嫉妒之名在后,世子妃的名声就要全毁了。

往常倒也罢了,偏偏这是在世子妃第一次设宴款待南疆女眷之际,不管是收下还是回绝,世子妃恐怕都会颜面扫地。

田大夫人心里暗暗摇头,心道:世子妃真不容易啊。自己像她这么般年纪,面对如此境况,肯定早就慌了神。

方三夫人微叹一声,说道:“我这女儿素来乖巧,倒真有些不舍得。可为了世子爷和世子妃,不舍得也只能舍得了,只是不知世子妃意下如何呢……”

“够了!”

方三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了。

一瞬间,众人的视线都循声看了过去,落在了一脸冷然的萧霏身上,只见萧霏目光锐利地看着方三夫人和乔大夫人,眼神冰冷。

“三舅母!”萧霏冷冷地看着方三夫人,不客气地直言道,“我是晚辈本不该多说,但是您也不太像样了!家里的长女已经在齐王府为妾,还不知检点与人私通,我这做表妹的都羞于与别人说有如此的表姐!”

方三夫人的长女就是方四姑娘方紫藤,当初,方紫藤在齐王府为妾一事曾在骆越城轰动一时,各府的夫人们都觉得方三夫人还真是下得了狠心,为了讨好皇帝的弟弟齐王,竟是连自己的嫡女也舍得送出去做妾!

如今听萧霏所言,莫非方紫藤不仅为妾还与人私通?

听说萧霏刚从王都回来,想必是知道些许内幕吧?如此说来,这方家三房的姑娘还真是……太恬不知耻了!

众人都不禁有些轻视地看向方三夫人。

方三夫人脸色一白。

方紫藤与齐王世子私通,怀了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孩子,这种污糟事南宫玥根本不想理会,直接修书一封送到了方府,如此算是脱了手。因而,方三夫人也是知道缘由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萧霏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一个未出闺的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口口声声说自己的表姐与人私通,萧霏还要不要脸!

萧霏冷冷地继续说着:“三舅母,普通百姓尚且知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唯有家中实在揭不开锅的,不得已才会狠心送女儿做妾。也不知道舅母家中是如何窘迫,先是嫡女,如今是庶女,都要给人为妾!”顿了一下后,萧霏勾唇冷笑道,“还是说,您的女儿以后都要给人做妾?!若真是如此,像您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家,我们镇南王府可不欢迎!”

“霏姐儿,你竟然如此跟长辈说话!”方三夫人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胸膛剧烈起伏不已,“你……你真是被你大嫂教坏了!”她愤愤地指着南宫玥道。

“三舅母,您这分明是在颠倒是非黑白!”萧霏眉宇紧锁,表情更为不悦,然后正色道,“大嫂一向孝顺,平日里不仅要主持碧霄堂的中馈,还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外祖父,尽心尽力,这王府上下谁不知道大嫂贤良淑德、孝敬长辈,您却莫名其妙冲到这里,众目睽睽下,斥责大嫂不孝!您到底安的又是什么心?!刚才您还口口声声说我母亲病重,可我今早去给母亲请安时,母亲她分明就是一切安好。如果说是舅母您去了以后,母亲才病了的话,难不成是舅母您把母亲气病了还要赖在大嫂身上?”

“霏姐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去气你母亲?!”方三夫人几乎是吼出来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是应该世子妃被自己和乔大夫人逼得无言以对吗?不是应该世子妃碍于面子,只能纳了茉姐儿吗?

方三夫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强势果决的少女就是自己认识的萧霏!从前的萧霏,方三夫人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觉得她天真的可笑,嫁给自己的儿子后也容易摆步。没想到,才不过去了王都短短时日,竟然整个人都变了,不但咄咄逼人,还带着一种混然天成的威势,甚至让自己不敢直视。

方三夫人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愤怒,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霏、霏姐儿……”

萧霏不屑再理会她,向着南宫玥福了福身,说道:“大嫂,三舅母不请自来,又在此大放阙词,实在是有失体统,我以为还是送客吧!”

“霏姐儿!”乔大夫人厉声道,“你还有没有规矩!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古语有云:贤不肖不可以不相分,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恶之不可移。”南宫玥一字一顿,威仪天成的说道,“我镇南王府的姑娘问心无愧,自然不惧他人的肆意指责,倒是乔大夫人,你一个出了嫁的姑奶奶,无端责骂我镇南王府的姑娘,是欺我镇南王府无人了?”

南宫玥缓缓地从主位上走下来。

刚才乔大夫人和方三夫人一唱一搭的这一出,她并不意外,也自有法子让她们讨不了好,唯独没有料到的是,萧霏会不惜顶撞长辈出言维护她!

就算她刚才曾因为乔大夫人和方三夫人心生不悦,也早已随着萧霏情真意切的一句句话维护之语而烟消云散。

霏姐儿真的是长大了!

就像是自己在土壤中洒下种子,细心浇水施肥……种子不知不觉地破土而出,发芽,生长,现在终于结出了花骨朵,含苞待放了!

南宫玥向着萧霏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方三夫人身上,淡淡地说道:“本世子妃觉得霏姐儿说得有理。”她的目光冰冷如寒霜,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三舅母,请吧!”

“你……你敢!”方三夫人外强中干地吼道。

南宫玥唤道:“吕嬷嬷。”

回来南疆近两月,别的不说,整个碧霄堂还是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一声令下,一旁服侍的吕嬷嬷立刻应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方三夫人伸手做请状,“舅夫人,请不要让老奴难做!”

方三夫人没想到她竟然真得敢赶人,眼看着吕嬷嬷身后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方三夫人也是识时务的人,气呼呼地甩袖道:“不用你们请,我自己走!”

方三夫人走了,方紫茉自然只能跟上,她来的时候还以为就算是做妾,以自己的身份,一个世子侧妃是妥妥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落到如此地步。方紫茉的心里不知道到底是该恨嫡母,还是恨萧霏。这下子,自己可成了整个南疆的笑话了!以后她还能说上什么好亲事!

方紫茉越想越是绝望,背影似乎都伛偻了不少。

南宫玥的目光又移向了乔大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主位上。

她虽没有开口赶人,但乔大夫人的脸色却是更差了,此时不管是走是留,她的脸面可是丢尽了。

四周的女眷们不禁交头接耳,一方面她们同样没有想到世子妃竟然真得会出言赶人;而另一方面瞧着世子妃小小年纪,面对如此境况依然不浮不躁,不嗔不怒,镇定自若,这种气度委实让人称赞。

这一趟的宴会还真是没白来!

不少夫人都是若有所思,想着回去也要提点一下自家男人,让他们也心中有数才是。

“大嫂,”这时,萧霏又出声道,“方才舅母说母亲身子不适,我先去瞧瞧。大嫂你这里有客人,还是招待客人要紧,若母亲确是不适,你再去侍疾也不迟。”

萧霏在众人面前表明了态度,南宫玥并不是没在婆婆床前侍疾,而是现在连小方氏是不是真病了都不知道,一切只不过是方三夫人自己在说而已。

南宫玥心知她的维护,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烦劳妹妹了。”

萧霏对众人道了声失礼后,独自带着桃夭下了楼。

几乎是走出临水阁的那一瞬,她的面色就沉了下来,想起刚才的事,心情极为复杂。她扪心自问,若是没有母亲的同意,三舅母敢随意借着母亲的名头,在那里大放阙词吗?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她心头,容不得她逃避。

再想起外祖父方老太爷的事,萧霏眼中闪过一抹幽暗之色,但是很快地,她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桃夭在萧霏身后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只觉得自家姑娘真是太不容易了,夹在夫人和世子妃之间左右为难……夫人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姑娘的生母啊!

就在主仆俩复杂的心思中,正院到了。

萧霏一进内室,便是一个靠枕朝她迎面丢了过来……桃夭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接住了那个靠枕。

萧霏心中一沉,无力地闭了闭眼,果然如此。

下一瞬,就听小方氏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孝女,你还敢来见我!你是不气死我不肯甘心是不是?!”

刚刚的事,小方氏已先一步得了禀报,此刻一看到萧霏,怒火就腾腾地冒了起来。

萧霏木然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情绪才稳定了下来,抬眼对上小方氏燃烧着熊熊怒焰的双眸,沉声道:“母亲,不知道女儿做了什么惹母亲生气,以致母亲竟要把不孝的名头压到女儿身上?”

小方氏闻言,怒火烧得更旺,若非萧霏是从她肚皮里蹦出来的,她怕是早就一个耳光打过去了。

小方氏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着怒意,质问道:“你大哥大嫂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吗?”

她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南宫玥要不就背着“不孝”和“嫉妒”的七出之名,从此在南疆颜面扫地。要不就乖乖吃下这个闷亏,收下方家的庶女。萧奕有了妾,有了庶子,看他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

只差一步,她就可以成功了,却不想如此一盘好棋偏偏毁在了自己的女儿手中。

想着,小方氏就几乎要呕出一口老血来。

萧霏心底一片冰凉,一霎不霎地看着小方氏缓缓道:“母亲,这句话女儿要送还给你!”

萧霏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大哥大嫂的事,您管那么多干吗?”

同样的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却是意味不同。

小方氏听了萧霏的话只是更怒,而萧霏已经不想和小方氏再说下去了。

母亲,实在是让她太失望了!

萧霏的心中不由浮现了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己与母亲便是如此吗?

注定会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渐行渐远……

萧霏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没有做错,母亲犯了错,自己不能因此将错就错!否则,便是姑息养奸,甚至可能导致母亲将来犯下更大的错,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想着,她的表情坚定了起来,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脆弱……只是她自己看不到。

她的步履越走越快,很快又回到了临水阁,这时,戏台上的戏已经再次开锣,两个戏子在台上唱得欢喜,靡靡之音随着微风清晰地传送到临水阁中。

在那清亮的曲笛和三弦声中,萧霏的心沉淀了下来,不疾不徐地走上了二楼。

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一道道透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但是萧霏满不在意,仍是维持着自己的步伐,走到南宫玥身旁,福了福道:“大嫂,我去看过母亲了,母亲无恙,大嫂不用担心。”

南宫玥微微颌首,含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萧霏的这番话让女眷们的心湖泛起一阵涟漪,数位夫人更是毫不避讳的看向乔大夫人,眼神中透着一丝轻视。

自从方三夫人被“请”走后,乔大夫人便已是如坐针毡,看到萧霏去见小方氏了,还以为小方氏能够哄住这个不懂事的丫头,没想到,等来却居然是更大的耻辱!

乔大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她霍地站起身来,甚至失态地撞到了身后的圈椅,发出咯噔的声响,引得二楼所有夫人、姑娘乃至奴婢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乔大夫人强自镇定,倨傲地说道:“世子妃,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先告辞了。”

乔大夫人的行为极不礼貌,虽然说时辰也确实差不多了,但是戏台上的那折戏还没唱完呢。

乔若兰也跟着站了起来,俏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只觉得在场众人的目光如针般刺得人如芒在背。

南宫玥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吩咐道:“吕嬷嬷,替我送送姑母和表姑娘。”

吕嬷嬷忙不迭领命。

方才便是让吕嬷嬷把方三夫人“请”出去的,现在又让吕嬷嬷“送”人,众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禁窃笑。

乔大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死死地瞪着南宫玥。

南宫玥没有看她,而是把目光移到了杜夫人的身上,含笑道:“不知杜夫人是想再坐一会儿,还是与姑母一同告辞呢?”

这句话已是全然不给面子了。

方才南宫玥没有立刻把乔大夫人和杜夫人“请走”,等着的就是现在。

若是刚刚请人,只会显得南宫玥咄咄逼人,而如今,形势已是明了,虽没有明言,但在座的夫人们对这出戏的来龙去脉已是一清二楚了。

南宫玥就是要表明一个态度,碧霄堂不是任人欺负的。

她的唇边含笑,却让在座的人都心中一凛,这个世子妃,年龄看上去不大,可这行事手段,却是让人不敢小觑。

第437章-妄议

杜夫人在众人的目光下如坐针毡,心中暗恨,这世子妃也太得理不饶人了,就跟世子一样难缠,一样讨人厌!

就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碟碗摔在了地上。

杜心敏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她的裙角边,一个青瓷果盆摔得四裂开来,荔枝、枇杷、李子等的水果四散滚落开来,一地的狼藉。

上果盆的小丫鬟已经懵了,脑中一片空白,她没有想到这位姑娘会突然站起来啊!

杜心敏黑着一张脸,冷声道:“表嫂,如此笨手笨脚的奴婢,你也用来待客!真是扫兴!”说着,她转头对杜夫人道,“娘,我们走吧。”

这强自镇定和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模样惹得众人不禁一阵闷笑,心想:这杜家母女还真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

杜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事到如今,她也只得匆匆站了起来,带上女儿随着乔大夫人母女一起朝楼梯口走去。

打翻果盆的小丫鬟是不久前才拨到碧霄堂来的家生子,此刻早已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她曾经听说过有一次王府设宴,就有一个丫鬟不小心手一颤,把一滴热汤洒在了一位夫人的裙裾上,夫人当场就命婆子把人关到了柴房中,杖责二十大板,然后就被发卖了。

她越想越害怕,双腿发软。

“你也太不小心了。”百卉上前几步,轻斥了一句道:“怎么就冲撞了杜表姑娘呢!还不赶紧把这里收拾收拾,莫要让客人笑话!”

百卉不说小丫鬟摔碎果盘,只斥她冲撞了杜心敏,那言下之意谁都听得懂。

已经下了一阶楼梯的杜心敏自然也听到了,可是也不能因此就回转头来找百卉吵架啊,只能气呼呼地下了楼,一步步蹬得楼梯“咚咚”作响。

几个夫人似笑非笑地互相看了看。

今日会来赴宴的大多是府里已经择了世子为主的,此时,她们一个个心知肚明,杜家不可相交!

二楼服侍的丫鬟们利落地行动了起来,三两下就捡起了那些果子,又扫干净了碎瓷片,不过是眨眼功夫,一切都又井然有序,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那小丫鬟还有些云里雾里,本来还以为自己这一次是死定了,没想到世子妃根本就没发火……自己这么轻易就过关了?!

百卉福身向女眷们行礼赔罪,这一个小小的波澜就算这么揭过了。

几个夫人都是暗道,世子妃果然不愧是王都来的贵女,就连身旁的大丫鬟都如此不凡,那彬彬有礼的气度、落落大方的举止,就算说她是哪个府的姑娘,怕是也有人信的。

戏台上锣鼓声再次停歇,又一折戏唱完了。

南宫玥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情绪,听过戏后,她又请了夫人们一同去赏花,请她们一同品了她亲制的梅酒。

琥珀色的梅酒不仅果香甜柔,还散发着一种淡雅的药香,这药香清冽,让人闻了精神一震,轻啜一口酒液,只觉得入口绵,落口甜,唇齿间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回味的余香,很是清爽宜人。

连几个年轻的小姑娘都贪那清甜的滋味,多饮了两杯,不时交头接耳,猜测着世子妃到底在梅酒里面加了什么……心底不由赞叹这位王都来的世子妃果真不同凡响,细节之处可见其讲究。

热情款待之下,宾主相宜。

一直申时,众人才陆续告辞。

大部分客人都是由吕嬷嬷、安娘和百卉她们帮着送的,唯有田老夫人婆媳是南宫玥和萧霏亲自送到了东仪门。

田老夫人在媳妇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不疾不缓地走着,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府里,这时,天色已经是昏黄一片。

田老夫人毕竟年纪也不轻了,脸上、眼底都是掩不住的倦意,一下马车,她就打发儿媳回去歇息。

田禾也是刚回府不久,见老妻回来了,便随口问道:“今日的宴会如何?”

田老夫人先点点头,跟着又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她古怪的反应倒是挑起了田禾的兴趣,隐隐猜到今日镇南王府怕是生了什么波澜。

他扬了扬眉又道:“老婆子,与我好好说说!”

老两口肩并肩地在罗汉床上坐下,田禾认真地听着老妻缓缓道来,脸色随着今日发生在王府的事时喜时怒时疑时惊……

说完宴会的事后,田老夫人有些感慨地说道:“世子妃瞧着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一言一行也颇为稳妥。只是那个小方氏毕竟是占着婆婆的名分,以后怕是还有的折腾……”

田禾心中冷笑,别说小方氏只是世子爷的继母,算不上世子妃的正经婆婆,就算王爷是世子爷的亲父,也还不是在各方面处处为难世子,真真是应了民间的一句老话:有了后娘,便有后爹!

田禾定了定神,沉声道:“只要世子爷和世子妃里外一心,便是夫人也奈他们莫可!”

田老夫人掩嘴笑道:“我看啊,世子妃论貌样、家世、为人处世都是鼎鼎好的,她今日被刁难至此,都没有向夫人低头。我瞧着世子爷还真没娶错人!”

小方氏可是从来不想世子爷好的,若是世子妃不够强硬,反在内宅被小方氏给制住了,那岂不是给世子爷添乱吗?正因为如此,田老夫人方才才没有出言维护,她是想看看世子妃究竟会如何行事,没想到,世子妃和萧大姑娘都出乎自己意料啊!

“俗语说得没错。”田老夫人赞道,“妻贤夫祸少。瞧咱们世子爷,成了亲后行事也越来越稳妥了,想必这小两口的感情很是不错呢!”

“那是当然!”田禾想到了什么,捋了捋胡须,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世子爷可都把世子妃带去军营了,当然是爱重极了。”

田老夫人怔了怔,脸上掩不住的惊讶,道:“世子爷带世子妃去军营了?!”这种事不可能在骆越城中没一点风声吧?

田禾看出老妻的诧异,便把那日南宫玥女扮男装随萧奕去骆越城大营试弩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说得他自己脸上笑意越来越浓。

“我看世子妃那个样子啊,肯定不是第一次女扮男装!”田禾笑道。

也就说,以前在王都的时候,世子爷也经常带着女扮男装的世子妃出去玩耍!

对于田禾来说,萧奕如今既是世子爷,又是子侄般,看着他与世子妃鹣鲽情深,田禾也觉得老怀安慰。

田老夫人听得也觉得有趣,“我还记得世子爷小时候那淘气的样子,没想到眨眼就长大了,还娶了世子妃……老王爷想必是能放心了。”

想起过去的这些年,田禾的眼神有些复杂……

当时,谁又能想到,那个纨绔成性的世子爷会有今日呢?

……

此时,正在谈论着南宫玥的远不止田府一家。

这次的宴会,虽是碧霄堂在试探,但对于南疆各府而言,同样也是一个近距离了解和试探世子爷和世子妃的机会。

对此,南宫玥也心知肚明,今日小方氏和乔大夫人没能在自己这里讨到好,反而颜面扫地,自己也因此立了威,恐怕她们要几日睡不好了。

南宫玥带着萧霏分发对牌,整个碧霄堂井然有序的收拾着。

几个管事嬷嬷带着丫鬟们分头行事,厅堂、临水阁一一收拾整洁,把那些屏风、古玩等等的摆设都重新入库,连着今日席面上用的盘、碗、碟、筷等都要清点,把损毁的物品登记在册……

待到一切料理妥当,萧霏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仿佛被刺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似的。

好一会儿,萧霏出声道:“大嫂,对不起……”萧霏知道小方氏做的不对,可是子不言母之过……

萧霏只说了五个字,没头没尾,但是南宫玥当然明白萧霏在说什么,她从来不会因为小方氏而怪责萧霏,此时更是毫不在意的微笑道:“霏姐儿,你是你……”

虽知道大嫂不会迁怒自己,可是萧霏的心里还是不大好受,一双清亮的眼眸复杂极了,悲伤、歉疚、怒其不争……很多道理,其实她都明白,但是母亲的所作所为,让她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嫂,面对大哥,面对外祖父……

“大嫂,我先回月碧居了。”萧霏福了福身,就告辞了。

南宫玥暗暗叹气,心里只余下了心疼。

萧霏只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却因为小方氏,不得不背上一个又一个沉重的包袱!

此时,她也不方便说什么,唯有让萧霏先冷静一下,再想个法子开导开导萧霏。

萧霏脚步沉重的回了月碧居,在桃夭和柏舟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她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由着桃夭帮她绞干头发。

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来禀说,夫人身边的齐嬷嬷来了。

萧霏点了点头,让人进来。

“见过大姑娘。”齐嬷嬷着一身藕荷色描银缠枝刻丝对襟褙子,头梳一个圆髻,插了一支碧玉簪子,一看那玉质碧绿通透,就知道是小方氏赏的。

萧霏淡淡道:“齐嬷嬷免礼。”

齐嬷嬷一脸慈眉善目地看着萧霏,笑着道:“大姑娘,夫人前儿个让人为姑娘制了新衣,打了首饰,特意派奴婢给姑娘送来。”她身后的丫鬟们立刻把奉上了衣裳、首饰。

萧霏看也没看一眼,她心知肚明,母亲这是在玩“打个巴掌给个枣子”的把戏呢。

萧霏微微点头,示意桃夭把东西收下了,冷淡地给了一句:“麻烦嬷嬷替我谢过母亲了。”

“母女之间哪里需要言谢!”齐嬷嬷笑眯眯地说,这才进入正题,“大姑娘,您也知道夫人自从……伤了身子,这些日子一直抑郁在心,因此之前才火气大了些,不过,母女哪有隔夜仇,姑娘可不要放在心上。”齐嬷嬷采取了怀柔策略,软言相劝。

“嬷嬷若是只是为了说这些,就请回吧。”萧霏揉了揉眉心,神情中掩不住的疲惫。

齐嬷嬷噎了一下,但她素知萧霏的性子,知道大姑娘认死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笑着又道:“大姑娘,奴婢知道您觉得夫人不该管世子爷和世子妃房里的事,可是您是不知道夫人的一片苦心啊。让方表姑娘嫁给世子爷为侧妃,对于姑娘和二少爷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姑娘您想想,方表姑娘与姑娘那是嫡亲的表姐妹,以后有了方表姑娘居中协调,姑娘和世子爷的兄妹感情才会更融洽!”

见萧霏眼帘半垂没说话,齐嬷嬷大着胆子继续道:“姑娘,夫人就您和二少爷这对骨肉,那是掏心掏肺地为您们好啊。姑娘,将来这王府是世子爷的,若是世子爷的身边有了方表姑娘在侧,有个什么为难之事,岂不是也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再者,方表姑娘同姑娘是嫡亲的表姐妹,将来方表姑娘生下的子嗣,那就既是姑娘的侄儿,又是姑娘的表外甥,那必然就同姑娘更加亲近了……”

齐嬷嬷说得越发兴起了,“虽然世子妃将来的孩儿也唤姑娘一声姑母,可这关系毕竟隔了一层,哪有方表姑娘的孩子同姑娘来得亲近,夫人所为都是为了姑娘好啊,姑娘自小冰雪聪明,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奴婢说得不错,别看世子妃现在对您一派和气,其实是佛口蛇心,世子妃素来不喜夫人,她是在故意挑拨姑娘与夫人之间的关系,一旦让世子妃得逞,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萧霏好一会儿没说话,待抬眼时,目光清冽冷然,不带一丝情绪。其实萧霏心中并没有表面看的那么平静。齐嬷嬷所说大概就是母亲小方氏的想法吧?母亲以为自己和大嫂亲近是为了讨好大哥吗?

萧霏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母亲根本不知道,也无法理解,自己是因为大嫂才会对大哥另眼相看!若非大嫂,自己恐怕永远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去正视大哥……

齐嬷嬷看得心中一凉,自己说的情真意切,大姑娘竟没有一丝动容?

这怎么可能!

齐嬷嬷的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萧霏已经开口道:“桃夭,按照王府的家规,奴私议主,该如何处置?”

齐嬷嬷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姑娘这是被世子妃下了蛊了吗?

桃夭上前半步,看了一眼齐嬷嬷,低眉顺目地说道:“回姑娘,杖十板子。”

萧霏淡漠地说道:“嬷嬷还不下去领罚!”

“大姑娘……”齐嬷嬷急急地想为自己辩解,就已经被两个婆子给拖了下去。

经过之前郑嬷嬷的事,这月碧居的下人们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姑娘如今可不是一个轻易能被糊弄的主子了!大姑娘既有令,她们丝毫不敢怠慢。

很快,外面的院子里就传来了齐嬷嬷的惨叫声,不少丫鬟婆子都跑去围观,心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大姑娘,还真是那个大姑娘,一旦较起真来,那是谁的脸面也不给的!

齐嬷嬷可是夫人小方氏身旁的心腹,这十几年来在王府可以说是横着走了,谁敢不给她脸面。

下人们都是交头接耳,得知齐嬷嬷是因为妄议世子妃而被治罪,心中越发惊诧。

大姑娘打了齐嬷嬷等于就是打夫人的脸,也就说,在大姑娘心中,世子妃竟然比夫人还要重要?!

齐嬷嬷叫了十几声,便消停了……

片刻后,桃夭来禀道:“姑娘,奴婢已经命人把齐嬷嬷送回夫人那里了……”

桃夭的表情有些复杂,有些古怪,欲言又止。送齐嬷嬷过去的婆子回来禀告说,夫人当下就大发雷霆,把一屋子的东西都给摔了,说大姑娘是中了邪,还是被人下了蛊,竟然一心向着外人云云。婆子也没敢在那里久留,迫不及待地就回月碧居了。

其实就算是桃夭不说,萧霏也能猜到母亲小方氏的反应,母亲当着自己的面都会把靠枕丢过来,背着自己又能说什么好话呢!

萧霏苦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让桃夭退下。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桃夭有些担忧,生怕大姑娘会想不开。

就在这时--

“喵呜!”

地上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猫叫,似在撒娇,又似在抱怨。

萧霏循声看去,只见一团毛绒绒的橘色“小球”正蹲在她的裙角边,一双猫眼瞪得圆圆的,那金色的瞳仁就像是两颗火彩极好的黄宝石,它仿佛在说:喂,你这一天到底跑哪儿去了?

“咪呜--”

萧霏的心被小橘叫得都要化了,心头发软,就像是被一只小爪子在心头挠了一下,忍不住俯身将它抱了起来,从它的头顶朝它的背脊轻抚下去,似是自语地轻声道:“小白没陪你玩吗?”

见萧霏被小橘吸引了注意力,桃夭放心了不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心想:明天给小橘加条鱼吧。

内室中只剩下这一人一猫。

小橘陶醉地用头顶蹭着萧霏的掌心,趴在她的大腿上,两眼眯成了两条线,时不时地打着哈欠。

小橘不一会儿就舒服地打起呼噜来,蜷成一团睡着了。

萧霏看着无忧无虑的小橘,有一抹艳羡,夜已经深了,可是她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睡意。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次日一大早,萧霏还是按时起来了,吩咐丫鬟用脂粉替自己掩饰眼下的阴影,然后照例去了小方氏那里请安,却被拒之门外。

萧霏也不在意,面无表情,又改道去了碧霄堂……

一切似乎如常,直到萧霏在听雨阁中,投子认负。

南宫玥一直在一旁观棋,若有所思地微微蹙眉,担忧地看着萧霏。

自己居然赢了!方老太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棋局,这还是他第一次赢了萧霏,可是老爷子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方老太爷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瞥了一眼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萧霏,今日这局棋萧霏连连出错,下了好几招臭棋,才把她昨日的大好局面给毁了个彻底。

若非这些日子方老太爷已经有些了解萧霏的性子,他几乎要以为萧霏是在蓄意让着他了!

这小丫头难道是有心事?!方老太爷敏锐地发现萧霏眼中的疲惫,故意粗声地对萧霏嫌弃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棋艺大失水准!”

萧霏面露惭色,讷讷道:“是我的不是,让外祖父见笑了。”

方老太爷挥了挥手,说道:“我有些累了,阿玥,你们俩先回去吧,”

南宫玥和萧霏起身施礼后,携手离去。

看着两个小姑娘亲密无间的样子,方老太爷微微眯眼,招了招手,屋子里服侍的丫鬟立刻上前。

“我记得昨儿是世子妃在碧霄堂宴客的日子吧?”方老太爷问道。

丫鬟忙福身应了一句:“是,老太爷。”

方老太爷又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昨儿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大概除了王爷和方老太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方老太爷既然问起,丫鬟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老太爷的表情变了好几变,没想到这一场宴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一想到乔大夫人、方三夫人还有小方氏三人借着长辈的身份如此为难南宫玥,方老太爷就激愤不已,但另一方面他也为萧霏感到可怜。

这段时日,他对萧霏早有些另眼相看,从昨日萧霏的言行来看,这个小丫头确实是心思单纯的,外孙媳妇没看错她,没白疼她!

也罢,以后自己也多疼她一分便是,就当是为了外孙积德!

堂堂镇南王府看着风光,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父不贤、母不慈的府邸,外孙在王府中过得艰难,多个贴心的妹妹总也是件好事……

方老太爷叹息着看着窗外的绿竹。

与此同时,南宫玥与萧霏正穿过一条游廊,往南宫玥的院子行去。

从听雨阁出来后,萧霏就一直半低垂首,默不作声。

南宫玥心中叹息,她自知萧霏为何心事重重、情绪低落,自从自己和萧奕回南疆以后,萧霏就夹在他们同小方氏之间,确实为难。

而自己作为当事人,便是劝再多,言语也有些无力……

南宫玥心中无奈,也担心萧霏钻了牛角尖,若无其事地转移她的注意力,说道:“霏姐儿,后日就是六月初一了,我记得你的茶铺是打算那一日开张的吧?……若是需要我的地方,你可别与我客气!”

萧霏点了点头,说道:“大嫂,我都准备妥当了。”茶铺已经是万事俱备,只能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