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越来越近,却好像完全没有缓下速度的打算,附近的路人吓得忙往旁边躲去,纷纷避让,又对着那白马指指点点,只见白马上斑斑血渍,看来甚为刺眼。

南宫玥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更注意到,马上的人穿着盔甲,似乎是位小将。

“紧急军报,快快散开……”马匹上传来男子嘶哑的吼叫声,他听来似乎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可是他胯下的马儿还是疯狂地撒腿狂奔着……

一听是军报,百姓们都是七上八下,面面相觑,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又要打仗了?

这时,那马儿突然鸣鼻作响,并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声,然后口吐白沫,两眼一翻,突然倒在了地上,而那马上身穿盔甲的年轻人也因此从马背上翻滚下来,在地上滚出了老远,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砰--

沉重的马匹重重地侧摔在地上,仿佛连地面都震动了一下,灰尘沸沸扬扬。

南宫玥霍地站起身来,“百卉,随我过去看看!”

百卉提起药箱应了一声。

南宫玥快步走到那年轻人跟前,蹲下身来,只见那年轻人面色惨白,呼吸虽然微弱缓慢,但还是顺畅的,应该性命无忧,她稍稍松了口气。

“玥儿,我来替他看看吧。”

她身后传来林净尘温和的声音,话音未落,那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忽然睁开了眼,眼神如鹰一般,猛地伸手朝南宫玥抓来,可是他的手才抬起,却被百卉在半空中一把抓住。

那年轻人惨白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说道:“紧……紧急军报,世……世子爷……”话还没说完,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一软,原本耸起的肩膀垂了下去,脑袋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林净尘也在年轻人身旁蹲下,为他把了脉后,道:“玥儿,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失血过多,疲惫所至。我来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闻言,南宫玥松了口气。林净尘飞快地解开了年轻人胡乱包扎在左上臂的染血白布,又剪开他的袖子,熟练地查看起他的伤处。

只见年轻人的左上臂上有一道狰狞的箭伤,贯穿手臂,伤口上血肉外翻,鲜血还在不停地从伤口中拥挤出来。

很显然,那支箭是被人硬生生地从他的伤口中拔出来的。

那痛楚想必是撕心裂肺的,但是这年轻人以过人的意志坚持了下来,还骑马坚持到了这里……

看着年轻人苍白却坚毅的嘴角,南宫玥她们心中都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敬意。

林净尘飞快地给年轻人止血包扎,与此同时,南宫玥喊了一声,“萧影,萧暗。”

两个暗卫立刻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不用南宫玥吩咐,两人就知道自己接下来需要做什么了,一个把马车驾了过来,另一个则把那年轻人横抱起来,抱进了马车里。

“外祖父,我要先去一趟骆越城大营。”南宫玥慎重地对林净尘道。

傅云雁连忙接口道:“阿玥,我和你一起去!”

林浄尘点了点头,对着两位姑娘嘱咐了一句:“玥儿,六娘,你们俩路上小心。”

萧霏和韩绮霞也走了过来,她们都知道情况紧急,让南宫玥不必挂心这里。

南宫玥和傅云雁分别骑上一匹马,萧暗则驾着马车,萧影和百卉在马车里照顾伤患,两马一车就这么疾驰而去,只留下那些百姓面面相觑,只是隐隐感觉那个医术超凡的蒙纱小妇人怕是身份有些不简单……

南宫玥一行人急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骆越城大营外。

守门的四名士兵立刻上前,用寒光闪闪的枪头对准了他们,斥道:

“何人擅闯军营?”

“军机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南宫玥直接拿出了自己的郡主腰牌,朗声道:“我乃镇南王世子妃,亦是皇上御封的摇光郡主!”

“还不快快让开!”傅云雁接口道,享受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

士兵没想到世子妃会突然来军营,吓了一跳,赶忙躬身请世子妃赎罪,心想着世子妃来大营必然是有要事,忙殷勤地引着南宫玥一行人前往萧奕的营帐。

这骆越城大营中,平日里自然是不准女眷随便进来的,南宫玥和傅云雁策马而来,到了营中还不曾下马,营中的士兵猜到她俩想必是身份不凡,都交头接耳地揣测着……一直看到南宫玥一行人停在了世子爷的营帐前。

难道是世子妃?!

这个念头才浮现在他们心头的那一刻,就见世子萧奕笑容满面地从营帐中迎出,殷勤地把那个蒙着面纱的小妇人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萧奕可不管别人在看,亲自迎了南宫玥一行人进了营帐,就连那受伤昏迷的年轻人也被萧影、萧暗抬到了帐子里的一张软榻上。

南宫玥三言两语地把发生在茂丰镇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萧奕面沉如水,朝那昏迷不醒的年轻人看去……从此人身上的腰牌来看,他应该是雁定城的一名驻军校尉,姓王。

南宫玥从银针包中取出了一根银针,看了萧奕一眼,见他点头,便对准对方的风府穴刺了下去。

她的手法又快又稳,年轻人发出一声不明显的呻吟声,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他的神情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立刻,他的眼神就清明了一些,总算意识到这里是营帐。他着急地一把抓住了萧影的小臂道:“世子爷,我要见世子爷……”

萧影侧身道:“世子爷在这里!”

王校尉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不过昏迷了一会儿,醒了以后世子爷就在他眼前了?!

萧奕无奈地取出了象征他世子身份的金色腰牌,王校尉这才回过了神来,试图起身给萧奕行礼,却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处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萧影扶着那王校尉坐了起来,萧奕道:“你就这么说话吧!”

王校尉也不再勉强,抬起没有受伤的左臂作出行礼状,恭声禀告道:“禀世子爷,五万南凉大军突袭,雁定城失守,南凉军正一路北上。”

营帐中的气氛顿时一凝。

南宫玥眉宇紧锁,担忧地看着萧奕。

傅云雁在一旁愤愤地说道:“这南凉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袭我大裕!”她不由得紧紧握起了拳头,真是恨不得亲赴战场!

南凉位于百越的南面,并在东南经由一片黑沼泽与南疆相邻。

黑沼泽,其实并没有名字,沼泥漆黑,散发着浓烈的沼气,以至沼泽的上空常年有黑烟缭绕,就仿佛一年四季都笼罩在浓雾之中。而除了这黑沼泽,南凉想要进入南疆就要绕过从百越东南延伸至南疆的一条山脉。正因为南凉与南疆有百越相隔,尽管南凉王勇武好战,野心勃勃,长年来,两国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没想到这次却是来势汹汹。

“阿玥。”萧奕看着南宫玥说道,“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南宫玥微微一笑,“你去吧。”

萧奕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来到大营正中的军鼓前,拿起了鼓槌,毫不犹豫地敲下了中军鼓……

“咚!咚!咚!”

惊雷般的军鼓一阵接着一阵地敲响。

整个骆越城大营随着军鼓响起瞬间骚动了起来,中军鼓三击,那是召集众将到中央大帐中会和,商议军情。

不一会儿,但凡正在军营的将领们全都匆匆赶去了中央大帐,不多时就又有两个士兵过来,把王校尉搀扶了过去。

南宫玥和傅云雁则留在了萧奕的营帐里。

这还是傅云雁第一次来军营,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她的心情有些激动,有些兴奋,但更多的还是忧心。大裕边境遭到外族侵略,战事告急,任何一个大裕人的心情都轻松不起来。傅云雁也没心情在大营中四处走走看看了。

南宫玥看似安静地坐在那里,但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南凉……

上次那个潜入碧霄堂的探子便是南凉人。

萧奕也说过,南凉早已对南疆虎视耽耽,与南凉必有一战,并已有所准备。只是南宫玥没想到,这一战来得如此之快。

五万大军,想必不是单纯的试探这么简单。

见南宫玥有些心事重重,傅云雁走到她身旁坐下,安慰着说道:“……阿玥,你别太担心了。”

傅云雁也是出生武将家,每逢战事,最是坐立难安的就是武将的家眷了。

正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

两人皆是忧心忡忡,时不时地向帐门张望。

时间的流速也似乎在等待中变慢了许多。

“见过世子爷!”

终于,营帐外传来了士兵行礼的嘹亮声音,紧接着,萧奕掀帘而入,虽说唇边还是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但以南宫玥对他的了解,自然看得出来,他的眼神甚为凝重。

“阿奕,”南宫玥迎了上去,露出温柔和煦的笑容。

她笑得越温柔,萧奕越是内疚,脑海中不由想起刚才在中央大帐里所商讨之事……

“阿玥,我……我马上要出征了!”萧奕缓缓地说道。

军情十万火急,容不得一刻耽搁!

傅云雁看了看他们俩,和百卉一起悄悄避了出去。

萧奕是世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通常情况下不需要他亲自带兵。

现在不仅要出征,还走如此之急,这岂不是表示情况不容乐观?!

萧奕毫不隐瞒地说道:“区区数日,雁定城失守,永嘉城和登历城降了南凉,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惠陵城,若是惠陵城再有失,南凉大军必将长驱直入。”

雁定城,永嘉城,登历城和惠陵城是南疆东南的防线,四城已失三城,战事已是非常危险了。

尤其惠陵城是几路兵马的中枢大本营,附近还有一个钱粮大营,一旦丢了惠陵城,还将切断他们与兰郾城、华颐城之间的通道,那可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为了鼓舞士气,稳住战局,萧奕必须亲征。

南宫玥点了点头,然后苦着小脸烦恼地说:“阿奕,不过这一次,我好像来不及替你准备行囊了!”

他的臭丫头总是这样,支持他的任何决定……南宫玥的贴心只是让萧奕更为心疼、愧疚,成亲以来,他一直都在南征北战,无论是在王都还是南疆,总是让她一个人留在府里,面对一切。如果不是嫁给他的话,臭丫头一定会过得更加安逸……

可既便如此,他也不想放开她。

萧奕紧紧地把她拥在了怀里,过了一会儿,才低语道:“臭丫头,你的笄礼,我一定会回来的……”

感受着耳际温热的呼吸,南宫玥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笄礼是女儿家的日子,又有咏阳祖母替我操持,你回来做什么。”

沙场凶险,南宫玥不想他为了尽快赶回来而不顾安危。

他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笄礼根本不重要!

南宫玥抬起头来,清澈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奕,“阿奕,我只要你能平安回来。”

看着南宫玥美得不可思议的眸子,萧奕心中一片剧烈的起伏,眼眶一热。

这一生,他有了他的臭丫头,他还能再求什么呢?!

他正欲再开口,帐子外传来了竹子小心翼翼的声音:“世子爷,时辰差不多了……”

战事是拖延不得的,哪怕只是晚了一刻钟,便不知道会有多少性命葬身在敌人的兵器下!

该出发了!

南宫玥突然踮起脚,主动印上了他的双唇,停顿了一瞬,仿佛要感受他嘴唇的温度,然后又退回……

可是萧奕哪是任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性子,双臂紧紧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在唇间留恋地轻轻吮吸了一下。

清冽的男子气息将她笼罩其中,南宫玥一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终于,萧奕放开了她,毅然离去。

战鼓擂!

在声声战鼓中,南宫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脸颊不那么烫了,这才掀起帐门走了出去,向正在外面,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傅云雁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傅云雁当然不会拒绝。

凭着自己镇南王世子妃的身份,南宫玥在军营里虽称不上来去自如,但也没有人阻拦。

她们来到了校场,就见数千士兵和他们的战马已经列队完毕,每个士兵的腰间都配有长刀,他们一个个都仿佛那架在弓弩上的利箭,只需要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如箭般急速射出,刺穿敌人的胸膛!

这是五千骑兵,也是先锋军,由萧奕亲领赶赴惠陵城。

另有两万大军押后,十日内陆续拔营。

这时,萧奕在几位将领的簇拥下出现了,所有的士兵在见到萧奕的那一刻,身子一矮,发出齐声的呐喊,“参见世子爷!”

喊声震天,连着不远处的南宫玥等人也不有得心脏为之一震。

傅云雁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便是军队吗?

她以前听祖母的那些故事时,曾经在脑海中一次次地描绘过这种场面,却不如亲眼所见般有震撼力。

她一霎不霎得看着萧奕化成了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看着他镇定自若地让众将士起身,看着他慷慨激昂地振奋起士兵们的士气……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萧奕吗?

傅云雁觉得眼前的萧奕如此陌生,心底不由地升起一种复杂的感觉,萧奕已经不是在王都与自己和三哥纵马奔驰的那个纨绔子弟,他如今是--

镇南王世子!

第447章-千金

“出发!”

随着萧奕一声令下,士兵们翻身上马。

哪怕周围有再多的人,萧奕依然一眼就看到了南宫玥,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向她说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没有绮旎,有的是承诺。

萧奕一拉缰绳,率先纵马而去。

马蹄阵阵,仿佛连整个军营似乎都震动了起来。

南宫玥一直目送着他们出了营帐,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些士兵的身影,南宫玥和傅云雁一行人才坐着来时的那一辆青篷马车回了碧霄堂。

下了马车后,傅云雁忍不住又偷偷瞥了南宫玥,看傅云雁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南宫玥心中淌过一股暖流,有友如此,何其幸也!

“六娘,我没事的!”她亲热地挽住了傅云雁的胳膊,对她盈盈一笑,然后仰首朝天空看去。

傅云雁不由得顺着南宫玥的目光看去,脱口而出:“小灰!”

只见前方的天空中徘徊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它似乎也注意到了南宫玥和傅云雁的目光,发出嘹亮的叫声,像是在和两个姑娘打招呼,它在她们头顶徘徊了一圈,然后又毫不留恋地飞远了。

南宫玥遥望着小灰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的身影,笑着出声道:“六娘,阿奕本就是雄鹰,我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是希望能做他的羽翼,让他能够尽情地翱翔于广阔的蓝天,而不是成为困住他的笼子!”

傅云雁怔怔地看着南宫玥的侧颜,夕阳的余晖温柔的洒在了南宫玥的身上、脸上、眸中,那乌黑的眼睛仿佛是夜晚的天空,倒映着万千繁星。

傅云雁一时有些看痴了,觉得阿玥真是美极了。

她觉得南宫玥有一句说错了,阿玥不是阿奕的羽翼,而是阿奕的天空才是……

阿奕这臭小子,还真是有福!

傅云雁又笑开了。

一回府,南宫玥立刻便去了听雨阁,向方老太爷禀明了萧奕率军出征一事。

方老太爷闻言不禁有些怔住了,但想着南宫玥年纪小,恐怕会比自己更是担心,便不敢露出分毫,还安慰了她好一会儿,信誓旦旦的表示萧奕一定能够平安回来。

南宫玥自然也是这般确信不疑!

所以,她会等他回来的……

出了听雨阁,南宫玥就去了咏阳住的云离院。

咏阳此时已经听傅云雁说了经过。

武将的使命就是时刻奔赴沙场,浴血杀敌。咏阳知道,也亲历过,甚至为此失去了很多。她懂这种滋味,所以更加心疼南宫玥。

这还只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啊……

咏阳招了招手,把南宫玥叫到跟前,细细地端详着。就见她双目有神,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神色间没有不快和一丝勉强。

咏阳放下心来,只说了一句话,“玥儿,你很好。”

南宫玥笑了,有些羞涩。

一旁的傅云雁一头雾水,但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也被这笑容驱散了。

离开了云离院后,她命让人把管事嬷嬷们全叫到了惊鸿厅,告知她们世子爷已率兵出征,并下令从今日起严守门户,不得有懈怠,更不准私下议论。

打发走了管事嬷嬷们,南宫玥又去了前院的书房,把朱兴叫来嘱咐一二。

待到一切都料理妥当,南凉偷袭,世子萧奕率兵出征一事已经传回了王府。

一时间王府上下不禁都想起了前年与百越的那场大战,有些骚动不安起来,私下里更是议论纷纷,唯独碧霄堂安定如故。

而此时,南宫玥已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画眉匆匆地过来回禀道:“世子妃,王爷请您过去一趟书房。”

南宫玥有些意久的微微扬眉,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画眉欲言又止,心想:世子爷出征了,不知道王爷把世子妃叫去会不会有所为难。

画眉这小心翼翼地目光让南宫玥不禁抿唇轻笑,她可以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好些日子,都要在她们的担忧中度过了。

算了,反正过几日她们也就知道自己没事了。

南宫玥整了整衣裳,便出了屋。

经过一道垂花门,进了王府,穿过花园,走过抄手长廊,但是王府的正院,镇南王便是在正院的书房里等着她。

南宫玥一进门,就对上了镇南王罕见软和的表情,见对方眼中透着一丝愧疚,她心里大致有数了。

“父王。”南宫玥恭敬地与镇南王福了福身,道,“不知父王叫儿媳过来有何吩咐?”

“世子妃先坐下吧。”镇南王的脸上透着一丝尴尬,他和这个儿媳也没说过几次话,却大都场面不甚愉快。

他理了理思绪,说道:“世子妃,阿奕已经带兵前往惠陵城支援了……”

南凉突袭,东南边境岌岌可危。

镇南王当时也在军营,他虽然不喜妄动干戈,但南凉都打到眼皮底下了,也没有任他们打的道理。

只是,前年与百越的一战让镇南王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前线需要押阵,萧奕自高奋勇领兵出征,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回来后,想想世子妃才刚来南疆不久,萧奕就要出征,至少数月不能归,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愧疚的,也担心她会因此心生怨艾,向咏阳抱怨什么。于是,便特意把她叫了来,想要安抚一二。

南宫玥欠了欠身,回道:“回父王,儿媳已经得知了。”

镇南王意外地看了南宫玥一眼,本以为她还不知道此事,所以才会如此冷静,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却没有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从这点来看,倒是比小方氏好了不少。

镇南王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父王的威仪,以训诫的口吻道:“我们镇南王府乃是武将门第,护我南疆安危乃是王府的本职,阿奕是世子,更应为众将之表率!”

“父王说得是。”南宫玥一脸慎重地连连点头,道,“让儿媳深受教诲!世子出征在外,儿媳定会好好管好内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镇南王没想到今日的对话进行得如此顺利,含笑地拿起茶盅,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心想:以前觉得这个儿媳花样甚多,怂恿儿子与自己作对,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也还不错,不愧是名门闺秀,还算识大体!他们王府的世子妃自该是如此!

“只是,儿媳有一事想要禀明父王。”南宫玥恭顺地说道,“前几日,父王曾让世子和儿媳整理并核对祖父留下的那些产业账册,此事既是父王吩咐,自当尽快办妥。世子现在出征在外,儿媳便想着,可以先把历年的账目都算清楚,等到世子回来后,再禀明父王划分产业。只是,碧霄堂里并无精通算学之人,所以,父王可否允儿媳在骆越城招募一二?”

镇南王微微颌首。

世子妃所虑并没有错,萧奕那个小子不在,现在分产确实不合适,但提前把账算清楚倒是可行的。

世子妃倒是不错,还知道来问自己这个父王的意见,不愧是士林世家教导出来的,比那逆子恭顺多了。镇南王觉得还是应该给她些脸面,反正不过是招一个账房先生罢了,便答应道:“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南宫玥福了福身,恭敬地说道:“多谢父王。”

他挥了挥手,就让南宫玥退下了。

出了书房,南宫玥的唇边添上了一抹笑意。

招一个“账房”,是前两日就和萧奕商量好的,现在有了镇南王的允许,事情就更能“好好”去办了……

早些把祖父给阿奕的产业理顺了,就能多凑出银子给阿奕打制更多的连弩,让他如虎添翼!

南宫玥心情大好,连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一回到碧霄堂的小书房后,她就吩咐百卉备好笔墨纸砚,由她口述,百卉手书,三两下就写好了一张招募账房的告示。

一旁给百卉伺候笔墨的画眉饶有兴趣地把那告示给念了一遍,然后迫不及待地请缨道:“世子妃,奴婢待会儿拿去给朱管家,让他明儿一早就张贴出去。”

这下可有的热闹了……

明儿一早,自己也悄悄去北城门那边凑凑热闹吧。

说起骆越城的北城门,那里有两个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告示栏,左边那个是官府的告示栏只可以张贴官府公文,右边的那个是几十年前某个城门守正设的,允许百姓随意张贴,不过定期会被城门兵清理掉旧告示。

这些年来,寻人的、寻物的、寻工的……各式各样的告示层出不穷,吸引的围观百姓也越来越多。

这天上午,告示栏前同样很是热闹,不,或者说,人流比往日还要多了近一倍。

一个头戴方巾的青袍书生看着拥挤的人群,微微皱眉,他很想转身离去,可想着如今家里马上就要揭不开锅,祖母和妹妹还等着他寻份工贴补家用,而且虽说他在书院里不用给束脩,但是想要买笔墨纸砚总是要银子的。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等人群散去后,再去看告示栏。

片刻后,他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那是一个中等身量、身穿灰色短打的青年,国字脸,皮肤黝黑。灰衣青年一见书生,就亲热地招呼道:“叶公子,你也来寻工啊。”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殷勤。

青袍书生,也就是叶公子,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灰衣青年热情地又道:“叶公子,你来的正好,我刚刚看到今日告示栏上有一份活计很适合叶公子你!”

叶公子总算稍微振作了一点精神,问道:“李兄弟,敢问是何活计?”

“我记得李公子在书院里还要学算学的吧?”

李姓青年这么一说,叶公子立刻失望得抿直了嘴唇,看来也就是什么铺子之类的寻账房吧。也是,这若是真有什么好的活计又怎么会贴到此处来!

李姓青年没有察觉对方的意兴阑珊,继续道:“叶公子,是镇南王府……不,应该说是世子爷以千金聘账房先生呢!”顿了顿后,他压抑不住兴奋地说道,“虽然不过是账房先生,但以叶公子你的才学,一定能得到世子爷的赏识,以后岂不是平步青云?”

是镇南王世子要聘账房,而且还是千金聘账房?!叶公子也露出几分兴趣来,这莫非是千金买骨?这世子爷倒是有些意思。

哎,虽然自己去当账房先生委实有几分有辱斯文,但是为了祖母,为了妹妹,为了他的前程,他的笔墨纸砚,自己也必须去!

这时,又有几人从告示栏前的人群中挤了出来,都是交头接耳,兴致勃勃:

“世子爷招账房,我得赶紧回去跟我妹夫说说,他以前可是在大兴钱庄做过账房的……”

“你妹夫那拨算盘的本事可真是顶尖的,本来我也想去凑凑热闹,看来还是别浪费这时间了!”

“但是,听说世子爷不是出征了吗?”另一个老者突然插话道。

“是昨日出发的吧?”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不过也就是一个账房,应该也不用世子爷亲自挑人吧?”

他这么句话听得好几人连连称是。

那叶公子瞥了那些人一眼,大步走开了,心里却是若有所思。千金买骨,而世子爷又恰巧不在,难道说这件事主事的人是世子妃?听闻这位世子妃是南宫世家的嫡女,也未尝没可能……

以自己的才干得想要赢得区区的账房先生这份活计,那是轻而易举。

叶公子意气风发地走了,脚下的步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两日后的一大早,王府东街大门旁的一道角门外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一个管事在角门后登记姓名,跟着就由小厮把人迎进了碧霄堂。

前院舒志厅的正厅里摆了数十张桌椅,整整齐齐,每张桌子上都放了笔墨纸砚和一把算盘,叶公子在一位小厮的指引下走进厅中,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心中已经略略有数了。

这应该是一场考试吧,只有先过了这一关,才有可能见到主事的人。

虽然进碧霄堂才不到一刻钟,但是叶公子已经对从未见过的镇南王世子有了新的看法,以前只听说那萧世子纨绔疏狂,随心所欲,即便有种种缺点,可是在战场上却有乃祖之风,对南疆而言,也勉强算是一个合格的世子。

现在看来,不只是如此而已。

这碧霄堂的下人,一个个都规矩森严,办事干净利落,回话得体妥帖,连眼睛都不随意多瞟他们这些外人一眼。

思忖间,叶公子已经被那小厮领到了其中一张桌子后坐下。

一看那桌子上的卷子,他自信地扬了扬嘴角,他可是清茂书院算学第一名,别的不敢说,这算学,尤其是心算,他有自信不输给任何人。

考核开始了,一时只听算盘哒哒哒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可是叶公子却是执笔埋首做题,规定的一炷香时间,才过去三分之一,他已经收了笔,然后随意地扫了一眼,正想站起身来,却听他右后方传来“咯哒”一声,似乎是有人起身时撞到了身后的交椅。

叶公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着石青色直裰的青年已经站了起来,对方看来二十余岁,面容还算周正,只是脸色有些阴沉。

叶公子眉头微蹙,立刻转回头,也站起身来,心里惊疑不定:这个人居然比自己算得还快了一步?

他有些不太痛快,但随即对自己说,许是人家就是账房出身呢?说到底,自己平日里还是要攻读四书五经,算学只是旁门左道罢了。

立刻就有小厮引着他们去了西偏厅暂候。

又过了一炷香后,西偏厅只剩下了六个人,其他的人都已经被小厮礼貌地请走了。

叶公子忍不住看了那着石青色直裰的青年一眼,不出意外,此人也被留下了。听方才那小厮报出的称呼,对方似乎姓申。

这时,一个穿了件石榴红的素面湖绸褙子的丫鬟走进了西偏厅。

从他们进碧霄堂起就一直是由小厮在招呼的,现在突然来了一位姑娘,让留下的六人不禁有些惊讶。

那丫鬟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他们的正前方,干咳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然后朗声道:“各位都是在算学中出类拔萃的,只是我们世子爷用人不只是要看才学,还需得知晓各位的人品、家门、过去的经历……若是各位有何不方便说的,还请随意离去。”

几句话后,这西偏厅中的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疑惑,有紧张,有局促……也有坦然的,如同叶公子。

叶公子挺直腰板,坦荡荡地环视众人,他自认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他的目光在申姓青年的身上停了一瞬,敏锐地发现对方似乎有些紧张、有些忐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公子讽刺地勾了勾唇,目不斜视。

那丫鬟见无人离去,便缓步走到了一位老者跟前,伸手做请状:“黄老先生请随奴婢来。”

老者走后,隔了一炷香,丫鬟又来请走了第二人,第三人……叶公子是倒数第二个。

“叶公子,请这边走!”

丫鬟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不疾不徐地引着他去了东偏厅,厅中有一个管事嬷嬷,一个青衣丫鬟在一张红漆雕花书案后执笔而坐,另一个翠衣丫鬟站在一边。

当叶公子的目光落在那个执笔的青衣丫鬟身上时,微微一愣。

对方好生眼熟!

而当他在看向那翠衣丫鬟时,更是差点失态。

这两个丫鬟他都认识,三月下旬,黄鹤楼中……

叶公子的脑海中滑过当时的一幕幕,他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丫鬟的主子是四个俊美的少年郎,而此刻既然她俩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代表当日的四个少年郎中有一个竟然是萧世子!

叶公子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想起黄鹤楼中,其中一个青年形容昳丽,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但周身气度却又让人不敢小觑,那一个不会就是镇南王世子吧?!

虽然当时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公道话,但总是下了萧世子的面子……

不过,就算他得罪了萧世子,但是萧世子既然有千金买骨之意,应该会唯才是举才是。

这么想着,叶公子又放下心来,单凭才能,他不会输于任何人!

管事嬷嬷客气地笑道:“我姓吕,大家都叫我一声吕嬷嬷,敢问叶公子的名讳?”

“鄙人叶胤铭。”他缓缓地说道。

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形式,其实之前在门口登记时,刚才在正厅考试时,每一个人都已经留下了自己的名讳。

接下来,吕嬷嬷又问了年岁、籍贯、书院……

叶胤铭振作起精神,一一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胤铭在之前那个着石榴红褙子的丫鬟指引下离开了东偏厅,正好与另一人交错而过,正是那排到最后一名的申姓青年。

申姓青年在东偏厅的门槛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毅然地跨过了门槛,仿佛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待他在厅中坐定后,吕嬷嬷的第一个问题仍然是他的名讳。

他只简单地给了三个字:“申承业。”

承业这个名字代表着父亲对他的期待,本来希望他子承父业,可是如今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确定今日来这里是对还是错,只是昨日他正好在茶楼喝茶时听到了世子爷要千金聘账房的消息,辗转反侧了一晚,还是忍不住来到了碧霄堂。

这时,书案后执笔的百卉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笔,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申公子,敢问令尊的名讳是……”

吕嬷嬷有些惊讶地看向了百卉,但她也是聪明人,“申”这个姓实在是太耳熟了,对于她这种王府的老人而言,自然而然便想起了一个人,难道说--

会是故人之后?

申承业浑身微微一颤,原本迟疑、恍惚、纠结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他突然明白了,他的父亲并没有被忘记。世子爷没忘记,所以世子妃也没有!

他眼眶不由地微微湿润了起来,定了定神,缓缓地说道:“先父申平。”父亲本名申大狗,“平”这个名还是他主子所取!只可惜父亲这一生并未应了这个名字。

吕嬷嬷倒吸一口气,真的是申大管事的儿子!

当年申大管事自尽殉主后,申平家的伤心过度,就带着一家人离开了骆越城,再也没有消息。吕嬷嬷还记得申大管事年近四十才得这个儿子,很是宝贝,平日里只唤着乳名鹦哥。

一阵挑帘声响起,申承业反射性地门帘的方向看去,心中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果然,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着绛紫色云纹团花褙子的小夫人从帘子另一边的东次间中走了出来,屋里的丫鬟和嬷嬷们全都起身,躬身行礼。

申承业立刻意识到,她必然是世子妃无疑!

申承业赶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作揖道:“见过世子妃!”

他这个礼行得真心实意,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也许时机终于到了!他一直不相信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会自尽,他一直想找到真相,可是母亲似乎在害怕什么,用孝道阻拦他!

直到母亲在三年前去世了!

他为母守孝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了骆越城,这一住已经是大半年。

他不知道多少次地经过王府的大门,却没有勇气进入,直到今日。

南宫玥深深地看着申承业,心中亦是起伏不已,缓缓地说道:“免礼。”

她这次悬赏千金寻账房先生,确实是有千金买骨的意思。

千金买骨,千金都愿意买马骨,自然也就愿意以更高的价格买千里马。

南宫玥便是在借着这次的事,告诉整个南疆,世子爷萧奕求贤若渴!

可是南宫玥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惊喜等着她--申大管家的儿子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初她曾特意让人去寻了申大管事的子侄,却因为时过境迁而毫无收获。

天理昭障,人终究还是找到了!

第448章-卖身

约莫一柱香后,百卉去了西偏厅。

候了有一阵子的叶胤铭看百卉来了,却又不见申姓青年,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某种猜测,脸色不太好看。

百卉对着剩余五人福了福身,客气地说道:“让各位久候了,账房的人选已经定下,烦扰各位了!”说着,她给了身旁的小丫鬟一个眼神,那小丫鬟客气地递给了五人一人一个红封,也算是耽误了人家半天的一点歉意。

叶胤铭屈辱地接过了红封,心中还觉得难以置信,自己怎么会落选呢!?他自认在才学上决不输给任何人!

眼看着其他四人在丫鬟的指引下走出了西偏间,叶胤铭朝门的方向走了两三步,但还是忍不住停住脚步,唤住了百卉:“这位姑娘且留步!”

百卉停下脚步,狐疑地朝他看去,道:“不知叶公子有何指教?”

叶胤铭深吸一口气,抱拳问道:“敢问姑娘在下为何落选?在下自认在算学上不会输于那位申公子,莫不是……莫不是因为黄鹤楼……”

他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若是不能输个清楚明白,他实在是不甘心。

百卉怔了怔,立刻想起了黄鹤楼的事。那不过是一面之缘,她早就不记得叶胤铭了,不过鹊儿在记人上却有些过目不忘的功力,早就与她提了一句。百卉本来听过也没太放在心上,但是既然对方在意当时的那一点几乎连龃龉都称不上的小事,自己当然要把话说清楚了,免得让世子爷和世子妃的名声有暇。

百卉理了理思绪,道:“叶公子的算学确实是出类拔萃。”留下的六人其实都答对了之前那张卷子上所有的题目,而其中叶胤铭和申承业又是其中最快最好的两个。

“只不过,今日碧霄堂是要聘账房先生,而非举行算学比赛。”百卉说得含蓄却意味深长。见对方仍然一头雾水,她干脆把话挑明,“叶公子做完卷子后,可曾检验一遍?”

叶胤铭摇了摇头:“姑娘,在下有自信……”

他想说他有自信决不会出错,可是话说了一半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想到了百卉前面那句似乎透着深意的话。

虽然不过寥寥几句,但百卉已经意识到此人心高气傲,见他了悟,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碧霄堂招的是账房先生,又不是在比谁算题做得快,这个叶胤铭做完题时一炷香还有一半多,他宁可早早地交卷离场,也不肯费时多看一遍卷子,以他这种心态,又如何做得账房先生。账房便是日日与数字、账目打交道,做得多了,总有出错的时候,需要的不只是自信,还有细心与耐心。

但因为他确实精通算学,所以被留了下来,可在方才的一番询问中,他始终表现的有些视才傲物。

还是那句话,他们碧霄堂招的是账房先生!

叶胤铭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抱拳,语调有些僵硬地说道:“谢姑娘指教!”跟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

百卉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很快就把此人抛诸脑后,回到东偏厅去伺候了。

叶胤铭神情低落地回到了他在城西租的一个小宅子中,妹妹叶依俐立刻迎了上来。

“哥哥,你回来了!”叶依俐敏锐地发现兄长的表情不对,她对兄长的才学有自信,一直相信他一定会被世子爷、世子妃聘用的,可是现在看来,怕是中间出了什么不可预估的差错。

叶依俐贴心地没有追问什么,露出温婉的笑容,道:“哥哥,午膳已经快好了。”

妹妹体贴的行为只是让叶胤铭更为内疚,如今家里的存粮已经不多了,都是靠着妹妹做些绣品贴补家用。他堂堂男子汉怎么能依靠妹妹来养家呢!

“妹妹……”叶胤铭深吸一口气,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屈辱、一丝不甘。

他自认已经做到最好,偏偏怀才不遇……哎,本来他若是得了那千金,不止是几年的家计不成问题,还可以换个好点的宅子,让祖母和妹妹过上更好的生活……

随着叶胤铭的述说,叶依俐的眸光闪烁不已,没想到哥哥竟然是这么“输”的。

她沉思片刻后,安慰道:“哥哥,你的才学妹妹最是明白,定然会有出头之日的。”她温言软语地安抚着兄长,心里却有了计较……

叶胤铭紧紧地握了握拳头,咬牙道:“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撑起这个家的。”他堂堂男子汉又怎么能继续再依靠妹妹!他就不信凭借他自己的才学,就找不到一份合适的活计!

叶依俐心中暗暗叹气,兄长毕竟是读书人,心高气傲,不知道世道艰辛。

兄妹俩肩并肩地进了屋,迎上了叶大娘慈爱和善的面孔,一家子和乐融融……

午膳后,叶依俐换了一身八成新的青色衣裙,就悄悄地出了门,去了碧霄堂。

她打算去求见世子妃南宫玥为兄长说说情。

兄长一直不知道她和祖母认识镇南王世子妃的事,当年兄长病重,她和祖母担心以兄长心高气傲的性子,若是他知道家里没钱,会不愿治病,所以就商量好了一起瞒着他。

就像这一次,如果哥哥知道她来求世子妃,一定会阻止她的。

可是哥哥不知道家里真的已经要揭不开锅了,今日午膳吃的东西还是祖母当了她的陪嫁之物才换回来的米面。只要能寻得一份合适的生计,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叶依俐对自己说,毕竟当初在王都的时候世子妃也曾经答应过会帮她的……

一个时辰后,她就通过百卉进了碧霄堂,百卉把她引到了小花厅中。

六月的天气又热又燥,哪怕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却非常闷热,没有一丝风。

一进小花厅,叶依俐就感到一阵阴凉舒爽,让人精神一阵。她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周,就发现窗口、门口附近放了好几个装着冰块的铜盆,冒着缕缕白烟。

南宫玥就坐在主人位的红木圈椅上,闲适地饮着果茶。

叶依俐挺直腰板,款款地走上前,不卑不亢地对着南宫玥屈膝行礼:“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别来无恙。”

“叶姑娘,请坐。”南宫玥含笑地打量着她,示意她坐下。

南宫玥大概猜到了叶依俐是为何而来,她虽然没有见叶胤铭,但今日第一关的考验后,百卉就把那六个人的名单拿来给她看过。不得不说,叶胤铭这个名字令南宫玥意外,后来又从百卉口中得知原来他们在黄鹤楼中已经有过一面之缘,南宫玥不得不感慨无论前世今生,这位叶公子与萧奕还真是有几分“孽缘”。

叶依俐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地说:“世子妃,依俐今日来,实是有一事相求,为了依俐的兄长叶胤铭。”

南宫玥适当地露出一抹讶色:“原来叶公子是叶姑娘的兄长,那倒是巧了。”

叶依俐欠了欠身,又道:“世子妃,依俐并非狂妄,可是兄长乃是有大才之人,可否世子妃能网开一面,给兄长一次机会?”

她虽然是求人,但语气中却透着一丝骄傲。

南宫玥沉吟一下,道:“叶姑娘,令兄确实才干过人,只是我这边已经聘了申公子为账房,也不好出尔反尔,或者令兄可愿屈就协助申账房?”

协助?那岂不是给人家打下手……叶依俐微微蹙眉,南宫玥对她一向和善,她以为这一次南宫玥也不会拒绝她,没想到对方竟然给了她这么一个回复。

她的兄长可是将来要中进士的人,才华绝非一个区区的账房可比,让兄长给那个申账房打下手,就算是兄长忍辱负重地同意了,她也不忍心啊!

可现在的问题是,家中已是无米可炊,而兄长还要念书,就算是兄长聪慧,被清茂书院的山长免了束脩,他们也因此举家搬来了骆越城,可是他们在骆越城毕竟人生地不熟,虽然自己四处给人做绣工,却还是入不敷出,家计堪忧。

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耽误兄长读书了……

叶依俐半垂首,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而南宫玥也没有催促她。

忽然,叶依俐抬起头来,面露坚毅之色,她站起身,对着南宫玥福身道:“世子妃,依俐愿自卖己身到王府,签五年活契,还望世子妃成全!”她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半垂眼眸,等待着南宫玥的回答。

“叶姑娘,”南宫玥缓缓地说道,语气温和却十分坚定,“此事恕我不能同意。”

什么?!叶依俐难以置信地瞳孔一缩。

轰隆隆--

外面响起一阵雷声,然后豆大的雨滴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砸在屋檐上,树叶上,墙头上,啪啪作响。

可是叶依俐却根本毫无所觉,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南宫玥的那句话上,忍不住抬眼朝南宫玥看去,双眸正好对上南宫玥清澈幽深的眼眸,叶依俐第一次觉得对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锐气,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善心柔软的女子,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叶姑娘,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南宫玥继续说道,“叶姑娘若是需要一份活计,我可以给姑娘安排……”

“多谢世子妃的好意!”叶依俐冷声打断地南宫玥,压抑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恨意。她这样求南宫玥,没想到南宫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明明这一切对南宫玥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叶依俐只觉得心中像是破了个洞,寒风呼呼地吹了进来。

也是,人家是镇南王世子妃,愿意帮你的时候,就像施舍乞丐一样丢一个铜板给你;不乐意,就有千百种方法来羞辱你!

叶依俐又福了福身,目光避了开去:“那依俐就不打扰世子妃了,先告辞了!”

她才走到门槛前,就不由得顿了一顿。

外面那豆大的雨滴越来越密集,地上已经湿了大半了,一旁服侍的青衣小丫鬟立刻机灵地撑开了纸伞,笑道:“叶姑娘,请随奴婢来。”

青衣小丫鬟领着叶依俐出了小花厅,两人在雨幕中渐行渐远,身影很快就变得模糊了……

鹊儿在一旁突然叹道:“世子妃,奴婢算是知道什么是斗米恩升米仇了!”看来还是以前帮得太多了,以致把人心养肥了。

南宫玥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别说是王府了,哪怕任何稍有规矩的人家都不会用只签活契的下人。

而且,活契、死契并非这件事的重点,这位叶姑娘“纡尊降贵、忍辱负重”的态度实在不像是来做奴婢的。她的自尊心这么强,自己可不敢做她的主子……

那青衣小丫鬟一路陪着叶依俐来出了东仪门,又来到了角门处。

“叶姑娘,这把伞不如……”

小丫鬟想把这把伞送于叶依俐,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叶依俐已经蒙头冲进了雨幕中。

细密的雨帘让四周看来朦胧一片,雨滴顺着她的眼角、眼睫落下,模糊了她的眼睛,连着她的心神都有些恍惚……

虽然她刚才果断地拒绝了南宫玥的其他安排,实际上,她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根本就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