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事阖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就算齐嬷嬷有心要瞒,那也瞒不过小方氏。

若非自己还在禁足中,小方氏几乎就要冲去外书房找镇南王了。

可是现在,她也只能——

“砰!”

“啪!”

“哗啦!”

她一会摔杯子,一会扔花瓶,一会又把桌上的茶壶、茶杯通通扫到地上,碎瓷片与茶水飞溅了一地,可是小方氏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得好转。

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已经习惯了,低眉顺目,噤若寒蝉。

自从夫人被王爷禁足后,脾气比往日里更火爆了,摔些杯碗碟盆,那都是轻的。上次还有个小丫鬟被飞溅的瓷片滑过了眼角,差点就没瞎了。

眼看着没东西可砸了,小方氏总算坐了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卫氏真真是没用!”

她完全没想到卫氏这么轻易就交出了王府的中馈——没有拖延,没有推三阻四,卫氏居然就这么干脆地把对牌给交出去了!

小方氏死命地揉着手中的帕子,恨得牙痒痒。这人一旦尝过掌权的滋味,哪里有这么容易放手的……小方氏本还想着若是卫氏与南宫玥为个中馈权斗个你死我活,那自己就可以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卫氏真的甘心吗?又或者她是不想失了镇南王的宠爱才故作贤惠的交出对牌?

小方氏眼神晦暗不明,手上揉帕子的动作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齐嬷嬷瞧着小方氏的心绪平复了些许,便吩咐丫鬟去重新沏茶,然后凑过去安抚地劝道:“夫人,莫气坏了身子,为了这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这日子还长着呢!”

小方氏微微眯眼,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说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小方氏挺直腰板,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阴测测地拍着桌子,“中馈权?我倒要看你如何管‘好'这个王府!”

齐嬷嬷眼睛一亮,立刻了然于心,殷勤地恭维道:“还是夫人高明!”

屋子里的丫鬟们听得眼皮一跳,头低得更低了。

次日起,镇南王就发现自己的日子似乎变得没那么顺畅了。

一早,丫鬟正要服侍他穿上浆洗过的衣袍,他便闻到衣袍上散发着一丝淡淡的龙脑味。镇南王的衣袍一般都是用他惯用的几种熏香来熏,也不知道是谁擅自换了一种。镇南王眉头一皱,立刻就命人又取了一身新衣过来。

下午,镇南王正在外书房小憩,年方十八的娇妾郑氏突然款款地来了,嘤嘤地哭诉说王爷答应送她的头面,库房到现在还拖着没送来,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当晚,小厨房送来的夜宵里竟然放了他最不喜欢的桂花,镇南王都没尝上一口,就命人撤下了。

这些个琐碎的小事第二日一早就传到了南宫玥耳中,她洗漱梳妆时,鹊儿就在一旁一一说给了她听,面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世子妃,王爷会不会……”觉得是您管家不利?

画眉气呼呼地接口道:“世子妃,这也太可笑了,浆洗房给王爷浆洗、熏烫了那么多年衣裳,怎么会不知道王爷的喜好,还有王爷的小厨房,每日都是只给王爷管着茶水以及做些点心夜宵……”

画眉越说越气,红润的小嘴都嘟了起来。

可不是!南宫玥淡淡地一笑,一边对着铜镜稍稍调整了一下发簪的位置,一边心道:很显然,这是有人在给自己使绊子呢!

又是谁会闲着没事搞出这些事呢?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心中……

南宫玥也不着急,起身道:“我们去攸宁厅。”

因一会儿要去马市,南宫玥就把理事的时间提早到了卯时一刻,当她到的时候,管事嬷嬷们早已经候着,她们一个个低眉顺目,很是恭顺。

南宫玥的唇边挂着一抹笑容,坐下后,淡淡地说道:“昨日浆洗房,小厨房和库房出了些岔子。李嬷嬷,周嬷嬷,徐嬷嬷,你们可认罚?”

这三位正是浆洗房,小厨房和库房的管事嬷嬷,三人闻言不由一惊,李嬷嬷立刻道:“世子妃,奴婢们不知犯了何错,昨日之事,许是底下人……”

“你们三人管着这差事也不止是一年半载,却任由底下人做错了事,不罚你们难道让本世子妃去与那些小丫鬟们争个是非对错?”南宫玥端起茶盅,轻描淡写地拨着茶叶说道,“本世子妃不管王府从前的规矩如何,从今日起,你们要守的规矩就是连坐。谁的底下人犯了事,谁就替她来领罚吧。本世子妃姑且念三位嬷嬷是初犯,这一次就罚两个月的月钱。”

三位嬷嬷面面相觑,李嬷嬷和周嬷嬷先后低下了头,唯独徐嬷嬷一脸不服地说道:“世子妃,您这是何意?奴婢没错!”

南宫玥笑了,漫不经心地问道:“徐嬷嬷,你这是不服?”

徐嬷嬷梗着脖子道:“奴婢不服!”

“既如此,你就回家去吧。”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攸宁厅上下皆是一惊,徐嬷嬷更是难以置信地说道:“世子妃,您、您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南宫玥唇角微勾,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堂堂世子妃,难道还要看你一个奴婢的脸色不成?今日本世子妃就是不想用你了,自然可以撤了你,甚至卖了你……”

这些管事嬷嬷们在这个位置待久了,就真以为可以指手划脚,当家作主了?

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南宫玥懂,也不在意他们平日里一些无伤大雅的行径,但是她们必须得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徐嬷嬷瞪大眼睛,可南宫玥已经懒得再听她多说,挥了挥手说道:“带下去。”

立刻就有几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去。

“奴婢不服!奴婢……唔!”

徐嬷嬷还想说话,就被婆子们用帕子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从此以后,她就没有资格再踏进这攸宁厅了。

所有人噤若寒蝉。

一直听闻世子妃性子好,又是士林世家出生,透着一股书卷气,没想到,做事却是这般雷厉风行。

南宫玥把手上的茶盅放下,和缓地说道:“今日有何事要禀?”

她虽然面带微笑,笑容温雅,管事嬷嬷们却不敢再有任何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一一回禀着。

待事情都处置妥当已是辰时过半,回碧霄堂的路上,百卉有些担忧地说道:“世子妃,若是王府那边的下人们闹事该怎么办?”

这些管事嬷嬷都是老王爷时就在王府里伺候了,自以为有几分脸面,世子妃才刚刚理事,若是她们不顺服,再惹出什么事端来,王爷说不定会厌了世子妃。

南宫玥笑吟吟地摆了摆手指,说道:“夫人既失中馈,又失诰命,在王府中的威望早就不如前了,她虽然还有亲信,但已经不会很多了,所以,夫人现在能闹出来的也只有这些小事,谁再敢当这出头鸟,我照样可以轻易的撤了他们。”

她可容不下刁奴欺主之事!

“当她们知道,她们的身家性命都在我的手里的时候,就不敢有别的心思了。”南宫玥随意地说道,“说到底,咱们王府的根基也才二十来年,若是那些百年世家的府邸,一代代家生子枝繁叶茂,根枝交错,又要牵扯到各房利益,那才叫麻烦呢。”

鹊儿在一旁凑趣地说道:“世子妃英明!”

回到碧霄堂,南宫玥匆匆换了一件便于出行的衣裳,就去了云离院。咏阳,傅云雁和萧霏都早已准备好了,很快,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驶出了王府的东街大门。

她们今日要去的马市就在骆越城外西南边的一大片荒地上,据说,这个马市已经有百年历史。

兵家说:“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

自古以来,因为马与戎事相联,马的数量是一个国家实力的象征,因而无论是前朝,还是如今的大裕皇朝,当权者都将大量马匹收去做了军马,以致民间缺马,年年的马市都异常的热闹火爆。

马市之所以选在城外的荒郊野地是因为最初这是一个民间私开的马市,是避着官府的,多是在半夜偷偷交易,直至改朝换代,到了大裕朝才算是过了明路。

南宫玥自认来得算早了,可是一到目的地还是被吓了一跳。平日里的荒地上搭起了一个又一个帐子,每隔几丈,就扎着一圈圈围着马匹的围栏,连绵一片,直到天际。

马市里头早已经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一眼望去,也不知道是人多还是马多,人声马声交错着响起,热闹非凡。空气里的弥漫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气味,那种强烈的马粪味和马汗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还真是令人“精神一振”。

傅云雁兴致勃勃地四下打量着,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想钻到人群中去了。但总算她的理智尚在,还记得提醒道:“阿玥,阿霏,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千万别走散了,还有要小心有扒手。”说着,她还比划了两下做出了扒手的手势。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入马市,只见那些个围栏中一匹匹或红或白或黑或棕的骏马甩着长长的马尾,不时摇头晃脑地发出嘶鸣声。围栏外,不少看客对着马匹指指点点,若是有进一步的意向,便会让马主将马匹拉出,再行私下协商价格。

众人看得目不暇接,咏阳时不时地点评几句,傅云雁和萧霏受教地点头。南宫玥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一会听她们说“一等逮鹿,二等逮麋,三等可以袭乌,四等可以理天下”,一会儿又说“隆颡蚨日,蹄如累麴”,再一会儿又说什么“水火欲分明”,各种马经如数家珍。

真乃天书也。南宫玥心里暗叹,反正今天的主角是马,她只是作陪,就负责随便看看就好。

突然,前方响起了一片喧阗声,四周的人头都朝前方疯狂地涌动过去。

一个中年大汉激动地叫嚷着:“王兄弟,快快快,那头有人在赌相马呢!”

“那可得赶紧去凑凑热闹。”另一个虬髯大汉忙不迭附和。

“也不知道今日谁的运气好……”

萧霏听了,狐疑地眨了眨眼:“我听说相马是在每日马市快结束的时候……”怎么今儿突然提早了?

百卉立刻去找旁边的路人打听了一番,然后过来禀告道:“回主子,奴婢去打听过了,这是那些马场主自己私下办的赌相马,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也就是说,是黑市了。

百卉顿了一顿后,继续道:“马会举办的相马活动提供的都是良马,可是那些黑市赌相马的马主常常无良地把一些病马、老马混在其中。”只不过这马市一年只得这一天,等你发现是病马的时候往往已经悔之不及,卖马的马主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咏阳眉头一扬,笑道:“左右无事,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姑娘们自然是毫无异议,簇拥着咏阳顺着人流往前而去,很快就看到前方一个中年人站在一个木箱上,对着周围高喊着:“瞧一瞧,看一看啊,刺激的相马游戏开始了!只要十二两银子,你就可以得到一匹千金宝马,各位伯乐赶紧过来看一看啊!”

马的价格年年有所浮动,但基本也会在八两到二十两之间,这两年大裕连连征战,战马急缺,也把马的价格拉高了不少。

这个马主开价十二两对不少人还是很有些吸引力的,即便是没相到宝马,转手再把马匹卖出也亏不了几两银子。

可是等他们围过去以后,就发现此事没那么简单了,那马主特意建了两圈的围栏,把买主和马匹足足隔开了两丈多远,凭栏而望,根本没法仔细相马。

很快,就有一个年轻人粗着嗓子喊道:“老板,这也太远了吧!”

“就是就是!”立刻有人连声附和,“这还让人怎么相马啊!”

那马主却不以为意,笑道:“嘿嘿,我这就是给大家增加点刺激。”

一句话引来周围的围观者一片喝倒彩声,可是人群却没有因此散去。

看着前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南宫玥几人心生退意,可就在这时,听到后方一个男音激动地说道:“宁老爷来了!是宁老爷。”

四周的人群都沸腾了起来,都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几岁、身穿褐色锦袍、中等身材的男子朝这边走来,这男子所经之处,人流自动分成了两半,由着他往围栏的方向往前走。

傅云雁好奇地找了一旁的一个大婶问道:“大婶,这宁老爷是谁?”莫不是什么买马的大户?

大婶打量了傅云雁还有她身旁的南宫玥几人一番,道:“你们是第一次来马市的外地人吧?”

傅云雁点了点头,她确实是外地人,也是第一次来马市。

大婶来劲了,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位宁老爷可是这附近有名的相马之人,基本上每年来马市都能挑出名马来,去年马会举办的相马活动里,就是宁老爷从百匹马中一眼相中了那匹汗血宝马,得了伯乐的名号!”

大婶来劲了,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位宁老爷可是这附近有名的相马之人,基本上每年来马市都能挑出名马来,去年马会举办的相马活动里,就是宁老爷从百匹马中一眼相中了那匹汗血宝马,得了伯乐的名号!”大神羡慕地啧了一声,“我们这些人啊,也就指望跟在宁老爷的后头听他指点几句,没准能相到一匹骏马赚上几两银子花花。”

说完,那大婶就兴冲冲地跟过去了。

南宫玥、咏阳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顺着那自动分开的人流跟过去了。

“宁老爷,”一个身着灰色短打的年轻人殷勤地给那宁老爷打招呼,“您看看,这些马如何?”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宁老爷身上,目光灼热得几乎胜过了此刻冉冉升起的旭日。

那宁老爷显然已经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沿着围栏走动,观察着马群,他所到之处,人潮就是一阵翻涌,众人交头接耳,倒是没人敢出声打搅这位宁老爷。

宁老爷突然停下了脚步,沉吟片刻后,朝那站在箱子上的马主看去,道:“你这群马里混杂了野马!”

仿佛一滴水掉进了热油锅,四周都炸开了。并非说野马不好,只是家马经过多年的驯服,生性温顺,野马野性不逊,他们普通百姓哪有那闲工夫和心思去驯服野马啊!野马中虽然也有宝马骏马,但是会被这些个马贩逮到的基本是落后于群马的劣马。

马主额头的汗涔涔而下,今儿是遇上了个懂行的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你,你别胡说!”

南宫玥、傅云雁和萧霏不由朝咏阳看了一眼,咏阳也点了点头。看来这宁老爷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宁老爷挺了挺胸,自信地说道:“野马因为长期食用野草、苔藓、枯草,嘴部比较宽大,而家马吃惯了精饲料,嘴形则瘦长。野马四肢短粗,蹄形高而圆,较小;而家马四肢相对较长,蹄子相对较大。”

围观的众人这么细细一看,还真发现这围栏中的马群里确实混了一些“异类”。这时才恍然大悟,也难怪这马主要让他们远远地相马,其实是怕近看了,会露相吧。

看马主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来的样子,围观的看客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顿时人群一哄而散。

咏阳眸光闪了闪,这马主确实有些不地道,只不过——

咏阳笑了,朗声道:“老板,我要相马!”

第458章-油水

咏阳的声音一下子让不少打算离开的看客都停住了脚步,好奇地看了过来。

之前跟傅云雁搭话的那个大婶凑过来劝道:“姑娘,那是你祖母吧?快劝劝她,野马可买不得,我们妇道人家可驯不来野马。”

傅云雁不客气地替咏阳吹嘘道:“放心吧。以我祖母的相马本事吃不了亏的。”

听这姑娘的口气,她祖母莫非还是个相马高手不成?那大婶好奇地打量着跟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只见对方身着一身琥珀色素面夏衣褙子,光是这么挺直背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和普通的老妇不一样,有一种……那叫啥的……对了,是贵气!

再一看老妇身旁的两位姑娘以及一位小夫人,各具千秋,但又是人中龙凤,自己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人了,别的不说,她们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大婶心念转得飞快,笑吟吟地说:“那我可要开开眼界啊!”立时不打算走了。

一时间,那些个真有心买马的倒走开了,而那些个闲着无事的看客见有热闹可以凑,倒是又改变主意留了下来,想看看这有几分威仪的老妇是不是真有几分本事。

宁老爷冷冷地甩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妇人之见。”跟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带走了一批热情的追随者。

马主一看情况略有缓和,心想着能做成一笔也是一笔,殷勤地笑道:“这位老夫人,赌相马的规矩,可是要先付银子,然后再把马拉过来的。”言下之意就是讨银子。

百卉立刻上前给了马主十二两银子。

马主掂了掂后,仿佛怕她们后悔似的,赶忙藏到怀中,笑道:“老夫人,您随便挑,慢慢挑,咱不着急。不过一旦选了,那可就跟下棋似的,落子无悔!”

四周的看客交头接耳,都想看看这个老妇到底会挑匹什么马出来。

南宫玥几人对于众人好奇的灼热目光视而不见,南宫玥笑着问咏阳:“咏阳祖母,您这是看上哪一匹骏马了?”

咏阳朝某个方向指了指道:“那匹编号十六的。”为了方便相马,这围栏中的数十匹马儿都编上了数字。

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四周不少人傻眼了,只见那编号十六的马是一匹马头上长有白毛的黄马,肚子和两肋处分散着些许白点,它看来羸瘦极了,甚至连肋条也显露在外,如此单薄消瘦,怕是人骑上去就要把它给压死了吧。

一时间,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个老妇是老眼昏花了吧?”

“对啊,十二两银子就这么随意地丢出去,着实是浪费啊!”

“我看是钱多人傻吧。”

“……”

连那马主都一时纠结住了,不知道这老妇是真的眼花,还是存心拿十二两银子来寻个开心……可是买匹这么瘦弱的马回去,又有啥乐子可言?

马主收了这匹黄马已经半月有余,那是越养越瘦,马主都怀疑它是不是肚子里长了虫,但又不愿意花钱请兽医,就打算这次来马市里贱卖了,现在放在围栏里也就是随便凑个数而已。

马主迟疑了一下,觉得这笔生意要是做完了,恐怕连这些看热闹的都要跑了,于是嗫嚅道:“老夫人,您是不是看错了?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咏阳还没说话,傅云雁已经噗嗤地笑出声来:“老板,你刚才不是说了,‘一旦选了,那可就跟下棋似的,落子无悔!'”她故意学着对方的强调。

马主露出一丝尴尬,想着这几个女子的打扮,估计也委实不缺这十二两银子,既然人家喜欢,那自己何必多事。

马主吩咐了手下的伙计一声,一个着青衣短打的伙计立刻进入围栏,把那匹羸瘦的黄马给拉了出来。

近看之下,这匹黄马更是瘦得令人心惊。

四周看客觉得无趣,喝了几声倒彩后,就渐渐地散去了……

傅云雁上前从伙计手里接过了马绳,说实话,若非是祖母,她也不会注意这匹一看就是面黄肌瘦的马,可是祖母选了它,必然有她的道理。

傅云雁好奇地打量起这匹马来,从马的四肢,看向马首……

萧霏也是一样的举止,两人的视线落在了同一处,都是微微眯眼,“咦”了一声。

两人互相看了看,正要说话,就听后方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男音:“水火欲分明,上唇欲急而方,口中欲红而有光:此千里马也。”

循声看去,却见刚才那位宁老爷不知何时居然回来了,站在后方,大步走上前来。

随着宁老爷到来,又是一群看客被吸引了过来,宁老爷说的话,他们大部分都是似懂非懂,但是“千里马”这三个字还是够明确的。

别人要是说这匹瘦黄马是千里马,那恐怕是没人信,但是从宁老爷嘴巴里说出来的,可就是一言千金啊!

宁老爷围着这匹黄马看了一圈,喃喃念道:“马首之白毛形状圆如满月,难道说这就书上说的‘西凉玉顶干草黄',浑身羸瘦又毛长,筋露养不肥……莫非真的是……”宁老爷激动地咽了下口水,“这莫非是黄骠马!?”

下一瞬,人群骤然间沸腾了起来,都是议论纷纷:

“真的是千里马啊!”

“如果真的是黄骠马,那可不就是千里马!”

“听说黄骠马等喂胖了,那可就是身高八尺,遍体黄毛,无半点杂色!”

“没想到这老妇竟有这样的眼力,让她捡了个漏……”

“……”

围观者你一言我一语,连那马主几乎都傻眼了,一匹价值千金的宝马竟然就从他手中给溜走了!

马主再也忍不住了,跳下了箱子,来到黄马前问那宁老爷:“宁老爷,这真是黄骠马?那我喂它吃了那么多干草,它怎么一点都没长胖?”他可是好吃好喝地喂了这匹黄马大半月呢!

宁老爷不屑地瞟了那马主一眼,不客气地说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总听过吧?好马一眼便能瞥见最鲜美可口的嫩草,所以才从不吃回头草,就你那些破干草,吃一口都是委屈了这匹宝马啊!”

说着,宁老爷痴痴的目光又在黄马上扫了一遍,然后看向了咏阳,抱拳道:“这位老夫人,实在是慧眼识良马啊!不知可否指点晚辈一番?”说来,他心中也有一丝扼腕,千里马是万中求一,千金不易得,这相马之道果然是莫测高深啊。

咏阳爽朗地笑了笑:“指点可不敢当。说来也就是四个字‘多学多看'。”

宁老爷还没说什么,傅云雁已经抚掌赞道:“祖母,你这话归纳得好。”可不就是如此!祖母以前征战沙场,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战马,才能活学活用。

南宫玥和萧霏也是心知肚明,不由地露出心领神会的浅笑。

“祖母,”傅云雁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赶紧回去吧,我看可怜的十六都快饿坏了!”

这可怜的黄骠马饿了那么久,饥肠辘辘,是该快点带回去,好好喂它吃点鲜嫩的绿草。

“好,回去吧。”咏阳立刻同意了,不用看四周,她都能感受到四周灼热好奇的目光,因为这黄骠马的事,她们已经成了这马市中众人关注的焦点……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南宫玥和萧霏自然也没有异议,几人便转身往回走去,由百卉跟在后面牵着那匹黄马,还有不少看客依依不舍地跟着她们,指指点点,今日马市惊现黄骠马的事传出去,那可又是这马市的一桩美谈啊!

“这位老夫人,听口音,您可是北方人……”那宁老爷回过神来后,又兴冲冲地追了上来,“您难得来一次何必这么快就走了呢!待会马会还会举办一次更正规更盛大的相马活动呢。晚辈若是有幸再次看前辈您相马,那可真是……”

宁老爷还真是个自来熟的,跟在她们身旁好似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一直试图跟咏阳搭话。

一直到前方又发生了异动,不少路人都是往马市入口的方向看去,纷纷向两边避让,南宫玥一行人下意识地也放缓了脚步,紧接着就看到三四个身穿锦袍的男子带着七八个身穿铠甲的士兵脚步隆隆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矮胖男子看来四十来岁,身着一件鸦青色的刻丝袍子,白圆脸,人中留着短须,一脸的精干。

一看后方的那几个士兵身上的铠甲,就知道他们来自南疆的正规军!

这南疆的百姓又有哪个不识南疆兵,就听路边的一个少年说道:“莫不是马监的大人今日也来马市采买?”

“那不很正常吗?”少年身旁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青年若有所触地说,“这两年战乱频繁,定是战马急缺,所以王爷下令马监来马市采购战马。”

少年艳羡地说道:“这要是哪家马场接了南疆军的生意,那岂不是不只得利,还得了名声?!”能被挑去做战马的马,自然是骏马!

路人说得兴起,都打算看看不知道哪个马场会有幸入南疆军的眼。

在矮胖男子的率领下,几个手下和数名南疆士兵紧随其后地一路往前看马,那些马主都有些诚惶诚恐地上前招呼。

那矮胖男子看来趾高气昂,看过好几处圈马的围栏都是连连摇头,其中有一个马主更是被他说得面有菜色,满头大汗,显然是被批得一文不值。

南宫玥等人都觉得有些怪异,之前进马市的时候,她们分明把这附近几家的马都给看了,那些马虽不是宝马,但也没差到这个地步吧。

南宫玥、傅云雁和萧霏一脸奇怪地互相看了看,都是面露疑惑之色。

矮胖男子以指点江山的样子又看了几家的马,然后在一处蓝色的帐子旁停了下来,指着那围栏中的百多匹棕马道:“这些马倒是品相不错。”

闻言,傅云雁眉头紧皱,嘀咕道:“祖母,那是武家马场吧?我怎么记得他家马场的马不怎么样啊!”她清楚肯定地记得,那家的马分明就是体瘦力弱、脚程不佳的三等马。

话语间,但见一个伙计已经把两匹棕马拉了出来,那矮胖男子正在一本正经地检查其马匹的四肢和牙齿。

这些棕马的马主乃是一个着石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身形臃肿,满面油光,正如数家珍地夸赞着自家马匹的优点,像什么“迅似疾风,快如闪电”,“任重致远”,“神力无穷”等等的好词滔滔不绝。

而那矮胖男子时不时点头,显然很是赞同。

傅云雁眉宇紧锁,又道:“这马监之人根本不懂相马之道,还装模作样……”

她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宁老爷打断:“这位姑娘,您这就是没经过事了……”他一脸的意味深长,“这武家马场的马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老板会不会做人。”

傅云雁微微眯眼,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冷笑着讽刺道:“感情这马监的人不是在相马是在‘相'人啊!”

傅云雁的比方打得委实逗趣,南宫玥差点就被逗笑了,招来百卉吩咐道:“百卉,你过去打听一下,看看这位马监的大人姓什名谁。”顿了顿后,她微微蹙眉道,“我总觉得这个人似乎有几分眼熟,而且又是马监的人……”

百卉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行了个礼后,就跑去打听了。

一旁的宁老爷疑惑地看着她们几人,之前只顾着相马的事,他倒是没留心这几个女子的相貌气度,现在才隐隐察觉到她们似乎有些来历——这若是普通人,何必去打听马监的人是何来历。

这时,那个矮胖男子装模作样地检查了几匹马后,就拿出了几纸采购公文递给那个武老板,他身后的跟班拿出了几张银票,似乎是要交付定金了。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交头接耳,不少人都对武家马场做成了这么一单大生意感到羡慕。军方采购战马,肯定不会只是采购今日在场的这百来匹马,那可是数以千计的大单子了!

百卉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打听了一番,便回来禀告,这一次,她附耳在南宫玥耳边低语:“夫人,奴婢听马监的人叫那人为牛大人,又寻人打听了一下,果然是牛兴隆。”

南宫玥微微颌首,百卉口中的牛兴隆,正是柳合庄的那个牛兴隆!

当初柳合庄的事南宫玥还记忆犹新,牛兴隆是小方氏姨娘的兄长,也是她的嫡亲“舅舅”,替她打理老王爷留下的产业多年,在柳合庄里更是横行霸道,压榨佃农,苛待残疾老兵,还蓄意抹黑萧奕的名声,委实可恶,可惜最后她也只教训了牛管事的侄子牛长安,没能逮着这牛兴隆!

南宫玥自然也派人寻过牛兴隆,也知道他回了南疆投靠小方氏。

当时远在王都,南宫玥只能暂且将这事放下,在回了南疆以后,她曾让朱兴好好查过,方知牛兴隆被镇南王安排进了马监任少监。南宫玥一直不动声色,打算等到与小方氏正式了结产业之时,再一起收拾了,以免打草惊蛇,倒没想到却在这里看到他了。

若非牛兴隆与当初的牛长安有几分相象,恐怕她还认不出来。

“夫人,还有一件事。”百卉小声地又道,“奴婢刚才听牛兴隆和他的副手言语间在说,他们这次采购的两千匹战马明日就要被送往惠陵城。”

南宫玥瞳孔微缩,骑兵的战力比普通士兵强大的原因很多是依赖于他们的战马,这些劣马一旦送上战场,很可能会影响战局。

阿奕正在惠陵城,怎能让他遭到这样的风险!

想着,南宫玥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芒,心中怒意翻腾,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牛兴隆与那个武老板达成协议,将那些劣马买走。

采购战马是军中之事,她是内宅女眷,哪怕她是镇南王世子妃也无权干涉,而咏阳祖母也不是南疆的将领,同样不能插手南疆的军务。

能管此事的只有萧奕和——

镇南王!

只是以镇南王的性子,贸然去说只会起到反作用,说不定不但会让这些日子来勉强形成的融洽毁于一旦,而且更拦不住战马送往前线。

南宫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得想个法子才行……

南宫玥的眼睛落在了那匹黄骠马上,沉吟片刻后,先与咏阳说了两句,得了她的允许,便招来百卉悄悄耳语了,百卉应命而去。

斜对面的牛兴隆将一式两份的采购单子分给了武老板一份后,装模作样地说道:“今日本官先交付五千两定金,取走这两百匹战马,剩下的一千八百匹你务必在明日巳时前送到骆越城大营,届时本官再付余款。”

牛兴隆自然也知道很多人在看着自己,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一点,想着买下这批两千匹的战马之后,就会有一万两银子飞入自己的腰包,牛兴隆就是心花怒放。别人都说打仗不好,照他来看,这些人才是目光短浅,不打仗哪有财发啊!

“是是,牛大人。”武老板唯唯应诺,心里窃喜自己消息灵通,早就打听到了南疆军要采购战马,这才事先悄悄地试探了负责此事的牛大人,把这事给漂漂亮亮地办成了。

既然差事办好了,牛兴隆就打算打道回府,可就在这时,后方随行的副少监大步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对他道:“大人,属下刚才听说今日这马市里出了一匹千里马……”

千里马?!牛兴隆顿时两眼发亮,心潮澎湃:若是真的有千里马,自己又能呈给镇南王的话,镇南王一定会“龙”心大悦,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办事得力,以后给他有更多油水的差事……

想到这里,牛兴隆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匹千里马在何处?本官一定要将它买下才行。”他的语气中透着势在必得的意味,完全没想过对方有可能拒绝他。

副少监有一丝为难,继续道:“大人,这匹千里马被一个老妇赌相马时给相走了……”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咏阳、南宫玥一行人。

牛兴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来,目光轻飘飘地在几人身上扫过,也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目光最后定在了那匹羸瘦的黄马身上,目露怀疑之色:“你说的千里马不会是那匹排骨马吧?”

副少监也熟知顶头上司的性子,忙把自己刚才听说的事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遍,然后又指着宁老爷说:“这宁老爷的相马本事是有名的,属下看他缠着那老妇不放,没准也是想把这匹黄骠马给买过去……”

牛兴隆虽然也不太懂相马之道,但是也好歹在马监里混了一段时日了,这些有名的宝马之名还是听过的,而且副少监更是在马监里待了几十年,虽称不上什么伯乐,但还是颇精通几分相马之道的。

宝马千金难得的道理牛兴隆还是知道的,牛兴隆再不迟疑,健步如飞地朝咏阳一行人走了过来。

第459章-大罪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再加上之前对着黄马十六指指点点,南宫玥微微勾起唇角,心道:有戏!

牛兴隆一走到她们跟前,就单刀直入地说道:“这位老夫人,本官任马监少监,奉王爷之命特意来采购战马,本官听闻老夫人刚才得了一匹千里马,对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咏阳她们。

咏阳微微颔首:“正是。”

牛兴隆见对方听到镇南王之名居然也没露出一丝惧色,心道:莫不是哪个将军府的老夫人?

可是他也没在意,在这南疆,还有谁能贵过镇南王!就算是这位老夫人不肯献马,待他弄清了对方的身份,难不成她家中的男人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南疆出的宝马自然是该献给镇南王!

牛兴隆自信满满地又道:“老夫人,本官想把这匹黄骠马献给王爷,还望老夫人出个价钱,本官不会让老夫人吃亏的。”即便是他千金买马,镇南王也不会让他吃亏的。

咏阳还没回答,傅云雁已经迫不及待地接口答道:“这匹马我们不卖的。”

傅云雁并不知道南宫玥的打算,只是方才目睹那一幕,她已对这些马监的人印象极差,现在见他们如此傲慢的要讨小十六,更是没有了好脸色。

她就不信镇南王敢从祖母这里抢马!

迎上姑娘家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牛兴隆不以为意,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这位姑娘一看就是将门出身,难免就有些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性。

牛兴隆也不和傅云雁说话,继续对着咏阳说道:“老夫人,您可要考虑清楚啊?”他前一句还算客气,但是下一句就是透着威胁的意思了,“这可是要献给王爷的宝马,就算您不想着自己,也该想想家里啊!本官又不是要抢你的马,你尽管开个价钱就是!”

傅云雁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打算和牛兴隆对上了,却被身旁的南宫玥按住了。

南宫玥先对着咏阳福了福身,请示道:“祖母,可否容许我与这位牛大人‘说'几句?”

咏阳含笑,刚刚南宫玥只说问她借小十六一用,她其实也挺好奇南宫玥会如何行事,于是便点了点头,说道:“玥儿,那此事就交由你处理吧。”

南宫玥这才转身面向牛兴隆,微微一笑,却透出了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

百卉默默地垂眸,近朱者赤,近……咳……世子妃果然还是被世子爷耳濡目染了吧。

只听南宫玥朗声道:“牛大人,您若是想要这匹黄骠马,那也不难。”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如比试一场如何?您既然挑了这么好的战马,就从战马里挑出一马,我们也在马市里随意挑出一匹马来。若是您胜出,我们二话不说就把黄骠马让出,分文不收,您意下如何?”

牛兴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跟自己谈条件,心中先是涌起一阵怒意,她们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自己直接抢马,岂不是落人话柄,落了下乘!

牛兴隆眯着小细眼看向了眼前这一行人,心里估量着,是否该和对方比马。对方既然傻得不用这黄骠马,自己也未必没有胜算!以副少监的相马功力难道还会输给这几个女流之辈?!只是……

他的目光定在咏阳身上,就是这老妇有点麻烦,此人是不是真的懂相马之道呢?亦或只是一个巧合?

牛兴隆还在犹豫间,傅云雁就笑盈盈地开口自荐道:“牛大人可敢与我这小女子比一比相马?”说着,她自信地向南宫玥眨眨眼睛。

南宫玥唇角勾起,她也看得出来,牛兴隆是不太敢和咏阳祖母比相马,六娘自高奋勇倒是正好。

果然,牛兴隆眼睛一亮,心下狂喜,却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一身红衣的傅云雁,道:“你一个黄毛丫头吃的饭还没本官吃的盐多,又懂几分相马?本官也不占你的便宜,”说着,他看向了副少监,“本官就命刁副少监替本官与你比试比试!”

此人分明是不懂相马,却很懂装腔作势之道。南宫玥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心知肚明。

对于傅云雁而言,牛兴隆也好,这个什么刁副少监也好,根本没有差别。

傅云雁向着南宫玥眨眨眼睛,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靥,南宫玥跟着说道:“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大人方才似乎对许家马场的马评价不佳,那我们就选许家的马吧。”

围观众人刚刚都差不多亲耳听到这许家马场的马被牛兴隆批得如何一文不值,说马腿太短,跑不快;说马瘦如柴,体力不佳;又说马首萎靡,精神不振……

她们居然要去许家马场挑马,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南宫玥毫不在意旁人的窃窃私语,继续说道:“为了避免舞弊以示公正,牛大人尽管派人跟着我便是。”

南宫玥向傅云雁微微点了点头,后者便朝那许家马场的围栏大步走了过去,牛兴隆也不客气,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两个身穿盔甲的士兵跟了上去……

马监的官员要与人比试相马了,赌注就是那匹黄骠马!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让整个马市的人都骚动了起来,那些个好马之人、好事之人都闻讯而来,觉得今日真是来的太值得了。

不一会儿,马市大部分的人都被吸引到了后面的试马场,说是试马场,其实也就是一片长满了野草的荒地。为了这次的马市,马会的人特意把这里稍稍地清理了一下,作为临时的试马场。

一眼望去,四周到处都是人头,那些看客们一个个都比当事人还要激动、兴奋,其实有的人甚至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傅云雁和刁副少监分别牵着各自挑选的马也抵达了试马场,牛兴隆从随行的士兵中挑选了一个“小胡子”作为这场比试的骑手,却见那红衣姑娘仍然站在她挑选的黑马前,亲昵地给马儿喂着糖块,完全没有退下的打算。

牛兴隆本来还想问傅云雁打算找谁做骑手,话又咽了回去,看样子,这位红衣姑娘莫不是还想亲自出马?

牛兴隆原本心中还有的一丝不确定,这时总算是烟消云散了。这几个女子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日自己给她们一个教训也好,又可以平白得了一匹千里马!

牛兴隆越想心里越是得意,清了清嗓子,提议道:“这位姑娘,不如就绕着这试马场跑一圈,你觉得如何?”

傅云雁爽快地同意了。

宁老爷自告奋勇地来替这次比试喊口令,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铜锣,在起点线旁站定了。

“小胡子”士兵利落地骑上了白马,与黑马上的傅云雁肩并肩地就位。

一旁静观的萧霏虽然知道傅云雁的本事,却忍不住有些紧张,拳头在袖中紧紧地攥了起来,一霎不霎地看着。

当锣鼓声响起时,两匹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一时间,二马并驾齐驱,尚分不出优劣。

随着比试开始,四周围观的人已经沸腾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你们快看,这红衣姑娘的骑术不错啊!”

“这才开始呢,急什么?!听说南疆军中的骑兵个个都是精英,我看那姑娘估计是悬……”

“要不要赌一局啊?”

“快看快看,红衣姑娘超前了!”

“……”

这才跑过了还不到半圈,傅云雁的黑马就已经领先了半个马头,白马上的“小胡子”脸色不太好看,狠狠地往马臀上抽了一鞭子,白马嘶鸣一声,疯狂地撒腿而奔……

见状,牛兴隆僵硬的脸总算露出一丝得色,可是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僵在嘴角,只见那黑马上的红影伏低了身子,仿佛与黑马化成了一体,闪电般飞驰而出,即便“小胡子”连抽了几鞭子,也改变不了劣势,就在众目睽睽下,黑马与白马的距离被渐渐拉开,以绝对的优势冲破了终点线。

傅云雁毫不停歇地策马跑到南宫玥跟前,飞身而下,笑吟吟地说道:“阿玥,不负所托!”她豪气地对着南宫玥抱了抱拳。

相比较于这边的喜气洋洋,另一边,牛兴隆的脸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刚才哪怕是微弱的差距,他也可以睁眼说瞎话,坚持是自己胜了。可是对方足足领先了几个马身,即便是他有指鹿为马的口才、能力,那也是枉然!

牛兴隆狠狠地瞪了身旁的刁副少监一眼,暗道:真是没用!

刁副少监缩了缩身子,不敢说话。他已经从武家马场的马中选了最好的一匹,可是武家的马委实不怎么样,没法跟真正的骏马相提并论啊。但是赛马不止看马的优劣,也看骑手的功力,以及马匹与骑手的默契度,今日的比试是临时挑马,所以只看前面两点。

刁副少监本来以为以南疆军骑兵的本事,必能发挥出马匹最大的能力,而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会骑马,可不等于骑得好,骑得快。谁知道竟然碰着硬钉子了!

南宫玥对着傅云雁微微一笑,然后迎上牛兴隆阴沉不甘的眼神,挑衅地说道:“牛大人,若我没记错的话,您可是说了这许家马场的马堪为劣等,怎就比您挑得这些上好军马都跑得快呢。”

牛兴隆憋着一口心火,硬生道:“刚刚那一局是你们运气好,作不得数。”

“原来是这样。”南宫玥笑眯眯地说道,“既如此,我们可以再比一次……”

牛兴隆眉头微松,迫不及待地接口道:“好,那我们就三局两胜!”他就不信那个小姑娘真有什么相马的本事,刚刚只是她运气好!

南宫玥含笑着应了。

牛兴隆嫌弃地看了看刁副少监,但还是拉上他一起挑马去了。

第二场比赛很快开始了,锣鼓声再次响起……

四周的看客们没想到这比试居然还有下文,都舍不得走了,看的是心潮澎湃。

“快看,那姑娘这次骑着棕马又领先了!”一个大婶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谁说咱女子不如男!这位姑娘真是给咱们女人长脸!”

“是啊是啊!”一个来凑热闹的小姑娘一脸崇拜地看着傅云雁,迟疑了一瞬,咬牙道,“我得赶紧把我爹也拉过来看看!”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待到小姑娘气喘吁吁地把自家爹也拉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不远处一身红衣的傅云雁骑在一匹红马上,这一次足足领先了两个半马身,轻松地冲过了终点线。

小姑娘几乎快要跳了起来,指着红马上的红衣姑娘说:“爹,您快看,那姑娘是不是很厉害,既会相马又擅骑马,简直就是花木兰再生!……爹,她一定也是哪家马场的姑娘,以后我也要继承您的马场!”

姑娘她爹其实还一头雾水,只知道似乎是一个姑娘家赢了一场骑马比赛。

而整个试马场在傅云雁赢得第三次胜利时,人声鼎沸。

那许家马场的马主许老板笑得是合不拢嘴,本来还以为今天倒霉,被马监的几位大人胡乱批评了一番,今年自家的马怕是要卖不出去了,谁知道峰回路转啊!这真是上天长眼了!

至于那些围观者,一方面惊叹于傅云雁竟连胜三场,而另一方面也渐渐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中年男子拉了拉身旁的友人道:“兄弟,我记得那许家马场的马刚才不是被马监的牛少监评了劣等吗?”

那友人也觉得古怪,点头道:“是啊,怎么这劣马就赢了被选来做战马的骏马了,而且还是连赢三场?”

怎么想都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若是赢了一场还能勉强说是巧合,可是三场,三匹不同的马,竟是场场都胜了,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不少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一道道或疑惑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牛兴隆身上。

牛兴隆本来就心里不痛快,现在更是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针刺在了自己身上。

南宫玥眉梢一挑,嗤笑一声,说道:“大人可还要我祖母这黄骠马?”

南宫玥话音刚落,周围就传出了一阵闷笑声,牛兴隆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他今日这脸算是丢尽了,若还是不能把宝马带回,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着,牛兴隆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不管这几个女子是什么人,等他先夺了马,把马献给了王爷,她们难不成还敢找王爷去讨马?!

他弹了一下手指,吸引几名手下的注意力,狠狠地指着咏阳她们道:“把她们几个围起来!”

牛兴隆带来的几个士兵立刻分散开来,把南宫玥、咏阳几人围在其中,然后一起缩小包围圈,威胁地朝她们逼近,还把身上的佩刀稍稍地从刀鞘中拔出了些许,银色的刀身在阳光下发出一道道刺目的寒光,看的那些普通百姓不寒而栗。

牛兴隆冷声道:“本官再问一次,这匹宝马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四周一时哗然,这是要公然抢马啊!

不少人都开始为咏阳几人感到担忧,今日即便是换上数名彪形大汉恐怕也是占不了便宜,更别说区区几个弱女子了。

本以为这几个女子怕是要吓晕过去了,却谁知她们一个个都是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处。尤其是傅云雁简直是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得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咏阳冷哼了一声,缓缓地说道:“不卖当如何?!”

“给脸不要脸!”牛兴隆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脑子里轰轰作响,吼道,“还不给本官把宝马夺下!”

“是,牛大人!”

士兵们齐声应道,喊声震天,大步上前,其中一个士兵一手朝黄骠马的马绳抓去,另一手就抬臂去推那牵马的丫鬟,不想,他的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抓住,生疼生疼。

“啊——”

那士兵惨叫一声,右臂已经被人反剪到身后,接着后膝一疼,被踢跪在地上。

傅云雁拿出了她那条乌黑发亮的牦牛皮鞭子,不客气地东一鞭,西一鞭,一鞭子卷掉了某个士兵的配刀,又一鞭子就抽在了另一个士兵的小腿上,让他摔了个满嘴泥,每一鞭挥在空中都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破空声,打得几个士兵哀号连连。

还有几个士兵见百卉和傅云雁不好对付,立刻朝咏阳、南宫玥和萧霏而来,可惜,他们是挑错了软柿子,萧影和萧暗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只一招,地上就躺了两个。而咏阳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救,一脚就踢在了一个士兵的胸口,踢得对方连退了好几步,摔得四脚朝天。

傅云雁笑吟吟地鼓掌道:“祖母,您真是宝刀未老!”

这一幕不只是把那些个看客看傻眼了,连几名士兵也是,迟疑着不敢上前。

南宫玥冷哼一声,朝牛兴隆走近了几步,百卉紧紧地跟在她身旁,而萧影和萧暗虽然没有动作,但是如鹰一样的眼神早已经盯上了牛兴隆,看的他心里“咯噔”一下。

牛兴隆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外强中干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他瞪圆了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玥她们,就不信她们还敢在骆越城造反了!

南宫玥淡淡地一笑,朗声道:“牛大人是官,我一个区区的小女子,自然是不敢把大人如何!可是我亦是南疆子民,斗胆质询大人一句,”说着,她指着武家马场栏后的那些马,喝问道,“这些马三战三败,足以见其资质,如此劣等马竟敢送上战场,此乃叛国投敌之大罪!”

南宫玥这寥寥几句是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有声。

四周静了一静,那些看客像是瞬间哑了似的,寂静无声。

牛兴隆一口气梗在了喉头,胸膛一阵剧烈地起伏。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斥他叛国投敌?!

“你……你血口喷人!诬蔑朝廷命官,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牛兴隆咬牙切齿地指着南宫玥,手指颤抖不已。

下一瞬,四周的人群渐渐地骚动了起来,与身旁的人议论纷纷。

武家马场这些被马监采买的马连输三场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哪怕再不懂相马之人,光看这结果,也能对马的品相一目了然。

马监所采买的马,这些即将被送上战场的马,实属劣等马!

此乃无可争辩的事实!

一个中年行商若有所思道:“那位小妇人说得不错,这位牛大人把这样的劣等马送上战场,那不岂是想让我们南疆军打败仗吗?”

他身旁的一名老者倒吸一口冷气,道:“不错。这若是让南凉打过来,那我们南疆指不定又要像当年那样,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亡异乡……”

想到前年的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当初的伤痛依然记忆犹新,如今,就好像那刚结痂的伤痕又被人给生生地剜开了!

百越人虽没能杀上骆越城,可那些惨遭屠林的村镇城市却是十室九空。

如今,南凉犯境,世子爷正带着将士们浴血厮杀,马监不仅不能为世子爷分忧,反而要在后方拖他的后腿,这样的事如何能忍!

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大声道:“我听说这武家马场的老板很会钻营,莫不是……”

“行贿”两个字呼之欲出。

又有一人跟着义愤填膺道:“一定是武老板给了马监好处!”

这一句话就如同投入湖水的石子,撕开了浮于表面的宁静,围观的百姓不禁愤愤然,眼睛好似喷火一样盯着马监众人。

立刻就有人冷哼道:“定是那样。许家马场的马明明都是骏马,却被他们故意贬低,反而大肆赞扬这些劣等马,这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

“戏演的那么好,怎么就不去当戏子呢!”一个妇人嘲讽地说道,“如此中饱私囊,分明就是置我们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就是就是!等南凉打过来的时候,他们这些当官的逃得比谁都快,倒霉的还不就是我们这些普通的老百姓!”

“……”

百姓们越说越激动,说话间,脑海中仿佛浮现起了南凉大军兵临城下,凶残的南凉人肆意杀戮的场面,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惶恐不安,整个试马场的气氛越来越激昂,没一会儿就像是烧沸的热水般沸腾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大喊了一句:“绝不能让这样的劣马被送到战场去!”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了一种恐慌的情绪中,一个又一个地接口道:

“没错!”

“若是任由这等贪官妄为,我们南疆可就完了!”

“拿下这贪官!”

“……”

四周的百姓群起激昂,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英勇无畏的斗士,朝牛兴隆一行人蜂拥过去,如同那暴风雨夜海上的怒浪一般,一浪比一浪还要汹涌……

这,这分明是暴民!牛兴隆瞳孔一缩,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对着那几个士兵道:“还不快护送本官离去!”

士兵们紧张地横起了佩刀,那寒光闪闪的银刀令得那些百姓只敢把牛兴隆一行人团团围住,却不敢轻易靠近,至于武家马场的武老板就没这般好命了,已经被人五花大绑起来。

眼看着局势混乱,萧霏不明究理,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南宫玥,南宫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浅笑,用口型说,没事的。

南宫玥眸光微闪,这事唯有闹大了,才能得到镇南王的正视。

南宫玥抬眼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刚才牛兴隆的一个随从看情况不对,早就悄悄地退出了试马场,此刻正急匆匆地策马而去,看来应该是搬救兵去了……

南宫玥向百卉招了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

第460章-军棍

未时过半,烈日高悬空中,灼热的阳光仿佛大火似的灼烧着下方的大地。

骆越城大营中,那些士兵仍旧身穿厚重的盔甲在滚滚热浪中各司其职,守卫、放哨、操练、清扫……井然有序。

中军营,营帐内放着几盆冰块,比外头阴凉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