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扶着南宫玥坐下,堂屋里发出的动静立刻把外头的几个丫鬟也吸引了过来,鹊儿走在最前方,着急地问:“百卉,画眉,出了什么事?”

“世子妃突然晕倒了……”画眉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南宫玥,南宫玥是医者,一向保重自己的身体,很少生病,画眉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南宫玥幽幽地睁开了眼,眼神还有些恍惚,百卉皱着眉头替她答道:“世子妃应该是中暑了。”说着,她收回了搭在南宫玥右腕间的手指。然后,百卉一手捂了捂南宫玥的额头,另一手则试了试自己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世子妃,您还有些发热。”

南宫玥揉了揉额角,神志稍微清醒了些,道:“应该只是轻度中暑……”回想起来,发现自己从正午以后就是浑身乏力,头晕恶心,胸闷难受。这些都是中暑的征兆。难怪俗语说医者不能自医,她确实轻忽了。

南宫玥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她还在庆幸自己这一世的身子好了许多,经历了南疆的酷暑都没有生病,没想到,居然还真病了。

偏偏最近忙得很,也委实不巧了。

“世子妃,”以百卉的稳重,这个时候也不免显得焦虑起来,“奴婢先扶您回内室歇息吧?”

“只是稍微有些中暑。”南宫玥揉了揉额心说道,“百卉,你去把解暑药拿来。”

百卉凝眸不语,心里也明白最近王爷的寿宴将近,琐事繁多,正是忙碌的时候,以世子妃的性子是不会直接甩手不管的。

几个丫鬟互相看了看,百卉去药格拿了解暑药,服侍着她用下后,又取来药油,仔细地给她按摩了穴道挥发药性,南宫玥总算觉得浑身稍稍松快了一些,但精神还是有些蔫蔫的,更用不下膳……

期间,又有两个嬷嬷一同过来,一个是来问近日府里的冰不够了,姨娘们的份例要不要减;一个来说骆越城里的绿豆涨价得厉害,府里给下人们备的绿豆汤要不要换成别的……

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南宫玥已经管了几年的家,这种时候,大可以把自己的大丫鬟派出去应付一二,但是现在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奠定下足够的威信,人、事也还没完全理清,就贸然交给一个丫鬟,是镇不住这些“老人”的。

南宫玥靠在迎枕上,一一吩咐了。

姨娘们的份例当然不能少,她刚管家就削了镇南王妾室们的日常用度,镇南王会怎么想?

南宫玥思忖片刻,说道:“去把乙字号冰窖起了。”

王府共有两个冰窖,南疆炎热,乙字号的冰窖一般要到八月中旬才会起出来,但今年着实比往年热了许多,提早起了冰窖也是没办法的。

随后南宫玥又让百卉拿了对牌,去吩咐前院尽快采买冰。

至于绿豆汤就更好办了,直接去了绿豆汤的供应,改了酸梅汤。

等把两个嬷嬷打发了以后,南宫玥的神色更加疲惫了,看来解暑药对她的效果不太好。丫鬟们看得实在心疼,百卉忙上来给她搭了脉,随即揪心地皱起眉来,提议道:“世子妃,可要请老太爷来瞧瞧?”百卉口中的老太爷指的是林净尘。

“不用了,中暑而已,没得让外祖父忧心。”医者不自医,况且只是小病,南宫玥索性吩咐道,“百卉,你给我开个方子吧。”

百卉这些年也算是医术小有所成,但还是第一次给南宫玥来方子,郑重地考虑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她很快就开了一张方子,呈给南宫玥看了。

南宫玥扫了一眼,没什么大问题,便点了点头。

于是,半个时辰后,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便送来了。

与端着汤药的莺儿一起进来的还有萧霏,她今日穿了一身莺背色妆花褙子,挽了弯月髻,看来清丽雅致,但脸色却不太好看。

萧霏本是来还书的,一踏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药味,一问果然是南宫玥病了。

南宫玥冲她笑了笑,招呼着她坐了下来,说道:“我只是中暑罢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萧霏忧心忡忡,觉得自己实在太大意了!大哥出征在外,大嫂又初来南疆,自己应该更加注意她的身体才是,大嫂都病倒了自己才知道,实在太不应该了。

百卉把药端到了南宫玥的手上,此时药已经凉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南宫玥一口气咽了下去。

见她喝完了药,萧霏赶紧劝道:“大嫂,你赶紧回屋里休息吧……”

萧霏话音未落,二等丫鬟玉扣在屋外禀报道:“世子妃,丁嬷嬷来了,说是有急事禀告您。”

又来一个!

一旁的百卉和画眉面面相觑,一脸的无奈。

南宫玥放下药碗,说道:“让丁嬷嬷带进来吧。”

这一次,百卉没有应诺,反正萧霏也不是外人,百卉也不避讳地劝道:“世子妃,您这都见了第三个了,一会儿说不得还有第四个、第五个……您什么时候才能好生休息啊!”

萧霏皱了下眉,“大嫂都病成这样了还在理事不成?”

百卉赶紧答道:“刘嬷嬷,程嬷嬷才刚走!大姑娘,您劝劝世子妃吧。”

老实说,萧霏在这个时候过来还是让百卉松了一口气,相处这么久了,都知道这位大姑娘性子耿直,世子爷不在,现在只有她能劝住世子妃了。

果然,萧霏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正色道:“大嫂,你现在就去休息。至于丁嬷嬷那边我去就是了,否则……”她迟疑了一瞬,用威胁的语气说,“否则,我写信告诉大哥!”

看着萧霏一本正经地把萧奕都搬了出来,南宫玥唇角勾了起来,状似无奈地应了:“好好,我这就去休息。”

“这才对。”萧霏理所当然地说道,“古人云:百日之劳,一日之乐,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驰,文武弗能;驰而不张,文武弗为。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南宫玥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又是盛了一分。

百卉和画眉皆是心中一松,心道:还好还好,大姑娘果然劝得住世子妃。

在萧霏目光灼灼地逼视下,南宫玥终于站了起来,只是她还昏沉沉的,有些站不稳,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百卉,你留下。”

虽然南宫玥一直在刻意教导萧霏中馈之事,但到底没有让她独自去面对过那些管事嬷嬷,让百卉看着帮衬一下也会好些。

百卉福身应命,画眉则陪着南宫玥回了内室。

不多时,一个着沉香色如意纹褙子的嬷嬷被领了进来,虽然现在已是傍晚,但是天气还是闷热得很,丁嬷嬷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滴滴汗水。

丁嬷嬷在一个小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堂屋,赫然发现坐在上首的人竟然不是世子妃,而是大姑娘!丁嬷嬷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却是不动声色,仍旧低眉顺目地站着。

萧霏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淡淡地看着丁嬷嬷道:“大嫂身子不适,有什么事,你就与我说吧。”

丁嬷嬷虽然在看到萧霏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不由一惊。

王府里积年的管事嬷嬷们谁不知道大姑娘的脾性,尽管大姑娘去了一趟王都后好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丁嬷嬷也听闻了世子妃正手把手的在教大姑娘理事,可听闻归听闻,如今乍一看去,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大姑娘真得能行吗?

或者说,世子妃是真得毫无嫌隙的在教导大姑娘吗?

后者是她们这些嬷嬷们平日里私下总在议论的,不少人都觉得世子妃多半是想像夫人当年养歪世子爷一样,养歪大姑娘,丁嬷嬷也深以为然。

只是如今……

世子妃这是真得让大姑娘代替自己出来理事,还是想让大姑娘丢脸呢?

丁嬷嬷一时间有些想多了,直到萧霏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忙如实禀告道:“大姑娘,为着王爷的寿宴,世子妃昨日吩咐奴婢从库房里找一对黄地洋彩锦上添花暗八仙双龙耳瓶放在花厅里当摆设用,可是奴婢今日取了那对花瓶后,发现其中一个的瓶口缺了一个口子,怕是有些不太合适。所以奴婢特意来请示世子妃是否换一对花瓶,大姑娘您的意思是?”

萧霏眉心微蹙,问道:“这花瓶好好地放在库房里怎么就会坏了呢?”莫非是什么人不小心弄破了?

说起这事,丁嬷嬷的脸色又露出一丝不自然,犹豫地抬眼看了萧霏一眼,这才含蓄地说道:“去年年底,夫人曾经开库房借走了这对双龙耳瓶,等还回来的时候,管库房的陈婆子就发现破了个口子……”小方氏是主子,不过弄坏了一个瓶,这管库房的陈婆子又怎么敢置喙什么,也就是悄悄在库房的册子里备注一句而已。

丁嬷嬷虽然说得隐晦,但是萧霏又如何不知道母亲的个性,母亲平日里一生气就爱乱摔东西,想必这对双龙耳瓶也是遭了池鱼之殃。

萧霏心里暗暗叹气,对丁嬷嬷道:“你可带了库房的账册?”

丁嬷嬷是府里的老嬷嬷了,做事自然是有备而来,忙将账册奉上。

萧霏翻了几页后,便点着其中一项道:“就把那对黄地洋彩锦上添花暗八仙双龙耳瓶换成一对黄地轧道洋彩缠枝西番莲塑五螭龙纹瓶吧。”

“是,大姑娘。”丁嬷嬷松口气,忙福了福身,拿着账册急匆匆地走了。

萧霏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她其实不过是表面上镇定,掌心却是有些冒汗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处置到底对不对……

不过,大嫂的身子还没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劳累了。

萧霏暗暗给自己鼓劲,都跟着大嫂学了这么久了,总不能连这么点小事都理不清!

第474章-争宠

南宫玥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只觉得头还有些涨痛,不由的揉了揉眉心。

南宫玥有些无奈,这些年来她的身子一直都很好,没想到偶尔中个暑就变得这么娇气。

“大嫂,你要喝水吗?”

萧霏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倒是让南宫玥一下子又清醒了几分。

萧霏怎么会在这里?

百卉赶紧上前,把她扶着坐了起来,又拿了一个大迎枕让她靠着。

果然就萧霏正端坐在床榻旁的圆凳上,手边还放着一卷书,显然她刚刚正在看书。

南宫玥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百卉答道:“寅时一刻。”

而萧霏则去倒了一杯清水,递到了南宫玥面前,说道:“大嫂,喝水。”

南宫玥皱眉接过杯子,一口饮尽,随后说道:“百卉,送大姑娘回去歇着。”

还没等百卉应命,萧霏就果断地摇头,说道:“不要。给大嫂侍疾是我应当做的。古人云:……”

眼看着萧霏又要引经论典,南宫玥状似无意地截住了她的话,说道:“我怕我还得病上几日,你若不去休息,明日岂不是又要让我来管事了吗?”

萧霏仔细一想也有道理,犹豫了起来。

“不如这样。”南宫玥再接再励地哄道,“都这么晚了,你也别回月碧居了,就歇在碧纱橱吧,若有什么事,我会让百卉唤你的。”

萧霏仔细想了想,终于妥协了,福身行礼后由画眉领着去了碧纱橱。

南宫玥轻呼了一口气。

百卉问过了南宫玥的意思,命候在屋外的一个二等丫鬟去小厨房端来了粥,服侍着她用下。

睡了一觉,又用了些粥,南宫玥的精神好了一些,问起了自己睡着后的事。

百卉自然一五一十禀报了,当听闻萧霏的处置后,南宫玥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单从这件事上来看,萧霏行事更有度了,她虽然没去小花厅看过那里布置的整体风格如何,却也知道黄地洋彩锦上添花暗八仙双龙耳瓶和黄地轧道洋彩缠枝西番莲塑五螭龙纹瓶这两种花瓶的颜色风格类似,可以相互替代一下。

只不过,到底年纪还小……

这件事不止是换一个花瓶的问题。

这双龙耳瓶虽然只是破了一个口子,并不影响实用性,但对于镇南王府而言,破一个口子和整个砸碎了没什么差别,怎么也不可能再拿出来用了。这样的情况,库房应该是要报了损耗,而不是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留在库房里,这本身就不合规矩。

说到规矩,南宫玥的头更痛了,王府的内宅实在该好好整顿一下。

不过这些还是等镇南王的寿宴后再想吧。南宫玥躺了回去,任浑身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又沉沉地睡着了。

南宫玥倒也真没这么娇气,只是中暑,第二日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想想这是个让萧霏锻炼一下的好机会,就干脆着人吩咐了管事嬷嬷们来碧霄堂回事,并让萧霏去见了。

一上午平静的过去了,萧霏代替身子不适的南宫玥主持中馈的事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在王府传开了。

其他人暂且不论,萧霏的那些庶妹们却是有些急了。

现在王府里形势明朗,谁都看得出来,夫人恐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她们日后的前程唯有仰仗大嫂南宫玥,怎么也得讨好了她,不然若是他日大嫂随便给她们定了亲事,那可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难怪萧霏自打去了一趟王都后就一直以大嫂马首是瞻,恐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萧霏真是太狡猾了!

镇南王的庶女们,不管是得了各自姨娘的嘱咐,还是自己想明白了,当天下午就纷纷殷勤的跑来碧霄堂,口口声声要给大嫂侍疾,弄得南宫玥哭笑不得,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突然就成了老太君,正在安享晚年。

就在南宫玥忙里偷闲养病的时候,三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停在了骆越城的方宅门口。

“老太爷来了!老太爷来了!”门房忙吩咐一个婆子去传话,婆子应声后,急匆匆地去了。

门房则大开双花墨漆大门,殷勤地迎接那三辆马车入府。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有数人先后从三辆马车下来,男女老少,皆而有之,其中为首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穿了一件苍松磐石暗纹的锦袍,身形略显矮胖,头发已经花白,老眼昏花,此人正是方家三房的老太爷方继廉。

一行人等还没全下马车,就听二门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方三老爷方承令带着方三夫人、方世磊等人往二门的方向过来了,然后向来者躬身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阿令,无需多礼。”方三老太爷方继廉满意地看着这个庶长子,这是他第一个儿子,自小也是他教导着长大的,情分自然是不一般。

这时,方继廉右手边的一个中年妇人清了清嗓子道:“老太爷,现在日头大,大家都别忙着说话了,我们先进去再叙旧也不迟。”

那中年妇人容貌秀美,身形苗条,皮肤白皙润泽,穿了一件银红色对襟暗妆花褙子,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圆髻,插了一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看来容光焕发,让人一眼无法判断她的年龄,只能从她说话时眼角、嘴角那细细的纹路透露了她真实的年龄。

方承令忙附和道:“姨娘说的是。”

这个美貌的中年妇人正是方承令的生母牛姨娘,若非方承令一语道破她的身份,恐怕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才是方三太夫人呢。

方三夫人的嘴角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笑着。公公家里这嫡不嫡、庶不庶的状况也不是今日才开始的。偏偏牛姨娘是丈夫的生母,牛姨娘得势,对自家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着,方三夫人飞快地朝公公的左手边瞥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个身形微胖的妇人,乃是方继廉的原配嫡妻楚氏,方三夫人的正经婆母。楚氏看来五十余岁,头发已经花白,穿了一件石青色缠枝刻丝褙子,衬得皮肤有些蜡黄。

此刻,楚氏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角微微下垂,看也没看牛姨娘一眼,似乎对于对方的喧宾夺主全不在意。

而楚氏身旁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锦袍男子,正是方六老爷方承勇,平凡的国字脸上习惯地堆满了笑意,唯唯诺诺地应道:“三哥,那我们赶紧进去吧。”

不只是楚氏母子,在场的其他方家人也对牛姨娘那副俨然女主人的作派毫无异议,或者说是习以为常。

之后,方继廉一行人就在方承令的引领下,朝正厅而去。

不一会儿,原本空荡荡的厅堂就被坐了个满满当当,上首的两个主人位的太师椅自然是让给了方继廉和楚氏,而牛姨娘则坐在了下首的一把圈椅上。

这里的人委实是有些多,辈分也复杂,一时间,见礼声此起彼伏,费了近一炷香功夫,所有人总算可以都坐了下来。

“父亲,”坐在牛姨娘对面的方承令看向方三老太爷方继廉,有些奇怪地问道,“离王爷的寿辰还有几日,您之前来信不是说要再过两三天才到吗?”

方三夫人怕公公误会,忙接口补充了一句:“幸好儿媳提前就把父亲、母亲和姨娘您几位住的院子都收拾好了。”

方继廉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了牛姨娘一眼,含笑道:“还不是你姨娘,她一年没见你妹妹了,想早点过来看看你妹妹!”

方承令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也就是小方氏。

一说到小方氏,牛姨娘纤细的腰板就挺得更直了,嘴角透着一丝淡淡的倨傲。

她这半辈子,做得最对的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在她被打发配小厮前,爬了方继廉的床;而这第二件事就是生下了这个女儿。

她的女儿可比她两个哥哥出息多了,一跃龙门成了镇南王的继王妃,从一个卑微的庶女成了整个南疆最尊贵的女人,让她这个生母在方家的日子也更加好过,除了没有正妻的名头,什么都有了。甚至就连方继廉也要敬她几分,两个儿子过得也是越来越好……可是偏偏最近……

想到次子方承训,牛姨娘的眸色又是一黯,这两年他们的日子又突然变得不顺遂起来,先是女儿被除了王妃的诰命;后来方承训突然卒中,不仅失了大房富可敌国的家产,还被含冤被流放;前不久就连哥哥牛兴隆都遭奸人陷害,身陷囹圄……

牛姨娘得了消息后,好几日夜不成寐。这一次难得逢镇南王整寿,牛姨娘就赶紧催方继廉带着一大家子过来了,打算和女儿好好谋划一下。

“阿令,”牛姨娘急忙对方承令道,“你赶紧给王府递帖子,我想见见你妹妹。”

牛姨娘以为这个要求再容易不过,却不想方承令竟然面露为难之色,眉宇紧锁道:“姨娘,此事怕是不成……”他迟疑了一瞬,想着牛姨娘总会知道的,便接着道,“妹妹如今被王爷禁足了。”

什么?!牛姨娘差点就没跳起来,正要发问,就听方三夫人愤愤然地告状道:“姨娘,您这是不知道啊,如今王府里早就是变天了,世子妃也不知道是对王爷下了什么蛊,王爷让世子妃掌了王府的中馈!现在王府上上下下哪还记得姑奶奶这个夫人!”这件事说来方三夫人至今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镇南王不喜世子萧奕,可不知道怎么地竟然被世子妃给收服了,还有萧霏……

方三夫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继续道:“我们几次去王府想要求见姑奶奶,都被世子妃给拒绝了,还口口声声说让我们自己去找王爷……”

说着,方三夫人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斜睨了方承令一眼。要不是他闹出那些腌臜事,怎么会把他们置于如此被动的境地!

方承令心虚地缩了一下身子,他哪里敢去见镇南王。妹妹曾经偷偷让齐嬷嬷来方宅传过话,说是镇南王为了那件事气得不轻,若是自己现在上王府,非但是帮不了妹妹,没准还会火上浇油!

这些腌臜事方承令自然不会告诉方继廉和牛姨娘,而牛姨娘正在气头上,也没注意到长子长媳的表情有些不对。

牛姨娘白皙的脸庞气得青一阵白一阵,攥着拳头怒道:“目无尊长!这个世子妃真真是没规矩!不行,我得亲自跑一趟王府,我就不信我想见女儿,她一个晚辈还敢拦着我不成!”

牛姨娘这十几年顺风顺水惯了,觉得没什么事是自己办不成的。可是方三夫人可没法这么乐观,世子妃的厉害自己可是见识过的。自从世子妃来了以后,自家那可是吃了不少亏。

不过方三夫人也不会傻得给牛姨娘泼冷水,说到底,牛姨娘总归是小方氏的生母,就算是在镇南王跟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牛姨娘是越想越气,霍地起身道:“我现在就去王府一趟!”

方承令本想劝牛姨娘先休息一晚再过去也不迟,但想到牛姨娘的性子一向是说一不二,他嘴巴动了动,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给了方三夫人一个眼色,方三夫人心里不愿,却只能道:“姨娘,我这就命人去安排马车,我陪您去一趟王府吧。”

谁想——

“不必了!”牛姨娘给了方三夫人一个不屑的眼神,心里只觉得这个长媳真真是无用,她好歹还是长辈,居然被世子妃一个小丫头给镇住了,“我自己去!”

方三夫人一方面心中不悦,但另一方面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去王府受气。

半个时辰后,方府的马车便到了镇南王府,王府的门房立刻殷勤地开了大门恭迎。

夫人的生母来了,自然得回禀给掌着中馈的南宫玥,于是立刻就有一个青衣婆子去碧霄堂通报……

碧霄堂里,南宫玥正怏怏地靠在美人榻的迎枕上。

伴随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挑帘而入,坐在小杌子上的萧容萱和萧容莹立刻精神一振,目光齐齐地投射过去。

莺儿捧着一个红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碗,冒着热腾腾的白雾,白气氤氲,散发着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

萧容莹正好距离门帘近些,赶紧站起身来,大跨步地走了过去,笑吟吟地说道:“莺儿姑娘,我来服侍大嫂用药吧。”

说着,萧容莹的双手已经握住了红木托盘并暗暗使劲,莺儿无语地眼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南宫玥得了示意后便放了手,由着对方把汤药给端走了。

没把握住这个好机会的萧容萱瞪了萧容莹一眼,暗暗地后悔不已:早知道四妹是个奸猾的,难怪自己刚才抢了这亲近大嫂的位置,她也不跟自己争,原来是等着这个机会啊!

萧容莹捧着红木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还故意对萧容萱微微一笑:“三姐姐,麻烦你让一让,大嫂该用药了。”

萧容萱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语气温和,却是咬牙切齿地说着:“四妹妹,你可要小心仔细点,莫要烫着大嫂了。”

“多谢三姐姐提醒,妹妹省得的。”萧容莹缓缓道,毫不示弱地迎上萧容萱阴沉的眼神,随后就在那张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萧容莹仔细地捧起药碗,又拿起一个勺子,舀起一勺黑漆漆的汤药,殷勤地吹了吹,送到南宫玥的嘴边,柔声道:“大嫂,我把药吹凉了,不会烫的。”

南宫玥心里有些无语,这可是药啊,这么一勺勺的喝,非苦死不可。

她微微一笑,不容置疑地说道:“四妹妹,我自己来吧。”说着,便从萧容莹手中接过了药碗,先轻啜了一口试了试温度,跟着一饮而尽。

萧容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做错了?可是往日给母亲侍疾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啊……

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萧容萱娇柔的声音响了起:“大嫂,你是不是觉得苦了?我这里有蜜饯,你赶紧吃一颗吧。”

萧容萱端着一小碟蜜饯也走了过来,熟练地挤开萧容莹,隔着帕子捻起一颗沾满糖末的蜜饯送到了南宫玥的嘴边。

鹊儿暗暗摇头,同情地看着自家世子妃,心道:这哪里是在侍疾,是在争宠吧?她现在算是知道书上那句“最难消受美人恩”是什么意思了,约莫就是世子妃这光景吧!

两个姑娘正相互较着劲,在屋外伺候的玉扣禀报道:“世子妃,牛姨娘来了。”

牛姨娘?南宫玥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萧容萱在一旁怯生生地提醒道:“大嫂,是母亲的生母。”

南宫玥微微颌首,让玉扣进来。

当玉扣把婆子转述完了后,南宫玥不由眉头一皱。

王府开了正门恭迎方府的一个姨娘?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也是面面相觑,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按照规矩,妾是半个奴婢,因此妾室和妾室的亲戚都不能算是正经亲戚,妾的家里人想来探望得走角门,而且还须征得夫人的同意。而牛姨娘就更不必说了,牛姨娘本身就是个妾,对于王府而言,小方氏的嫡母楚氏才是亲家夫人,王府竟然会开大门恭迎一个外府的姨娘,说出去都是一个笑话!

由此可见,往昔小方氏在王府中是如何嚣张、一人独大,以致这王府上下把这些基本的规矩也都忘了。

南宫玥早上还在感慨镇南王府实在没规矩,没想到这更没规矩的事情就发生了。

她不由苦笑了一声,吩咐道:“百卉,你带人过去把牛姨娘领到关雎厅的西偏厅去。”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王府既然是自己掌家,总不能让一个外府的姨娘在王府里横冲直撞的,实在不成体统。

顿了一下后,她又吩咐鹊儿,“鹊儿,你告诉卫侧妃一声,请她去招呼。”

牛姨娘是小方氏的生母,由卫氏一个有诰命的妾去招待才是正理。

百卉和鹊儿齐声领命。

南宫玥并没有避开萧容萱和萧容莹,那两人听得清楚明白,不禁呆住了。

牛姨娘虽然不住在骆越城,可每年总会来上一两次,每次母亲都会把她们叫过去,让她们行礼口称外祖母……大嫂竟然胆子这么大,不但自己不去迎,竟然还让卫侧妃一个妾室去待客?

刚刚还在“争宠”的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百卉和鹊儿在出了院子后便分道扬镳,百卉带着那来报信的婆子一起往王府二门的方向匆匆而去。

她们到的时候,牛姨娘的马车已经二门处停下,她正坐着一抬肩辇,在丫鬟和婆子们的簇拥下,沿着巨方石板铺成的路往前走。

一见百卉来了,给牛姨娘领路的一个婆子立刻悄声对她说明了百卉的身份。

原来是世子妃的大丫鬟!牛姨娘心里不屑,看来是世子妃知道自己来了,所以命她的大丫鬟来迎自己呢!

牛姨娘的嘴角勾出一个倨傲自得的笑,她就说嘛,她是长辈,王妃的生母,二公子萧栾的亲外祖母,这王府里谁敢怠慢自己!?

“见过牛姨娘。”百卉端正地对牛姨娘屈膝福了福,礼数标准得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看着百卉态度恭顺,牛姨娘心里更为得意,抬着下巴道:“免礼!可是世子妃让你来的?”

百卉顺着牛姨娘的话回道:“世子妃命奴婢领姨娘去关雎厅小坐。”

看来是世子妃要来拜见自己了!牛姨娘挺了挺丰满的胸脯,淡淡道:“那就麻烦姑娘带路了。”

百卉给了一个眼色,那原本给牛姨娘领路的婆子就恭敬地退下了。

一行人移步去了关雎厅……

渐渐地,牛姨娘就感觉到自己走的方向似乎越来越偏僻,不由得微蹙眉头,但想着是世子妃请她过去,终究还是先压下了。

牛姨娘被引进西偏厅后,丫鬟立刻上了热茶。牛姨娘才刚拿起茶盅,装模作样地用茶盖拨了拨,就听外面有小丫鬟行礼的声音:“见过卫侧妃。”

牛姨娘拿着茶盖的手僵了一瞬,她也听说过王爷的这个侧妃卫氏,不过还不曾见过,估计是这卫侧妃听闻自己来了,也特意过来给自己请安了吧。

思绪间,就见厅外款款地走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穿了一件湖色绣折枝绿萼梅花对襟褙子,挽了个牡丹髻,头上插了两支白玉簪,看来端庄又不失清雅。

牛姨娘在卫氏秀美的脸庞上停顿了一瞬,心道:果然是个妖娆的,也难怪能把王爷迷得那样……不过就算这小贱人是侧妃又如何,生不出儿子又有什么用!

卫氏无视牛姨娘眼中的轻蔑,自顾自地往前走。

“见过侧妃。”百卉上前给卫氏行了礼。

卫氏飞快地瞥了牛姨娘一眼,含笑道:“百卉姑娘,辛苦你了。”

“侧妃客气了,这是奴婢的本分。”百卉又福了福后,就退下了。

卫氏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客气地问道:“牛姨娘这次来王府可是来探望夫人的?”话语间,丫鬟也给卫氏也上了茶。

牛姨娘心里不耐,淡淡道:“正是。”

卫氏也不在意,把用来对外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可惜夫人最近身子不适,一直在屋子里将养着,不便见客。”

牛姨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才不耐烦和卫氏说话呢,于是便一边慢悠悠的喝着茶,一边等着世子妃来拜见自己。

她想着等世子妃来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教教她什么是长幼尊卑,然后命世子妃亲自领着自己去见女儿。

可是,等来等去,等到茶都凉了,世子妃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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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东珠

牛姨娘等了又等,直到茶换了几盏,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水才惊觉好像是被耍了,她拍案而起,喝斥道:“没规矩,简直太没规矩了!世子妃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卫氏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轻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待放下茶盅后,才缓缓道:“牛姨娘,我们世子妃乃堂堂从一品郡主,你见了她可是要行跪礼的。”说到这里,卫氏恰如其份的发出一声嗤笑。

牛姨娘气得胸膛一阵起伏,“你们是合着伙来戏弄我是不是?!”她也不想跟卫氏多说,甩袖而去。

卫氏也不拦,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来人,送客。”

厅外立刻就有两个婆子迎了上来,其中一个福了福身道:“牛姨娘请……”

四个从碧霄堂来的粗使婆子们才不会顾忌牛姨娘是小方氏的生母,好像一堵人墙一样堵住了她的去路,皮笑肉不笑的把她逼向偏门。

卫氏喝着茶,听着牛姨娘在外面不停的咋呼,心里赞叹世子妃这关雎厅实在选得好,不但偏僻,还离偏门近,不声不响的就把人给弄出去了。

牛姨娘带着一肚子茶水和怒火回了方宅,发了一晚上的脾气。

第二日一早她又一次去了镇南王府,从角门进了府后,又糊里糊涂的被带到了关雎厅灌了一肚子茶。

第三日她甚至都没能走进的王府的大门……

连碰了几次钉子,牛姨娘终于醒悟到镇南王府与以前不同了。

第四日,她刻意打听了镇南王每日回府的时辰,专程候在了王府门前,成功的拦到了镇南王。

牛姨娘一开始还想告状,但镇南王却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一个姨娘还要让世子妃去拜见不成?好大的脸面!”立刻就堵得她无话可说。

但好歹,她千辛万苦地终于见到了小方氏……

……

听闻鹊儿的禀报,南宫玥点了点头,没有在意。

早在牛姨娘第一次贸然来镇南王府的当日,南宫玥就已经一五一十地禀报了镇南王。

自来了南疆的这些日子以来,南宫玥也算摸清了镇南王的脾气,直接表示一个别府的姨娘,贸然跑来王府说要见夫人实在不成体统,传扬出去会让人言论王府没有规矩,让镇南王丢脸。镇南王想了又想,深以为然,并表示她做得很好。

“……牛姨娘在王爷面前又哭又闹,王爷被闹得没办法了,才让人带她去了正院。”鹊儿一一回禀道,“牛姨娘在正院一共待了一个半时辰,出来的时候还亲手拿着一个红木匣子,应当是夫人给的。奴婢向正院的人打听了,里面是两颗东珠。”

“东珠?!”南宫玥惊讶了。

东珠珍贵,价值连城,而且东珠并不单单珍贵在价值,更在于它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大裕明令,东珠唯有三品以上诰命才可使用。

别说是牛姨娘区区一个妾了,就连方三太夫人也没有资格配戴东珠。

而小方氏竟然把东珠给了牛姨娘?!

她显然是想给自己的生母长脸,只是这东珠实在份量太重了。

南宫玥想到了方老太爷,他这些年所受的罪,三房上下全是罪魁祸首,单单处置了一个方承训远远不够,可惜一直没有好机会……

她思忖了片刻,说道:“我素来听闻方家三房嫡庶不分,宠妾灭妻。鹊儿,你去打探一下三房的内宅到底如何?”

鹊儿福身应诺。

方家三房这次来骆越城定是为了镇南王的寿宴,时间还足够。

“世子妃,三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南宫玥揉了揉眉心,休息了这几日,她的身子已是大好,只是萧容萱和萧容莹倒是较上了劲,天天跑来碧霄堂请安、侍疾、献殷勤。

南宫玥对她们的心思倒是能够猜到一二。

的确,以目前王府的形势,镇南王的这几个女儿将来的亲事估计就变成她的责任了。

南宫玥不会故意去作践她们,这种无谓的讨好实在让她有些头痛。

想来想去,南宫玥觉得她们应该还是太闲了,也许得让先生加重些功课……

南宫玥的这场病好得快,去得也快,倒是趁机忙里偷闲的养了几日,等她再次来到攸宁厅的时候,已经正式把萧霏带在了身边,有些事也会看着全都交由萧霏来做主。

萧霏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在王都,这个年纪的嫡长女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因病了几日,到底还是积下了一些事,等到一一料理妥当,时间也到了八月初十。眼看着萧霏近日越来越认真的学着中馈,南宫玥打算放她、也放自己一天假,于是便约上韩绮霞,三人一起去了安澜宫。

时值八月,金色的桂花盛开,清芬袭人,浓香远逸,那种独特的带有一丝甜蜜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

安澜宫还是一贯的热闹,男女老少的信徒接踵而来。

三个姑娘熟门熟路地在正殿拜了妈祖后,看着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干脆就先去后院走走。

八月的日头还有些大,她们走了一会儿,就去湖边的凉亭小憩。

从凉亭的方向看过去,可见右前方一大片荷叶密密麻麻遮蔽了水面,绿意浓浓,蜻蜓点水,一叶扁舟在荷叶中穿梭,船上的人似乎在采摘莲蓬。

一阵微风吹过,湖里的荷叶飘摇,水气弥漫,一阵淡淡的荷香随风而来,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萧霏抬眼远望,赞道:“好一幅采莲图!”她有些手痒地动了动手指,真是恨不得此刻就有笔墨纸砚,赶紧把它画下来。

韩绮霞也在看同一个方向,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霏妹妹,我记得你说八月安澜宫里就有桂花糯米藕吃吧?”韩绮霞的表情有一丝复杂,心想:咏阳祖母和六娘也该到王都了,可惜自己看不到六娘出嫁了。

萧霏和南宫玥都怔了怔,想起了上一次和傅云雁一起来安澜宫的事……

四周静了一静,南宫玥兴致勃勃地提议道:“霞姐姐,霏姐儿,我们待会儿去吃桂花糯米藕吧。”

韩绮霞点了点头,逗趣道:“等吃完了,我可得写封信去告诉六娘,免得她肚子里的馋虫一直惦记着。”

一时间,凉亭中的姑娘们都是忍俊不禁,言笑晏晏。

这时,荷叶旁的那叶扁舟朝她们的方向缓缓驶来,百卉远眺了一眼,微微眯眼,然后禀道:“世子妃,大姑娘,韩姑娘,好像是这里的庙祝古大娘。”

百卉果然是眼尖,待扁舟再靠近一点,南宫玥三人就渐渐看清了船上那两人的形容,一个是戴着斗笠的船夫,皮肤黝黑;另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妇人正是古大娘。近两个月不见,古大娘晒黑了不少,但是笑容依旧热情,道:“韩姑娘,你和朋友来了怎么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来迎你们。”

说着,古大娘俯身拿起一个莲蓬,道,“几位这个时候来得最好,现在是莲子最好吃的时候。这两日我请人还挖了些莲藕出来,正好做了桂花糯米藕。”

她们刚才还在说桂花糯米藕呢!韩绮霞与南宫玥、萧霏相视而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看来我们今日是有口福的!”

萧霏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古大娘手中的那个莲蓬,她印象中莲蓬都是翠绿色的,可是古大娘这一船的莲蓬却是乌黑的,看来像是变质一样。

韩绮霞含笑着解释道:“霏妹妹,莲蓬变黑以后才是佳品,翠绿色的往往是奶腥气十足的,因为水气太重而难以下口。”莲蓬的莲房、莲子、莲子芯都可以入药,这些天是采莲蓬的日子,韩绮霞早就和林净尘一起去好几个荷塘采过莲蓬了……韩绮霞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古大娘微笑着颔首道:“韩姑娘果然是行家。我这就让厨房去剥了莲子送一些给你们品尝一下。”

古大娘正想招呼船夫靠岸,却听韩绮霞叫住了她:“古大娘,不知道这些莲蓬剥出莲子后,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剩下的莲房?”

南宫玥微微扬眉,大概猜到韩绮霞想做什么了,心里叹道:这才几个月,霞姐姐的脑子真是越来越活络了。

古大娘怔了怔,一头雾水地说道:“扔了啊,还能怎么样?”

“古大娘,莲房卖给我吧。”韩绮霞一脸期待地说道。

“韩姑娘,你若是要,我送与你便是。”古大娘好奇地问,“但这莲房能有什么用啊?”

“古大娘,莲花全身都是宝,就这莲蓬而言,莲房、莲子还有莲子芯,都可以入药。”韩绮霞自信地笑道,“古大娘,您且放心,我吃不了亏的。这样吧?我按着外面药行收莲房的价钱给你吧。”

古大娘见韩绮霞坚持,便退而求其次道:“那韩姑娘,今日我请你和你这两位朋友吃桂花糯米藕,你可不能与我客气!”

韩绮霞落落大方地应下了。

南宫玥在一旁含笑道:“那我今日就沾沾霞姐姐你的光了。”

古大娘吩咐船夫将扁舟靠岸后,就领着南宫玥一行人去了厢房。

没一会儿,一个青衣婆子就给她们端上了热腾腾的点心和凉茶,古大娘笑吟吟地招呼她们:“来来来,快尝尝刚出炉的糯米红糖桂花藕!莲子还在剥,等你们吃了糯米桂花藕,待会可以吃点莲子解解甜腻。”

被染成了糖色的糯米藕切片后,摆在白瓷盘子上,上面撒了红糖汁、玫瑰木樨,随着热气散发出桂花香甜的气味,在与藕香交融后,又透着几缕清甜,实在令人馋涎欲滴。

姑娘们各夹了一片糯米藕品尝,只觉得香糯、软绵、甜香、温润,入口芬芳,唇齿留香,让她们食指大动,连连吃了好几片。

古大娘看她们喜欢,笑得更热情了,热络地为她们倒茶,跟着对韩绮霞道:“韩姑娘,我昨日正巧遇上了林大夫,听他说,他过几日就要出城游历一段日子,韩姑娘你有什么打算?”古大娘是想着,若是韩绮霞不打算跟着去,干脆就邀请她来安澜宫小住,免得一个姑娘家住在宅子里不太安全,被坏人给盯上了。

一听跟林净尘有关,南宫玥朝韩绮霞看了过去。

韩绮霞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谢过古大娘:“古大娘,多谢您的好意。我也会和外祖父一起外出历练。应该最多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

既然如此,古大娘也放心了,又道:“三位在此好好歇息,我就不叨扰了。”说着,她拿着木质托盘和那个青衣婆子一起先退下了。

厢房里只剩下南宫玥三人和随行的几个丫鬟。

“霞姐姐,”萧霏关心地问道,“你要和林家外祖父出城?何时启程?”

韩绮霞忙道:“霏妹妹,玥妹妹,我正打算待会和你们说这事,外祖父说想到附近的城镇去走走,权当游方郎中,也好带我四处历练一下。外祖父打算明日就启程,我们会在外面走动半个月到一个月再回骆越城。”

林净尘在骆越城已经呆了好一阵子了,以他一贯闲云野鹤的性子,做出这决定,南宫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叮嘱几句:“霞姐姐,现在还是八月初,外头热得厉害,你可要替我盯着外祖父,让他老人家可别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了。”

韩绮霞点了点头,又道:“鹤表哥最近好像在军营里,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不便去军中找他,我就不特意与他告别了。霏妹妹,玥妹妹,等你们见到他,帮我与他说一声吧。”

南宫玥自然是应下了。

傅云鹤半个月前就从王府住到骆越城大营去了,临走前,他曾经来碧霄堂与南宫玥告别,大致说了几句,所以南宫玥知道傅云鹤是去大营特训神臂营了。等神臂营的将士们把连弩上手了,他们就会赶赴惠陵城。

但这些涉及军机,所以南宫玥也不便和韩绮霞多说。

尽管知道韩绮霞不久以后就会回来,萧霏还是有些依依不舍:“霞姐姐,你和林家外祖父出城后可要万事小心……”

韩绮霞看着二人,心中涌过一道暖流,亲姊妹也不过如此。她没有第一时间和南宫玥、萧霏说她和林净尘要出城的事,就是怕坏了大家今日出游的兴致。

“玥妹妹,霏妹妹,”韩绮霞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会给你们带礼物的,你们可别嫌弃哦!”

萧霏顿时眼睛一亮,不客气地说道:“霞姐姐,你若是淘到了什么有趣的孤本,就捎给我吧!”

看她一副小书痴的模样,南宫玥和韩绮霞不由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屋子里的气氛又轻快了起来,三个姑娘言笑晏晏。

她们小憩了片刻,又品尝了新鲜的莲子,古大娘就带着三大筐的莲房来了:“韩姑娘,这莲房怕是有些重,不如我找人帮你运到林宅去吧。”

韩绮霞想说不用了,但是南宫玥已经抢在了她前面道:“古大娘,不用麻烦了。你可否请人把这几筐莲子搬到我家的马车上。我顺路替霞姐姐送去便是。”

想着对方有马车,古大娘便应了,招来刚才那个船夫,帮着把三大筐的莲房都搬进了南宫玥的那辆青篷马车中。

古大娘自然看到了马车中的装饰,勉强按捺住了心中的惊讶。从六月的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出南宫玥和萧霏怕是来历不凡,如今看着马车中种种低调却价值不菲的物件,越发肯定了,而心里也对林老大夫和韩绮霞的身份更为好奇……

把韩绮霞和那几筐的莲房送回林宅,南宫玥和萧霏的马车就朝镇南王府而去……

马车刚进入王府所在的东街,车速便缓了下来,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喧阗声,像是出了什么事。

王府重地自然是没人敢闹事的,百卉挑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一顶粉红小轿被人抬着往王府的方向行去,然后抬进了王府的角门中,再也看不到了……

百卉放下了帘子,与此同时,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在王府的东街大门稍作停留,就由门房把马车迎进了东街大门。

“世子妃,”百卉的表情有些微妙,压低声音禀告道,“是叶姑娘的轿子刚才被抬进府了。”

前两日,王府就传得沸沸扬扬,说镇南王马上要纳一房小妾了。

之前,卫氏就为了此事来试探过南宫玥的意思,所以南宫玥并不意外,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把叶依俐抛诸脑后。

至于萧霏,更不会去关心父王纳不纳妾,也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镇南王府内因为又多了一个姨娘,还是小小地骚动了一回儿,毕竟姨娘也算是半个主子,待到将来生下一儿半女,谁知道会不会是第二个卫侧妃,瞧瞧卫侧妃从一个普通的民女到堂堂侧妃,如今是风光一时,甚至隐隐有盖过夫人小方氏的势头!

已经有不少下人蠢蠢欲动,打算好好观望一下这一位新姨娘到底得不得王爷的心……

这些个事与碧霄堂却是没有一点关系,顶多也就是把这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

一夜飞快地过去,翌日一早,南宫玥才刚洗梳妥当用过早膳,鹊儿就进屋来了,小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

一看鹊儿这表情,画眉就知道鹊儿一定是得知什么“趣事”,好奇地问道:“鹊儿姐姐,府里又出了什么事?”

鹊儿古怪地笑了笑,先对着南宫玥行了礼,然后才道:“世子妃,奴婢刚才去王府的厨房与几个媳妇子闲聊几句,听说了一些关于叶姑娘……不,叶姨娘的事。”叶依俐如今被一台粉轿抬进了王府,就不再是叶姑娘,而是叶姨娘了。

说着,鹊儿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也不知道那叶依俐是怎么想的,亏她还是读书人家出身,居然自甘下贱,与人为妾!

顿了一下后,鹊儿继续道:“叶姨娘昨日刚入府,王爷昨晚自然是先去了她那里,可是不知道怎么地,不到半个时辰,王爷就气冲冲地从她的屋子出来了,然后就去了卫侧妃的雨霖居。”

闻言,一旁的几个小丫鬟表情都有些微妙,面面相觑,心道:也不知道那叶姨娘做了什么惹怒了王爷,这才头夜,就闹成这样!这王府中惯是逢高踩低的,以后她在王府的日子怕也不会顺遂。

南宫玥不予置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说到底叶依俐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以前还勉强可以说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现在却是……

南宫玥满不在意地起身,拂了下衣裙,说道:“去攸宁厅。”

……

两日后的黄昏,距离骆越城不远的和宇城,一辆看似普通的青蓬马车在十来名官兵的护送下进城,一时间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马车在距离城门口最近的一家客栈跟前停下,赶车的青衣小厮从利落地从车上一跃而下,面无表情却有些担忧地说道:“公子,客栈到了。您身子还好吧?”

“小四,我没事。”一个清朗舒缓的男音响起,与此同时,青色的帘子被人从里头挑开,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节分明,好像上好的白玉般泛着迷人的光泽。

第476章-报喜

一袭月白袍子的官语白缓缓地从马车中出来,在小四的搀扶下落地。

一阵闷热的微风吹过,把他空荡荡的袍子吹得瑟瑟作响,让他整个人看来单薄得仿佛要被风吹走似的。

虽然官语白说自己没事,但是小四的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一听他的声音,小四就听出他此刻底气不足,声调比平日里弱了一分。

小四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虽然现在已经是黄昏,但是日头还是灼热难当,这南疆的天气委实是热,从王都一路南下,天气越来越热,进入南疆地界后,更是仿如置身烤炉一般。

自己是练武之人,底子好,可是公子不同,公子的身子比常人都要虚弱,更何况他们从王都千里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身子更为荏弱。昨晚公子就中暑晕厥了。虽然自己给公子刮痧去了暑气,但是公子的身体还没痊愈。

小四本想劝官语白多歇息几日再继续上路,可是他却说此处距离骆越城已经不远了,赶路要紧。

小四劝不动官语白,只能刻意放慢赶路的步伐,于是直到太阳西下,他们也没赶到下一个驿站,只能在这和宇城里暂且找家客栈休息。

眼看着官语白的脸色比前一日又苍白了一些,小四眉头紧蹙地说道。“公子,我看还是得给您请个大夫看看……”

“小四,”官语白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小四,信步走入客栈,“天色不早,我们赶紧进去投宿吧。”几个随行的官兵也跟着进入客栈,那隆隆的脚步声使得客栈的大堂寂静无声。原本在大堂里喝酒用膳的客人都齐刷刷地朝他们看来。

“客官,”一个肩上搭了一条白巾的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不知道是住店还是用膳?”

“住店。”小四面无表情地说道,“小二哥,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的医馆?”

一身短打的小二忙答道:“这位爷,这附近就有一家千金堂,大夫的医术不错。”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陌生的男音朗声道:“这位小哥,你们可是要寻大夫?”

官语白和小四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直裰、形容清癯的男子站起身来,含笑地朝他们看来。

对方乍一看好像是四十几岁,再看他含笑时眼角细细的纹路,又似乎年近五十了。看他双目炯炯有神,为人精干,显然是保养有方。

此人正是外出游历行医的林净尘!

大堂内的目光又一瞬间集中到了林净尘身上,不少客人都觉得这人是不是傻的。那位俊俏的年轻公子出门就有官兵随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最忌惮和官府打交道,能避则避,这人却非要贴上去,要么就是脑子撞坏了,要么就是善于钻营之人。

小四并不认识林净尘,锐利的目光投射了过去,问道:“你是大夫?”说着,他微微眯眼,有些迟疑。庸医误人,公子的身子本来就弱,小四可不敢随便找个游方郎中给看。

“侯……公子,”这时,后方一个随行的校尉出声道,“还是属下给公子去寻个正经医馆的大夫吧?”安逸侯这次是奉旨去骆越城襄助镇南王,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这些小人物那可担待不起。

“我行医数十年,还算有点心得。”林净尘捋了捋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这位公子虽不过是轻度中暑,但他的病可不是普通人能治的……”

年轻的校尉眉头一皱,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对方能看出官语白中暑倒不值得惊讶,毕竟这个季节中暑的人多,而且中暑的表面征兆也明显,比如官语白,他脖颈上刮痧的痕迹就已经透露了他的病症。

林净尘却看也没看那校尉一眼,目光只是在官语白脸上流连,喃喃道:“正值风华之年,却双眼泛青,步履虚浮,似是伤了根本,莫不是你曾经得过什么重病,或者中了剧毒……若是如此,能捡回这条命,想必是遇到了一个好大夫!”

几句话令得官语白一行人的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官语白曾经身中剧毒之事,并未传开。自打他再度回到王都后,旁人也只知他的身体虚弱,却不知原因,只是私底下有猜测说是当年在天牢中遭酷刑所致。

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大夫居然一眼就看出了究竟。小四不由目光精光,心道:莫非这大夫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者他是猜到了公子的身份?

官语白扬了扬眉,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只是略略有些中暑,加上舟车劳顿,因为体虚有些水土不服。原本他根本就没觉得自己需要什么大夫,可是听这大夫娓娓道来,倒是有些兴趣了。

偌大的大裕千里疆土、万里河山自然是有无数不为人知却又身怀绝技的奇人,人生短短数十年,能偶遇这样的一个奇人也是一种缘分。

官语白含笑道:“李校尉,麻烦你先随小二哥去安顿,我与这位老先生说几句。”

李校尉迟疑地看了林净尘一眼,想着这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于是便抱拳应道:“是,公子。”跟着他就随小二去了,但还是留下了两名士兵。

官语白走到林净尘身旁,客气地说道:“不知道先生可愿随我上楼一叙?”这大庭广众之下,虽然是治病,但也总有几分不方便。

林净尘却是摇了摇头:“我那外孙女给我买酒去了,她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许乱走……”说着,林净尘似乎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也是他前日昨日连着“走丢”了两次,把好脾气的丫头片子给惹火了,就差让他指天为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