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公子哥熟门熟路地一起把一丛用作伪装的荆棘用剑鞘扫开,跟着,一条夹杂在荆棘丛之间的羊肠小径展现在众人眼前,这条长满野草的小径虽然狭窄,却也足够两三人并行。因为路的两边长满了荆棘丛,所以一眼望去,这条小径就隐匿在了荆棘丛中,一直没什么人发现。

萧奕和官语白都是心中一喜,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凡子,你带路。”

在萧奕清朗的声音中,他们再次翻身上马。

由于修凡在最前方带路,其他人紧随其后地鱼贯而入,沿着这条小径一路往前,微风中,草色青青送马蹄,众人的身影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很快就消失不见……

走了近半个时辰后,领路的于修凡指着前方的一片小树林道:“大哥,过了这片小树林,就是一条官道。”

不过,于修凡和常怀熙手中的这份舆图只是针对雁定城周边一带,因此他俩也不确定他们身在何处。

这一带战乱,现在官道上一片荒芜,什么人也没有,就算于修凡有心找人问问路,也无人可问……

一干人等很快就穿过了那片小树林,然后停在官道边,再次下马。

这条官道足够两辆马车并行,路的两头径直延伸至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时值正午,烈日灼灼,金色的阳光晒得地面好似在发光似的,有些晃眼。

官语白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一会儿看看日头的方位,一会儿又看地上的影子,若有所思,然后指着官道的一头道:“这条官道应该是通往登历城的。”

登历城?!于修凡和常怀熙互相看了看,先是一喜,但随即又想到也不知道这里距离登历城有多远,若是太远的话,恐怕也起不到奇袭的效果……

官语白似乎发现了什么,大步朝官道中间走去,众人都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官语白撩袍蹲下身,查看着地面上数道清晰的辙印,深凹的车辙清晰可辨。他半垂眼眸,拿出了一方帕子,拈起一些土壤,捻动了几下。

萧奕走到他身旁,问道:“小白,你发现了什么?”

小白……常怀熙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小熙子的称呼其实也挺不错的。

官语白将帕子递给了小四,缓缓道:“这几条辙印与其他的辙印不同,应该是近几日留下的……”

众人都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于修凡脱口而出道:“莫非是南凉人留下的?”

官语白用手指在地面上丈量了一番,道:“应该是。南凉马车的轨距与我们大裕的马车不同,这么深的辙印,他们的马车上恐怕装了不少东西。这里留下了数条辙印,看来这几月来他们的马车在这条官道上应该来回好几次了……”

萧奕面露喜色道:“这么说,这条官道应该是南凉人的必经之所。”既然是马车留下的辙印,那么马车中运送的十有八九是物资,要么是武器,要么是军需,又或者是粮草……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大有可为!

今日这一趟真是大有收获!

一时间,众人都是喜笑颜开。

今日他们来的人不多,若这条官道真是南凉所重用的,久留反倒会打草惊蛇,于是,萧奕下令原路返回。待回去雁定城后再另做打算。

上午走过一遍后,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对回去的路了然于心,比去时少花了一半的功夫就走出了这条小径。于修凡和常怀熙又熟练地把小径的入口伪装了起来……

这时,上方的空中突然传来小灰的叫声,吸引得众人都循声看去,只见原本盘旋在高空的小灰似乎发现了什么,朝某个方向俯冲了下去。

于修凡愣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小灰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猎物,捕猎去了?”说着,他垂涎欲滴地咽了咽口水,“我去看看,没准还能沾沾小灰的光,吃点野味……”

于修凡利索地上马,然后一夹马腹,加快马速,迫不及待地追着小灰往树林的方向而去。常怀熙迟疑了一瞬,还是策马跟了上去。

萧奕笑吟吟地对官语白道:“小白,我们也看看去,没准今天又有烤山鸡吃了……”

话音未落,他和傅云鹤连人带马如闪电般冲出,官语白含笑地看着前方四个鲜衣怒马的年轻公子哥,却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宛若秋日出游一般,惬意闲适。小四仍旧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官语白身后。

今日出来的正事已经办妥了,众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走在最前方的于修凡追着半空中的小灰策马奔驰了一段距离后,就见小灰在树林口盘旋不去,不时发出清亮的啼叫声。

于修凡稍稍将视线下移,才发现小灰的下方,有一老一少站在几颗大树下,正确地说,应该是一位老者和一名姑娘。

因着距离有些远,他一时看不清那两人的容貌,只看到那一老一少都穿着青色衣裳,分别背着一个竹箩。

于修凡下意识地“吁”了一声,让胯下的马儿缓了下来。他微微眯眼,总觉得那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他身后的常怀熙也看到了这两人,驱使马儿走到于修凡身旁,警觉地眯了眯眼。虽然这两人看着不过是普通的一老一少,身单力薄,但是雁定城之前被南凉占领过,如今城内的百姓都不敢随意出城,而其他城镇的人也不敢到这附近来,再说,这里荒郊野外,这一老一少来此作甚?!

想到前几日来过雁定城的南凉使臣,常怀熙心里越发警惕。

这两人不会是南凉探子呢?

“世子爷……”

常怀熙正想回头向萧奕请命,由他和于修凡先过去探个究竟,却听前方那青衣姑娘指着半空中的小灰高喊起来:“小灰,你是小灰对不对?……外祖父,这一定是玥儿的小灰。”

常怀熙原本没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这姑娘知道世子爷的鹰叫小灰,难道这一老一少是世子爷的熟人?!

第511章-破立

萧奕驱使他胯下的乌云踏雪风驰电掣般在他们身旁疾驰而过,朝那一老一少奔驰而去,他身后,傅云鹤和官语白也都一前一后地跟了过去。

那一老一少也也听到了马蹄声,闻声看了过来,都是面露喜色。

“外祖父!”萧奕喜出望外地唤道,将乌云踏雪停在了两人跟前,然后飞身下马。

一身青色直裰的林净尘捋着长须,笑吟吟地看着萧奕,道:“阿奕,听说你们已经收复了雁定城和永嘉城,甚好,甚好!”

林净尘一脸的慈爱,其中又透着一丝长辈特有的骄傲:自家外孙女挑外孙女婿的眼光委实不错。阿奕真有大将之风!

后方的常怀熙面色僵了一瞬,庆幸自己刚才那番话没来得及出口。

“我想起来了!”这时,他身旁的于修凡激动地用右拳捶打着左掌心,“那位姑娘好像认识大嫂吧?我记得上次我在踏云酒楼见过……”

于修凡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常怀熙却不想听下去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里给了三个字:马后炮。

傅云鹤也是惊喜不已,脱口道:“林老太爷,霞表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韩绮霞的称呼引来后方官语白略显惊讶的目光,官语白若有所思,没有多说什么。

“鹤表哥,阿奕。”韩绮霞也微笑着与二人打招呼,然后解释道,“我和外祖父是来这附近采药的。有一种药草专门长在沼泽附近,我和外祖父找了几处沼泽,都没有找到,所以就跑来这里了……幸好还算有收获。”她背后的竹箩中已经装了不少药草。

这时,下了马的官语白也信步走了过来,含笑地对着林净尘和韩绮霞抱拳道:“林老大夫,韩姑娘,别来无恙?”

见状,萧奕和傅云鹤都是面露讶色,萧奕挑了挑剑眉,道:“外祖父,你认识小白?”

“一面之缘而已。”林净尘一边说,一边审视了官语白一番,又道,“官公子,我来给你探个脉吧。”

“多谢林老大夫。”官语白乖顺地把自己的左腕递了过去,林净尘稍稍撩起右手的袖子,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官语白的左腕上。

一旁的韩绮霞与萧奕、傅云鹤说起了之前她和林净尘在和宇城的一家客栈中偶遇官语白的事。

萧奕和傅云鹤听得兴致勃勃,萧奕笑着叹道:“这倒是巧了!”

萧奕的心中颇为感慨:这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外祖父治好了小白,小白恐怕在路上还会再耽搁几日,从而错过南凉掳人之事。没有了小白的顺势谋划,自己这边的战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林净尘收回手,沉吟片刻后,道:“官公子,前段日子你休养得还不错……不过这几日又劳累了。以你的身子,还是要多加注意。”

原本面无表情的小四随着林净尘的话语一时展颜,又一时蹙眉,眉宇间掩不住紧张之色。

萧奕眼巴巴地望着林净尘道:“外祖父,相逢不如偶遇,您给小白开几个方子调养一下吧?”

林净尘爽快地一口应下。

“多谢林老大夫。”官语白含笑着谢过林净尘。

这时,萧奕笑容一敛,正色又道:“外祖父,虽然雁定城已经收复,但这附近还是不太平,可能还是会有南凉人和流寇奔走……您不如随我在雁定城小住一段时日,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走吧。”

萧奕一片好意,林净尘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外祖父,您骑我的马吧!”于修凡殷勤地笑道,直接学萧奕称呼起外祖父来,同时翻身下马。

看于修凡自来熟的样子,常怀熙眼尾又抽动了一下,下一瞬就见那家伙屁颠屁颠地朝自己走来,非要厚着脸皮和自己挤一匹马。

竹子也自发地把胯下的马儿让给了韩绮霞,自己去和小四凑合着挤了一下。

一行人策马回了雁定城。

在哨楼放哨的士兵远远地就看到萧奕一行人归来,虽然奇怪怎么又多了两人,但也没人质疑什么,没等萧奕一行人走到近前,守兵已经大开城门迎他们入城。

众人驱马缓行。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璀璨的余晖给城墙、屋顶、树梢和地面覆上了一层血色,街道上空空荡荡,没几个百姓走动,那些酒楼、铺子如今都关上了门,一眼看去,整个城镇在平静中透着一种萧索而破败的气息。

韩绮霞下意识地抓紧了马绳,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这里的战争,可是这些天一路南下采药、治病,却是经过了好几个曾遭战火涂炭的村镇,每一次都会让她有种近乎心痛的感觉。让她体会到了何为残酷,战争的残酷!

现在天色不早,萧奕也就没带着林净尘在城中闲逛,直接带他们回守备府安顿。之后又摆了接风宴款待二人。

说是接风宴,其实也就是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吃顿饭,桌上也不过是八菜一汤,更因军中不得饮酒,只能以茶代酒,简便得很。

现在雁定城正值百废待兴之际,城中原本的粮食大部分被南凉兵抢掠,哪怕从骆越城紧急送了一批粮草过来,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这个时候,萧奕作为镇南王世子,自然要做出表率,不宜大肆铺张。

不过守备府中的厨子却是手艺不错,加之小灰又给猎了只野兔让席上添了一道荤菜,而林净尘和韩绮霞也不是挑剔的,他们俩在外行医采药,一向是能省则省,能简则简,这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

唯有傅云鹤的表情有些怪异,不时地朝韩绮霞看去。若非是从小一起长大,他简直是要不敢认霞表妹了,不过是短短数月,霞表妹不仅是外表、穿着、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连饮食也是——看她现在的吃相虽然斯文,但是这胃口已经堪比一个大男人了……

这真的还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齐王嫡长女?!傅云鹤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晚膳后,众人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无论是林净尘和韩绮霞,还是萧奕、官语白一行人都劳累了一整天,大家都是沾枕即眠,夜渐渐深了,整个雁定城上下都陷入了安眠中,寂静无声……

突然,一匹红马急速冲进守备府中,就像是一滴水掉入热油锅,一下子把沉睡中的府邸给炸醒了。

“世子爷,我有要事求见世子爷!”

一个士兵从红马上翻身而下,急切地高喊道,立刻有小厮在前头带路引他前往萧奕的住处。

踏踏踏踏……

和衣而眠的萧奕听到外面的凌乱的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猛然起身。

虽然说雁定城已经被收复,但是战争尚未平息,因此这些日子来萧奕一直都是随时待命的状态,让身体处于一种高度警觉中,以应变各种突发状况。

竹子半跑着走进了内室,禀道:“世子爷,是游弋营那边出事了……”

萧奕随意拂了拂衣袍,就大步从内室走向外面的堂屋。

那个士兵刚刚进屋,立刻满头大汗地单膝下跪,行了军礼道:“世子爷,游弋营有百来个士兵吃坏了肚子,两个时辰前,就陆续有人出现了呕吐腹泻的症状,到现在还是腹泻不止。”

萧奕目光一凝。

自从拿下雁定城和永嘉城后,萧奕便任命了一支游弋营,负责周边的巡逻警戒。一方面是搜寻附近漏网的敌军、流寇,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谨防有南凉大军突然来袭。

“请军医看过了没?”萧奕沉声问道。

那士兵忙抱拳回道:“回世子爷,军医说是肠胃不适……开了方子,但是服了一剂后,却不见效果。”

萧奕眉宇紧锁,怎么可能这么多人一起突然肠胃不适!难道说是粮草出了问题?

萧奕沉吟片刻,吩咐道:“再派两个军医过去,并仔细问一下,他们曾吃过什么。”

那士兵恭敬应是,随后便匆匆告退。

夜更深了……

……

黎明破晓。

碧霄堂的听雨阁里迎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身穿青色长袍的老者,精瘦干练;另一个是年近四十岁的中年人,高大健壮,皮肤黝黑。

“老太爷!”老者,也就是赵大管事,恭敬地对着轮椅上的方老太爷作揖,“您让小的找的锻造师傅,小的带来了。”说着,介绍他身旁的中年人,“这是张铸。”

那中年人张铸也是俯首行礼:“见过老太爷。”

“张铸……”方老太爷似乎想起了什么,“难道是老张的……”

赵大管事应道:“不错,是老张家的长子,一手锻造的手艺颇有青出于蓝的架势。”这些年来,方承训管着方家事务,自然而然地也提拔了不少自己的亲信,可是像锻造师傅这类的大师傅讲究的是实打实的技术,却不是轻易可以被替代的。更何况张家的锻造术传了三代,自有他们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独门秘技。

张铸有些惶恐,谦虚道:“小的还差得远呢。”

方老太爷让赵大管事亲自把人给带来,就是想看看这个锻造师的人品是否可信,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必须暗中进行,决不可让消息透出去分毫。

如今见是故人之后,方老太爷便也放心了不少。

他拿出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交给了张铸,道:“你且看看这个……”

这张纸并非之前官语白给予方老太爷的那张,而是方老太爷重新又摘抄过的,去掉了关于箭矢的内容,只留下了与冶炼相关的部分。

张铸恭敬地接过,才看了几行,就是目露精光,原本看着有些木讷的脸庞灵动了不少,急切地往下看着,然后激动不已地仰首对方老太爷抱拳请命道:“老太爷,可否由小的一试?”

内行人看门道,张铸粗粗一看,就明白了手中这张纸的价值,顿时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这种新的金属一旦锻造出来,不但坚韧胜于铁,而且价格也低廉许多,其价值不言而喻。

方老太爷微微一笑:“你有几分把握?”

张铸面露迟疑,沉吟一下后,道:“七成,不,小的回去与俺爹一起商量一下,应该可以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成!”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试试了。

“好!”方老太爷点了点头,又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此事事关重大,你想必也明白,首先,务必要私下进行,除了你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张纸更要保管妥当;其次,此事十万火急,你务必要抓紧时间。”

“是,老太爷。”张铸平复了激动心情,冷静下来之后,抱拳领命。

方老太爷又对赵大管事叮嘱了一番,就打发两人走了。

方老太爷坐在轮椅上,看着赵大管事和张铸离去的背影,心中有几分唏嘘。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老了,老赵老了,老张也老了……以后都看阿奕、语白他们这些年轻人了,可是他们方家却后继无人……

方老太爷眸色微沉,对着小厮道:“青石,推我去书房。”

小厮青石自然是忙不迭从命,方老太爷进了书房后,就把小厮遣了出去,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连午膳都没吃。

听雨阁的下人担忧不已,便悄悄派人去禀告世子妃。

不一会儿,南宫玥就带着百卉来了。南宫玥知道之前赵大管事带人来过,只以为方家有什么事让方老太爷不悦。

“外祖父……”南宫玥挑帘进了书房,方老太爷正坐在窗边,阳光透过树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来表情有些忧郁。

“外祖父,青石着人与我说您没有用午膳,您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南宫玥关心地说道,“不如我为您探个脉如何?”

方老太爷本来是为了方家日显颓势而有些心绪不佳,见南宫玥为自己忧心,正想说自己没事,忽然心念一动,幽幽叹了口气:“……阿玥,我没事。阿奕出征数月了,我就是担心他,没什么胃口……”

南宫玥忙安慰道:“外祖父,阿奕已经拿下了雁定城和永嘉城,我们安心等着他凯旋而归就是。”

“哎,阿玥,我自然也相信阿奕必定能大败南凉,凯旋而归,只是这么多个月,阿奕一直孤身一人在外,也没个知冷热的人照顾……”方老太爷一边唉声叹气地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南宫玥的神色,“阿玥,若是你能去惠陵城照顾阿奕,我也就放心了。”

自从上次官语白提议让南宫玥去一趟惠陵城后,方老太爷就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说服南宫玥,如今这个机会正好,就让他老人家来替外孙装可怜吧。

南宫玥眼睫微颤,她当然也很想念萧奕,想去惠陵城趁机见一见萧奕。只是心中有太多的顾虑。

一来,方老太爷在王府里,无人照顾;二来,自己费尽心力才让王府的局面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自己不在,镇南王“不小心”又被小方氏哄回去的话,那之前所做的就前功尽弃了。

方老太爷自然看出南宫玥虽意有所动,但又心有顾忌,他再接再励地接着道:“阿玥,若非我身子不好,真想亲自去惠陵城看看阿奕,你就当替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屋外有丫鬟禀道:“老太爷,四老太爷来了,想求见老太爷。”

方老太爷整张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几乎要滴出水来,冷声道:“不见!你让他回去吧!”不用见,方老太爷也知道方四老太爷是来找自己做什么的,还不就是为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方家……

方老太爷现在想起他们的嘴脸,就觉得恶心。

丫鬟在外头应了一声,又匆匆地去了。

方老太爷揉了揉眉心,然后抬首迎上南宫玥清澈的眼眸,无奈地说道:“阿玥,这些年方家背靠镇南王府,日子太过顺遂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说到这里,他不由冷笑道,“门风败落到此,方家的列祖列宗恐怕地下有知,都会难以瞑目。”

他是长房,本有着管束方家的责任,可是,他却没有尽到这个责任。每每想及此,方老太爷的心情就会有些压抑。

南宫玥半垂眼帘,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但最后还是直言道:“外祖父,方家是否想再嫁一个方家的姑娘入王府?”镇南王寿宴那日,南宫玥已经隐隐有所察觉,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方老太爷双眼微微瞠大,没想到南宫玥竟然已经察觉到了,唯恐她误解,急切地解释道:“阿玥,你放心,这等荒唐的主意,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外祖父,您莫急。”南宫玥笑吟吟地给方老太爷倒了一杯茶水,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方四老太爷真的想把方家的姑娘嫁进王府,也未尝不可……”

方老太爷正要劝她别犯糊涂,忽然意识到,她口中说得是王府,而不是碧霄堂。

南宫玥把倒好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呈到方老太爷跟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外祖父,这事儿,父王想必是不会拒绝的。”镇南王从来都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如花美眷,“您又何苦做那‘恶人’呢。”

方老太爷苦笑了一下,说道:“阿玥,方家靠着嫁进王府的两个姑娘,得了镇南王府的庇护,没有受到大裕朝新立的动荡,这些年来,他们过得太安逸了,以至于现在不去想着培养起出色的子弟,反而依然想靠着方家的姑娘换来方家的荣华富贵。这样下去,不出三代,方家必亡……”他现在虽不是方家的族长,可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方家基业毁于一旦。

南宫玥很明白方老太爷心中的无奈,说道:“外祖父,正因为如此,您就更不需要去过多的干涉了。如今的方家已是‘安而忘危,存而忘亡’,唯有当他们真得吃到了苦头,才会明白过来。有道是:‘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哪怕会因此元气大伤,也好过,来日亡族之祸。……您在,至少方家还有希望。”

方老太爷不禁若有所思。

是啊,曾经,方家能在南疆立足三百年不倒,靠的是一族的子弟齐心协力,在动荡的南疆逆流而上,可是这十几年来,没有危难在侧,他们终日生活在美梦中,以至日渐败落。

自己如今哪怕再劝再拉,他们也只会以为自己是老糊涂了,是不顾方家荣辱存亡。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就算一次次地拉住了方家犯蠢,等自己一去,方家没有出色的子弟承继,照样免不了衰败。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撞个头破血流。只有真得痛了,才会记住。趁自己还活着,到时候还有机会帮着方家重塑门楣。

第512章-牵制

南宫玥知道方老太爷定然也想明白了,微微笑了笑,又补充道:“……其实,王爷再纳一房方家姑娘也不见得是坏事。正所谓‘帝王之道,制衡之术’。其实,后宅亦然。”

方家四房嫁了姑娘给镇南王为侧,那么对于方家而言,小方氏就“没用”了。而小方氏可以不在意镇南王的其他侍妾,却不能不在意方家的姑娘,毕竟她如今的地位也是从那一位方家姑娘手中夺来的。小方氏虽不受宠,但好歹也有嫡妻的身份,新进门的方家姑娘想要压过她一时半会儿也难,最后势必会形成相互牵制的局面……

如此,南宫玥也就不愁小方氏会在短短的时日内重新讨得镇南王的欢心。若是外祖父身子允许的话,她也许真得可以去一趟雁定城……

南宫玥的心里有了一丝期待,脸上不免浮现起了一丝红晕。

她微微一笑,一眨不眨地看着方老太爷,又道:“外祖父,我和阿奕接您来骆越城是想为您调理身子,让您颐养天年的,您觉得怎么顺心,就怎么过日子。那些您不想见的人,不见就是。别为了我和阿奕,还有方家,勉强您自己!”

南宫玥这番话说得发自肺腑,方老太爷躺在床榻上十几年,度过了最痛苦且没有一点尊严的日子。南宫玥设身处地地想想,都为他老人家感到心痛。

如今他好不容易度过那个劫难,捡回一条命,无论对萧奕还是对他自己而言,能活着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福气,何必因为一些外在虚无的东西,去勉强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照她看,方老太爷现在就该活得比少年人还要张扬肆意才对!

方老太爷怔怔地看着南宫玥好一会儿,一双浑浊的眼眸中不由泛起一片雾气。

他将头偏开,笑道:“阿玥,我突然觉得饿了,不如你陪我用些吃食可好?”

南宫玥也笑了,忙不迭点头应了,然后百卉立刻去吩咐听雨阁的丫鬟们摆膳。那些丫鬟们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道:世子妃出马,果然一举就搞定了老太爷。

南宫玥陪着方老太爷稍稍用了些汤,吃了些瓜果,又推着他老人家散步消食,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没想到的是她一进院子,画眉就快步上来禀道:“世子妃,大姑娘来了,现在就在东次间里。”顿了一下后,画眉又补充道,“奴婢本来想去听雨阁禀告世子妃,但是大姑娘说她没什么事,在这里等等您就是了……不过奴婢瞧着,大姑娘像是有些心事。”

南宫玥点了点头,随画眉去了东次间。

穿了一件浅绿色宝相花缠枝银丝纹刻丝褙子的萧霏正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着,可是眼神的焦点并没有落在书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霏姐儿……”

还是南宫玥轻轻唤了一声,萧霏才猛然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福身道:“大嫂。”

南宫玥拉着萧霏的手并肩坐了下来,丫鬟给两个主子都上了茶果点心。

“霏姐儿,”南宫玥含笑道,“你不是说下午去琴行看琴吗?那把琴可还觉得满意?”萧霏上午听闻琴行老板新得了一把名琴,立刻就耐不住了,用过了午膳就急匆匆地出府去看琴。

萧霏怔了怔,这才想起了那把琴的事,脸上露出一丝腼腆,道:“我没看到那把琴……”她迟疑了一瞬,还是缓缓地说道,“大嫂,我在琴行里正好听到了有人在议论周大姑娘的事。”

萧霏眸色微沉,想起琴行里那几个姑娘那轻蔑的口吻,说什么周柔嘉不知廉耻对萧二公子投怀送抱云云的,甚至还有其她的姑娘也去接话,一个个说得口沫横飞,自己好像当时在场亲眼看到似的。

距离父王的寿宴这才短短几日,二哥和周大姑娘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估计骆越城不少府邸都已经知道了此事!

女子的名节如同一张白纸,一旦染上了墨迹,就再无清洗掉的可能……

萧霏握紧手中的书册,心中一时有些复杂,同情、怜惜皆而有之。

“大嫂,”她忍不住低声问南宫玥,“周大姑娘……她会怎么样?”

萧霏的问题其实没有说全,完整的话应该是——

如果周大姑娘没有嫁给二哥的话,她会怎么样?

南宫玥拿起茶盅轻啜了一口热茶,没有说话。倘若这桩婚事不成,等着周大姑娘的恐怕也就四个选择,要么入王府为妾,要么从此青灯古佛为伴,要么一根白绫、一杯毒酒,再要么,就是远远地发嫁掉,此生别想再回骆越城……

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而言,每一种结局都是那么残酷!

这时,一身湖蓝色褙子的鹊儿从外头进来了,屈膝行礼道:“世子妃,关于周大姑娘的事,奴婢已经找定远将军府的下人,还有周府的亲戚家探查了一番……”

南宫玥微微挑眉,镇南王的寿宴后,她就吩咐去鹊儿去打听一下周家的情况和周大姑娘平日的性情、为人、喜好等等,没想到鹊儿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这丫头办事越发利索了。

南宫玥沉声道:“说来与我和大姑娘听听。”

鹊儿理了理思绪,有条不紊地说起了周府的事。

已经过世的周老太爷是当年老王爷麾下一名前锋,与发妻育有二子。十六年前,在老王爷平百越之乱时,周老太爷与长子同上战场,周家长子手刃百越大将立下大功,但最后因伤重不治而亡。

那一战后,老王爷为周家长子请封为正四品定远将军,又由次子袭之,可萌恩三代。

因长子早逝,周老太爷哀其无嗣供奉香火,便令次子兼祧两房,替亡兄迎娶了部属的遗孤王氏为大房夫人。

“……王氏嫁于周将军后并不得宠,听说周将军踏进长房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再加上长房无子,在周府的地位很是微妙,如今周府当家的是二房夫人卢氏。”

这些南宫玥倒还是知道一二的,她点点头,示意鹊儿继续往下说。

“长房的王氏母女平日里深居简出,唯独每月初一、十五会出府去大佛寺进香吃斋,平日里周大姑娘也经常会陪着王氏一起抄写佛经拿去供奉,据说周大姑娘有着一手极好的小楷,便是抄写佛经练出来的。”

南宫玥微挑眉梢。

这个年纪的姑娘乐衷于抄写佛经?周柔嘉是为了陪伴自己的母亲,还是真正沉迷此道?并非乐衷抄写佛经不妥,而是萧栾性子跳脱,若是周柔嘉太过沉闷,恐怕两人会合不来。

南宫玥思忖道:“周大姑娘可会骑马射箭?”

“似乎是不会。”鹊儿回禀道,“周大姑娘很少出府,也从未有人见她骑马外出。”

将门的姑娘却不会骑术,和萧栾的共同爱好又少了一样……南宫玥有些头痛了,她可不想撮合一对怨侣。

再者,从周家的情况来看,想必那周大夫人王氏是个性子软的,否则也不至于让自己和女儿走到如今这个一退再退的地步,周大姑娘在其母的教养下,性子想必也是好的,只是萧栾的院子里……那可不是性子软和的人能镇得住的。

万一弄不好,导致萧栾房里嫡弱庶强,岂不是跟方家三房一样没了一点规矩体统。

这门婚事恐怕并不妥当。

南宫玥沉默了片刻,忽而开口问道:“那日寿宴后,周家是何态度?”

“……周府的下人们都在传说,周大姑娘从咱们王府回去后,就直接给了周二姑娘一巴掌。”鹊儿顿了顿,又道,“之后,周将军把周大姑娘叫去问了原因,周大姑娘只说是周二姑娘在寿宴时弄脏了她的衣裙让她失了颜面,最后,周大姑娘被罚跪了三日祠堂。”说到这里,鹊儿不禁面露疑惑,不明白周柔嘉为什么不向周将军告状。

南宫玥笑了,她放下手上的茶盅,思量着开口道:“这样吧……素闻周大姑娘琴艺不凡,我新得了一张琴谱,鹊儿,你替我下一张帖子给周大姑娘,请她三日后来府里为我品评一番。”上次在镇南王的寿宴,她也不过和周柔嘉说了几句话,对这位周大姑娘所知不多,还是要再见上一见才好……

“是,世子妃。”鹊儿屈膝应道。

“大嫂……”萧霏在一旁若有所思,迟疑地欲言又止。

也许过去她不知道夫妻是怎么回事,但是自从看了大哥和大嫂的相处以后,萧霏便觉得所谓的夫妻就该如大哥、大嫂般意气相投,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相濡以沫。

二哥萧栾和周柔嘉各方面都是天差地别,如果因为父王寿宴上的那个意外便让他们成亲,以后会不会相看两厌?可若是不所为的话,那周柔嘉……

萧霏心中的万千心思,最终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气,也只能先请周柔嘉过府再行打算。萧霏突然想起自己出门去琴行时,正好碰到二哥也出府,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想必又是瞒着父王出府去玩……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没心没肺的!

想着,萧霏眉宇紧锁。

鹊儿飞快地退下了,当日,一张大红烫金帖子就从碧霄堂送到了定远将军府……

这张帖子刚送出,小灰就拍着翅膀回来了,没等丫鬟们去禀告南宫玥,它自己已经长啸着俯冲进了南宫玥的院子里,然后停在窗槛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屋子里的南宫玥。

“小灰!”南宫玥惊喜地站了起来,朝窗口走去,忍不住训斥道,“你这个坏孩子,总算知道回家了!”自从小灰跟着官语白出去过一趟后,就越来越野了,天天都去追官语白他们,而且出去的时间一天比一天久,这次更是已经两天多没有回来了……

南宫玥算算日子,估计官语白应该是抵达雁定城,萧奕把小灰留下了,因此也没太担心。

小灰啼叫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一旁的画眉眼尖地发现小灰的右爪子上绑着一个小竹筒,忙道:“世子妃,您看……”

南宫玥的目光也落在了小灰的爪子上,这种小竹筒平日里是绑在信鸽腿上的,关键是,这小竹筒的样式对南宫玥而言实在是太眼熟了。

“是阿奕的信!”

南宫玥双眼一亮,忙把那个小竹筒从小灰的爪子上解了下来。

她打开小竹筒,从中取出了折成长条状的绢纸。

屋子里的丫鬟们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忍俊不禁:世子爷还是这么出人意料,竟然拿鹰做起信鸽来!

一时间,丫鬟们看小灰的眼光都变得有些奇怪,往日里明明觉得小灰高傲的金色眼眸中透着一丝猛禽特有的凶性,让她们不敢太过靠近,可是今日却觉得小灰好似一只大号的鸽子,看来可爱亲切多了。

南宫玥满脸笑容,她心急地展开绢纸,快速地往下看着。

萧奕在信的开头先用数百字表达了对她的想念,并提及林净尘和韩绮霞正在雁定城。然后语锋一转,言辞凿凿地表示自己没有宠坏小灰,正是有他平日里悉心的教导,小灰才能立下大功,接着他就炫耀地说起了小灰如何一击得手地逮到了一只信鸽,因此拦截到一封南凉密信……

南宫玥微微扬眉,朝停在窗槛上的小灰看了一眼,眉尾一挑,有些忍俊不禁:原来小灰把官语白的竹筒叼回来的那日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倒也是巧了。

她也知道小灰最近很是喜欢逗弄家里的信鸽,以致信鸽每次飞回府的时候,都是一阵鸡飞狗跳,没想到它的这点“爱好”倒是阴差阳错地立下了这么一个“军功”。这下,够阿奕得意上好一会儿了!

南宫玥的嘴角越翘越高,继续往下看着,萧奕写了满满的两张纸,南宫玥起初看得极快,渐渐地,越来越慢,近乎是依依不舍,足足一盏茶才看完了那两张信纸。

南宫玥细细地又反复看了两遍,跟着就吩咐画眉点起火烛,将第一张信纸的一角点燃……

画眉看着那张信纸一点点地燃成灰烬,隐约猜到世子爷这次的来信上怕是有军情。

南宫玥眸中一片幽深,仔细地将另一张信纸收进了匣子里,又上了锁后,吩咐丫鬟们取些生鹿肉来,当作给小灰的奖励。

喂过了小灰,又打发它自己去玩后,百卉和莺儿进屋来了,百卉怀里抱着一架凤尾琴,莺儿手中则拎着几包油纸包起来的点心,点心香甜的味道隐隐约约地透过油纸飘散出来。

南宫玥朝二人看了过去,百卉屈膝行礼后,一边把凤尾琴摆在一旁的琴案上,一边道:“世子妃,白家铺子正好在琴行附近,奴婢记得他们家的桂花红豆糕和玫瑰饼做得不错,就买了一些回来,才刚出炉还热乎着。”

之前为了周柔嘉的事,以致影响了萧霏的情绪,直到走时,她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南宫玥想着萧霏提到的那把琴,干脆就使唤百卉去买了回来。

南宫玥也是懂琴之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把好琴。她款款地在琴案前坐下,饶有兴味地拨动琴弦,试了试音。

琴声清澈、灵动、优雅,如小溪缓缓流淌……

这架凤尾琴确实是上品,想必霏姐儿一定会喜欢的!

南宫玥嘴角微勾,含笑地看着眼前的这架琴,也有些手痒了,不如今晚找霏姐儿一起去小花园,对月奏琴,再让百卉来段剑舞……月,琴,剑舞,美人,嗯,适宜入画!

想着,南宫玥飞快地瞥了百卉一眼,百卉莫名地觉得自家主子的眼神有些奇怪,心里毛毛的。

心动不如行动,南宫玥立刻站起身,道:“走,我们去月碧居。”

她在外面罩了一件纱衣,又整了整妆容,跟着,就令鹊儿送些点心去听雨阁,自己则带着百卉和琴,打算横穿小花园去往王府。

这几日,各色的菊花、茶花都竞相绽放,五彩缤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风一吹,就扑面而来,萦绕鼻头。

远远地,南宫玥就看到几个小丫鬟躲在假山边,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百卉眉头一蹙,心道:这些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躲懒竟然躲到小花园里来了,成何体统!

其中一个小丫鬟正好往这边瞟了一眼,一时大惊失色,急忙地拍了拍身旁的另一个小丫鬟。很快,那几个小丫鬟齐刷刷地朝南宫玥和百卉看了过来,都是花容失色,吓得跪倒在地。

百卉得了南宫玥示意,训斥了两句后,便命她们退下。

正要收回视线,她的眼角却瞥到了什么,忙又定睛望去,只见距离假山不远的一个凉亭里,一男一女正在里头说话,莫不是刚才那几个小丫鬟还是在看热闹不成?!

南宫玥也看到了,微微眯眼,示意两个丫鬟随她过去。

三人加快脚步朝那个八角凉亭走去。

凉亭就建在一片小湖边,阳光下,湖水潋滟,波光动人,散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辉。凉亭中,少年着一身紫色云纹锦袍,少女穿了一件鹅黄色折枝绿萼梅花褙子,两人都是相貌俊俏,看来美如画卷。

而南宫玥却是微微蹙眉,他们俩怎么在这里?

少年穿得光鲜亮丽,但形容间却狼狈极了,冷汗涔涔而落,结结巴巴道:“妹妹……那个……”

清丽的少女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地说着:“二哥,你都已经十五岁了,做事怎么还是这么不经头脑,没心没肺的……这件事现在搞得全城皆知,周大姑娘的闺誉有损,你又打算怎么办?……”

萧霏滔滔不绝地说着,而她跟前的萧栾垂头丧气,面如土色,就像是一个被长辈教训的孩童一般……突然,他看到了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南宫玥,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急忙扬声唤道:“大嫂!”心里是长舒一口气,大嫂来了,妹妹想必是不好意思再继续训他了,而且,以大嫂的性子,一定会帮他说几句好话吧?

萧霏本来背对南宫玥,听萧栾这么一唤,也转过身来。

“大嫂。”她随即便看到了抱在百卉怀中那把凤尾琴,想到了什么,这莫不是……

南宫玥信步走入凉亭中,道:“霏姐儿,我正要去月碧居找你,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了。”

萧栾心中一喜,想要借机告退:“大嫂,既然你有事找妹妹,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话的同时,他快步绕过萧霏,突然又停下脚步说道:“……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说完,近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了凉亭。

萧霏无奈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是妹妹,可以规劝兄长,却也不能勉强他非要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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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美妾

南宫玥带着琴和萧霏一起去了她的月碧居,萧霏果然爱不释手,小脸上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忙不迭地调音试琴,眉宇间的愁绪也淡了许多。

等回到碧霄堂,已经快酉时了,鹊儿上前禀报说,一刻钟前,镇南王被方老太爷请去了听雨阁。

南宫玥微微挑眉,心中猜测可能是为了方家的事。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然而,才坐下翻了几页书,她就被镇南王也唤去了听雨阁。

“父王,外祖父。”

镇南王和方老太爷正坐在后院的八角亭里,南宫玥不疾不徐地上前,恭敬地给两位长辈行了礼。

“免礼。”一身太师青锦袍的镇南王抬了抬手,面带笑意,看来心情还不错。

一旁的方老太爷对着南宫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拿起茶盅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镇南王开门见山地说道:“世子妃,过些日子,本王要纳方家六姑娘进门,你且先去准备一下。”

镇南王来听雨阁前也没想到方老太爷居然会与自己说这事,哎,方家也真是的,想让他纳个方家姑娘为妾而已,他们大可以自己来与他说,还偏去扰了岳父的清静。

镇南王的后院美妾如云,可以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但方家的姑娘却是不同的。方家毕竟是南疆的四大家族之一,又拥有南疆大部分的矿藏,不容小觑。这些年来,镇南王府与这些世家其实也是相互扶持的。如今镇南王哪怕对小方氏再腻歪,也得留着她,为的也是维持住和方家的关系。

现在,方家主动愿意拿一个姑娘出来给他为妾,当然是极好的。

也因而,镇南王如今的心情很好。

方家既然如此识趣,那镇南王也乐得给他们脸面,毕竟方家不是一般的人家,萧方两家的关系更不一般,新过门的方家姑娘虽然不似卫氏那般有侧妃的诰命,但入府也是贵妾,与王府中普通的妾室姨娘不同。不然的话,纳妾这种小事,镇南王也不会特意与南宫玥提。

南宫玥福身领命:“是,父王。”

她没有多问什么就退下了,心知一定是方老太爷刚才和镇南王提了此事,才会有这么一出……

南宫玥转身之后,嘴角微勾。

回了碧霄堂后,南宫玥就令百卉去给卫氏传话,把递纳妾文书的事交给了卫氏去办。

于是,次日一早,方家四房就得了卫氏递来的纳妾文书。

收到文书时,方四太夫人简直傻眼了,赶忙把方四老太爷给叫了过来,把那文书往他手中一递。

一旁的方紫蔓从看到文书的那一刻,已经脑中一片空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老太爷,怎么会是王爷呢?!”方四太夫人眉宇紧锁,既焦急又疑惑地对方四老太爷说道。

他们原本是打算着,无论镇南王或者世子爷,只要他们其中一个纳了方家的姑娘便可。当然最好是世子,甚至他们相信只要方老太爷开了口,以方紫蔓的品性容貌,一个世子侧妃也是妥妥的事。

而若有万一,要纳方家姑娘的是镇南王,那嫁过去的就不会是方紫蔓这个嫡房嫡女,而是会从四房庶子的嫡女中挑一个姑娘。

可是现在王府送来的纳妾文书已经写明了方氏六女,那就是板上钉钉,他们总不能跑去给镇南王说方家要换人吧?

当然,他们也可以去与镇南王说,他们没打算把方家姑娘送进王府为妾,想必镇南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可是,这么一来,哪怕以后想把蔓姐儿送去给世子也办不到了。那可就真得断了王府与方家的关系了……

“好一出釜底抽薪之计!”方四老太爷狠狠地捏着那纸纳妾文书,咬牙道,“一定是世子妃善妒,在背后捣的鬼!”

“祖父……”方紫蔓泫然欲泣,狠狠地扭着手中的帕子,“孙女,孙女不愿……”世子爷年轻俊朗,与他为侧,自己便也认了,可是王爷……王爷都大得足以当她的父亲了!

方四老太爷心里也不愿,蔓姐儿是他们四房精心培养出来的姑娘,德容言功,样样出色,哪怕送去宫里为妃也毫不逊色,现在竟然要给王爷为妾,实在太不值得了!

方四老太爷越想越烦躁,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道:“蔓姐儿,你一向懂事……哎,事到如今,方家也不能违了王爷的意思。”说着,他给老妻使了一个眼色。

“祖母!”方紫蔓又急切地看向了方四太夫人,祖母一向疼爱她,一定不会勉强她的,对不对?

方四太夫人无奈地拉起方紫蔓的手,劝道:“蔓姐儿,你别急,你仔细想想,嫁给王爷可比世子爷要好多了!众所周知,王爷和世子爷父子之间一向不和,如今王爷春秋正盛,若是你嫁过去以后,能讨得王爷欢心,又有我们方家撑腰,别说是侧妃了,有朝一日甚至能当上王妃!俗话说:‘父母爱幺儿’,一旦你诞下麟儿,王爷定然欣喜,届时废了世子又何尝不可?……”

方四太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而方紫蔓却是面沉如水,捏着帕子的手更为用力了。祖母这是让她望梅止喝呢!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逼自己嫁给王爷!

不管方紫蔓怎么想,这件事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无论是方家,还是王府,都为此事忙碌起来。

既然王爷有贵妾要进门,自然要收拾出一个院子给她住,还要指派相应的下人……各方面的规制不能高于侧妃卫氏,但也不能低于金姨娘她们。

这些事南宫玥基本上都交给了卫氏处理,也就是卫氏偶尔拿不定主意,才会跑来碧霄堂与南宫玥商议。

转眼又过了两日,正是南宫玥请周柔嘉来府里做客的日子。

这一日,天气阴沉,就如周柔嘉的心情一样。

自从收到镇南王世子妃的帖子后,这几日,她的脑海中不时地浮现同一个问题:世子妃请她过来真得只是为了品评曲谱吗?又或者……

但是她又不敢去深思,就怕分析的结果会让她觉得更为不安。

马车的速度渐渐地缓了下来,丫鬟挑帘往外头看了看后,小声道:“姑娘,镇南王府到了。”

丫鬟跳下马车,递上了帖子,不多时,镇南王府便开了一扇角门,一个门房婆子前来相迎,把马车迎进了门。

马车沿着青石板路到了二门,周柔嘉下了马车,一个身穿赭红色宝葫芦妆花褙子的管事嬷嬷在二门处相迎,笑着福了福身道:“周大姑娘,请随奴婢来,世子妃和大姑娘正在碧霄堂等姑娘。”

萧霏也在……想起之前与萧霏处得颇为投机,周柔嘉原本紧绷的心绪略略放松了一些,温文有礼地说道:“那就有劳嬷嬷带路了。”

周柔嘉随着那管事嬷嬷走过花园,穿过一条游廊继续往前……

这时,前方走来一个年轻的少妇,穿着一件蕊红绣缠枝杏榴花刻丝褙子,头上挽着堕马髻,斜插了一支赤金嵌宝衔珠串三翅斜凤钗,看来清丽动人,又透着一丝娇媚。

“这位是周大姑娘吧?”那少妇走上前,对着周柔嘉盈盈一福,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

周柔嘉心里奇怪此人的身份,也是福了福身。

管事嬷嬷却是面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冷芒,嘴里还算客气,道:“章姨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前面就是碧霄堂了!碧霄堂前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逗留的!

章翩翩是聪明人,如何感觉不到管事嬷嬷话中带刺,她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如此可能会让世子妃不快,但是她实在是顾不上了。

章翩翩半垂眼帘,乌黑的眼眸中暗沉如一片深渊,耳边又响起了萧栾的声音:“……翩翩,我犯了错,坏了周大姑娘的闺誉,事到如今,也唯有娶了她才能弥补我的错误了。哎,我总归是要娶妻的,我看那位周大姑娘是个温柔和善的,一定能和你处得来的……”

想着,章翩翩的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面上则是笑脸盈盈。

她知道萧栾肯定是会娶妻的,但是她相信自己能笼络住萧栾,所以从来就不担心。可是,这周大姑娘……萧栾如今对周大姑娘因为愧疚而上了心,这才是最不妙的……

于是,章翩翩便来了,一来是想亲眼看看这位周大姑娘,二来若是能让周大姑娘在世子妃面前失态,叫世子妃觉得她不配为萧栾的嫡妻就好了……

“吴嬷嬷,妾身听说周大姑娘来了,就特意过来与姑娘打声招呼,也好先认个脸。”章翩翩笑道,说着,又看向了周柔嘉,笑容亲切热络,“周大姑娘且莫怪妾身冒昧,妾身听二公子说了姑娘的事,所以才想来给姑娘请个安……以后你我姐妹效仿娥皇女英,好好侍候二公子,必然能成就一段佳话。”她娇媚的眼尾微挑,笑得意味深长。

周柔嘉双眸一瞠,一张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耳朵更是嗡嗡作响。虽然对方没有直说,但她已经明白对方是谁了。

萧二公子屋子里的姨娘!

这些天,王氏也略微打听过萧栾的事,因而周柔嘉知道他的屋里有一个得宠的姨娘。

周柔嘉没有立场与身份去评价萧二公子娶妻前纳妾是否合规矩,如今的她是自身难保。

母亲只有她一个独女,若是她一条白绫,或者青灯古佛,来日又有谁能来奉养母亲?!因而这些天来,周柔嘉已经想得很明白了,镇南王府要是瞧不上她,认为她的家世人品不配为萧二公子的正妻,那么她甘愿入府为妾。

可是,哪怕她将来会为妾,如今的她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由不得别人府里的姨娘如此作践。

她默默地问自己,若是没有那件事,自己在别人府里做客,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做……

这么想着,周柔嘉冷静了下来,向带路的嬷嬷说道:“吴嬷嬷,劳烦你领路。”

吴嬷嬷愣了一下,忙道:“周大姑娘,这边请。”

周柔嘉点了点头,她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的与章翩翩擦肩而过,就仿佛从来没有见到过此人一样。

章翩翩一时有些傻了眼,她想过周柔嘉可能会让人掌她的嘴,也想过周柔嘉可能会不堪受辱哭着离开,更想过周柔嘉会被自己顶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她没有想过,周柔嘉竟然会全然无视她。

“周大姑娘……”

章翩翩还想开口,但吴嬷嬷哪里容得下她一而再,再而三这样放肆,立刻就让两个丫鬟拦住了她,自己则毕恭毕敬地继续在前引路。

进了碧霄堂,吴嬷嬷又一路把她带到了小花厅,南宫玥和萧霏正在里头喝茶、说话,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

周柔嘉走到厅中,得体地与南宫玥和萧霏见礼。

“周大姑娘请坐。”南宫玥和煦地一笑,若无其事地请周柔嘉坐下。

周柔嘉却没有动,而是深吸一口气道:“世子妃,方才小女在花园附近偶遇贵府的一位姨娘,口口声声与小女姐妹相称,还说了一番不着调的话……”她清澈的双目直迎上南宫玥的,一鼓作气道,“世子妃,小女受邀而来,乃是王府的客人,如今被一位姨娘如此欺辱,还望世子妃为小女做主。”。

刚才章翩翩突然出现还拦下了周柔嘉,这样的事,下人们自然不敢瞒着,一个小丫鬟即刻就来禀告了南宫玥和萧霏。

南宫玥当时就吩咐百卉前去查看,让她便宜行事。

其实之前,萧栾特意来与南宫玥说起章翩翩想要去镇南王的寿宴上看戏时,南宫玥已经觉得章翩翩的心似乎因为萧栾的宠爱而被养得越来越大,开始心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奢望。

但南宫玥没想到章翩翩竟然敢胆大包天到去拦周柔嘉。

不管章翩翩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的行为不只是僭越了,更丢了王府的颜面!

不过,让南宫玥意外的是,百卉没有登场的机会,周柔嘉自己就从容应对了。方才周柔嘉没有详细复述章翩翩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南宫玥早就从丫鬟口中知道了,若是一般的姑娘听了那番话,怕是早已经羞恼得失去理智,当下,周柔嘉若是被章翩翩气哭,显得她软弱;若是与章翩翩斗嘴,反而是自降身份。

周柔嘉做出了最合适她的应对方式,不理会章翩翩的挑衅,而是来到这里让自己为她做主。

看来周大夫人王氏虽然性子和软,但周柔嘉却不似其母,性子隐忍却不懦弱,思路清晰。

“吴嬷嬷,”南宫玥转头吩咐吴嬷嬷道,“章姨娘行事轻佻妄为,不守为妾本份,冲撞了客人,罚她禁足三月,责十手板。”

吴嬷嬷恭敬地领命退下,对章翩翩没有一丝同情。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见状,周柔嘉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的手心满是汗水。

其实她心里是有几分忐忑的,不知道自己如此行事会不会惹世子妃不快。可若是她现在就由着章氏欺辱自己,那何谈以后!……幸而世子妃明事理。

“周大姑娘,请坐。”南宫玥再次道。

周柔嘉在萧霏身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与萧霏只隔着一个小案几。小花厅里服侍的丫鬟给她上了青花瓷茶盅以及两碟小点心。

南宫玥微微一笑,说道:“我近日新得了一张谱子,听闻霏姐儿说起周大姑娘擅琴,特请姑娘来为我品评一番。”

周柔嘉欠身道:“世子妃过奖了。”

一旁的画眉呈上了几张曲谱,周柔嘉一边接过曲谱,一边小心翼翼地去观察南宫玥的神色。就见南宫玥唇边含笑,目光温和如水,似乎真得只是在谈一张曲谱。

周柔嘉收敛起心中的这丝惶惶不安,凝神看起了手中的曲子,起初她只是希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很快就看得入神,右手的手指下意识地拨动起来,仿佛在拂动琴弦一样……周柔嘉原本有些僵硬的表情渐渐地变得轻松自然起来。

等看完了曲谱,周柔嘉定了定神,说道:“……世子妃,若小女没有弄错的话,此曲应是前朝吕大家所谱。而且还是一份已经失传的曲谱……今日能得一见,实乃小女之幸。”

“周大姑娘。”萧霏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与大嫂都说此为吕大家所谱,可是,我却觉得不是,吕大家谱曲豪放不羁,而此曲却颇为清冷,带着悠远流长之感……”

“萧大姑娘此言甚是,可是,你看,此曲的首部……”

花厅里,萧霏与周柔嘉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南宫玥干脆让人搬来了琴,让她们可以随性一试。

不知何时,外面原本有些阴沉的天空变得明亮了起来,阳光拨开乌云,微风习习,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悠扬琴声,小花厅里一片恬静。

这一日,直到周柔嘉告辞离去,也没人提及章姨娘,没人提起寿宴的事,更没人提起萧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