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只有一个独女,又没有儿子支撑门户,无权无势的,哪里配得上镇南王府,要是给萧二公子挑得嫡妻门第太差,恐怕就连镇南王也会不乐意的。

相比之下,他们二房才最最妥当,门户虽不显赫,但也不算太差,日后威胁不到世子妃的地位。而周柔嘉失了名节,多少也是惠姐儿行事不慎所致,让她当个滕妾也算是补偿了。如此两全其美之策,想必世子妃一定也瞧得出来。

“二弟妹!”王氏猛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嘴唇微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滕妾!亏卢氏说得出口!她清清白白的女儿被周柔惠害得失了名节,在卢氏的口中却是女儿自己行事不检点!王氏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木讷,不擅言辞,她甚至就连怎么来指责卢氏的厚颜无耻也办不到。

卢氏笑了笑,说道:“世子妃,您见谅,我大嫂这人呢,就是这脾气……”

南宫玥放下了手上的茶盅,似笑非笑道,“二夫人莫不是以为堂堂镇南王府二公子的婚事可以由你来做主不成?”

卢氏脸色一僵,连忙陪笑道:“世子妃,您说得这是哪里话。哎,我家嘉姐儿也着实配不上二公子,又怎么敢高攀呢……”她意有所指地说道,“恐怕王爷也会觉得不妥吧。”

南宫玥倒是有些明白卢氏的想法了,恐怕在卢氏看来,自己会给萧栾挑中周柔嘉,虽有弥补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故意想给萧栾挑个家世不显又名声有碍的妻族。所以,卢氏才会以为她所提的是两全其美之策,甚至还刻意提醒自己,若是给萧栾挑的人太不堪,镇南王也会不满。

这卢氏也太过自作聪明了。

南宫玥淡淡地说道:“周二夫人,周二姑娘在镇南王府里做的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事,你就真得以为没有人知道?在我镇南王府里就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陷害自己的亲堂姐,事后又毫无反省之心,这般毫无廉耻,品行低劣的姑娘,恕我镇南王府消受不起。周二夫人还是另寻人家吧。”

几句话说得卢氏心顿时沉了下去,镇南王的寿宴后,她就逼得周柔谨把事情都给招了,没想到世子妃竟然也知道了。这些事情要是传出去,算计长姐的惠姐儿和谨姐儿可就名声尽毁了!

不能认!

卢氏心里一下子冒出这三个字,硬着头皮解释道:“世子妃您误会了。当日的事,嘉姐儿已经承认是自己行事不端所致……”

“够了!”王氏一脸悲愤地说道,“二弟妹,人在做,天在看,你说出这样的话,亏不亏心?!”

“大嫂,你可不能为了嘉姐儿就信口胡言。”卢氏讨好地看着南宫玥道,“世子妃,您素来明理,这事……”

“本世子妃确实明理,孰是孰非也是了然于心。”南宫玥不想听卢氏推诿,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语气淡淡。

南宫玥身后的鹊儿差点没笑了出来,世子妃这句话还真是有七八分世子爷的风采,耳濡目染这四个字说得真是没错,世子妃约莫已经尽得世子爷的真传!

南宫玥冷冷地看着卢氏,继续道:“周二夫人,本世子妃给你提个醒,与其四处钻营,倒不如好生管教子女。否则哪怕周二姑娘再恨嫁,怕也是嫁不得好人家了。本世子妃言尽于此。”南宫玥懒得与卢氏多说,她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向着王氏说道:“周大夫人,本子妃府里还有事,今日就先告辞了。”

南宫玥说完,便带着画眉和鹊儿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周柔惠眼中不由流露出了一丝怨毒。为什么?!为了维护周柔嘉,世子妃竟然这样污蔑她!……今日这话若是透出去一字半句,她就完了!

王氏面如死灰,世子妃一开始所言,分明是已经决定为萧二公子聘她的嘉姐儿为妻了,偏偏卢氏现在一闹,她的嘉姐儿该怎么办?她的嘉姐儿……

王氏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

“大夫人!大夫人!”

周府里顿时闹作了一团。

不过,周府里再怎么闹,南宫玥就不知道了。

朱轮车平稳地向着王府驰去。

车厢内,南宫玥思忖了片刻后,开口道:“百卉,你一会儿取了药回来后就先去一趟前院,替我跟朱管家说一声,周家长子那差事就免了吧。”

当日寿宴后,镇南王也听闻了周大姑娘因为萧栾而坏了名节,估计是为了补偿周家,就给了周家长子一个从六品的军职。南宫玥最初听说时就觉得不太妥当,但毕竟只是一个闲差,再者,若是萧栾和周大姑娘的婚事能成,还必须要得到镇南王的同意,于是,她就没有为了这种小事去惹镇南王不悦,以免横生波折。

可如今看来,二房靠着周柔惠姐妹“陷害”周柔嘉,不但让长子得了前程,还想让女儿也踩着周柔嘉得门好姻缘,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若还不加以惩戒,反而任其得尽了好处,公理何在?!

百卉欠身应诺。

朱轮车在街口停下,把百卉放了下去,随后,径直就回了碧霄堂。

刚进自己的院子,莺儿便过来禀说萧霏在东次间里。

南宫玥点点头,去了东次间。

萧霏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书,迎了上来,福身行了礼,眼巴巴地看着南宫玥。

“周家恐怕不妥。”南宫玥明白她想问什么,便也不瞒她,就把刚刚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萧霏不禁听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就听南宫玥继续说道,“我原本虽知周家长房势弱,却不知竟然会弱到如此地步。这门婚事恐怕是不成的。”

“大嫂。”萧霏忍不住说道,“可是周大姑娘她……”她该怎么办?

“霏姐儿。”南宫玥耐心地跟她解释道,“谈婚论嫁,并不单单是二叔和周大姑娘两个人的事,而在于我们镇南王府与周家。这亲事还未成,周家就自作聪明的以为可以替王府做主,想让王府娶谁就娶谁,甚至就连滕妾都安排好了。一旦亲事成了,他们还不知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二叔不是一个心肠硬的人,一来二去的日后恐怕会被周家所左右,这就不好了。”

萧栾耳根子软,容易哄,也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再者他又是次子,早晚是要从王府里分家出去的,到时候指不定会被周家牵着鼻子走,而周家的品行又实在堪忧。

搭上这样一门姻亲,日后的烦心事恐怕会络绎不绝。

萧霏也想明白了关键,神色不免有些暗淡。

南宫玥也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婚事反而又有了新的波折。

这婚事若是搁置下去,最无辜的还是周大姑娘。

问题的关键,是王氏今日表现的实在太过懦弱了,面对卢氏的一再挑衅和污蔑,她竟然就没有一句反驳之言,若她能稍微强硬一些的话,自己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顾虑。

南宫玥有些头痛地说道:“这事儿就先看看再说吧。”

说话间,一阵挑帘声响起,画眉带着桃夭进来了,桃夭的神色有些紧张,走到萧霏跟前禀道:“大姑娘,小橘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今儿从上午开始就没见它。”猫喜欢到处跑也是天性,但是小橘贪吃,一般到了吃饭的时间,就会自个儿跑回月碧居。

一听小橘不见了,南宫玥立刻看向了画眉,画眉忙禀道:“世子妃,奴婢也老半天没见小白了。”

南宫玥柔声安慰萧霏道:“估计是小橘又和小白玩得忘了时间了。我使人去找找它们。”

萧霏应了一声,还是有些担心,就带着桃夭告退了,打算先回月碧居找一遍。

为了两个小家伙,碧霄堂里骚动了起来,丫鬟们四处探头探脑,到处寻找。

但是类似药房和书房等重地,唯有画眉,鹊儿等几个大丫鬟才能进出。尤其是药房,更是谁也没跟画眉去争。

因为她们都知道,最近由于南宫玥在试验新药,药房里养着好几只肥胖的老鼠,胆小一些的丫鬟根本就不敢靠近。

因而还没有人发现,一只橘色的肥猫正在药房里悠哉地踱着步。

它歪着圆脑袋东闻一下,西闻一下,然后瞪着一双金色的眼睛看向了笼子里的老鼠们。

“吱吱吱……”老鼠们顿时受了惊吓,有的好像是突然打了鸡血似的,疯狂地在笼子里蹿动起来……

小橘又好奇地走近了两步,谁知下一瞬,一只老鼠猛地仰面倒了下去,四肢僵直,一双充血的鼠眼瞪着橘猫的方向,眼珠子仿佛要瞪出来似的。

其他的老鼠更加疯狂地叫了起来。

小橘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傻眼了,凄厉地发出一声惨叫:“喵嗷——”

很快,一只白色鸳鸯眼的猫通过半开的窗户钻了进来,疑惑地“咪呜”了一声,跳到了小橘身旁。

“喵呜——”小橘瑟瑟发抖地把自己比白猫胖了一大截的身子往白猫那里靠了靠,怯怯地朝那几笼老鼠瞟了一眼。

小白一脸疑惑地看了过去,发现原来只是老鼠而已,鄙视地对着小橘“喵喵喵”了好几声,义愤填膺:你作为一只猫,怎么可以怕老鼠呢!

“喵喵喵……”

这时,门帘被挑开了,一身青衣的画眉走了进来,可是小白没有因此噤声,继续“喵喵”地教训着小橘。

见到它们俩,画眉不由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小白,小橘,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但随后她又紧张地蹙起眉来,这药房里到处都是毒草,猫要是不小心吃下去的话……

她赶紧飞快地捡查了一番,见药草都整整齐齐的放着,并没有被胡乱翻动过的痕迹,这才终于放心了。而这时,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被单独摆放在一旁的铁笼子上,欣喜的发现,里面的老鼠正东蹿西逃,赫然还活着!

画眉心中一喜,她蹲下身来,向着两猫说道:“小白,小橘,世子妃和大姑娘都正在找你们了,我们快点出去吧。”

“喵!”

小白高傲地叫了一声,随后又冲着小橘“喵喵”叫了两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画眉也跟着出去,小心地把药房的门锁好,便匆匆去向南宫玥禀明已经找到小白和小橘,以及那只老鼠还活着的消息。

很快,南宫玥就来到了这小小的药房中。

“世子妃,您看,就是这只老鼠。”画眉指着那只笼子里的灰鼠说道。

那灰鼠不安分地在笼子打着转转,发出“吱吱吱”的响声,鹊儿浑身紧绷地站在门帘旁,严阵以待,仿佛只要有一个不对劲,她就要落荒而逃了。

画眉继续禀着:“世子妃,三个时辰前,我给它服了两汤匙的沼泽泥水,然后喂它服了银蛇根草、乌脑草和盐角草制成的丁字号药丸一粒,之后它一直昏睡着,刚刚发现,它已经醒过来了,而且还活蹦乱跳的,暂时没看出什么异状。”

南宫玥稍稍凑近了笼子些许,仔细观察着那灰鼠的眼睛、毛色、口鼻,好一会儿才道:“把这只灰鼠继续喂养一段时日看看,然后按照刚才的配方再找几只老鼠试试,看看解药是否管用。”

“是,世子妃。”画眉屈膝应了。

跟着,南宫玥就带着鹊儿出了药房,原本憋着气的鹊儿顿时长舒一口气,最近药房里一直在制药,里头的味道已经复杂得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了,相比下外面的空气清新得好似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南宫玥在里头才待了一炷香时间,但出来时已沾了一身的药味,那古怪的味道几乎都渗进了她的头发丝里。

回了屋子后,她就立刻沐浴更衣,又打发鹊儿也去沐浴。

莺儿正替南宫玥绞干头发的时候,一阵挑帘声响起,百卉终于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红漆木盒。

“世子妃,您交代的事,奴婢已经向朱管家转达了。此外,这是回春堂、利家药铺和德济堂刚刚试制好的新药,奴婢都带回来了。”百卉禀道。

南宫玥抬手示意莺儿停下,走到窗边的案几旁,吩咐把百卉把药拿出来。

百卉打开三层的红漆木盒,把里头装的那些个瓶瓶罐罐,分成了三份,摆放在了案几上,道:“世子妃,这青色的瓶子是利家药铺,浅蓝色的是回春堂的,德济堂用的是这种白色的小瓷罐。”

南宫玥随手拿起一个离她最近的青色小瓷瓶,打开瓶塞后,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立刻飘了出来。南宫玥凝神嗅了嗅,满意地微微颔首,然后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用银色的小刀刮下一些药粉,观察、品尝……

她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瓷瓶,神色慎重地把每家药铺制的药都一一过目……渐渐地,瓶中散发出的药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好一会儿,她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颔首道:“百卉,你一会儿再走一趟,让他们照此方,大批量赶制吧,先分别制一万丸,其中三千丸尽量在五日……不,三日后交货。”

“是,世子妃。”

百卉应诺着退下,去用了午膳后,又再次出了门,马不停蹄地赶往三家药铺仔细交代叮嘱了一番……

等她从最后一家德济堂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德济堂的大门正好朝西,夕阳的余晖对着百卉的眼睛直射过来,她反射性地以手挡了挡。

她正要上马车,一个陌生的男音自右手边传来:“这位姑娘,请留步。”

百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着青色衣袍、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正在几步外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不知有何指教?”百卉淡淡地说道。

那中年男子连忙向百卉拱手作揖,压低声音道:“姑娘来德济堂是为了买药吧?在下想同姑娘谈一笔买卖,不知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百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随那中年男子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中年男子道:“这位姑娘,在下也是做药材生意的,经常在这药行街上行走,已经好几次见过姑娘在这一带出入,这才冒昧自荐。不知姑娘这次订的是什么药?我家药铺也不比德济堂差,什么药材都有,炮制师傅和制药师傅那也是一等一的,若是姑娘帮着在下向姑娘的主家牵牵线……”

百卉沉吟一下,婉拒道:“这位老板,有道是‘做熟不做生’,我家主子对几家与我们合作的药铺都尚满意,暂时也不需要新的药铺,若是这位老板有意的话,可以与我说说贵铺的名称、位置,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与我家主子提上一提。”

中年男子却也没有失望,毫不气馁地又道:“这位姑娘,在下姓金,我家千金堂就在街尾,也是百年老店了,姑娘若是有空,在下可以领姑娘过去看看,只求姑娘带句话给姑娘的主家,成与不成,都少不了姑娘的好处。”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以宽袖为遮掩,悄悄塞了样东西给百卉。

百卉眸光一闪,似有迟疑,但还是收了下来,道:“好,金老板,我可以试着帮忙传话,成与不成……”

“买卖不成,人情在。”中年男子殷勤热络地接口道,“在下自不会怪在姑娘身上。”

“若是有好消息,我就去千金堂找金老板。”百卉道。

“那就多谢姑娘,”中年男子殷勤地抱拳,目送百卉上了马车,一直到马车渐渐远去,他还站在远处。

马车里的百卉挑开窗帘的一角,回头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帘子。

青篷马车径直回了碧霄堂,等百卉下了马车时,天色已经昏黄一片。

她赶忙回南宫玥的院子,去了小书房复命,把刚才遇到那中年男子的事一一禀了,还拿出了一个红包:“世子妃,这是那位千金堂的金老板悄悄塞给奴婢的。”

看那荷包凸起的一角,里面似乎塞了一块碎银子。

一般府里,负责采买的可都是肥差,为了做成生意,商家塞些银子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别因此而碍了差事,南宫玥并不在意。

“……千金堂。”南宫玥拿起荷包把玩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百卉,你去打听一下这间药铺。”

“是,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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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快乐!

第518章-提点

南宫玥随手把荷包丢在了书案上,笑吟吟地说道:“见者有份,你们拿去买些零嘴点心吧。”

画眉凑趣地谢过:“那奴婢几个就沾沾世子妃和百卉姐姐的光了。”

一边说,她一边打开荷包,掂了掂那碎银子,笑盈盈地说道:“世子妃,百卉姐姐,那金老板还挺大方的,这至少有二两了银子了吧?”都够普通的人家吃上一年了。

鹊儿笑着接口道:“我们百卉姐姐可是世子妃身旁的第一人,二两银子算什么!”听得画眉和莺儿都笑了。

丫鬟们嘻嘻哈哈的闹作了一团。

画眉自高奋地跑出去买了好些零嘴,整个院子里的丫鬟全都见者有份,南宫玥又额外赏了几匣子点心,热闹得好似过节一样。

百卉办事素来妥当,才过了两日,就带来了一些关于千金堂的消息。

千金堂的老板姓金,五年前在骆越城里开了这家药铺。

因他拥有一位手艺颇佳的制药师傅和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很快就在骆越城里站稳了脚跟。金老板乐善好施,每年都会施医赠药,也救助过不少老人孩童,声誉颇佳,街坊邻里的提到千金堂,都是赞不绝口。

“也就是说这金老板是个善人?”南宫玥问道。

“是的。世子妃。”百卉回答着,又道,“您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暂时看来并无异常。”南宫玥思忖着说道,“只是,制药一事事关重大,更何况……”她微微垂眸,话锋一转,说道,“百卉,你明日再跑一趟千金堂,替我透个口风出去……”

百卉细细地记了下来。

三日期限匆匆而过,因是急单,利家药铺、回春堂和德济堂都不敢怠慢,日夜赶工,终于各自制好了三千余颗药丸。百卉带回药丸后,南宫玥一一都仔细检查了,就让朱兴和周大成带去骆越城大营,交给田禾,与之前一样,会以田禾的名义送往阵前。

叮嘱了三家药铺继续赶制其余的药丸,南宫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到了与萧霏约好去善堂的日子。

“这位夫人,姑娘,里边请。”

管理善堂的是一个五十几岁的付姓老嬷嬷,穿着一件半旧的酱紫色褙子,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一张团团的圆脸,笑起来很是和气。

南宫玥和萧霏随着这付嬷嬷进了善堂。

这善堂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地方还算大,就是位置略有些偏僻。当年老镇南王将南蛮人驱赶出境后,建了这间善堂用来安置一些没有父母、亲眷的孤儿。

这些孤儿在善堂里会学一些谋生的手艺,到十五岁时,就需离开善堂自立谋生,当然也有一些孤儿干脆就留在善堂里打杂。

几十年过去,善堂的孤儿数量比起当年已经少了一半,现在善堂里的孤儿多数是被人遗弃的女婴和一些残疾的孩子。

时人多重男轻女,富贵人家即便多生几个女儿,也就是家里多养几个人罢了,不差那口饭,但是普通百姓勉强温饱,于是,民间常有人溺女婴、弃女婴,善堂建立以后,不时有人把女婴丢到门口,倒是让这些女婴捡回了一条命……

善堂这边主要是靠骆越城府衙每年拨银子下来,才支撑了这么多年,平日里也不时会有一些富贵人家来捐些财物、衣物、吃食什么的。

这付嬷嬷管着善堂多年,已经很习惯接待各府的夫人、姑娘了,一边带着南宫玥二人参观善堂的环境,一边把这些孩子的境遇说了一番,还不时地回答南宫玥和萧霏的发问。

空荡荡的院子因为多年没有好好修缮,显得有些陈旧萧索,前方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给这原本安静的善堂增加了一分活力。

“萧夫人,萧姑娘,孩子们每天上午和下午会读一个时辰的书,女孩下午再学点女红、厨艺,男孩则学些木工、算学,也算是让他们将来有一技之长。”付嬷嬷引着二人往学堂那边过去了。

萧霏赞同地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付嬷嬷笑了:“当年老王爷建善堂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说每个孩子至少要学会《三字经》,以后别的不说,总可以给家里写封信什么的,字丑没关系,别人认得就行……”

萧霏当然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提起过世的祖父,但是付嬷嬷言语中的敬重却是由心而发,令人尤为触动。

学堂是由一间厅堂改造而成,四面槅扇打开,里面一目了然,孩子们一个个摇头晃脑地念着:“……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看他们专注的样子,似乎与普通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萧霏凝神看着他们好一会儿,然后转头对付嬷嬷道:“付嬷嬷,我和大嫂今日特意带了一些书籍和笔墨纸砚,想捐给善堂……”

付嬷嬷闻言,喜不自胜。

书籍的价格非常昂贵,像善堂这种地方,勉强可以管孩子们的温饱,但是书籍与笔墨纸砚却是相对奢侈的东西了,只能偶尔靠一些善心人士施舍,平日里孩子们多是用树枝在沙上比划,又或者以炭为笔在木片上写字……

“多谢萧姑娘。”付嬷嬷连声谢过了萧霏,瞧她真挚的表情,显然是真心关心这里的孩子们。

“付嬷嬷,这里可有书房?可否领我过去看看?”萧霏又道,心里想着,最好先看看这里的书房还缺什么,再考虑能否尽她绵薄之力让孩子们读书的环境变得更好。

付嬷嬷自然是忙不迭应和,躬身做请状:“萧姑娘,萧夫人,请这边走……”

在付嬷嬷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就听见前面的一间偏厅传来一片喧哗声,循声看去,透过敞开的窗扇,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人,还有几个孩子,大多年龄不过三四岁左右。

付嬷嬷忙解释道:“城里千金堂的金老板特意带了大夫来给孩子们义诊。”说着,付嬷嬷在偏厅的一扇窗边停下,含笑地看着厅中继续道,“金老板他们一大早就来了,都忙活一上午了,还说以后每个月都会来帮孩子看病、施药,真是一位大善人啊。”

千金堂?南宫玥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偏厅中,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太夫正在给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探脉,男童被一个婆子抱在怀里,形容有些不安,婆子柔声安抚着他。

其他的孩子们在旁边排成了一条歪歪斜斜的队伍,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在给孩子们发芝麻糖,甜蜜蜜的芝麻糖吃得孩子们喜笑颜开,一双双明亮的黑眼睛笑成了一弯弯月牙。

孩子们的笑有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看的南宫玥和萧霏不由得也是嘴角微勾。

百卉走到南宫玥身旁,附耳悄声说了一句。

此人正是那位千金堂的金老板!

南宫玥不动声色地微微颌首,目光则放在偏厅中的孩子们身上,就听付嬷嬷在一旁感慨着说道:“……听闻千金堂往日还经常帮那些贫穷的百姓减免药费,赠医施药,多几个像金老板这样的药商也是咱们百姓的福气。”

她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婆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嬷嬷,善堂能收小孩子吗?有个孩子受伤了!”

婆子的身后,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横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头发又黄又稀,衣衫褴褛,一张小脸和手脚都是灰蒙蒙、脏兮兮的,模样似是一个小乞儿,她的双手、双腿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南宫玥眉宇紧锁,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手脚的骨头都被折断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势?她的目光继续上移动,落在小女孩脏兮兮的脸颊上,只见她呼吸微弱,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来奄奄一息。

付嬷嬷也顾不上招呼南宫玥她们了,赶忙迎了上去,目露担忧地说道:“这女娃娃是怎么了?”

那中年汉子忙解释道:“这位嬷嬷,我是在骆越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捡到这女娃娃的,当时四下无人……我没银子送她去看大夫……”

婆子迫不及待地接口道:“我看一定是人牙子拐了人孩子,敲断手脚来乞讨,看这孩子病了不想治,就扔了。造孽啊!”婆子越说越气,一脸的愤愤然。

一旁的萧霏难以置信地瞳孔一缩,亦是面露愤然。

“付嬷嬷,让我……”

南宫玥正要上前替这小女孩查看伤势,偏厅里忽然大步流星地走出一个身影,直冲到那小女孩跟前。

“这孩子怎么了?没事吗?”对方担忧地审视了虚弱的小女孩几眼,然后对着那中年汉子道,“快快快,跟我来!我这里有大夫。”他急切地招呼中年汉子进了偏厅,付嬷嬷和婆子急忙也跟了进去。

透过敞开的窗扇,可以看到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放在一张长长的大案上,在那红漆木大案的对比下,那孩子显然如此柔弱、娇小,脆弱得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儿一样。

“朗朗乾坤,竟还有这样的事!”萧霏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道,担忧地盯着小女孩,“大嫂,那孩子会没事吧?”

南宫玥的神情有些晦涩莫名,开口道:“霏姐儿,她会没事的。……这孩子受的是外伤,发现得还算及时。虽然要养上数月,但是她毕竟年纪还小,只要养的好,是不会影响日后的。”

那位发须花白的于老大夫正小心翼翼地替小女孩检查手脚……碰到痛处时,小女孩的额头渗出大量冷汗,痛苦地呻吟不已。

这位于老大夫的手脚极快,熟练地给小女孩接好了骨,清理断骨处的皮肤,接着上药,再以木板和白布条固定断骨处。

南宫玥细心地看着,见他接骨的手法老道,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霏满腔义愤地说道:“大嫂,这些拐子委实是可恨!这孩子的生身父母若是知道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该有多心疼啊。也亏得这孩子的运道好,遇到了善心人……”总算捡回一条命。

这时,那于老大夫替小女孩处理好了伤处,转头跟金老板和付嬷嬷说了几句,跟着付嬷嬷就带着金老板和于老大夫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于老大夫一边走,一边对付嬷嬷道:“暂时别移动那孩子了,万一伤上加伤就麻烦了。今晚也不用再换药了,我明日再来看她。”

付嬷嬷忙不迭应和。

金老板跟着道:“付嬷嬷,你放心,这几日我会每日带于老大夫过来给这个孩子复诊的。这孩子年纪还小,伤口会养好的。”

“真是辛苦金老板了。”付嬷嬷连声道谢,感动地叹道,“金老板真是大善人啊。”

“付嬷嬷过奖了,我就是尽点绵薄之力。”金老板笑道,“付嬷嬷你还有客人,不必相送了。”

他客气地对着付嬷嬷抱了抱拳,然后就带着于老大夫离去了。

付嬷嬷目送二人远去,这才想起了南宫玥和萧霏,歉然地转身道:“萧夫人,萧姑娘,方才真是怠慢了,还望两位莫见怪。”

“付嬷嬷客气了。既然嬷嬷有事要忙,但我们就不叨扰了。”南宫玥识趣地提出告辞。

付嬷嬷又道了声不是,亲自送二人到善堂门口。

上了马车,南宫玥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

先前,她曾让百卉故意放出风声,说自己今日会来善堂。无论千金堂的老板是真得想和自己做生意,还是另有别的目的,多半都会过来偶遇一番,她也想借此近距离的观察一下。

金老板确实来了。

只是,那个断了手脚的女童到底是巧合,还是……

巧合倒也罢了,可要是为了显示善心而故意安排的话,那么金老板的意图恐怕不是做生意这么简单了。

南宫玥双眸微垂,思忖着开口道:“百卉,等回府后,你安排一个机灵的小丫鬟去善堂照顾一下那女童。再多送些米面过去。”

百卉应声道:“是,世子妃。”

萧霏跟着问道:“大嫂。我明日还能过去看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门是需要得到长辈允许的。

南宫玥点点头,“当然可以。”

萧霏笑了,秀眉微蹙地喃喃自语:“我应该带些什么过去呢?不知道她爱不爱吃雪花糖……”

马车一路从东街大门进了碧霄堂,画眉迎了上来,禀道:“世子妃,周大夫人来了。奴婢跟她说过您不在府里,可她偏要在门房等着,不肯离去。”

南宫玥眉梢微挑,思忖道:“请周大夫人去堂屋,我稍后就过去。”

画眉福身领命而去,萧霏与南宫玥告辞后回了月碧居。

南宫玥去屋里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妆一番,便去了堂屋。

周大夫人王氏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一见南宫玥进来,连忙站起身来,福身见礼道:“见过世子妃。”

南宫玥抬了抬手,“周大夫人免礼,请坐。”

南宫玥坐到主位上,直言道:“不知周大夫人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世子妃。”王氏双手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那日世子妃走后,她就厥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二弟妹母女已经回去了,只有嘉姐儿一人守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王氏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女儿了,不但让女儿跟着自己一再退让,如今更是连女儿的姻缘都保不住,她这样的母亲简直就是嘉姐儿的拖累。

王氏看得出来,尽管嘉姐儿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还是用厚厚的脂粉掩住了脸上的憔悴。

嘉姐儿越是如此,王氏就越痛恨自己了,于是,她终于容易鼓足勇气来了碧霄堂。

王氏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那日,世子妃您大驾光临,曾问起了小女之事,当时被人打断了,所以……小女至今还未许人。”

王氏说完后,眼巴巴地望着南宫玥。

南宫玥微微一愣,她真是许久没有见过像王氏这样……呃,这样“单纯”的人了。

无论是王都,还是南疆,随便哪个府里出来的夫人,说上一句话都能透出三四个意思来,哪像王氏这样。王氏此行分明是想来试探镇南王府如今是不是还有意求娶周柔嘉,只是把这“试探”之言说得太过“直接”了。

南宫玥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撇着茶沫,过了片刻,她才放下茶盅,对上了王氏紧张的目光。

“周大夫人。”南宫玥开口了,声音清澈地说道,“恕我直言,论及门第家世,周家与镇南王府并不般配。但周大姑娘性情刚柔有度,进退得当,行事有理有节,我还是颇为喜欢的。”

王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忙道:“那世子妃……”

南宫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只是,我满意的是周大姑娘,并非周家。而结亲结亲,结的却是两家之好,周家门风不正,家风不严,我镇南王府实在不敢消受。”

王氏忙不迭辩解道:“世子妃,那日的事和嘉姐儿无关!”

“的确与周大姑娘无关。若是别的府倒也罢了,可是周家不同……”南宫玥一针见血地说道,“夫人要如何让我相信,一旦周家成了镇南王府的姻亲,日后不会因为行事无忌而连累我们镇南王府。”

南宫玥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夫人无法保证,夫人虽有着周家大夫人的名义,却做不得周家任何主。”

王氏脸色苍白,南宫玥的话如同当头棒喝。

是啊!

倘若是别的府邸,哪怕关系再亲近,各房早晚都是要分家的。

但是周家不同,尽管对外有着长房和二房之分,然而王氏心里清楚,长房只不过是二房的附庸和陪衬,二弟妹卢氏才是周家的当家主母,所以,她能够很理所当然的在自己见客时擅自闯入,当着自己的面在世子妃面前颠倒黑白。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没有所谓的长房,而自己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侍妾罢了。

怪只怪自己太懦弱,这么些年来都没能支撑起长房,没能为女儿支撑起一片天地。

现在,更是让女儿为了自己的懦弱而误了终身……

“……世子妃。”王氏的声音里不由添上了一抹哭腔,“我该怎么办。”

南宫玥叹了一口气,她虽能够体会到王氏的这番慈母之心,可对于周家的私事,她其实无权置喙。

只是,对于周大姑娘,她确实有些喜欢,而对于王氏,她也确实有些怜悯。

南宫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提点道:“所谓兼祧两房为的是同时承继两房的香火,延续两房的根本,而不是为了把两房并作一房。镇南王府二公子的妻室,家世门第可以不高,但必须门风清正。”

说完,南宫玥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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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撑腰

王氏心神不宁地回了定远将军府,心中波涛汹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虽然性子软和,但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南宫玥在暗示什么。

可是……

即便是她有这个心,弟妹也一定不会同意的,甚至于老爷恐怕也不会站在她这边吧……

王氏的手下意识地揉着帕子,但若是她无所为,那嘉姐儿这辈子可就是彻底毁了。嘉姐儿可是她唯一的骨血啊。

马车在她那种复杂的心思中驶进了定远将军府,在二门前停下。

丫鬟见王氏还在恍神,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大夫人,府里到了。”

王氏这才缓过神来,却听外面一片喧哗声,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不由得微微蹙眉,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大夫人。”

王氏院子里的一个管事嬷嬷疾步过来相迎。

“张嬷嬷,这是怎么回事?”王氏眉头皱得更紧,只见二门附近围了不少奴婢,甚至连几个外院的小厮都站在二门外往里面探头探脑的……这真是成何体统!

一看到王氏回来了,那些小厮一哄而散,可是二门后仍旧聚着一层层的丫鬟婆子,一阵阵古怪的闷哼声若有似无地传来。

张嬷嬷朝二门看了一眼,小声道:“大夫人,二夫人院子里伺候的两个丫鬟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说是二夫人的陪嫁物,二夫人为此大发雷霆,叫了婆子杖责那两个丫鬟各三十大板。”

王氏目光一凛,不过是打碎一个花瓶,何至于兴师动众,弄得阖府都战战兢兢的,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张嬷嬷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大夫人,大少爷才得没几天的那个六品军职又没了,如今府里的下人都在猜测二夫人这是在……”迁怒。

王氏不由得握了握拳。

她还记得前几日大少爷得了那个差事的时候,二弟妹阖府大赏,又邀请了一众亲友前来庆祝。这才短短几日,怎么就丢了呢,莫非……

王氏赫然想起,当日世子妃不快的离府而去,莫非是世子妃让人撸了大少爷的差事?

王氏的心中隐隐涌起了一丝痛快。

她当然知道大少爷这个差事是怎么来的,她当然也是会不甘心的,如今这样才好!

她垂眸不语,带着张嬷嬷和丫鬟进了二门。

走近了,那种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就更清晰了,那举着棍子行刑的婆子一边打,一边还数着数:“……二十三,二十四……”

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就像是敲打了王氏的心头……

让她的心越发烦躁。

王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偏偏天不从人愿——

一个身穿丁香色葫芦苇的妆花褙子的嬷嬷快步朝王氏走了过来,随意地福了福,然后道:“大夫人,二夫人命奴婢请您过去正堂说话。”嬷嬷的眼中透着一丝倨傲,分明就没有把王氏放在眼里。

王氏下意识地抬眼朝十几丈外正对着二门的正堂看去,不知何时,那些围观的奴婢都后退到了两边,一个个交头接耳地往她这边看来,而正堂门口的青石板地面上,两个丫鬟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裤子被拉下,臀部被打得一片青肿。

两个婆子数到三十后,收起了棍子,跟着就把那两个领罚的丫鬟给拖下去了。

王氏直愣愣地看着正堂,虽然以现在的距离她根本就看不到卢氏的表情,可是她眼前却仿佛浮现出了卢氏那轻慢到近乎于轻蔑的眼神。

那嬷嬷见王氏没有动弹,笑吟吟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王氏应了一声,就随那嬷嬷去了正堂。

穿了一件宝蓝色十样锦的妆花褙子的卢氏正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个白底蓝边缠枝茶盅,轻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直至王氏走到近前,卢氏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盅,欠了欠身道:“大嫂。”

王氏不欲与她多言,也没坐下,直接道:“二弟妹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自己这好大嫂事到如今,还想在自己面前装傻?!卢氏面目一冷,气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也懒得装模作样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嫂要去镇南王府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她心里冷笑:王氏莫不是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王氏半垂眼帘,默不作声。

卢氏见王氏不说话,心里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冒,不客气地冷嘲热讽道:“大嫂,就算你讨好了世子妃也没用,世子妃管不了我们周家的家务事!”说着,她不由想起了那一日南宫玥对她的轻蔑与侮辱,羞恼万分,她在定远将军府风光了近二十年,还没有人敢这么羞辱过她。卢氏的语气越来越冷,声音里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不但如此,世子妃竟然还公报私仇,借机撸了青哥儿的差事!

简直就是牝鸡司晨!

王氏的拳头不禁握紧,浑身紧绷得如拉紧的弓弦。

卢氏自然注意到王氏的变化,冷笑着说道:“大嫂,我已经跟老爷说了,为了府里姑娘们的名声,也唯有把嘉姐儿送庙里去了。”

她才不会让周柔嘉如愿嫁进镇南王府,来日压她女儿一头!

既然周柔嘉不识相,不愿当滕妾,那就去庙里好好待着吧!

“二弟妹!”这一下,王氏再也按捺不住,难以置信地瞪着卢氏,脸上血色全无,“你说什么!?”

卢氏的心里畅快极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故作怜悯地说道:“大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府里有三个姑娘,总不能让惠姐儿和谨姐儿也为了嘉姐儿坏了名声吧。我知道大嫂你一时怕是想不明白,但大嫂你静下心细细想想就知道这个道理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福了福身,也不管王氏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又道:“大嫂,我那儿还有事,我就先告退了。”

卢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走了,连着正堂外原本围观的那些个奴婢也都因为看到卢氏出来作鸟兽散。

正堂里,只剩下了王氏、张嬷嬷和王氏的贴身丫鬟三人,张嬷嬷和丫鬟见王氏面色不对,都是噤若寒蝉,不知道该怎么劝。

大夫人就大姑娘这么一个独女,是大夫人唯一的寄托了,若是大姑娘真的被送去庙里,对大夫人的打击可想而知!

王氏整个人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见王氏迟迟没有一点反应,张嬷嬷有些紧张了,满头大汗地唤道:“夫人,您没事吧?……这件事也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夫人,不如您也找老爷……”

“不必了!”王氏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张嬷嬷。

她的态度与语气太过果决,听的张嬷嬷不由怔了怔,抬眼朝王氏看了一眼,却见王氏面无表情,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熠熠生辉,眼神果决,透着一丝锐气,就像是身上的枷锁突然被打碎了,又好似一把利剑终于出鞘。

大夫人好像是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张嬷嬷有些傻眼了,不知道大夫人是不是因为打击过大以致有些魔障了……

王氏大步朝正堂外走去,张嬷嬷和那丫鬟互看了一眼,赶忙跟了上去。她们本以为王氏要回自己的院子,却不想王氏吩咐道:“张嬷嬷,让人备车!”

大夫人这是要出门?!张嬷嬷和那丫鬟更诧异了,张嬷嬷急忙领命。

不一会儿,王氏之前坐的那辆青篷马车又慢悠悠地驶到了二门处,王氏一边由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一边吩咐车夫道:“去九意巷。”

九意巷?!张嬷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地眨了眨眼。

九意巷里也有一处周府,是周氏族长那一房的宅子。大夫人要去见族长?!可是为什么?

在张嬷嬷疑惑的眼神中,青篷马车缓缓地自角门又出了定远将军府。

张嬷嬷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大夫人的决定似乎会在整个将军府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但无论如何,于长房而言,这应该会是一件好事吧!

青篷马车哒哒地出了定远将军府,沿着往西大街一路往前而去,约莫过了两个路口,再右转,就是一条可以供两辆马车并行的巷子。

这里就是九意巷。

九意巷的尽头是周氏一族的祖宅,周家的祠堂就在祖宅的东北角,王氏嫁到定远将军府这么多年,来祖宅这边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是族中有什么大事需要开祠堂才会过来。

因此,当老族长夫妇知道王氏突然来访时,都很是惊讶,但也不能把王氏拒之门外,赶忙命一个管事嬷嬷把王氏迎到了正厅中。

王氏挺直腰板走到堂中,先给老族长夫妇行了礼,然后不顾两位老人惊诧的眼神直接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开门见山道:“族长,族长夫人,侄媳这次贸然来访,实是有一事相求。侄媳进门多年却没给老爷给长房诞下儿子,以致长房香火无继,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实在无言面对公婆。还请族长做主,从族中给长房过继嗣子,以全香火。”

她毅然地在青石板地面上磕了一记头,“咚——”,再抬头时,额头已经是红肿的一片,坚毅的眼神直对上了老族长。

她知道她瞒着老爷这么做,等老爷知晓一定会大发雷霆,可是她也顾不上了。

为了她的宝贝女儿,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的嘉姐儿绝不可以因为别人的过错,青灯古佛地了此残生!

……

南宫玥次日就听闻了此事,当时她正在给萧奕的新鞋纳鞋底,这是一双马靴,鞋底她细细的揉捏过百多次,因而鞋底虽厚实,但相当柔软,南宫玥的针脚又很是细密,一针一线都纳得十分用心。

阳光透过菱花窗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肌肤白皙光洁,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到。

南宫玥把手上的针线活放下,颇有兴致地问道:“后来呢?”

不止是南宫玥好奇,屋子里的画眉和莺儿她们也都急切地朝鹊儿看了过去。

“周大夫人过继嗣子的请求合情合理,周家族长应该答应了吧?”画眉忍不住问道。

“那是自然。”鹊儿抬了抬小下巴,笑吟吟地回道,“除了过继嗣子外,周大夫人还求族长出面让二房把长房的那些产业交还给长房,日后才好交由嗣子打理。”

周大夫人的第二个要求同样合情合理,总不能让嗣子过继到一个一穷二白的空壳子里吧?

画眉眉头一动,忍不住问道:“莫不是这些年来,定远将军府长房的产业一直都在二房的手里?”画眉的语气中不知道该是惊这定远将军府的二房欺人太甚,还是叹这位周大夫人委实也太好欺负了些。

“那这一次周二夫人想必是气坏了?”莺儿掩嘴笑道。

鹊儿点了点头:“周家族长亲自陪周大夫人回的定远将军府,当着周将军和周二夫人的面说了过继嗣子和产业的事。周将军当场就对着周大夫人大发雷霆,骂她不懂规矩,还说什么就算要过继嗣子,也应该先与他商量。周大夫人最后只回了一句话,”鹊儿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周大夫人说了,她不想过继一个成年的嗣子,以免老来无依。”

这个要求并不过份,自打方老太爷被嗣子毒害一事传开后,但凡绝嗣的人家想要过继嗣子,都会更加谨慎了,以免日后养不熟。

而王氏显然是不想过继二房的儿子,才会刻意提出这个要求。

这俗话真正说得不错,兔子逼急了还咬人。

定远将军府的二房在周将军的纵容下,这些年来得寸进尺,俨然把长房视若无物,周二夫人卢氏恐怕早就计划着要把自己的次子过继给长房,那以后两房就都是自己家,既全了名声,又可以顺势把长房的产业吞下。

卢氏想得未免也太美了!

鹊儿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浅笑,继续禀道:“世子妃,周家族长已经被周将军打发回九意巷了,周将军说他正值壮年,过继嗣子之事还不着急……”

如今周氏一族中,最为兴旺的是定远将军府这一房,如果说周将军非要站在二房这一边,那么族长会不会为了王氏得罪周将军,也且不好说。

南宫玥眸光一闪,缓缓地说道:“既然周大夫人踏出了第一步,那我就帮她一把。”

有了嗣子,长房就不必再全然依靠二房,有朝一日也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分府单过。

她倒也没想到以王氏柔和的性子居然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这约莫就是——

为母则强。

此刻,定远将军府中,卢氏的院子里,一个三十余岁、身穿锦袍的方脸男子正在屋子里愤然地来回走动着,嘴里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将军的脸面都被这对母女给丢尽了!”

先是周柔嘉在镇南王的寿宴中做出如此丑事,连带他也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倒好,连一向性子柔顺的王氏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越过自己,到族长那边说了那番话!

卢氏这一次也气得不轻,没想到王氏竟然有这样的胆子。一想到长房的产业差点就从她的掌心给飞走了,她就气得恨不得冲到王氏跟前狠狠地给她们母女一人一巴掌。

但现在看周将军如此作态,卢氏反而冷静了些许,故作宽宏大量地劝道:“老爷且息怒。大嫂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想必是为了嘉姐儿的事一时想岔了。等大嫂冷静下来,想明白了也就好了。老爷,让大嫂跪佛堂是不……”

“让她跪着!”周将军气冲冲地打断了卢氏,“她既然死不悔改,就让她们母女俩跪上三日好好自省!”

卢氏的嘴角在周将军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心里得意:王氏真是自寻死路!这一次,不用自己再说道什么,周柔嘉青灯古佛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来,手里拿着一张大红色的帖子,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二……二夫人,是……”

卢氏微微皱眉,她身旁的贴身丫鬟轻声斥道:“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满头大汗的青衣小丫鬟深吸两口气,总算缓过来了一些,屈膝的同时,双手恭敬地把手中的大红帖子呈上:“将军,二夫人,是世子妃的帖子,请大夫人明日过府……”

南宫玥下给王氏的帖子本来应该直接送到王氏那里,而不是卢氏这边。

但是阖府上下都知道周将军刚罚了王氏和周柔嘉在佛堂跪三日,还禁了王氏母女俩的足,现在世子妃的帖子偏偏在这时候到了,门房实在不敢拿主意,只好把帖子先递到周将军和卢氏这里来了。

卢氏微微眯眼,她当然还记得今日王氏去过镇南王府,难道说世子妃这时下帖与此有什么关系?

周将军则是眉宇紧锁,他虽然也不想驳了世子妃的面子,但是若然朝令夕改,自己的威严何在?!

周将军挥了挥手道:“就说大夫人身子不适,回了便是。”

可是那青衣小丫鬟还是捧着大红帖子站在原地,看来战战兢兢的,面露为难之色。

卢氏心头越发不悦,正要说话,见那小丫鬟打开了那张大红帖子,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又说:“将军,二夫人,请看这帖子……”

卢氏随意瞟了一眼,但见那帖子的右下方赫然盖了一个大红的印章。

本来印章也没什么稀奇的,一些府邸的夫人、姑娘若是喜欢舞文弄墨的,常会弄几方私章玩玩,在章上刻上自己的号,然后印在自己的字画或者帖子上,附庸风雅,但是这张帖子却不同。

上面刻的不是“青莲居士”、“易安居士”什么的,而是——

摇光郡主!

众所周知,世子妃除了镇南王世子妃的一品诰命,也是皇帝御封的一品郡主,封号“摇光”。大裕的郡主不稀罕,稀罕的是那枚代表着郡主食邑的郡主金印,大裕朝自建朝以来,只有拥有封地的藩王、亲王才享有金印,便是世子爷也没有。世子妃以郡主之身得这枚金印,那可是独一份,是连公主都不曾有过的待遇,足见皇帝对其的宠信。

普通的帖子,拒绝也就拒绝了。

可这盖了郡主金印的帖子,却不是轻易能够拒绝得了的,不然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压下来,他们这小小的定远将军府可担当不起!

但是,世子妃在帖子上特意地盖上郡主的金印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

一瞬间,卢氏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朝周将军看去。

周将军却是想得更多了,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不快地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世子妃?”

卢氏一吓,顿觉大脑一片空白。

第520章-靠山

卢氏心虚的没有吱声,周将军的心里越发怀疑了起来。

卢氏心虚的没有吱声,周将军的心里越发怀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