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的校尉在城墙上退后了几步,转身吩咐道:“赶紧去通报世子爷!”

此人以“兵临城下”相威胁,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何能擅自做主!

“是,程校尉。”一个士兵步履匆匆地领命而去。

程校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里憋着一口气,听着那士兵蹬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寂,城墙上的在等着萧奕的命令,而城墙下的猜到对方定是去通传了,也不催促,耐心地在城外等待着……

此时,时间仿佛变慢了一般,每一刻都如此煎熬,程校尉心头越来越烦躁,不时往城内外看着……直到后方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踏踏踏……

循声看去,街道的尽头几匹骏马奔驰而来,为首的赫然是一个着紫色锦袍、身长玉立的昳丽青年,一眼看去,青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正是萧奕。

而他身旁一匹白马与他并驾齐驱,马上一个斯文儒雅的蓝袍青年,脱尘若仙,两人一武一文,气质一动一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不知为何,又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自己在想什么啊?程校尉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一时魔障了。

很快,萧奕和官语白一前一后地走上了城墙。

“世子爷,官侯爷!”程校尉赶忙上前给二人抱拳行礼。

萧奕随意地挥了挥手,走上前去,俯视着城墙外的图兀骨一行人。

镇南王世子终于出现了!

图兀骨心中一喜,抱拳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萧世子,吾奉我帅之命前来传话,若是世子同意交还我南凉九王,那两国战事一切皆能谈,否则来日……”

听着,官语白微微地扬了扬眉,眼中闪过一抹锐芒。对方怕是错估了阿奕的性子。

果然,下一瞬,就听萧奕冷冷地出声打断了图兀骨:

“十息内,退或死!”

六个字掷地有声,萧奕的态度更是坚定果决,不容置喙——

既然对方不是来投降的,那么,就没什么可谈的!

官语白嘴角微勾,阿奕一向坚守自己的原则,把握自己的大义,决不会轻易动摇!

程校尉也在后方看着萧奕,一方面心里觉得痛快,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了官语白,却见对方表情淡然,嘴角似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是再看去,又仿佛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程校尉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安逸侯身负皇命前来监军,又是二品军侯,委实是个麻烦的人物。本来南疆军由世子爷做主,可是若是安逸侯对世子爷的决定有所质疑并上书朝廷的话,对世子爷、对南疆,可就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自从安逸侯来了以后,李守备和景千总都暗暗对下面的士兵下了严令,令他们务必要谨言慎行,谨守军纪,决不可给世子爷丢脸。

幸而,这安逸侯似是个明理之人……

“十!”

耳边传来萧奕的数数声,把程校尉骤然惊醒。

“九!”

萧奕不疾不徐地倒数着,目光冰冷地看着图兀骨,开始倒数,浑身释放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明明双方距离几十丈,根本连对方的容貌都看得不甚清楚,可是图兀骨却感到心中一寒,仿佛被什么猛兽给盯上似的,让他不寒而栗。

虽然他从未在战场上与萧奕对决,这时却突然明白为何大裕这个镇南王世子在他们南凉军中会有“杀神”的称号了。

图兀骨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怎么也没想到萧奕此人竟然是个软硬都不吃的!

可是,伊卡逻大帅决不会接受两次失败,自己不能再无功而返了!

图兀骨咽了咽口水,义正言辞道:“萧世子,你身为南疆一地的藩王世子,难道就不为雁定城的百姓考虑,非要两国兵刃相见……”

萧奕自顾自地继续倒数着:“八!……”说话的同时,他右手一伸,竹子立刻眼明手快地把一张墨色重弓交到了他手里。

程校尉按捺不住脸上的兴奋,接口道:“七!”

紧接着,城墙上的数百个士兵也齐声倒数起来:“六!五!……”

一声比一声响亮,那些弓箭手手中的弓弦已经开始拉紧,数百支箭矢全都瞄准了图兀骨一行人。

“萧世子,你一定会后悔的!”图兀骨想起上一次射在自己马前的箭矢,终究还是怕了,拉了拉马绳,赶紧调转马头。

城墙上方的倒计数还在继续着:“二!”

与此同时,萧奕已经轻松地把弓拉满,游刃有余,寒光闪闪的箭矢对准了奔驰而去的图兀骨……

当最后的数字“一”落下的同时,随着一声弓弦嗡嗡的震颤声,一阵锐气四射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嗖——”

那支利箭如闪电般劈开空气,急速地朝图兀骨射去,连那空气似乎都为之一震,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前方的图兀骨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试图回头去看,可惜已经晚了,利箭如流星般划过,眨眼间就自他身后穿心而过,咔擦……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骨骼和内脏破裂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双目瞠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箭头出现在他的左胸口……

滴答,滴答……

血红的鲜血自箭头滴落下去,可是他的心脏却已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图兀骨僵直地从马上摔了下去,滚落在黄泥土的官道上,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眸瞪得凸了出去,仿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就这么丢了性命。

时间在这一瞬,几乎停滞了。

“大人!”图兀骨身旁的那几个使臣惊呼出声,一下子六神无主。

“退!”

“快回去通报大帅!”

“驾!”

他们一夹马腹,试图驱马逃走。

但已经晚了!

“嗖嗖嗖……”

在萧奕的那一箭后,所有的弓箭手齐齐拉弓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几乎同时射出,漫天的箭雨从天而降,瞬间将那几个南凉使臣所覆盖……

他们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无数的箭矢射成了“刺猬”,一个个地摔下了马,鲜血将下方的黄泥土染红。

这一幕看来如此惨烈,但是城墙上的士兵们却只觉得痛快无比。

这些该死的南凉人杀了他们南疆多少无辜的百姓,他们又有多少同袍为了夺回自己的家园、守卫自己的百姓而战死!

还有雁定城、永嘉城如今十室九空都是南凉人造的孽,如此,他们还胆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雁定城外危言胁迫,真是欺人太甚!

萧奕远眺着那些横七竖八地倒在城门外的尸首,眸中闪烁着一种出奇明亮的光辉,缓缓地说道:“除投降归还城池,南疆不接受任何谈判。”

萧奕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在这些士兵耳中,却如雷贯耳,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这些士兵黑亮的眼眸中都熠熠生辉,那专注热忱的眼神近乎在看着自己的信念,他们都信心十足,相信在萧奕的带领下,他们将战无不胜!

官语白在看萧奕,也在看这城墙上的其他士兵,目光深邃,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好一会儿,他抬眼看向了东方的旭日,微微眯眼。

时势造英雄,旭日终将在空中升起,没有人可以阻挡它绽放属于它自己的耀眼光芒……

阿奕,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

不只是城墙上的士兵们看到了刚才的一幕,百来丈外的九王朗玛、那些南凉俘虏以及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朗玛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乎他的意料,“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萧奕他怎敢射杀别国来使!难道他就不怕名声尽毁吗?!

朗玛身后,那些南凉俘虏一个个也都是面色惨白,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们虽然暂时为南疆军所俘虏,但是每个人的心头都怀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南疆会和南凉交换俘虏,他们还可以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家园……

可是就在刚才那箭雨从城墙上倾盆而下的那一瞬间,他们心头的那一点希望骤然破碎了!

相比下,四周的那些南疆平民以及南疆军士兵的态度与这些南凉人截然不同,他们一个个都是与有荣焉,一个中年汉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哽咽道:“杀的好!世子爷这是为我全家报仇雪恨啊!”雁定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痛快!”他的一个友人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是太痛快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接口道:

“就该杀光这些南凉人才是!”

“没错,杀得他们百年不敢来犯!”

“……”

那些平民越来越激愤,连带看向九王和那些南凉俘虏的眼神中都迸射出浓浓的仇恨,若非四周还有把守的士兵在,他们是恨不得把九王他们给碎尸万段了。

四周种种仇视的负面情绪如海浪般层层叠叠地涌来,朗玛感觉自己好像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岛,随时就会被那可怕的海啸所吞没……

朗玛心中慌了,接下来,他要防这些平民,更要防着萧奕——原本他想着反正南疆军已经落入他南凉的陷阱里,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南疆军被击溃,自然可以回归旧土,可如今看萧奕这杀伐果断的样子,朗玛才意识到一件事,这个萧奕生性如此暴虐粗率,恐怕等到雁定城破的那一日,萧奕定会拿自己来祭城!

朗玛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高。

不,他决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必须想办法逃走才行!

朗玛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光靠他一人之力,又如何从这铜墙铁壁般的守卫中逃脱?

这里能帮到自己的人恐怕也唯有——

乔申宇!

朗玛若有所思地朝不远处的乔申宇看去,只见原本也望着城墙方向的乔申宇这时正好收回了视线,与那些义愤填膺的平民相比,他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朗玛的眸光闪了闪,握了握拳,然后大步走到乔申宇身旁。

“乔兄,你看来气色不佳,”朗玛压低声音问道,语气既关怀又殷勤,“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别提了,被别人的打呼声给吵醒了,之后一夜没睡……”

乔申宇每天都是满腹苦水,朗玛随便挑个话头,他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两人躲在角落里说着话。

不远处的城墙上,萧奕正看着朗玛等人所在的方向,唇边勾起了一丝似笑非笑。以他所在的角度,其实看不到朗玛,但多少能够推测他此刻的心思。

城墙上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那些弓箭手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

待四周没有外人,萧奕笑着问道:“小白,你今日还出城吗?反正我也闲着,不如我们一起去?”

官语白含笑应了。绘制新舆图是一个极为繁琐细致的活,而官语白又喜欢亲历亲为,因而忙了好些时日,也才堪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

两人沿着石阶下了城墙,竹子忙去吩咐城门守卫开城门。

“吱呀——”

沉重的城门在几个守卫的合力推动下缓缓打开,这时,后方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萧奕没在意,转头望去的竹子却是看到了,正要禀告萧奕,来人已经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大哥!”

这清朗轻快的声音实在是太过耳熟,一听就知道是傅云鹤。

萧奕和官语白转身看去,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载着一男一女正朝城门的方向飞驰而来,马蹄飞扬。

白马上的青年神采风扬,正是傅云鹤,黑马上则是一个青衣姑娘,粗黑发亮的麻花辫随着马儿的颠簸在她身后微微扬起,活力四射。

“小鹤子,你和韩姑娘也要出城?”萧奕的目光在两人马侧的箩筐上停顿了一下,推测道。

傅云鹤笑着应道:“霞表妹本来要和林家外祖父一起去雨澜山一带采药,我觉得就他们俩去太危险了,正好我这几日在城里没事,干脆就跟林家外祖父主动请缨。林家外祖父就让我陪着霞表妹去了……”

“这倒是巧了,”萧奕扬了扬眉,“我和小白正好也要去雨澜山那边,干脆一起去吧。”

傅云鹤和韩绮霞自然没有异议。

这时,城门已经打开了半扇,萧奕和官语白也翻身上马,一行六人就鱼贯出城。

城门外正有人在打扫南凉人的尸体和血渍。

沿着官道一路往南。

秋日上午的日头还算温和,阳光柔和地洒在远处的山林上、官道上、树梢上、田野上、众人身上……

南郊的风光秀丽,路边一丛丛野生的山茶花俏然枝头,姹紫嫣红,肆意生长,比起那些精心培育的山茶,这些野山茶有一种旺盛张扬的生命力。

不时还能看到雀鸟、蝴蝶闲栖枝头、花间,悠闲自得,却被那阵阵马蹄声与鹰啼声惊飞四散。

大概是平日里与王府的信鸽、雀鸟玩惯了,小灰很少以雀鸟为猎物,一般只是逗它们玩,看着它们鸡飞狗跳、掉羽毛的样子,它就兴奋地啼叫不已。

众人一路策马前行,官语白已经勘察过了雁定城方圆五里,因此这一路他们基本上都没有停留,约莫半个时辰后,几座连绵的山脉就出现在了前方数百丈外。

众人的马速缓了下来,韩绮霞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雨澜山了……上次我和外祖父来这一带采药,偶然发现这山上有几种罕见的草药。”

马儿再次加速,径直朝前方的雨澜山奔驰而去。

踏踏踏……

一行人把马停在了山脚下,众人翻身下马,竹子留下看马,小四自发地替官语白背上了行囊。

“我还记得上次我和外祖父就是从前面一条小径上山的……”

韩绮霞自告奋勇地在最前头给众人带路。

雨澜山并非什么风景名胜,山上也没有寺庙、凉亭,平日里来此的基本都是猎户,偶尔也有采药的药农上山,因此山上并没有什么人工开凿出来的路,只有一些猎户走出来的小路,陡峭泥泞。

山路并不好走,韩绮霞又是他们中唯一的弱女子,起初傅云鹤还担心韩绮霞走不了这样崎岖的山路,却不想,她看来比他还要灵活矫健,手上戴了一副鹿皮手套,不时地四处抓着一些树枝、灌木等等借力前行。

几人一路没有停歇,很快就到了半山腰。

看着韩绮霞额头沁出薄汗,傅云鹤正想提议大家是否小憩一下,却见韩绮霞面上一喜,两只眼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略显激动地拔高嗓门:“找到了!是石荆草!”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几丛深灰色的荆棘状植物长在一段被对半劈开的枯木周围。

韩绮霞一边大步上前,一边熟练地取出放在背后的箩筐里的镰刀。

那镰刀的刀刃锋冰冷利极,几缕阳光透过上方枝叶的缝隙投射下来,刀刃闪烁着凌冽的寒光,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冰冷坚硬的刀刃与韩绮霞那纤细的素手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刚一柔,一冷一暖。

傅云鹤以一个将士的眼光,可以十足确信地说,这把镰刀割在手腕或者脖子上足以致命!

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家表妹实在不太适合拿着这么危险的武器,万一她不小心崴了一脚,对着刀刃摔下去了呢?

万一她采药草的时候,不慎割到她自己的手腕了呢?

“霞表妹,我来帮你吧!”傅云鹤笑容满面地主动请缨道。

韩绮霞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清亮的眼眸朝傅云鹤看了过去,那仿佛清澈见底的山涧清泉的一般的瞳孔似乎倒映出了傅云鹤的心思,傅云鹤心虚得几乎有些不敢直视她了。

韩绮霞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道:“鹤表哥,你知道我要采哪个药草吗?”

傅云鹤怔了怔,指着那灰色的“荆棘”道:“不就是那个石荆草吗?”

韩绮霞笑着瞥了他一眼,然后蹲了下来,用镰刀利落地割下一段灰色的针叶,道:“石荆草经常和一种名叫灰皂刺的植物长在一起,两者乍一眼看去非常相似,但前者可以入药,后者只是普通的草木。”

傅云鹤定睛一看,发现那灰色“荆棘”中果真混杂了两种相似的植物。

韩绮霞又熟练地对着一段石荆草割了下去,继续说:“而且挑选石荆草必须选这种灰中泛着墨绿的,这样才是正好成熟的石荆草,太嫩的药性不够,太老的又不易入药……”

韩绮霞一边解释,一边持续地割着石荆草,没一会儿已经采了不少石荆草。

第524章-互谋

傅云鹤认真地聆听着,正要说自己明白了,就见韩绮霞收好镰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残叶,道:“石荆草采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上山吧。”

她又继续大步往前走去,留下傅云鹤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她纤瘦单薄却腰杆笔直的背影,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念头:

他这是被霞表妹当小孩子给“哄”了吗?

仿佛在回答他心底的疑问似的,在他身旁走过的萧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就连官语白也对着他“安抚”地微微一笑。

傅云鹤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大步追了上去,咋咋呼呼地喊着:“喂,你们等等我啊!”

响亮的喊叫声惊起一片雀鸟乱飞,逗得小灰更欢快了……

一行人继续往山上爬去,一路上,韩绮霞不时停下步履,一会儿爬树上采藤,一会儿在泥土中刨根,一会儿又使唤起傅云鹤帮忙背箩筐……看她一副上山下海、无所不能的样子,傅云鹤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大惊小怪变得沉静泰然,眼神中透着些许感触。

霞表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养在深闺中,娇娇柔柔的齐王长女,他一直知道她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可是知道归知道,心里对她真正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他们在王都的时候,直到今日,他才算真正明白霞表妹的成长。

她就如同凤凰在烈火中涅槃重生,已经获得新生……不,应该说她变得更好了!

那自己呢?

自己一个堂堂男儿,是否仍停驻原地,被她给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呢?

傅云鹤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韩绮霞和傅云鹤忙着采药的同时,官语白也忙碌了起来,随着他们所处的位置越来越高,俯视下去,雨澜山四周的景致一览无遗。官语白一方面需要在草图上修改调整雨澜山的位置,另一方面还要比对四周的景致、地形,计算角度距离……

萧奕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不时地指着某处,低声讨论着……

山林间清新恬静,唯有风拂动枝叶的簌簌声和雀鸟振翅声交错着响起,让置身其中的人也不由得心静了下来,仿佛将世间的纷纷扰扰摈弃在外。

簌簌簌……

后方的草丛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是有东西在草丛中穿梭。

萧奕和小四最为警觉,两人都是耳朵一动,齐齐地循声看去,下一瞬,就见一个白团子从一丛碧草从蹿了出来,红得好像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怯怯地看了萧奕和小四一眼,毛茸茸的身子颤动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朝另一个方向蹿去。

原来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兔,萧奕嘴角微勾,还记得第一次和臭丫头参加春猎时,他就给她抓了一窝小兔子,臭丫头欢喜极了。她当初那灿烂的笑靥仿佛犹在眼前。

几乎同时,一道灰影在他们头顶上如闪电般拂过,双翅平展开来,做出俯冲的姿态……

萧奕就算不抬头,只看这影子的形态就知道小灰正处于狩猎的状态,而它的目标为何,不言而喻。

萧奕斥道:“小灰,回来!”

灰鹰从主人的声音中听出不悦,俯冲的身体又骤然地变化方向,斜斜地往蓝天飞去。

而那只白团子赶紧趁着这个空隙,灵活地钻进灌木丛中,一下子就没影了。

失去猎物的灰鹰不甘心地在萧奕头顶上方绕着圈子,委屈地啼叫着,仿佛在质问着,为什么不可以抓兔子?它又不是第一次猎兔子了!

萧奕抬起左臂,右手使了一个手势,下一瞬,小灰便展翅俯冲下来,停在了他的小臂上,萧奕顺势卸去了力道。

他安抚地摸了摸小灰的灰羽,笑道:“小灰啊,阿玥喜欢小兔子,你就行行好,放过它们吧。”他不会去强行压抑小灰狩猎的天性,但是刚才那不过是一只没几两肉的幼兔,即便是猎人也会放过怀胎的野兽,任其繁衍,这也是对天道的尊重。

小灰歪着鹰首,在听到南宫玥的名字时,轻轻啼叫了一声,看起来似懂非懂的样子。

“小灰真乖!”萧奕又轻轻地抚了抚它油光发亮的灰羽,然后振臂让它自己飞走了。

小灰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挫折,又在树林间肆意欺负起那些雀鸟,引得一大片叶雨混杂着禽羽簌簌落下,弄得下方的萧奕、官语白和小四一身的狼狈。

小四无语地抬眼瞪了那头鹰一眼,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句话: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养什么样的鹰!

官语白看着落在草图上的碎叶,并不恼怒,笑吟吟地抖落了那些碎叶,跟着就把那张反复涂改过数次的草图卷了起来,随手交给了身旁的小四。

“阿奕,舆图的进展不错,等今晚回去,我便可以将新的舆图完成一半了。”官语白对这些日子的成果颇为满意。

萧奕却是微蹙眉头,打量着官语白那单薄的身形,一针见血地问道:“小白,你这两日有好好用膳就寝吗?”

官语白失笑,还未作答,就见小四皱眉看了自家公子一眼,那不满的表情很显然已经回答了萧奕的问题。

萧奕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眯眯地说道:“小白,你还没试过外祖父他老人家的手艺吧?外祖父不止是医术天下第一,厨艺也是让人垂涎三尺。咱们今日一起去外祖父那里蹭顿饭怎么样?”

萧奕笑得春光灿烂,但无论是官语白,还是小四,都听出了这位世子爷的言下之意,官语白到底有没有好好用膳就寝不由他自己说了算,林净尘说的才算数!

小四对着萧奕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认,这个萧世子偶尔也还是有一些靠谱的时候,虽然也就那么一会会功夫……

“大哥,”耳尖的傅云鹤听到动静也凑了过来,“林家外祖父说了今儿会烧他老人家的几道拿手好菜,大家一起吃,多热闹!”傅云鹤今日的早膳也是在林净尘那里蹭的——林净尘和韩绮霞暂住在守备府的一个院子里,平日的膳食基本上都是守备府的厨房那边送来的,不过现在城中艰难,也吃不上啥好东西,因此林净尘不时会给自己和韩绮霞开个小灶,比如傅云鹤今早吃到的凉拌野菜那就美味极了。

想着,傅云鹤的口水不由开始分泌了,觉得他和林家外祖父实在是相逢恨晚啊!

看着傅云鹤那垂涎欲滴的样子,萧奕不禁失笑,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为难地和官语白交换了一个眼神。

傅云鹤立刻感觉到那种微妙的气氛,挑了挑眉头问:“大哥,怎么了?”

“小鹤子,本来我是想等回城再跟你说的……”萧奕无奈地摸摸下巴道,“今日回城后,你怕是只能吃上干面饼了。”

傅云鹤听得一头雾水,萧奕给官语白递了一个眼神,示意由他来给傅云鹤解释。

“傅三公子,”官语白平静地说道,“待回城后,你便率一千神臂营去那条秘道附近候着,若是我所料不差,这几日应该还会有一批粮草运来,我们一并截了!”

起初官语白的语气淡淡的,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调骤然变得犀利起来。

傅云鹤目光一凛,心中不由叹息:看官语白现在的样子,常常让人有一种他是儒雅文臣的错觉,但是官语白终究是将门子弟,而且还是一个曾经战无不胜的一代名将,他就像是一把封在鞘中的绝世名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官语白和大哥的关系这般好,但可以庆幸的是,他不是他们的敌人!

傅云鹤心里沉吟一下,问道:“官侯爷,大哥,我们才刚截到南凉的一批粮草,他们还敢来?”

“小白说什么,我们负责相信就好。”萧奕笑着拍了拍傅云鹤的肩膀,反正他们的脑子是转不过小白的。

官语白嘴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肯定地说道:“必然。”

须臾,他仰首朝登历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近乎自言自语道:“现在那个南凉主帅应该收到禀报了吧……”

天空中,小灰欢快地发出鹰啼,仿佛在响应他似的。

说话间,官语白神色微动,看向了某个方向,就见一个樵夫正背着一捆柴沿着一条山路小径往前走着。他不由微微垂眸,低头沉思着。

“小白?”

官语白似乎是有所悟,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说道:“阿奕,我们过去走走。”

萧奕自然答应了,于是,一行人沿着山路,一路而行……

此刻登历城中,南凉主帅伊卡逻的确如官语白所料,刚刚得到了禀报。

二十车粮草被劫!

伊卡逻压抑不住心的惊怒,霍地自书案后站起身来,额头上青筋凸起,整张脸狰狞得可怕。

除了伊卡洛以外,这间不算大的书房中,还有两人,一人四十余岁,黝黑的皮肤,留着一脸的大胡子,着一身将领的黑色铠甲躬身而立;另一人看来像是一个南凉士兵,单膝跪在地上,垂首抱拳。

那南凉士兵被伊卡逻的气势吓得浑身一震,低垂的脸上满头大汗,禀道:“是,大帅,护送粮草的两千人全数被铁矢诛杀,无一幸存。”那士兵将一根漆黑的铁矢高举过头顶,呈给伊卡逻。

那大胡子将领一脸愤然道:“大帅,是神臂营!”

伊卡逻仿若未闻地盯着那根铁矢,然后一把接过铁矢,一霎不霎地死死盯着。

这是南疆军的神臂营所使用的铁矢,他此生也不会忘记!

伊卡逻下意识地使力,用力攥紧了那铁矢,倘若这铁矢是普通的木制羽箭,恐怕早已经被他生生折断了。

仅仅弹指间,伊卡逻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千骑营在陵华峡谷被伏击,全军覆没;胡拉赫率一千精兵在长霞山再遭覆顶之灾;雁定城、永嘉城被夺,连自己都如同丧家之犬般差点就把命丢在了永嘉城附近……

不过是短短时日,那个该死的萧奕就把他们南凉殚精力竭、好不容易才在南疆形成的大好局面一举破坏,如今只剩下了这登历城为最后的城池。

为此,南凉王更是连发三道三千里加急的军令质问于他,若非他有赫赫战功在前,若非是九王出错在前,以致大军受制于人,他这北征大元帅的地位怕是不保!

想到这里,伊卡逻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重重地把那铁矢拍在了书案上。

“啪——”

那清脆的声响在书房内极为响亮,那单膝跪在地上的士兵头低得更低了,噤若寒蝉。

“大帅,”大胡子将领气愤地又道,“虽然登历城现在粮草还算充足,二十车粮草不至于对我军产生什么影响,可是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南疆军啊!”

伊卡逻在怒极之后,反而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大步走到了挂在墙上的舆图前,然后问道:“粮草是在何处被劫?”

那士兵赶忙起身,左膝盖因为久跪有些僵硬,踉跄了一下,立刻大步走到伊卡逻身旁,凝神看着那舆图,然后往一处分岔的官道上一指,道:“大帅,就是此处!”

伊卡逻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把匕首,狠狠地钉在分岔口的位置上,跟着退了两步,细细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这个分岔口距离登历城约莫有二十里。

南疆军的大军此刻应该驻守在惠陵城、雁定城和永嘉城,但是照舆图显示,从这三城想要到此处,必须经过距离登历城五六里的一条官道,而登历城附近有他南凉军在巡逻放哨,不可能有军队能毫无声息地绕过巡逻的队伍杀到这里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伊卡逻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喃喃道:“要是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一带附近必然有一条没有显示在舆图上的密道。”

大胡子将领一听,两眼放光,说道:“大帅所言不差,那附近一定是有一条密道。不如就由末将带一队人马前去搜查一番?”他主动抱拳请命,语气中透着几分迫不及待。

伊卡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妥,一来,很可能会打草惊蛇;二来,怕就怕费尽心力,还一无所获。”这密道可能在方圆几十里的任何一处地方,像这样毫无目标地搜索,也不知道会花上多少时间,甚至于一旦分散兵力,没准反而会给了南疆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伊卡逻摸着下巴又思索了一会儿,对着那大胡子将领道:“科南力,你命人再运一批粮草过来!”

科南力眨了眨眼,有些傻眼了,忍不住道:“大帅,万一粮草再被劫那岂不是……”又便宜了南疆军?!

伊卡逻嘴角一勾,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幽暗似深渊,诡谲莫测。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批粮草就是让他们劫的。”

什么?!这一次,科南力是真的呆住了。他跟随伊卡逻多年,很快想到对方必然有其深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帅的意思是……”

伊卡逻继续道:“届时,你在暗中布置些斥候,务必要顺藤摸瓜地将那条密道找出!”

原来是要引蛇出洞!科南力恍然大悟,抱拳道:“大帅果然足智多谋,此计甚妙!”

伊卡逻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又道:“为了一点儿粮草,南疆军就曝露了这么大一个秘密,这镇南王世子毕竟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还嫩着呢!”

既然如此,自己必不负他们所望,要好好地加以利用才行!

想着,伊卡逻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精光。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差骆越城那里吹来的“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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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回骆越城了。

周六加更……

第525章-有毒

十月十五,西凉辎重营奉伊卡逻之命再次护送一批粮草去往登历城,随即在相同的地点被傅云鹤率领的神臂营截获,全军覆没。

粮草运至雁定城,满城欢腾。

十月十七,周大成从雁定城回了骆越城,并于第一时间去往骆越城军营向田禾复命并传达萧奕的军令。

事关大军,田禾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镇南王府求见镇南王。

于是一柱香后,南宫玥便被传唤到了镇南王的书房。

“父王。”

南宫玥由桔梗引进了书房里,对着镇南王施了一礼。

镇南王的脸色有些疲惫,自打乔若兰失踪后,乔大夫人整日里来王府哭闹,让他吃不好睡不好。但见南宫玥过来,他还是很和善地说道:“世子妃免礼。”

书房里,除了镇南王以外,田禾也在,就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含笑地看着南宫玥。

周大成回来的事,南宫玥当然是知道了,大概猜到今日田禾应该是为了药的事来找镇南王。

她不动声色地与田禾互相见了礼,然后镇南王才说起了正事:“世子妃,本王听田老将军说世子妃你之前给军中制了一批药。”说着,镇南王心里颇有一丝欣慰,对这儿媳的印象更好了,给军中供药,却又不到自己这里讨巧卖乖,这才是世子妃的风范。

南宫玥恭声道:“是,父王。儿媳听阿奕说军中有士兵出现水土不服之症,就特意找了三家药铺赶制了一些药丸,请田老将军帮忙送去前方。儿媳妇道人家,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小事了。”

“好!”镇南王满意地颔首道,“那批药已经送往了雁定城,只是如今战事紧张,这些药还远远不够配备全军,还需再加订一大批。世子妃,依本王看,三家药铺未免也太少了,不如你再寻几家药铺一起制药?”

“王爷,且听末将一言。”田禾抱拳道,“末将以为此药乃是军需,需得谨慎才是。药铺的数量太多,万一其中有的药铺黑心无良,滥竽充数,反而坏事。”

镇南王微蹙眉头,面露迟疑。

见状,南宫玥附言道:“父王,田老将军说得不无道理。一来是新寻的铺子难以保证其诚信,二来制药师傅的好坏也会影响药效。”

她顿了顿,说道:“儿媳目前用的这三家药铺是仔细调查、观察了许久的,之前也曾替儿媳制了一整个夏季的解暑药,如此方敢让他们为军中制药。这三家都是骆越城中的大药铺,其实人手上还有些余力,只是药材太少,所以才来不及赶制药丸。儿媳以为与其另寻药铺,徒增隐患,不如以王府的名义采购新鲜药材,再命那三家药铺日夜赶工尽快制药,更为妥当。不知父王觉得如何?”

镇南王沉吟片刻,想着南宫玥办事一向稳妥,之前关于制药的事都是她一人负责,从未出过差错,便同意了:“好,那制药一事本王就全权交由世子妃你来办。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本王出面,世子妃你尽管来禀告本王。”

“儿媳明白,谢过父王。”南宫玥福身谢过,“若是父王没其他的吩咐,那儿媳就先告退了。”

“你退下吧。”镇南王挥了挥手。

南宫玥躬身退下。

回了碧霄堂后,南宫玥先让百卉拟了一份告示,她看过之后说道:“你一会儿去一趟千金堂,就说我这里需要一些药材,若是他们有的话就送到王府来。”

百卉点头应了。

她先吩咐外院的小厮把那告示贴到北城门的告示栏去,随后自己就坐上一辆青篷马车去了药行街,只不过,这一次她去的不是往日常去的那三家药铺,而是街尾的一家小药铺。

药铺上方的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金色大字:千金堂。

这不是百卉第一次来千金堂,因而铺子里的伙计也都记得她,一见她下了马车,就忙不迭地招呼起来,热情地迎她进了大堂,并急忙找人去通报主家。

金老板很快从后头赶来,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笑得合不拢嘴:“百卉姑娘,在下一早就见那喜鹊在枝头叫,就知道今日必有贵人要来。果然啊!百卉姑娘,赶紧到里边坐!”他笑吟吟地引着百卉去了大堂后的一间小厅中。

这家千金堂委实不大,不过只有德济堂的一半大,里面的装饰、家具都还比较新,毕竟也才开了五年而已。

金老板急忙令伙计上茶,然后搓着手,殷切地看着百卉,含蓄地问道:“百卉姑娘这次来,可是有什么吩咐?”他双目炯炯有神,其中掩不住的期待之色。

百卉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腰板挺得笔直,正色道:“金老板,本来我家主子是不打算随便与生人做生意的,上次在善堂偶遇金老板,见金老板你与人为善,好心照顾善堂的孤儿,想来为人诚信、心地不坏,不至于在药材中掺次。只是我家主子暂时不需要别家来制药。”

见金老板一脸失望,百卉笑了笑,又说道:“不过,我家主子现在需要采购大量的药材,我这次来是想问问金老板,对这笔生意可有兴趣?”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金老板两眼放光,连声应和,恭声问道,“敢问姑娘,贵主人还需要什么药材?”

百卉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药方,递给了对方。

那金老板急忙打开方子,飞快地扫了一遍,面露喜色,不由得拔高嗓门道:“这倒是巧了,在下这铺子里正好昨日刚到了一批伽蓝叶,约莫有两百多斤……”他以询问的眼神看着百卉。

“金老板,你下午就把这批伽蓝叶送去镇南王府,就与门房说是世子妃要的药材。”百卉道。

金老板倒吸一口气,眼中掩不住的诧异,舌头微颤地说道:“难……难不成那位萧夫人是……”

百卉点了点头,淡淡地警告了一句:“金老板,我家世子妃相信你的人品,你可莫要让世子妃失望。”

“那是自然!姑娘且放心。”金老板连忙保证。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又塞给了百卉,笑道:“多亏了姑娘在世子妃面前美言,这是在下一点小小的心意。百卉姑娘,待事成之后,在下一定会重重酬谢姑娘的!”

百卉很自然的收下了荷包,之后,金老板殷勤地亲自送她出了门,目送着她的马车渐渐远去……

当天下午,王府的门房就收到了一张千金堂的帖子。

金老板连同他带来的十几筐沉甸甸的药材被从偏门放进了府里。

进府后,金老板才发现里头热闹得很,门后早已经堆了数十筐的各式药材,还有三个药商模样的人站在药材后,躬身而立。

金老板朝四周扫视了半圈,目光很快落在了南宫玥身上,只见她正沿着那数十筐药材挑选着,被选中的药材很快就由婆子拖走,并带着药商去称重结账,没被选中的药商也只能黯然离去。

金老板耐心地在一旁候着……约莫一炷香后,南宫玥终于走到了他身旁的那个中年药商跟前,仔细看着对方带来的那几筐朱罗果。

“世子妃,”金老板似乎是迟疑了一瞬,但还是躬身作揖道,“请恕小的多嘴说一句,这些朱罗果有些不妥当……”

那中年药商气得整张脸都红了,怒道:“你胡说八道!”

金老板轻蔑地看了那中年药商一眼,义正言辞地斥道:“这位兄台,行商要讲诚信,尤其是我们这些卖药材的,药材的好坏关乎病人的性命,更应该小心谨慎。”

说着,他转头对着南宫玥解释道:“世子妃,这几筐朱罗果乃是由北朱罗果和南朱罗果混杂在一起的。虽然两种都是朱罗果,但是北朱罗果在药性上略优于南朱罗果,只是北朱罗果生长于东北、华北等北地,我们南方只长南朱罗果。这两种朱罗果新鲜的时候看来相差甚大,北朱罗果呈紫红色,果肉饱满,而南朱罗果呈棕红色,干瘪皱缩,但是炮制后看来确实相差无几,很多无良药商常把两种朱罗果掺杂在一起当上品的北朱罗果来卖,一般就算大铺子里若非是经验老道的师傅都很难分辨出来,小的也是年轻时,因父亲去的早,被迫早早当家,被骗了好几回这才受了教训。小的这番话句句属实,世子妃找其他药铺的人一问便知。”

金老板说得条理分明,有理有据,那中年药商则面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已经是满头大汗,用袖口擦着汗水讷讷说:“世……世子妃,虽然这北朱罗果略优于南朱罗果,但是炮制得当,是不会影响药性的。小的铺子里的炮制师傅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了……”

南宫玥淡淡地打断了那中年药商:“你家炮制师傅炮制的功力且不提,这并非是鱼目混珠的借口。”

她使了一个眼色,几个婆子立刻上来,把那中年药商给请走了。

“金老板。”南宫玥看向金老板,微微一笑。

“见过世子妃。”金老板再次对着南宫玥作揖,恭声道,“上次在善堂里,小的不识世子妃身份,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世子妃莫要见怪。小的听闻王府需要采购一批药材,正好小的铺子里刚进了一批珈蓝叶,就冒然来自荐了。世子妃请看,这都是上好的珈蓝叶。”说着,他侧过身,恭敬地做请状。

南宫玥走到那几个竹编的筐子前,从每个筐子里都拈起珈蓝叶看了看,然后爽快地说道:“金老板,本世子妃相信你,就不必看了,这些珈蓝叶王府都买下了。若还有别的药材也可一并送来王府。”

金老板大喜,连忙道:“多谢世子妃。”

立刻就有婆子过来,把几筐珈蓝叶搬到了一旁称重,随后便有一个嬷嬷领着金老板去账房结算药款。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待到金老板算清了账告辞的时候,南宫玥还在继续看着其他药商带来的药材,每一样药材她都要亲自看过后,再决定是否收下。

这一日,镇南王府一直热闹到天黑,不时就有药农、药商之类的来王府卖药材,也有一些制药师傅过来毛遂自荐,忙得那门房是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待到终于能歇上口气的时候,南宫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肩膀,带着百卉去了库房。

这间库房是临时开出来收药材的,一打开门,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南宫玥径直走了进去,来到了放置在角落的几筐珈蓝叶前,随手拿起了一片,又撕开了些许放在掌心,先是观察,又放在鼻下嗅着。

片刻后,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取了几片珈蓝叶包好,放在怀里,并说道:“明日你亲自把这些伽兰叶都送到利家药铺。记住,千万不能落下一片。”

百卉知道这个吩咐事关重大,慎重地应道:“是。世子妃。”

“我们出去吧。”南宫玥确实疲惫了,而且,可想而知,后面几日还会有更多的药商和药农上门售药材。这些药材一样都不能出错,南宫玥还有得可忙了。

回到碧霄堂后,南宫玥先去净房洗去了一身的药味,等她湿发稍干的时候,晚膳已经布好了。

用过膳,南宫玥坐在油灯前,拿出了帕子包着的伽蓝叶,饶有兴致地看着。

百卉也曾仔细瞧过伽蓝叶,这几筐伽蓝叶,叶形似刃,呈蓝色,叶的经络则是浅紫色,并无异样。此刻她也是拿起一片伽蓝叶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世子妃,这伽蓝叶有何不妥?”

“这不是伽蓝叶。”南宫玥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蚀心蓝。它的外形与伽蓝叶非常相似,唯独中间的叶脉比伽蓝叶深了一分,而且最大的特征是,它的汁液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百卉谨慎地问道:“它有毒?”

“有毒,但不足于致命。”南宫玥轻笑一声,解释道,“它会让人思维混沌,心绪混乱,甚至陷入癫狂。”

南宫玥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蚀心蓝放在了回去,连同百卉刚刚入下的那片一起小心地包了起来,并继续说道:“这蚀心蓝并不好得,只在南方多雨地带的一些悬崖峭壁间生长,物以稀为贵,论起价值来,可比伽蓝叶高多了。若说这千金堂因为不识货而无意间收来这么多的蚀心蓝,恐怕并不可能。”

百卉沉思着点了点头。

千金堂的金老板一直都是一副善心人的样子,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而这蚀心蓝与伽蓝叶实在太像了,自己若是稍有疏忽,必然识别不出来。南宫玥庆幸自己前世随外祖父游历的时候,偶尔见过一次蚀心蓝,也蒙外祖父教导过识别的方法。

不过,最为庆幸的还是小灰截获的那封信。

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大致就是让人在骆越城给大军送去的药里做手脚。

南宫玥当时就慌了,可因为大量赶制解暑药的季节已经过去,于是便听了萧奕的吩咐按兵不动,直到萧奕那里又传来让赶制一批新药丸。

一开始,南宫玥疑心会不会是她所托的三家药铺出了问题,便以需要制新药让他们采买药材为借口,亲自跑了一趟三家药铺,幸好并无发现异常。

于是,她一面让三家药铺继续制药,一面悄悄留心着,直到千金堂和小丫的出现……

“百卉,”南宫玥谨慎地吩咐道:“你稍后拿去给朱兴,让他立刻派一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送去雁定城,交给外祖父。”南宫玥口中的外祖父自然就是林净尘。

林净尘如今在雁定城,对南宫玥而言是再好不过的!

百卉躬身应诺,拿着那个包着蚀心蓝的布包去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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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过后开始更新,我掐指一算,小两口明天应该能见上了……

第526章-解药(1更)

百卉办完了差事,从前院回来,就听上方传来一阵簌簌的枝叶抖动声,抬眼看去,就见银色的月光下,一只强健的灰鹰展翅在她头顶上方飞过,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出去了好几天的小灰总算是倦鸟归巢了!

可是百卉却是微微皱眉,虽然夜幕下的小灰几乎化成一片灰影,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小灰的爪子里似乎抓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应该还是活物,在半空中微微扭动着。

这个小灰,不会是又抓信鸽玩了吧!

百卉疾步朝小灰飞去的方向追了过去,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也看到了飞回的灰鹰,指着它指指点点,又有人急忙去禀告南宫玥。

灰鹰根本不在意它所制造的骚动,熟门熟路地朝后院飞了过去,一直飞到了正屋的窗外,把爪子里抓的东西往窗槛上一放,然后又掉头飞到了一棵大树上。

小书房里的画眉和鹊儿看着那窗台上的东西,已经傻眼了,好一会儿,鹊儿才傻愣愣地说道:“这……这是兔子吧?”

小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抓了一只兔子,那一团比拳头大一点的白色毛球正蜷在窗槛上瑟瑟发抖,虽然终于脱离了小灰的鹰爪,但还是一点也不敢动弹。

很显然,这是一只活兔子,也就是说,这不是猎物,而是——

“世子妃,小灰居然也知道给您带礼物了!”画眉好笑地掩嘴说道。

南宫玥已经走到了窗槛前,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软绵绵、暖呼呼的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外面的那只鹰还停在树枝上,一双金色的鹰眼冷冰冰地盯着这边,以致可怜的小毛球根本不敢动弹一下,乖顺极了。

南宫玥轻抚怀中的毛球,抬眼朝窗外的小灰看了一眼,不由得想起好几年前的事来。

那一年,她第一次和萧奕一起去春猎,萧奕带着她去抓了一窝小兔子……那时候的一幕幕似遥远又好似就在昨日。

南宫玥不禁勾唇笑了,现在轮到小灰给她送兔子了,这还真是吾家有“鹰”初长成!

“莺儿,去给小家伙喂点东西吧。”可怜的小家伙估计是吓坏了。

南宫玥把小毛球交给了莺儿,莺儿心领神会,知道世子妃是打算把这只白兔给养起来,笑吟吟地应了。

莺儿一抱着白色的小毛球出屋,立刻有几个小丫鬟迎了上来,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让这原本恬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活力……

南宫玥心情甚好的看着这一幕,扬手招来了小灰,用手指轻抚着它的灰羽。

小灰低头往她手指上虚啄了下去,一旁的画眉吓了一大跳,见南宫玥只是笑着,手上也没有伤,才放下心来。

“你自己去玩吧。”南宫玥逗着他说道:“明日给你吃生鹿肉好不好?”

小灰像是听懂了一样,发出一声轻脆的鹰啼,用头在南宫玥的掌心中亲昵地蹭了蹭,随后展翅扑向了院子里梧桐树,惊得树上的鸟雀四处乱蹿。

这些可怜的鸟雀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这个霸道的家伙又回来了!

南宫玥抿唇轻笑,家里越来越热闹了,只待阿奕凯旋而归。

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眉眼间又柔和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她收回目光,说道:“画眉。我们去药房。”

阿奕在前方厮杀,她帮不上忙,她能做的,就是让他无后顾之忧。

南宫玥神采奕奕,忙碌了一天后的疲惫也仿佛一扫而光。

上一次的药在反复试验过几遍后,已经确认能够解沼泽水之毒。但是由于其中用的几味主药都有剧毒,药性极其猛烈。南宫玥改进过几次药方,缓和了药性,可是用过解药的老鼠都至少需要昏睡一个时辰,哪怕醒来以后,精神也会比较萎靡。

这药是供给大军用的,这样的结果当然让南宫玥很不满意。

于是,南宫玥反复斟酌了很久,涂涂改改了好几张方子后,她配制了两种蜜丸,一是把几味有毒的主药减到只剩下一分,添上了几味南疆特有的清热解毒的草药,而二则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只把主药减至五分,又额外加了一些滋补的药材。

她交代画眉,先喂甲字药,待过一柱香后再喂沼泽水,随后才喂乙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