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中悄然而去,终于到了众人约好出游的日子。

一大早,众人就在守备府集合。

南宫玥是和韩绮霞一起过来的,为了出行方便,几位姑娘包括百卉、百合,全都换上了男装,一个个英气勃发,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萧奕、官语白和傅云鹤已经牵着各自的马等在了那里,众人很快就互相见了礼。

短短几日不见,傅云鹤看来似乎瘦了一圈,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阴影,显然这几日很是辛苦,不过看他眼眸清亮有神的样子,精神还不错。

“鹤表哥……”韩绮霞想问候傅云鹤这几日如何,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堂堂咏阳大长公主府的嫡孙跑去扫马房,如今的她早已经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府贵女,完全可以想象这几日傅云鹤过得有多狼狈。

想着,韩绮霞的表情变得更为复杂。

迎上韩绮霞充满歉疚的眸子,傅云鹤直觉地想说自己没事,这并非是安慰人的话,这两年来,他经历了与百越以及南凉的数次战事,早就习惯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军旅生活,也习惯了战场上的血腥与残酷,相比下,扫扫马房什么的也就是个力气活,虽然马粪的味道实在不讨人喜欢,虽然劳碌了三天,他浑身的肌肉委实有些酸痛……

不过,就算他说自己没事,霞表妹也不会信的吧。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干脆就诉苦道:“霞表妹,你那里可有什么熏香?扫了三天的马房,我现在无论闻着哪里,都是马骚味和马粪味!”

他苦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没注意到在他提到“马粪”的时候,后方的百合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又一步,捏了捏鼻子,撇开了脸。

韩绮霞怔了怔,眼中浮现笑意,说道:“鹤表哥,外祖父那里有几种熏香,清新淡雅,芳香持久,而且清爽醒神,应该适宜男子熏染衣物。等今日回来,我给你送去。”

“那就麻烦霞表妹了。”傅云鹤乐滋滋地说道,抬了抬下巴,神采飞扬,隐隐透着一丝显摆。

一旁的小四淡淡地看了傅云鹤一眼,心道:果然是物以类聚,萧奕的这些小弟都跟他是半斤八两……

“人到齐了,我们赶紧出发吧。”这时,萧奕朗声道。

众人纷纷翻身上马,鱼贯地出了守备府,公子、姑娘们骑在骏马上,一个个都意气风发,英姿勃勃,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让看者不由赞叹好些个俊俏的少年郎。

有萧奕这张脸等于就是令牌,立刻有城门守卫给众人开了城门……

出了城门后,众人就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萧奕与南宫玥并肩而行,一边奔驰而行,一边道:“阿玥,我们今日要去的雨澜山距离雁定城不过六七里,我和小鹤子、韩姑娘,还有小白之前去过一次,那里风景不错,山清水秀。”

他们这么多人出去玩,自然而然地把小灰也吸引了过来,萧奕说话的同时,就听小灰在上方发出鹰啼,仿佛在附和主人一样。

它似乎知道他们要去哪儿,欢快地拍着翅膀,眨眼就冲到他们前方近百丈外。

萧奕抬眼看着小灰,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看,连小灰都知道那里好玩!”

瞧他那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样子,后方黑马上的小四无语地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个萧世子还是轻浮得跟个纨绔似的……

想着,小四忍不住朝自家公子看了一眼,还是想不明白大裕有这么多人,自家公子这样的谦谦如玉君子,怎么就偏偏和萧世子这种不正经的家伙看对眼了呢?

这是不是就是前世的孽缘?!

要不就是萧世子的脸皮太厚?

小四稍稍加快马速,只比官语白落后一个马头,看着自家公子策马迎风、眉眼含笑的样子,小四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也微微勾了起来,今日秋高气爽,正适宜策马奔腾,快意江湖。

因为不是赶路,所以他们都悠闲随意,走走停停,不过六七里的路程,却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了雨澜山的山脚下。

众人翻身下马后,竹子照例地被留在山脚下看着马儿,其他人则一起上山。

韩绮霞的脚只是轻微的扭伤,在擦在药酒,已经不妨碍行动了。

她从马侧取下了一个竹编的箩筐,熟练地背在了身上,南宫玥一看就知道是采药用的竹箩,韩绮霞明显是有备而来,南宫玥微挑眉头,好奇地问道:“霞姐姐,这雨澜山上莫不是多药草?”

“是啊。”韩绮霞精神奕奕地点了点头,说道,“玥儿,这雨澜山简直是座宝山,半个多月前,我和外祖父偶然路过此地意外发现的,这座山上遍地是药草,我上次来还采到了石荆草、紫萝藤……”说起药草来,她滔滔不绝,一双乌黑的眼睛晶莹璀璨。

每次看韩绮霞这副样子,南宫玥都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天意有时候真是太过玄妙。

她今生最大的遗憾约莫就是不能随外祖父学医,和外祖父一起去大江南北游历……可是霞姐姐却做了她今世做不到的事。每每想来,南宫玥都仿佛在韩绮霞身上依稀看到了前世的自己,约莫上天是欠了外祖父一个学医的孙女吧!

想着,南宫玥勾唇笑了,如三月迎风怒放的春花。

她亲热地挽起韩绮霞的手,道:“霞姐姐,你今日要采什么药草?我来帮你吧。”

韩绮霞二话不说就应了,听得一旁的傅云鹤委屈得瞪大了眼睛,上次他想帮忙,霞表妹还嫌弃得不得了,轮到大嫂,霞表妹的态度如此天差地别。这……也太差别待遇了吧?!

萧奕眼尖地看到了傅云鹤的表情,挑衅地抬了抬小下巴,仿佛在说,你大嫂跟你能一样吗?

傅云鹤谄媚地笑了,点头哈腰,意思是,那是!大嫂跟小弟我当然不同!

小四鄙夷地看了傅云鹤一眼,在他身旁走过。

一行人沿着之前走过的那条小路往山上而去,前方,韩绮霞一边走,一边还在和南宫玥继续说着话:“玥儿,我今日打算再去采一些石荆草,还有……”

傅云鹤终于忍不住走到韩绮霞身旁,插嘴道:“霞表妹,你上次来怎么不多采些回去?”为了那该死的石荆草,傅云鹤上次被韩绮霞当孩子“哄”了一回,实在印象深刻。他分明就记得这山上长了不少石荆草……

他话音刚落,就听韩绮霞和南宫玥齐声回道:“适度取用,不可竭泽而渔!”

傅云鹤愣了愣,南宫玥和韩绮霞也愣了愣,跟着噗嗤一声,两个姑娘同时笑出声来。

她们俩刚才说的话是林净尘出门采药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哪怕所见的药材再罕见、再珍贵,林净尘都不会竭泽而渔。他的为医之道自然而然地影响了南宫玥和韩绮霞。

山路还是如上次一般崎岖艰难,令众人意外的是不只是韩绮霞爬山的动作利落,南宫玥也亦然,又有百卉、百合护在身旁,根本就轮不到萧奕做护花使者。

萧奕心里一阵扼腕,但他的性子一向不钻牛角尖,立刻就和官语白说起话来:“小白,你今日可是带了舆图?”

官语白点了点头:“新舆图已经完成了六七成,这座雨澜山是方圆十里最高的一座山,视野也不错,我今日也想顺便拿新舆图再实地比对一番……”说着,官语白想到了什么,眉眼一挑,勾出一抹清浅的笑,转头看向萧奕道,“阿奕,你放心,我这些日子有好好休息,不信,你问小四?”

萧奕也挑了挑眉头,还就真的问了小四:“小四,你可别替你家公子瞒着!”

小四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自从上次萧奕用林净尘“威胁”官语白后,官语白这几日的作息确实规律了不少。别人也许看不出那细微的差别,但是在小四眼中,公子的气色明显好了些许,半夜也很少咳醒了……

众人言笑晏晏地到了山腰,韩绮霞四下看了看,道:“玥儿,我记得上次我就是在这附近找到石荆草的……”

她正说着,百卉已经看到了,指着右前方道:“世子妃,韩姑娘,那里有石荆草。”

几个姑娘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各自戴上鹿皮手套,采摘起来,百合对药草什么的一窍不通,在一旁给她们打下手。

看着南宫玥和百卉熟练的动作、手势,傅云鹤在后方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大嫂的医术自然是自己不能比的。

不过……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韩绮霞脖子上的白色绷带上,目光一凝,那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地闪过……

他心口一紧,不自觉得握紧了拳头。

这时,南宫玥、韩绮霞她们已经采好了所需的石荆草,百合笑眯眯地主动帮韩绮霞背起了竹箩,吐了吐舌头道:“韩姑娘,这竹箩就让奴婢来背吧。您瞧奴婢对药材是一窍不通,也就这一身力气可以让您使唤!”

韩绮霞也没跟百合客气,道了声谢。

南宫玥起身后往四周看去,习惯地搜索起萧奕的身影,却发现不知何时,萧奕、官语白和小四三人不见了,便问傅云鹤:“阿鹤,阿奕和官公子呢?”

南宫玥这一问,傅云鹤忙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周围少了几个人。

他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刚才分了会儿神,以致大哥他们什么时候走开的,他也没意识到。

百合噗嗤地笑了出来,取笑道:“傅三公子,您刚才莫不是魂飞天外去了?”

百卉已然无力,警告地拉了百合的右袖口一下,意思是,别没上没下的。

百合又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还是任子南出声禀道:“世子妃,刚才小灰好像看到了什么,过来叫世子爷和官侯爷过去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南宫玥、百卉和百合忍不住心想:也不知道小灰又要捡什么东西回来了?

没过多久,右前方传来树枝、树叶被撩动的簌簌声,紧接着,是小灰熟悉的鹰啼,一声接着一声,它听来很是兴奋。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小灰从树荫间猛然飞蹿出来,撒下一片零落的叶雨,紧跟着就见三道熟悉的身影从林木间朝这边走来,正是萧奕、官语白和小四。

“阿玥!”萧奕远远地就冲着南宫玥喊道,加快脚步小跑了过来,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哈哈,你一定不知道小白刚才捡到了什么?”

南宫玥挑了下右眉,心道:不是说小灰又“捡”东西去了吗?怎么变成官语白了?

百卉和百合也是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没等南宫玥说话,萧奕早就憋不住地说了出来:“小白给我们家小灰捡了一个媳妇回来!”说着,他往官语白和小四的方向指了指。

小四走在官语白身后,本来身形被官语白挡住了大半,直到主仆俩走近,南宫玥和韩绮霞她们才注意到小四把袍角撩了上来,袍子的下摆兜了一个小东西,那是一只毛绒绒的白色雏鸟,圆滚滚,软绵绵,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雾蒙蒙的,身子微微颤动着,看来可爱极了。

几个姑娘家都被它看得心口一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唯恐吓坏了这个小家伙。

韩绮霞关心地说道:“它的母亲呢?它可是从鸟巢掉下来了?我们赶紧把它放回鸟巢去吧……”

一听韩绮霞的语气,南宫玥、百卉和百合就心下了然,知道韩绮霞肯定没看出这到底是什么鸟的雏鸟。

主仆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南宫玥清了清嗓子,含蓄地说道:“阿奕,这个小家伙就是你给小灰找的媳妇?”

南宫玥主仆三人把小灰从一只可怜兮兮的雏鸟一点点地养成了现在这头矫健的雄鹰,三人一眼就看出小四袍子里兜的是一头小小的雏鹰。

韩绮霞愣了一下,很快恍然大悟道:“这是雏鹰?”她曾听说,雏鹰身上一旦沾了人的味道,再放回鹰巢的话,会被母鹰舍弃。

萧奕点了点头,笑道:“刚才小灰发现的,小白瞧这雏鹰可怜,就把它收养了。”

小四的表情有些古怪,其实,这只白色的小雏鹰是萧奕他们家的小灰发现的,怎么也该由萧奕捡回去才是。偏偏这个萧奕委实是厚脸皮的,非怂恿着公子去救这只雏鹰,现在更自说自话地给两头鹰定起娃娃亲来。

小四看着公子平日里很喜欢小灰,也觉得养头鹰逗公子开心,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是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鹰凭什么要便宜了萧奕家!

不过,若是自家的小鹰将来能和小灰将来再生一窝小鹰,好似也不错……

这辈子,第一次要养“闺女”的小四一时纠结住了,实在是难以取舍。

即便心中已经是心念百转,表面上,小四脸上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大概也唯有官语白看出了少年心中的纠结,官语白把拳头放在唇边,勾唇笑了,心想:也许养一只小鹰也不错。小四平日里一直跟着自己,也委实太寂寞了一些……虽然小四一直自认是仆,但是对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并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苦难的官语白而言,奋不顾身地把他从天牢中救出来,并且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四,就如同他的弟弟一般。

官语白含笑道:“阿奕,你这就不对了,婚姻大事虽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彼此相看对眼才行。我家寒羽若是不喜欢你家小灰,我可是不答应的。”

几句话说得南宫玥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姑娘们都忍俊不禁,百合的肩膀更是疯狂地颤动着,任子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么说,公子是同意养它了!小四又低头看向了兜在袍摆上的小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寒羽,这个名字比起小灰什么的好听多了。

公子养的鹰也一定比小灰那只蠢鹰讨人喜欢!

寒羽抖动着翅膀发出稚嫩无比的啼叫声,仿佛知道自己有了名字和新家一样。上方的小灰一听,盘旋着降低了身子,在小四和官语白的头上绕着圈子,一圈又一圈……

萧奕也是笑吟吟地看着寒羽,满眼的慈爱,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小白,你说的是。总要它们看对眼。”心里却想着,反正现在小白就在南疆,那么寒羽也在南疆,以后寒羽和小灰青梅竹马,自家小灰又是这么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哪头鹰见了会不爱?!

萧奕信心十足地想着,飞快地给南宫玥抛了一个眼神,意思是,我聪明吧?出来游玩一趟也能给小灰找好媳妇,这下省心了!

南宫玥本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被他这个眼神又给逗乐了。

这个短暂的插曲后,众人就继续往山上走去,这一路上因为多了一只小稚鹰,几个姑娘都忍不住去逗一逗,欢声笑语。

一鼓作气地到了山顶,几个姑娘多少都有些乏了,便在这里稍稍歇歇脚。

官语白展开了手里的牛皮纸,一边对比着角度,一边用炭笔细心修正。

他居高临下地远眺着四周,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直到,他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唇边不由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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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睿智

“阿奕!”

官语白指着左前方灌木丛中半隐半露的一条小径对萧奕道:“从那个方向,应该可以远眺到雁来河,这里还缺一段雁来河的下游走向……”说着,又指了指手上的牛皮纸示意萧奕过来看。

萧奕瞟了一眼牛皮纸上的一处空白,爽快地应道:“走,我们过去看看。再加上雁来河的下游后,这个方向的舆图也差不多全了。”

“接下来就差西南方位……”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那小径走去。小四暂时把雏鹰寒羽交给了百卉和百合照顾,如影随形地跟在官语白身后。

那条小径上灌木横生,萧奕拿出一把短刀,披荆斩棘地为两人开路……

“两位公子且留步!”

这时,一个憨厚的声音从他们后方传来,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背着大弓的大汉正大步朝他们走来,那大汉看来四十来岁,黑膛脸上留着虬髯胡,正是刚才他们看到的那个猎户。

官语白挑眉看向对方,问道:“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那猎户表情憨憨的,搔着后脑,好心地劝道:“公子,这座山上多猛兽出没,俺瞧公子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谨慎小心点,别随处乱走的好。”

“多谢兄台提点。”官语白抱了抱拳。

本来落后一步的萧奕大步走到官语白身旁,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官语白的肩膀,笑道:“兄台不必担心,我这兄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他这小护卫还略懂些武艺,猛兽什么的伤不到他的。”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朝小四瞥了一眼。

虽然自己貌似是被这位萧世子给夸奖了,可是小四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冷冷地看了萧奕一眼,抱拳淡淡道:“萧公子过奖了。”

那个留着虬髯胡的猎户又将三人打量了一番,目光在萧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垂眸掩去眸中的锐利,豪爽地笑了笑,又道:“那就好,公子可别怪俺多事。几位公子可是来这雨澜山游玩的?”

官语白笑道:“听说这雨澜山风光秀丽,就过来随意看看走走。”

那猎户点了点头,一脸自傲地说道:“俺们雨澜山和雁来河那都是山清水秀啊,也就是位置偏僻了些。”顿了一下后,他热情地说道,“公子们既然上到山顶,想必是走了有些时候吧,俺们村子就在这山脚下,走走也不用半个时辰,不如去俺们村子歇个脚如何?”

官语白侧首看着萧奕:“阿奕,你觉得如何?”

“也好。”萧奕颔首道,“走了小半天了,我们也好顺便讨杯水喝。”

“各位放心,别的不敢说,凉水肯定是管够!”猎户爽朗地大笑,指着西南方道,“俺们村就在那头。公子们可要叫上你们的几位朋友?”

“那是自然,我们就叨扰兄台了。”萧奕豪迈地抱了抱拳,谢过对方,“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说话间,小四已经把坐在不远处歇息的南宫玥等人也叫了过来。

?“俺姓张,弓长张。几位跟俺这边走。”

那张猎户热情地在前方带路,南宫玥、萧奕他们三三两两地陆续跟上。

张猎户领着他们朝西南边而去,穿过一片树林后,就看到树林后赫然是一条被人给走出来的崎岖小道。

张猎户笑容满面地介绍道:“俺们村子就在山脚下,所以村子的人经常走这条小路上山,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几位公子小心点儿走。”

说着,张猎户率先走了下去,他看来对这条小路非常熟悉了,脚步稳健地往山下走去,还是不时地在前面提醒他们注意脚下。

沿着干涸的黄泥小径一路下去,快到山脚的时候,就见一个小村子出现在下方,村子里林立着二三十间土墙瓦房的小屋子,只是从山上俯视下去,村子看着有些荒芜。

等他们快走到村子口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村子里静悄悄的,万籁俱寂,让人觉得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生气,不,或者说人气。

那张猎户在前头叹了口气,道:“让几位公子见笑了,几个月前南凉人打过来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逃的逃,死的死,现在也只有连俺在内的六个人还住在这村子里。”

他抬眼看着前方的村子,眉宇深锁,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俺一家老小都死在战乱里了,就活了俺一个……有时候想想,俺真是恨不得随他们去了,哎,可是俗话说,好死不如歹活,几位说是不是?”说着,那张猎户已经是泪眼朦胧,眼睛通红得一片,看着令人唏嘘不已。

百合愤愤地说道:“那南凉人委实是可恶!不知道害了我南疆多少无辜的百姓和将士家破人亡,身首异处!要是让我碰上南凉人,看我不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话语间,众人也都看着这个村子,此刻,已经是正午,可一眼望去,也就两三户人家燃起了袅袅炊烟,寥落萧条。

“这位小公子还是个热血之人。”张猎户深有感触地对着百合抱了抱拳,跟着话锋一转,“几位公子请,俺家就在前头了。”说着,他指了指距离村口不远正冒着炊烟的一间屋子说,“现在跟俺表弟一起搭伙过日子,他估计是的做晚饭了,几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在俺家用些便饭如何?”

官语白和萧奕互看了一眼,最后是官语白微微一笑,抱拳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兄台了。”

“公子你太客气了。”张猎户爽朗地大笑,“虽然是粗茶淡饭,不过胜在是俺昨日刚从山里猎的野味,那山鸡、野兔肉质鲜美劲道,无论是烤一烤,还是随便煮个汤什么的,都好吃极了……”

张猎户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语间,几人就来到了猎户之前所指的那栋房屋前。

屋子外用一圈木栅栏围了起来,一进院子就可以看到小小的菜地,但是里面种的菜已经干枯发黄,院子里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一些筛子,箩筐,石磨……看得百卉、百合微皱眉头。

张猎户有些不好意思地搔着后脑,说道:“让各位见笑了。俺们两个男人五大三粗的,怎么也收拾不干净……”

那张几乎被大胡子遮住的脸庞露出几分赧然来。

傅云鹤笑嘻嘻地说道:“张大哥,你太客气了。咱们男人又不是娘们,不拘小节!”

这时,屋子里传来一个粗犷的男音:“表哥,是你回来了吗?”

说着,声音的主人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是一个三十多岁、中等身量的男子,又黑又瘦,一张长长的马脸,相貌十分平庸,狐疑的目光投向了张猎户身后的

“大椿啊。”张猎户忙应道,“俺在山上正好碰到了这几位公子,他们想来俺们家歇个脚,讨口水喝。俺想着你正好做了饭,干脆俺们就顺便请这几位公子吃个便饭好了。”

大椿愣了愣,立刻热情地应声道:“饭就快做好了。各位请进!就是屋子里简陋,各位别嫌弃。”他一边引众人进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从南凉人打来以后,俺们村已经很少有客人来了,今日难得,可以热闹一下。”

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方桌和几条长凳,还有角落里的几个大罐子,屋里头虽然简陋,不过这厨房传来的热腾腾的食物香味,面香混合着肉香弥漫在屋子里,让闻者垂涎欲滴。

“几位快请坐,别客气。”

张猎户笑容满面地请萧奕、官语白、南宫玥几人在一张简陋粗糙的方桌旁坐下,又从里屋拖出了几条长凳,客气地让小四、任子南他们也都坐了下来。

“张兄,你也坐。”萧奕招呼那个张猎户也坐下,随和地问道,“这村子都没几个人了,你们为什么干脆不搬到别处去呢?你们就六个人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道啊。”

张猎户苦笑了一下道:“俺自小在这村子长大,也就只会打打猎。哎,雁定城虽然安全,但是俺们村的一个村民去看过了,雁定城每天城门紧闭,不能随意进出。这要是困在了城里,俺们这些粗人靠啥吃饭呢?就算不饿死,那也还不得饿得面黄肌瘦的……反正俺们也就几条贱命,既然老天爷侥幸让俺捡回命,想必也不急着收回去!”

那张猎户为人倒是豁达,说着就先笑了起来。

说话间,张猎户那个叫大椿的表弟就给他们上了几碗凉水,殷勤地笑道:“大家都渴了吧。俺们这里也没什么茶水好招待各位,也就是几碗凉白开。”

这荒野之地的普通猎户人家,自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器皿,也就是凑了七八个青瓷大碗,有的碗口甚至还有小小的缺口,不过幸而这些碗洗得还算干净,其中的凉水清澈透明。

萧奕接过青瓷碗,没有喝,而是笑吟吟地说道:“这位大哥太客气了,照我看,最解渴的还是这最最普通的清水。”

南宫玥不着痕迹的拉了拉韩绮霞的手,韩绮霞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懵懂的王都贵女,她微微一笑,端坐着没有动。

张猎户见状笑了笑,示意大椿把碗都放在桌上,说道:“贵人可是嫌弃俺们家的碗脏?这碗俺是好好洗过几遍的,水也是干净的。”

官语白拿起了桌上的青瓷碗,淡淡一笑说道:“有一件事,在下有些介怀,可否烦劳张大哥解答一下。”

张猎户连忙道:“公子请说。”

官语白含着道:“我刚刚在山间看到有一条泥泞小径,散乱地留着不少脚印,也不知道是通往哪儿的。”

张猎户眸光一闪,笑道:“也不知道公子说的是哪条小径,这雨澜山上多猛兽,俺们村子,还有附近别的村子的猎户都经常上山打猎,也难免留下一些脚印。”说着,他拿起跟前的一个青瓷碗,仰起下巴,咕噜噜地一鼓作气地饮尽,然后以袖口擦了擦嘴角,对身旁的大椿道,“大椿,再去给我倒一碗。”

大椿应了一声,接过碗,正要转头进厨房。

萧奕一个眼色,任子南就上前一步,拦住了大椿,却是一字不吭。

“你拦俺路干吗?”大椿愤怒地拔高音量,和张猎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奕抚了抚袖子,嘴角一勾,笑得灿若桃花,意味深长地缓缓道:“两位就别白花力气了,‘没人’会来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张猎户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露相了,他霍地站起身来,想逃,但是眼前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小四已经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前方,一把银色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干脆利落地给了几个字:“我们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坐下。”匕首冰冷的刀刃贴着张猎户的皮肤,他浑身僵直。

虽然百合一贯对小四这张死人脸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小四这家伙还是挺靠得住,挺顺眼的……

张猎户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这时,大门的方向一暗,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一定是他们的人!张猎户心中一喜,却见一个陌生的黑衣人走了进来,他顿时心下一沉:糟糕!他自以为把萧奕引进了陷阱,难道反倒是自己引狼入室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张猎户几乎是胆战心惊。

来人正是萧影。

萧影的手里还拿着一串铃铛,故意晃了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张猎户和大椿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萧影笑眯眯地抱拳禀道:“世子爷,这村子里除了这两个人,一共还潜伏了八个南凉人,属下和阿暗杀了六个,抓了两个活口过来,现在就扔外头院子里了,阿暗正守着。”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这些南凉人也挺有意思的,在屋子后面埋了这些铃铛彼此通讯,幸好属下反应快,把他们的消息给截断了……”

原来是南凉人!韩绮霞、百合她们瞳孔一缩,此时隐隐明白官语白他们这一趟出游的真正目的约莫就是针对这些南凉人来的。而他所图应该不只是这区区几人而已!

这下,不用小四再以匕首威逼什么,张猎户自己就软软地坐了下去,冷汗直冒,心凉无比:他们在村子里布的通讯网被对方破解了!他们潜伏在这个村子里的确实一共是十人,也全被对方给解决了!

怎么会这样!

萧影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却冷笑。这帮南凉人自以为布局了这铃铛线,一旦有了情况,就可以互相传讯,却不知道这最大的弱点同时也是暴露了自己人的方位。

他和萧暗顺藤摸瓜,轻而易举就把暗桩给挖了出来。

萧奕笑眯眯地把手中的青瓷碗放下,递到了张猎户跟前,亲切地说道:“瞧你出了那么多汗,口渴了吧?多喝点水吧!”

张猎户额头和背后的冷汗更多了,身上的衣衫几乎被汗水浸湿。

他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青瓷碗,哪里敢喝。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这水里面他加了“料”,可是他确信这“料”无色无味,任何人都不可能发现的。

他很想这么说服自己,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原来“确信”的东西已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之前,在他偶然在雨澜山上遇上了萧奕时,还想着自己的运气真是好,这个堂堂的镇南王世子竟然没带几个护卫就出门,随行的人中还有几个人娘里娘气的,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当下,张猎户就心中不屑,只觉得这个镇南王世子也不过如此,实在是闻名不如见面,如今战事未息,就好似浪荡公子般,竟有心思带着几个女子游山玩水。

如此之人竟然是几万南疆军的主帅,看来南疆垂手可得!

不过,对于张猎户而言,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他被困在这个村子里已经数月了,要是这一次能一举击杀镇南王世子,南疆军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士气就会瞬间被击溃,那在镇南王没反应过来以前,他们南凉大军就可一举夺回雁定城、永嘉城,甚至还拿下惠陵城。那么自己的功劳可就是铁板钉钉,从此可以一路扶摇直上!

只是弹指间,张猎户就做了决定,决心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把镇南王世子引到他们的村子里,然后就可以任由他们拿捏了,即便是不杀萧奕,他也是一个非常昂贵的筹码……

眼看着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张猎户却万万没想到回到村子后,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个镇南王世子竟然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南凉人,甚至他的手下还找出了村子里潜伏的暗桩。

那么,就算对方知道自己在这碗里放了什么东西也不稀奇,自己居然还傻得以为可以对对方玩花样……

看这张猎户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太过精彩,一旁的南宫玥唇角一勾,干脆趁机再给他一击以彻底击溃他的心防:“无色无味,却隐隐泛着一股米香,这应该就是‘千金倒’吧。据我所知,‘千金倒’一滴就可迷晕十头老虎,是一种极为稀罕的迷药……”

“你……”张猎户瞳孔猛缩,感觉一瞬间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砰地碎掉了。

对方竟然真的全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就好像他们最近的一举一动都一直在对方的注视中,好像他们早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官语白微微一笑,眸光一闪,道:“既然兄台不想喝水,那我们就继续聊聊吧。”

官语白温文尔雅地看着张猎户,“我看几位一直轮换着守在雨澜山上,应该是为了某件贵重的东西吧?”

张猎户和大椿都半低着头,两人都没有说话。

官语白也不是要从对方那里听到什么答案,继续道:“是一条通往登历城的小径对吗?”

这一次,那对“表兄弟”有反应了,张猎户握了握拳,而那个大椿直觉地朝张猎户看了一眼。

就算不看对方的反应,官语白也早就知道了答案。按照舆图显示,雨澜山后不远就是登历城,上次他和萧奕、傅云鹤一行人来雨澜山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查看一下山上有没有路可以通往登历城。

那一趟,他们没白来。

回去之后,他和萧奕就挑了一个日子,悄悄地又来了一趟雨澜山,沿着一条小径摸索了过去,一路小心地避人耳目,甚至没有破坏一路上的灌木。

虽然那条小径已经被人细心地清理过了,但是,凡是走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除了一些凌乱的脚印外,他们还在灌木丛中、野草上发现了一些血渍,甚至还有几具被仔细掩埋起来的尸体……一路沿着小径下了山后,两人都是喜出望外。

官语白的估计没错,雨澜山上果然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径可以通往登历城。

那么那些被蓄意掩藏的痕迹,就显得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第570章-震慑

到底谁干的?!

官语白不由得想到了那一日偶然遇到的樵夫,萧奕悄悄派暗卫一查,迅速地就锁定了那个村子的人,只是那帮人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探子,就算是暗卫也不敢太过靠近,免得打草惊蛇。远远地监视了几日后,只是确信村子里至少住了五六人,这些人交换着轮流上山,中规中矩地或打柴或狩猎,表面功夫也算做得不错了。

只可惜,一旦被人盯上,就会发现他们的行为举止错漏百出——有哪个村子每天只有一两个人出门的?

官语白和萧奕得知暗卫的回报后,两人细细推敲了一番,首先,从对方采买的粮食差不多可以确认对方大概有八到十人左右;其次,这些人不论日晒雨淋,每日都雷打不动必然有人上山,也必然会“不着痕迹”地经过那条小径,很显然,他们这些规律性的行为应该是跟此次的任务有关,目的就是看守那条通往登历城的小径。

所以,这些伪装成普通村民的南凉人为什么要看守那条小径呢?

这其中隐藏的秘密,很有可能将成为一个影响此战胜败的重大发现!

萧奕果断地提议以自己为饵钓那些南凉探子上钩——萧奕身为镇南王世子,绝对是一个非常诱人的饵食,几乎足以勾得那些南凉人一时头脑发热得去以身犯险!

想要确保南凉人落入他们的陷阱,就必须让对方掉以轻心,让对方低估萧奕的为人处世,这种事萧奕再擅长不过了。

他和官语白叫来了南宫玥、傅云鹤,几人在书房秘议后,便安排了这次的出游,装作一群年轻人出来游山玩水的样子。

这几个南凉人果然上钩了。

官语白和萧奕看似一直悠闲淡定,但两人心里都是暗暗地长舒一口气。这一次的行动最难的就是要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决不能让任何一个逃回登历城,使那伊卡逻得知任何风声,否则,一切的谋划就将功亏一篑。

官语白和萧奕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此刻,张猎户已经是阶下之囚,却还能好端端地与萧奕、官语白面对面地坐在这里,当然不是因为官语白非要与他说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

“看来兄台还是不打算说什么?”官语白漫不经心地用食指叩着桌面,又道,“贵国的主帅既然不惜让你们守在那里‘数月’,那条小径想必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官语白故意用了肯定的语气。

张猎户咬了咬牙,抬起头来,一副英勇无畏的表情,冷冷地看向萧奕道:“萧奕,你们不用白费心机了!我们南凉人可不是什么软骨头,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说话的语气、表情与之前的憨直截然不同,浑身甚至还隐隐带有一分锐气,百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道:如此的演技,就算当个戏子,那也绰绰有余了吧。

面对此人的不识趣,官语白却是嘴角微勾,到底“说不说”可容不得这张猎户说了算,对方若是发现自己暴露了身份,就果断自裁,那自己确实拿他没辙。

一个活的人就算他死撑着不说话,他能“透露”的讯息也比一个死人多。

比如刚才张猎户就肯定了自己的一个猜测,他们这伙人守在这村子里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而且这个命令果然是主帅伊卡逻下达的。

再比如,人在听到一些切身相关的事,难免会在一些细微的表情上漏出马脚,嗤笑,惊恐,喜悦,得意……也同时表现在他们的肢体上,握拳,颤抖,出汗……哪怕是一闪而过,但也是有迹可循。

所以,张猎户和大椿在萧影刚才禀告时,那压抑不住的惊恐就让官语白确信这村子的暗桩都被他们拔出了。

瞧,虽然对方没说几个字,却也说了不少了。

官语白嘴角勾出一个浅笑,抬眼与那张猎户直视,一双原本温和的眼眸一瞬间如同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剑,释放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凌厉。

张猎户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他久经战场几十年,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杀人,对他而言,和他平日上山狩猎、杀鸡宰鸭相比,并无太大的差别。

可是刚才,他竟然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公子身上感受到了猛兽的气息,这个人绝非普通的书生,甚至于此人手上也是杀戮无数,才能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个人,不是什么书生,不是什么谋士,也是一个将士,一个厮杀战场的将士!

怎么可能呢?这种人一上战场不知道都死了多少次了吧?

不知道为何,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矛盾感令张猎户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重了,本来他只是懊恼自己看轻了萧奕,这才中了南疆人的陷阱,坏了伊卡逻大将军在此布下的一局好棋,但现在却变成了自心底深处发出的惶恐,就像是动物在各种天灾来临前,往往会有一种敏锐的直觉,然后逃离……

明明战事未息,可是此时他却有一种他们南凉似乎要输了的感觉……

张猎户已经坐立不安了,心中忍不住揣测这个书生模样的公子到底是谁。他再次朝对方看去,见这公子与镇南王世子并肩而坐,两个人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柔一刚,可是在气势上却不分轩轾。如果这公子真的是一名将士,那也绝非是普通的将士,而是一个足以和镇南王世子并驾齐驱的人物!

南疆军中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你是谁?”

在张猎户还没察觉以前,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

官语白还没什么反应,萧奕却是挑眉笑了,给了四个字:“不告诉你!”

若非是这个场合实在是太严肃,严肃到关于两国军情,百合差点没笑出声来。自家世子爷还是那么有趣!

可是萧奕这四个字却是发自内心,小白的名字就算是要说,又何必告诉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官语白的名字必然会再次传遍大裕,震慑四方蛮夷,却也不是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瓦房中。

这时,官语白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张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教……”

他温文尔雅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不只是那张猎户和大椿,其他人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的声音,仿佛连众人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须臾,一行人等就出了这间屋子,只有张猎户和大椿两人永远地留在了里面。

一出屋,便见萧暗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猎户”。

萧暗给萧奕行了礼后,萧奕随意地给了一个手势,萧暗就心领神会地抱拳领命,跟着萧奕一行人就从院子里出来了。

这两个南凉活口已经没有必要了,本来留着他们也是担心那张猎户和大椿会如死士一般服毒自尽……现在既然已经从他俩“口中”获得足够的信息,剩下的人也就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

“萧影,你跑一趟雁定城,去把……”

萧奕飞快地对着萧影下令,萧影立刻领命而去。跟着萧暗也从院子里出来,身上的那淡淡的血腥味让南宫玥和韩绮霞都隐隐猜测到他刚才是做了什么。

即便她们是医者,也不会同情不该同情的人,韩绮霞亦是如此。

韩绮霞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村子,咬了咬下唇,忍不住道:“这个村子的人是不是都……”她有些不忍说下去,其实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个村子里的人肯定是都死在了南凉人的手里,所以这几个南凉探子才能伪装成猎户、樵夫守在这里。

而这个村子里,乍眼看去,没有留下一点血迹,那么,那些尸体……那么多村民的尸体又会隐藏在哪儿呢?……村子里真的没有人逃过这一劫?

韩绮霞不禁握紧了拳头,脸色微微发白。这才是战争吧!是曾经在王都的她,无法想象的悲壮与惨烈……

“霞表妹……”傅云鹤担忧地看着她,心里还是有点后悔是不是不该带她一起出来。

南宫玥也同样在看韩绮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出声道:“萧暗,你和萧影可检查过整个村子?”

“回世子妃,”萧暗抱拳回道,“属下和阿影已经检查过村子里所有的空屋了,没有一个人,只在一两间屋子里找到些许血迹……”

萧影和萧暗跟着南宫玥好几年了,南宫玥对他们办事的能力再清楚不过,刚才那句话其实不是在问他们,而是为了让韩绮霞听而已。

萧暗眼中闪过一抹幽光,迟疑了一下,把剩下的话还是隐下了。其实他和萧影也发现了这些南凉人的埋石之处,只是,说与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既然已经魂归西天,又何必在意到底埋尸何处!

终归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萧暗淡漠地想着。

这时,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四周响起树枝树叶抖动的声音,簌簌,簌簌簌……淡淡的血腥味和众人若有似无的叹息声都消逝在这清冷的微风中……

不到一个时辰,一片步履隆隆声就自村外响起,领头的是骑在一匹红马上的姚良航,他身后则是数百身穿玄甲的士兵奔跑着跟在后方。

姚良航一接到萧影的传讯后,就带这数百玄甲营精兵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这个村子。这一次的任务事关重大,他所带来的士兵都是精英之中的精英。

“见过世子爷!”

姚良航在村子口翻身下马,带着一众士兵恭敬地对着萧奕行了军礼。

“免礼!”萧奕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姚良航已经从萧影口中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维持数月的平衡,终于迎来了一次突破的希望,无论对南疆军,还是对自己而言,这都是莫大的机会。

“阿航,这里就交给你了!”此时,萧奕的脸上没有一丝嬉笑,表情严正,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眸一霎不霎地看着姚良航,看得姚良航心中越发激昂。

这是世子爷对他的信任,所以才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托给他!姚良航仍旧维持抱拳的姿势,正色应道:“世子爷,属下定不负所托!”

话落之后,那数百的玄甲营士兵也是齐齐地抱拳响应道:“定不负所托!”

所有士兵们的表情、眼神几乎都是相同的,严肃,锐利,凛然不可侵犯!

我南疆领土不可侵犯!

我南疆百姓的血仇不可不报!

每一个人似乎在无声地宣誓着。

“好!”萧奕朗声笑了,意气风发。

一旁的南宫玥、韩绮霞还有百卉百合更是为眼前的这一幕所震动,作为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直到此刻,她们才真正感受到士兵们的热血与信仰,连带她们都激昂得热血沸腾起来。

须臾之后,萧奕一行人便策马离开了这个村子,把这里交给了姚良航和这数百的玄甲营将士。

那些个南凉人的尸体快速地被清理,然后那数百的士兵就消失了,附近又平静了下来,仿佛之前的那一场喧嚣从未发生过,仿佛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山间村落,唯有草木和雀鸟在微风中不时发出声响……

办完了正事,萧奕、南宫玥和官语白等人一路策马赶回雁定城,尤其是小四,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为了那些个南凉人耽搁了那么久时间,他们家的寒羽肯定是饿坏了!叫得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小四眉头微皱,俯首看了看藏在怀里的寒羽,它嫩黄的尖喙中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但很快就被小四头顶上方小灰的叫声压了过去。

小四没好气地抬眼瞪了小灰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一边去!别吓坏了我家寒羽!

小灰不服气地发出更洪亮的啼叫,似乎在与小四抗议着什么。

这时,雁定城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城门守卫殷勤地赶忙将城门敞开,迎接世子回归。

众人一路顺畅地进了城,直接往守备府奔驰而去。

等他们抵达守备府所在的东安大街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落日的余晖笼罩了整个雁定城,众人一天都没好好进食,只在解决了那些南凉探子后,随意用了些干粮,此刻,他们都是饥肠辘辘。

守备府就在前方几十丈外了,众人纷纷开始缓下了马速,却没想到在守备府的门口出了一些意外。

此时,守备府的一侧角门敞开着,一个穿了一件浅青色素面织锦褙子的姑娘带着一个青衣小丫鬟正站在角门外,守备府门房的一个婆子正在与她说话,因为还有些距离,所以众人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唯有官语白盯着婆子一张一合的嘴唇,眉尾一挑。

那青衣小丫鬟听到后方传来的马蹄声,忙循声看去,面上一喜,对着那湖色衣裙的姑娘说了一句,下一瞬,那位姑娘和门房的婆子都齐齐地朝萧奕一行人看了过来。

只见那姑娘约莫是十五六岁,鹅蛋脸上一双明媚的柳叶眼半含秋水,抿嘴笑时,颊畔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她一头乌黑的青丝挽了一个弯月髻,只簪了一朵素雅的淡黄色绢花,以她这个年纪,这身穿着打扮,素净得令人不禁侧目。

“孙姑娘……”韩绮霞低低地脱口而出。

与她并肩骑行的南宫玥也听到了,转头朝她看去,道:“霞姐姐,你认识这位姑娘?”

韩绮霞点点头,说道:“有过几面之缘……”

话语间,众人的马已经到了近前,门房看到世子爷归来,忙不迭地敞开大门相迎。

那孙姑娘的目光在马上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同时上前两步,先对着萧奕施礼道:“见过世子爷。”

萧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四周静了一静,气氛有些尴尬。这时,韩绮霞翻身下马,招呼道:“孙姑娘……”

那孙姑娘顺势直起了身体,一脸狐疑地看向了一身青色衣袍的韩绮霞,怔了怔,不太确定地说道:“韩……姑娘,难道你是韩姑娘?”

韩绮霞点了点头,问道:“孙姑娘,你怎么来了?”

孙姑娘微微一笑,脸颊上的一对酒窝更深了,道:“韩姑娘,我听说世子妃来了雁定城,所以特来请安。”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既然韩绮霞既然女扮男装,那么会不会……

想着,孙姑娘飞快地朝韩绮霞身后的南宫玥、百卉等人扫视了一眼。

她身后的门房婆子一脸的为难,她也知道这位孙姑娘的身份,并不想怠慢对方,可是孙姑娘来得委实是不巧,世子妃正好和世子爷一起出门了,而这府里没有主子,也没人可以接待孙姑娘。

南宫玥见这孙姑娘似是韩绮霞的熟人,又说是来给自己请安的,眉头一挑,便也翻身下马,走上前道:“霞姐姐,这位姑娘是……”她没有蓄意去掩饰自己的女音,泰然自若。

一听南宫玥对韩绮霞的称呼,孙姑娘眸光一闪,心道:果然,这一位就是世子妃。她本以为是世子妃是南宫世家的嫡女,应是温柔娴雅的姑娘,没想到竟是如此不拘小节之人。……也是,世子妃既然会随军送药来雁定城,那想必性子是中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率性。

韩绮霞忙为南宫玥介绍道:“玥儿,这位孙姑娘乃是雁定城前守备孙大人之长女,也是孙大人唯一的血脉了……”

韩绮霞说来,有几分唏嘘与感慨。

南宫玥眉头一动,当初,南凉大军兵临城下时,孙守备与雁定城共存亡,在城破的那一刻殉城自尽,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南疆。而这位孙姑娘,作为孙守备的遗孤,确实不能怠慢。

也难怪这位孙姑娘穿得如此素净,原来是在为家人守孝。

孙姑娘上前半步,恭敬地福身与南宫玥行礼:“民女孙馨逸见过世子妃。民女得知世子妃驾临雁定城,所以特来给世子妃请安。”

南宫玥此刻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但是对于这位身份特殊的孙馨逸,镇南王府必须有所表态,这也是镇南王对于那些战死的英烈的一种表态。

“孙姑娘免礼。”南宫玥含笑地微微抬手,赞了一句,“兰熏麝越,自成馨逸。好名字!”

孙馨逸又福了福,道:“谢世子妃谬赞,这是先父为馨逸取的名字……”说起过世的父亲,她的眼眸一下子红了,眼眶中浮现一层淡淡的薄雾,露出几分伤感。

南宫玥又道:“孙姑娘,还请随我进府一叙。”

第571章-待价

孙馨逸自是从命,于是一众人等便进了守备府。

萧奕笑吟吟地与南宫玥说过话后,就和官语白、傅云鹤往书房的方向而去,小四自然是揣着寒羽紧随其后。

小灰一见他们走了,发出嘹亮的鹰啼,在南宫玥头顶转了一圈,似乎有些犹豫到底是跟着女主人,还是跟着男主人。

小四只觉得如芒在背,忍不住回头想瞪那头灰鹰一眼,却看到一双柳叶眼的主人正直愣愣地看着这边,目光在对上自己的一瞬间,迅速地转回头去,继续往走着。

那目光让小四很是不喜,就仿佛带着一种待价而沽的意味。

小四锐眼一眯,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官语白的背影。

不管她想怎么样,反正别打公子的主意,也别觊觎他们家的寒羽就好……

他亦步亦趋地紧随着,又听到了那头灰鹰的啼叫,糟糕,那头蠢鹰还是追来了。

小四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看着小灰明显朝小四飞去的样子,百合叹息着说道:“吾家有鹰初长成啊!”

百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若无其事地为孙馨逸引路:“孙姑娘,这边请。”

百卉引着孙馨逸去了内院的花厅小坐,至于南宫玥与韩绮霞则先分别回去,换下了一身男装。南宫玥让画眉替自己挽了个简单的纂儿,又稍稍装扮了一番,等韩绮霞过来后,就携手去了花厅。

此时,坐在正厅中的孙馨逸茶盅里的普洱茶都已经换了两轮了,这若是性子急躁点的,怕是已经坐立不安了,但是这孙馨逸却是不骄不躁,始终挺直腰板坐在圈椅上,不愧是守备府的姑娘。

当厅外传来小丫鬟行礼的声音时,孙馨逸赶忙放下手中的茶盅,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南宫玥和韩绮霞好似一对姐妹花一般并肩走进厅来。

世子妃自是钟灵毓秀,这一点孙馨逸毫不意外,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韩绮霞在换了一件淡黄色遍地垂脚缠枝花褙子又稍作装扮后,竟然是这般出众的模样,与世子妃站起一起,毫不逊色,竟是如日月交辉般,各有千秋。与她俩第一次相逢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孙馨逸看得怔了怔,从她初认识韩绮霞时,就猜到对方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医女,定是有些来历的,否则又怎么可能常住守备府。

之后,她们又有数面之缘,孙馨逸细细观察过,韩绮霞的举止,气质,谈笑……肯定是自小经过严格的教养才能形成!

如今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位韩姑娘能与世子妃姐妹相称,却不露一点怯色或谄媚,仿佛两人是并驾齐驱的。也许自己还是低估了韩绮霞,她不只是有些来历,恐怕是来历不凡才是!

可是……

一个出身、教养良好的姑娘怎么会沦落为一个地位卑微的医女?

难道说韩绮霞是家道中落?

又或是如自己家一般……

想到自家的状况,想到自己如今寄人篱下,一瞬间,孙馨逸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涩。

孙馨逸半垂眼帘,挡住眼中的异色,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相迎,待南宫玥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后,郑重其事地再次与她施礼:“先雁定城守备之女孙氏馨逸给世子妃请安!”

“孙姑娘勿须多礼。”南宫玥态度温和亲近,然后给了一旁的画眉一个眼色,画眉立刻替她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绣囊作为见面礼。

画眉当然知道绣囊里放着一个上好的汉白玉镯子和一大把金锞子。金锞子虽然俗气,但是对于此刻寄人篱下、孤苦伶仃的孙馨逸而言,金锞子最是实用。

孙馨逸亲自接过,沾手就送到了贴身丫鬟手中,目不斜视地福身谢过了南宫玥。

跟着,她又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坐在她正对面的韩绮霞,笑得眉眼弯弯,热络地说道:“韩姑娘,我还没谢谢你呢。上一次,你教我的按摩法子管用极了,那之后,我再也没失眠过,每日都是一觉安眠至鸡鸣。”

韩绮霞细细地打量着孙馨逸,对方看起来纤瘦依旧,好像风一吹,就要飘走似的,但是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原本眼下那深深的阴影淡了不少。

“孙姑娘,区区小事,不必如此客气。”韩绮霞语气温婉地说道,然后劝了一句,“还请姑娘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活下来的人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孙馨逸半垂眼帘,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是又想到了那些伤心事。

但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抬起小脸,勉强露出笑容道:“多谢韩姑娘关爱。”她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坚定地继续道,“馨逸一定会保重身子,为了先父、先母,还有其他的亲人,馨逸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蒲苇韧如丝。韩绮霞心中不由浮现这几个字,若有所思,这位孙姑娘虽然是一个弱女子,心性却无比坚韧,教人十分佩服。

孙馨逸又与二人说了几句后,就识趣地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