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姑娘,请这边走。”画眉把孙馨逸引出了厅外,往二门的方向而去。

突然,孙馨逸听到身后传来了韩绮霞的声音:“玥儿,我们去找鹤表哥他们……”

孙馨逸怔了一怔,没敢停下步子,但心中却是震慑不已。

韩绮霞竟然称呼傅云鹤为表哥?!

她曾打听过,这位傅少尉乃是王都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身上流着皇室血脉的……对了,韩绮霞姓韩,难道是那个最尊贵的“韩”姓?

孙馨逸半垂眼帘,心下了然:原来如此,这位韩姑娘说的一口北边的话,想必是来自王都,她应该是旁支的宗室女吧,和世子妃想必也是相识于王都……

孙馨逸一边想着,一边随着画眉渐渐走远。

画眉一直把孙馨逸送到了守备府的大门口,孙馨逸温文有礼地与画眉告辞,这才和丫鬟离去。

两人沿着东安大街往前走了几十丈,确信后面的人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丫鬟终于心疼地叹道:“姑娘,真是辛苦您了。”

别人不知道,但是丫鬟心里最清楚,自家姑娘今日为了给世子妃请安,在守备府的门外候了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那个守门的婆子也委实可恨,只劝姑娘离开,却半字不提请姑娘进去的事。怎么说守备府以前可是自家姑娘的家!

孙馨逸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怜,道:“如今我卑微如浮萍,寄人篱下,也只能自己来搏前程。”

丫鬟摸了摸袖中沉甸甸的绣囊,道:“姑娘,总算今日没白来……”

之前,丫鬟在收起绣囊的那一瞬间,飞快地朝里面瞟过一眼,看到绣囊中放着一袋子金灿灿的金锞子,这些金锞子实在是救急之物啊!

孙馨逸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即便等战事结束,她可以继承孙家的产业,衣食无忧,但是一个弱女子有着丰厚的嫁妆,却没有亲人可以依附,只会受尽夫家与外人的欺凌。

她,也唯有依附王府,讨好世子妃了。

以自己的身世,只要世子妃不是个昏庸无能的,无论她心里是否喜欢自己,都会做安抚英烈遗孤的表态……所以,她才会特意过来请安。

但仅是这样还不够!

孙馨逸半垂眼帘,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女子的前程终究要靠夫君,妻以夫荣,母以子贵。唯有这样,她才能过上以前的生活,不,是要比以前过得更好!

这时,丫鬟又道:“姑娘,世子爷可真是如传闻中那般俊美啊,若是姑娘能……”

丫鬟欲言又止地看着主子,世子爷在南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姑娘可以嫁与世子爷,哪怕是为侧妃,那也比旁人好上数倍。

“采薇,此话你莫要再说。”孙馨逸淡淡地瞥了丫鬟一眼,采薇终究是个丫鬟,眼光还是太浅薄。

采薇揉了揉手中的帕子,有些委屈,她也是一片好意,全为了姑娘着想。

孙馨逸又道:“世子爷虽然位高权重,是个好夫婿的人选。只可惜……”她顿了一下,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世子爷身旁只有世子妃,无一妾室,想必世子妃此人定是颇为善妒!”

世子妃和世子爷看来琴瑟和谐,又有着正室的头衔,郡主的封号,若是想对付一个区区妾室,那真是再简单不过。若是自己能做世子爷的侧妃有了诰命也就罢了,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妾,那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还指望着数十年后她的儿子帮她翻身不成?!

孙馨逸的表情冷静自持。

不止是世子爷,就连安逸侯也并非良配。

安逸侯位高权重,一表人才,如同谪仙下凡一般,只可惜他这个年纪,在王都多半是有妻室的……若真是无妻无子,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如此之人,自己又怎能屈就。

其实一一细数下来,她能挑的人其实也不多,一旦战事告结,她恐怕更没有好的选择机会。

思来想去,如今这雁定城里,也就唯有傅三公子是她最好的选择。

傅三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又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无论从家世、相貌、为人、才学上,都是无可挑剔,而且可以肯定是,他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

孙馨逸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双手握成了拳头,黑亮的眼眸中一瞬间迸射出异彩,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主仆俩说话的同时,天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昏黄一片,只有西边的天空还留有一片淡淡的红霞,月亮还只是淡淡的白色,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空中,俯视着众生。

此刻,南宫玥和韩绮霞正并肩走在守备府中的一条青石板小径上,往林净尘的院子行去。

晚膳已经备好,南宫玥特意让百卉给萧奕、傅云鹤他们传了口讯,约好了一起去陪外祖父用膳。

一路上,韩绮霞说起了自己与孙馨逸相识之事——

半月前,她去伤兵营的路上,正好路过城门,偶然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城墙边看到一位白衣姑娘跪在一个火盆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泪如雨下……看来分外可怜。

虽然韩绮霞来到雁定城不算久,但是这种祭奠先人的场景,她在城中已经见过许多次了。这里的每一个百姓都失去了自己的亲朋好友,每一个人心中都是伤痕累累……

当时,韩绮霞本不欲打扰对方,打算绕道而行,却不想那白衣姑娘身旁的小丫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那位姑娘因为悲痛欲绝而哭晕了过去。韩绮霞赶忙上前为其诊治,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姑娘是故去的孙守备之女。当日孙馨逸就是在城墙下祭拜亡父亡母,因为好些日子没好好用膳就寝,所以一时情绪激动就晕厥了过去……

说话间,韩绮霞流露出几分同情。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吧。在城破的那一刻,城中所有的人无论尊卑,都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蝼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位孙姑娘能侥幸活下来,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却自此无亲无故……

韩绮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定了定神后,继续道:“自那次相逢后,孙姑娘有时会让丫鬟梢些她亲自做的点心给我,我们也有过几面之缘。”

南宫玥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孙姑娘,她暂时不予评价,毕竟只是第一次接触,目前唯独能看出来的是,这位孙姑娘应该是一个善于钻营之人……估且先看看吧。

话语间,两人已经到了林净尘的院子口。

正要进去,就听后方传来傅云鹤的声音:“霞表妹,大嫂!”

两个姑娘转头看去,只见十几丈外,萧奕、傅云鹤和官语白三人从前方的拐角走了出来,朝这边走来,小灰如影随形地跟在官语白身旁,绕着他直打转,不时地发出不甘寂寞的叫声,夕阳的余晖给它深灰色的羽毛镀上了一层耀眼的红光,仿佛一个英勇的将士披着红色披风冲锋陷阵,英姿飒爽。

等他们再走近一些,南宫玥和韩绮霞才发现官语白的右手还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不时发出雏鹰稚嫩的鸣叫。

南宫玥和韩绮霞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有些好笑,原来小灰是在追着寒羽啊!

百合在后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正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对,媳妇都还没进门呢!”

等等,寒羽在公子的手里,那……百合四下看了看,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一脸奇怪地脱口而出:“小四呢?”小四不是一贯好像影子般跟在公子身旁,片刻不离吗?

官语白嘴角一勾,一朵淡淡的笑花绽放在他唇畔,让他整张脸变得柔和生动,仿佛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撒了下来……

官语白俯首朝篮子里的寒羽看了一眼,道:“小四他……”

话还没说完,后方传来一个活泼轻快的男音,正巧打断了他:“……小四,你走慢一点啊!我跟你说啊,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老是一言不合就走人!你既然心里有意见,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就算你说了,我也不接受你的意见,但是好歹我也知道了你的态度,你也不至于憋死啊!也就公子受得了你这闷葫芦的臭脾气……喂,你怎么越走越快啊!”

就算不看,百合也知道说话的人是风行那家伙。他和小四两个人简直是反差到了极点,一个是话痨,另一个就像是个哑巴,有时候百合真希望这两个人能稍微中和一下,那样“身边的人”还稍微轻松一点……

百合忍不住朝官语白看去,眼中写满了崇敬:不愧是公子啊!

小四很快走到了近前,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青瓷汤碗,汤碗里盛着满满的一碗生肉丁,上面还沾着些许血丝,也不知道是什么肉。

小灰似乎闻到了血腥味,朝小四飞了过来,急躁地叫着,似乎在催促小四赶紧给寒羽喂食。

小四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仿佛在说,要你急!但脚下已经加快脚步走到官语白身旁。

南宫玥、韩绮霞等人都被这一幕逗得忍俊不禁,院子口的气氛轻快极了。

这时,一抹身穿灰色直裰的身形出现在院子口,来的正是林净尘。

他捋了捋胡须道:“阿玥,阿奕,霞姐儿……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再不进来,晚膳可都要凉了。”

“外祖父,”萧奕迫不及待地显摆道,“是我给我家小灰找了一个媳妇……”说着,他指了指官语白篮子中的小雏鹰得意洋洋。

看到那好似小鸡一样的小家伙,林净尘不由失笑道:“看样子,好像是一头雌鹰。”没准萧奕的想法还真能成。

萧奕眼睛一亮,越发得意了,小四却是脸一黑,实在不像理会这个厚脸皮的萧世子。但他忍了,风行可不愿忍,出声道:“寒羽可不是你家童养媳!”

小四心有戚戚焉地暗暗点头,觉得风行偶尔也会说些人话。

萧奕扬了扬眉,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当然不是童养媳,寒羽怎么会是童养媳呢?虽然我没见童养媳,但也知道童养媳可是要送到夫家那里干活养家的!”他转头一本正经地对着官语白道,“小白,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对待寒羽的!”

说着,他还义愤填膺地瞪了风行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的人格和小灰的鹰格!

风行被萧奕说得一时语结,他的嘴太快了,一不小心就被萧奕抓住了语病,落了下风。

后方的百合和竹子不客气地噗嗤笑了出来。

风行干笑了一声,突然觉得像小四这样话少一点也挺可爱的。他拍了拍小四的肩膀道:“小四,我改主意了,你还是……”

可惜,小四也不给他面子,直接从他身旁走过,接过官语白手中的篮子道:“寒羽肚子饿了!”

“来来来,都吃饭去!”林净尘抚掌笑道,招呼着众人都进了院子。

晚膳摆了庭院里,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一片,丫鬟小蝉干脆在院子里点起了几个灯笼。

两张方桌被并放在一起,雁定城里还是很艰难的,因而哪怕是这么多人用膳,也不过区区五菜一汤,而且都是一些家常便饭,但是对于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却好似山珍海味,一个个分主次坐了下来,大快朵颐。

唯有韩绮霞似乎有些胃口不佳,还是心不在焉,动了几筷子后,就恍神了。

傅云鹤微微蹙眉,关心地看着韩绮霞,问道:“霞表妹,你怎么不吃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想着今日这一天也委实是发生了不少事,傅云鹤心里担忧韩绮霞会不会受了惊吓。

一时间,饭桌边的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韩绮霞。

迎上众人担忧的眼神,韩绮霞急忙道:“我没事。”顿了一下,她还是迟疑地说着,“我只是在想孙姑娘,有几分感触……”

南宫玥若有所思,明白大概是韩绮霞的经历使她对那位孙姑娘特别有同情心……

南宫玥本来也打算“安置”一下这位孙姑娘,她沉吟一下,转头对身旁的萧奕道:“阿奕,可否与我说说孙守备的事?”

她口中的孙守备自然是那位为雁定城殉城的前守备,孙修能。

第572章-坚贞

夜静悄悄,秋风飒飒,院子里的气氛微微一凝。

“阿奕,我记得那位孙守备是殉城自尽的吧?”官语白插嘴问了一句。

“不错。”

提及两国战事,萧奕脸上少了一贯的漫不经心,面色一正,表情中透出几分凝重来,徐徐道来——

今年五月,南凉派出数万大军借道百越,先后突袭了永嘉城和登历城,两城守备不到两日便降了南凉,两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沦陷于敌手,之后,南凉大军更是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地一路北上,两万大军在猝不及防之下兵临城下,向雁定城宣战。

城中诸将得知永嘉城和登历城投降南凉后,亦是军心涣散,有近一半将士提出以雁定城现有的五千兵力对抗南凉两万大军无疑以卵击石,不如投降,以免生灵涂炭。

但是守备孙修能坚贞不屈,誓死不降,更指出雁定城,永嘉城,登历城和惠陵城是南疆东南的防线,一旦雁定城降于南凉,惠陵城便孤军无缘,甚至于可能导致南凉大军顺势打下惠陵城,将四城连城一线。倘使如此,南疆危矣,待那蛮夷异族的铁蹄挥军北上,占我国土,杀我百姓,那他们就将成为南疆,成为整个大裕的罪人!

孙修能毅然决然地表示,哪怕此战必败,也必须拖上南凉大军数日,为惠陵城争取到求援的时间!

于是,在孙修能的号召、带领下,城中五千守军以及平民百姓都万众一心地参与守城,负隅顽抗,坚守了三日三夜,战斗至最后一息,终究抵不过南凉两万大军围攻,五千将士最后余下不足三百……

在这种悲壮萧索的气氛中,连萧奕的声音都显得有几分沧桑:“孙家诸子先后力战而亡,而孙修能则在城破之时,在城墙上抽剑自尽,其妻孙夫人和孙家几位媳妇和姑娘听到城破的消息后,也都在守备府中自缢殉城……”以免遭受敌人的凌辱,生不如死!

这些事哪怕是未曾亲眼目睹,只是这么听来,都令人觉得悲壮,众人都是表情肃然,仿佛连四周的温度都随之骤降了不少。

“雁定城被收复后,李守备命人清理守备府时,在后院的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一具伤痕累累的两岁小童的尸体,他的尸体已经腐烂,只是从他的衣着打扮,大致能判断是孙修能那个才年方两岁的嫡长孙,也是他唯一的孙儿……”说着,萧奕不由得叹了口气。

傅云鹤接口道:“景千总和孙守备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原本在没找到孙家这长孙的尸体前,还以为孙家也许尚有一脉香火留在世间,没想到孙家的诸人尽皆与城同亡……也唯有孙姑娘侥幸逃脱。”他眉头微蹙,表情凝重。

韩绮霞忍不住插嘴道:“也就说……孙家现在只剩下孙姑娘了……”

韩绮霞知道孙馨逸是孙家的庶长女,父母双亡,也大致知道对方不少亲人在战火中被波及,却没想到孙馨逸的状况比她以为的还要惨烈……

世人皆重延续香火,孙修能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孙家也就断了香火了。

话语间,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众人心中都颇有些沉重。

唯有官语白的表情淡淡的,突然问道:“孙家的孙儿在死在了井里,那孙家其他人呢?”

傅云鹤努力想了想,依稀记得听景千总提过,便道:“孙夫人带着儿媳、女儿、和姨娘们聚集在守备府的正厅,悬梁自尽。侯爷,可有什么问题?”

官语白拿起跟前的白瓷杯,执杯轻啜了一口茶水,平静地说道:“孙家上下皆死在正厅,唯独他的长孙却是独自死在了枯井中……”

萧奕眉头一扬,若有所思地看向官语白,一双桃花眼半眯。

南宫玥思忖着说道:“孙夫人带着全家自缢时唯独留下了长孙,应该是为了孙家能够留下一条血脉,只是这长孙却没躲过这一劫,反而死在了枯井里……孙夫人难道就没有留下可靠的人照看他吗?”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逝者已矣。”韩绮霞叹息着说道,“只可怜了孙姑娘,如今孤苦无依。”

院子里不由沉默了一瞬,先开口的是官语白,却是话锋一转,说道:“阿奕,明日是要放粮吧?”

萧奕点了点头:“放粮的告示昨日已经贴出去了。”

雁定城里原本放粮的规矩是每到一批粮草,就放一批,但官语白却觉得如此无法更好的控制城中的存粮,他与萧奕一番密谈后,两人决定,以后改为每五日放一次粮,新规矩就从明日开始实行。

傅云鹤当然也知道这新的规矩,沉吟着道:“这次的这批粮草估计也够雁定城撑上月余了吧。”说着,他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洋洋得意来,明日要放的这批粮,是他再次率领那一千神臂营的士兵从南凉人手中抢回来的,同第一次一样,神臂营没有战死一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傅云鹤得意许久!

南宫玥微微一笑,兴致勃勃地道:“阿奕,我明日也去帮忙吧?”雁定城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她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这一趟,希望能尽量地帮助萧奕处理城中的事务,为他分忧解愁。

“玥儿,最近伤兵营那里也没什么事,干脆我也随你一起帮忙吧。”韩绮霞忙不迭响应。

萧奕一向不懂得如何拒绝南宫玥,他真是巴不得时时刻刻地陪着他的臭丫头,可偏偏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来……

“小鹤子,”萧奕想了想后,转头对傅云鹤道,“明日你也去给你大嫂帮忙,还有……顺便把小凡子他们也叫上。”多一些人给臭丫头打下手,也就不会累坏他的臭丫头了。

萧奕没有明说,只是暗暗地给傅云鹤使了一个眼色。

傅云鹤如何不明白萧奕的心意,自然是以大哥的命令马首是瞻,笑嘻嘻地坐着抱拳道:“是,大哥。”

他话音刚落,就听林净尘招呼道:“都赶紧吃饭吧。菜都要凉了,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不迟……”

韩绮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因为她,才把大家用膳的兴致都给搅了。改日,她还是要做一顿丰盛的饭菜给大家赔不是。

众人再次执起筷箸,虽然饭菜有些凉了,但他们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官语白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专心致志喂着寒羽的小四,脸上的笑容更加温雅了几分。

小四专心致志,完全没在意萧奕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被装在篮子里的寒羽虽然似小鸡般瘦小可怜,但吃起生肉来姿态却生猛得很,一口就吞下一个肉丁,如饥似渴,好似许久没吃过东西了。

一旁的风行看得直打哈欠,他无聊地拈起了一个肉丁,毫无预警地向寒羽丢去,还故意偏了半寸,可是就在肉丁在那柔嫩的鹰喙前飞过时,寒羽猛地一转头,“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眼看着小四朝自己瞪了过来,风行没话找话地叹道:“寒羽果然是头鹰啊!”说着,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狡辩道,“小四啊,寒羽是头鹰,你可别把它当鸡养!……被人驯养的鹰是很难飞起来的!”

他这句话近乎残酷,却是事实。

母鹰尚且需要把小鹰扔掉悬崖,让它学会飞翔,可见“飞”这一关对鹰而言,才是真正的成年礼!

要么变成鹰,要么就落地成鸡。

小四也明白这个道理,眉头一皱,沉默了。

这时,百合忍不住走了过来,也抓起一把碎肉喂寒羽,没好气道:“小四,你别理风行。寒羽这还多小啊!……再说,有小灰在,你还怕寒羽飞不起来啊!”好歹他们已经养大了一头雄鹰好不好!

看寒羽吃得津津有味,百合看了看抓在手中的最后一块肉丁,好奇地定睛一看,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肉啊?”看起来不像是猪肉,也不是马肉,牛肉,兔肉……更不是鸡肉……

小四面无表情地答道:“鼠肉。”

两个字让百合差点没跳起来,嫌弃地甩手丢掉了手中的肉丁。啊!她最讨厌老鼠啊,蛆虫啊,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小四淡淡地看了百合一眼,现在雁定城正是缺粮缺食物的时候,他总不能拿人吃的东西喂鹰,当然是捉老鼠了,他还专门给寒羽挑了都是精肉的老鼠。

几乎同时,一道灰影从百合身旁闪过,小灰猛地从空中俯冲下来,一口叼住那块肉丁。它没有自己吃下,反而停在寒羽身旁亲口哺给了它,就像是母鸟哺育雏鸟一样。

啊呜——

寒羽一口吞了下去。

待到寒羽把一碗肉丁全都吃完的时候,萧奕他们也已经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干净得仿佛洗过一样,丫鬟利索地一边撤下了晚膳的碗碟筷箸,一边上了些茶水。

雁定城中也没什么好茶,这些茶水都是林净尘用各种药草调制的,用以消食、助眠最好不过。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这一幕,兴味盎然,心情变得轻快了起来……

等喝完茶后,夜空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月上柳梢头。

众人纷纷与林净尘、韩绮霞告辞,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南宫玥和萧奕也回了他们的屋子,至于小灰,又跟着寒羽跑了。

一直到南宫玥沐浴更衣后,小灰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百合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然后就和百卉一起退下了。

南宫玥只觉得好笑,忍不住掩嘴笑道:“阿奕,看来你还真是给小灰找了一个小媳妇儿。”

她逗趣地透过铜镜对着萧奕眨了眨眼,萧奕最喜欢看南宫玥因他而露出笑容的样子,喜欢看她由心而发的微笑,让他也不禁心情飞扬,一双桃花眼笑得如同弯月般。

他故意也眨了眨眼,然后道:“那是,我的眼光,那还用说吗?”他目光灼灼,带着几分炫耀,几分显摆,仿佛在说,瞧瞧,我几年前就给自己挑好了这么一个好的一个小媳妇儿,眼光那自是一等一的!

南宫玥又不是今日才认识他,如何读不懂他的眼神,心中甜滋滋的,脸颊上染上淡淡的红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避开了铜镜中那双黑亮得让她几乎不敢直视的眼眸。

萧奕趁机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她的纤腰,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笑眯眯地又道:“臭丫头,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温暖的气息吹上她的耳垂,仿佛添了把火似的,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眨眼蔓延开来,更为红艳,连她的耳垂都变得红彤彤的,娇艳欲滴。

她就似一朵半开半放的花朵一般,很快就要彻底绽放……

萧奕不由得看痴了,心口一片火热。

南宫玥却不知道萧奕的心思,努力压抑住砰砰的心跳,深吸一口气,道:“我倒觉得我的眼光更好一点!”说着,她嘴角情不自禁地翘得高高,唇畔逸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何其幸运,能够有机会重来一回;她何其幸运,能在亿万个人中找到与她心意相通的人!

萧奕傻愣愣地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但脸上的笑意早已泛滥得如同决堤的江河,心潮澎湃。

他更为用力地环住南宫玥的纤腰,把脸埋在她的肩膀里。

“阿玥……”他轻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像一根羽毛拂过她的心头,声音因为他埋在她肩上的姿态而有些含糊,“我输了……”

南宫玥怔了怔,不懂他的意思,转头朝他看去,下一瞬,就见他抬起头来,闪着水光的桃花眼对上她的,妩媚地给了她一个媚眼,道:“你这么会说甜言蜜语,我可要更努力才行!”

南宫玥又愣了一下,然后禁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和阿奕在一起,她总是那么愉快!

突然,萧奕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语气中透着坚定,道:“阿玥,我很快会回家的!”

他会打退南凉,他会保护他们的家,他会平平安安地回去见她!

南宫玥转过身,主动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中,心道:他真是太自谦了。跟他比起来,她真是差远了……

夜不知不觉地深了……

次日一大早,当南宫玥醒来时,身旁已经空荡荡的,余温不在。

约莫是她昨日委实是累了,所以才睡得那么深,连萧奕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百卉和百合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就走进来服侍南宫玥起身。

南宫玥坐起来后,发现手中抓了一块白色的布料,一看布料那毛糙的边缘,就是被人用刀硬生生地割破的……

南宫玥本来还有几分睡眼惺忪,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百卉和百合也看到了,两姐妹对视了一眼,莫非是世子妃压了世子爷的袖子,世子爷又舍不得吵醒世子妃,所以只好割断一只衣袖?

百合的眼睛闪闪发亮,没想到世子爷是这么体贴的人,回去她得好好教教他们家阿蓝多向世子爷看齐!

谁想,南宫玥却道:“不是衣袖。”

萧奕的中衣都是她亲手裁剪、缝制的,用的是什么料子,她最明白不过。她手中的这块布料应该是萧奕不知道从哪儿剪下的一块,塞到她手里的吧。

百合凑近看了看,果然,那只是一块最简单的棉布而已。

她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也是,世子妃您做的中衣,世子爷才舍不得剪呢!”

南宫玥嘴角一勾,这句话百合倒是没说错。

百合忍不住又问道:“世子妃,那世子爷干嘛塞一块布到您手里呢?”

南宫玥笑而不语,起身道:“伺候我梳妆吧。”

她笑眯眯地抿了抿嘴,将那块白布握在手心,舍不得放下。她知道,阿奕是在跟她说,他舍不得吵醒她,却不得不先走了。

一大早,南宫玥就心情大好,精神奕奕,昨日的疲劳一扫而空。

辰时过半,她和韩绮霞从守备府中出发,傅云鹤殷勤地给两人做起了护花使者。

等他们到城门附近的时候,还没到巳时。碧蓝的天空中,旭日高高挂起,阳光暖洋洋地拂照下来。

远远地,就看到城门边已经有好几人在忙碌了。如今城中百姓大都没个生计,南疆军便经常雇佣些百姓帮着修补城墙、拆墙运砖、修建瓮城……还有像今日放粮,请些妇人过来帮工。

此刻,四五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正在摆放一些桌椅,还合力安装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以竹竿为框架,再用一张巨大的石青色油布作为棚顶,遮住上方的日头。

南宫玥和韩绮霞下意识地放缓了马速,一眼就在前方的那几个帮工的妇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着一袭朴素的青色衣裙,乌黑的青色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除了头了几根青色丝带,浑身没有一点首饰。她的打扮看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女子,可是瞧她优雅的举止,秀丽的脸庞,看来跟周围其他的妇人以及这简陋的凉棚格格不入。

南宫玥和韩绮霞下马后,并肩走了过去,韩绮霞对着那熟悉的纤细身影喊道:“孙姑娘!”

孙馨逸转过身来,在看到南宫玥和韩绮霞的那一瞬间,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然后上前几步,正欲福身行礼,却被百卉眼明手快地拦住,南宫玥微微一笑道:“孙姑娘,我今日是便服出行,不必多礼。”

孙馨逸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道:“萧夫人,韩姑娘,没想到两位也来了。”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让人觉得如清晨的微风,恰到好处。

顿了一下,她主动解释道:“我偶然听人说今日世子爷要放粮,想着反正我也闲来无事,不如过来为城中的百姓做点事……”

“孙姑娘,你真是有心了……”韩绮霞赞同地微微点头。

是啊,与其独自在家胡思乱想,还不如让自己忙碌起来。想起自己初到南疆时也曾一度夜不成寐,是外祖父让她从自怨自艾中解脱出来,孙姑娘能想明白这一点,再好不过。

韩绮霞的话音未落,就听后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踏踏踏……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两个俊秀的少年正策马朝这边驰来,一路狂奔,其实这条街道宽阔得足够四五匹马并行,只是这两匹马实在奔驰得太快,惊得几个路人下意识地往街道两边避开。

马上的两个少年一个笑容满面,另一个却是黑着一张脸,正是于修凡和常怀熙。

于修凡的黑马在三四丈外猛然停下,两个前蹄扬得高高,马儿嘶鸣不已。于修凡骑术甚为高明,脸不红心不跳地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上前,赔着笑脸抱拳道:“大嫂,韩姑娘,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一步。”

常怀熙比他慢了一步,紧跟着也上前,脸色仍旧不太好看,飞快地瞥了南宫玥身后的百卉一眼。他当然还记得百卉……

数月前,发生在骆越城的那一幕幕似乎还犹在眼前。

第573章-争夺

昨晚,世子爷派人过来传讯,让他和于修凡今日帮着世子妃放粮,常怀熙自是不敢怠慢,尤其想到自己之前在骆越城给世子妃的第一印象恐怕是有些不妙,这一次,是他扭转局面的大好机会。

没想到一大早就被于修凡这家伙给耽误了。

常怀熙瞪了于修凡一眼,不知道是第几次地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要跟于修凡这家伙为伍。

南宫玥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对于修凡道:“不着急。这粮都还没运到呢。”

于修凡不客气地顺着杆子往上爬:“嘿嘿,我就知道大嫂您大人有大量,绝不会怪我的。”说着,他对着常怀熙挤眉弄眼道,“小熙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常怀熙还能说什么,只能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想他堂堂常五公子,在骆越城里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怎么就跟这么个二愣子混在一起!

南宫玥另有一番感受,饶有趣味地在这二个公子哥之间扫视了一番,这两人看着性格迥然不同,倒是还挺和得来的。

这时,只听一个帮工的中年妇人激动地叫了起来:“米粮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循着那妇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九、十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护卫着两辆装载得满满当当的灰篷马车往这边而来,车轱辘的声音隐约地传来,越来越清晰。

不少百姓一见运粮的马车来了,都纷纷朝凉棚这边围了过来,打算过来排队,也有人急匆匆地跑去通知亲朋好友……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很快,凉棚前就排起了一队长长的队伍,百姓们的一双双热切的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看向了粮车的方向,一个个都是迫不及待,不时地交头接耳,脸上喜气洋洋。

不远处,一个五六岁、梳着圆滚滚的双鬏鬏的女娃娃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老妇似乎有些急躁,越走越快,就在这时,她身旁的女娃娃突然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一不小心摔了个五体投地。

“小妹妹,你没事吧?”

一个担忧的声音伴着一道青色的身影飞似的冲到了女娃娃跟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那个女娃娃,正是孙馨逸。

女娃娃的一张圆脸都皱在了一起,一双雾气蒙蒙的黑眼睛泛着浓浓的水汽,扁了扁嘴,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孙馨逸蹲在地上,轻轻地替女娃娃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温柔地与小丫头平视,安抚道:“小妹妹,你没摔疼吧?”

老妇忙不迭也蹲了下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掩不住的的担忧,急忙对着女娃娃道:“囡囡,你没事吧?都是祖母走得太快了……”

迎上老妇担忧的眼神,女娃娃抽了抽鼻子,笑了:“祖母,您别担心,囡囡没事的!”

“囡囡没有哭,我家囡囡真勇敢。”老妇揉了揉女娃娃柔软的发顶,松了一口气,接着转头对孙馨逸道谢,“这位姑娘,你真是好心人,真是多谢你了。”跟着又急忙对女娃娃说,“囡囡,还不赶紧谢谢这位姐姐!”

“谢谢姐姐。”女娃娃拉着老妇的衣摆,害羞得缩了缩身子。

孙馨逸微微一笑,看来温柔娴雅,道:“这位大娘,举手之劳而已。”

孙馨逸按捺住往后看的冲动,努力把自己最温柔大方的一面展现出来。

男女有别,她和傅云鹤无亲无故,她能跟傅云鹤见面、相处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她必须抓住每一次机会。

比如今日,当她得知今日南疆军要放粮时,她就猜到多半能在这里见到傅云鹤,本来以为他可能来视察一番,就会离去,没想到她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不止是傅云鹤,就连世子妃也来了!

自己今日过来帮忙,实在是一石二鸟,能同时给世子妃和傅云鹤留下了好印象。

孙馨逸心中雀跃不已。

她知道自己只是庶女,若是从前定然配不上公主府的嫡孙。但如今,看在父亲以身殉城的份上,只要傅云鹤对她并不排斥,想必世子妃也会乐于帮忙撮合,以为世子争取军心。

“你叫囡囡吧?”就在这时,另一道青色的身形走到了这对祖孙跟前,韩绮霞在女娃娃的跟前蹲了下来,含笑道,“可以让姐姐看看你的手吗?”

女娃娃怯怯地把双手伸了出来,只见一双柔嫩的小手沾满了泥沙,其中左掌心上被蹭破了些皮,渗出鲜红的血珠来,看得老妇心疼得倒吸一口气,心里自责不已:自己这个当祖母的实在是太粗心了!

韩绮霞拿过腰侧的水囊,又取出一方帕子,笑眯眯地说道:“囡囡,姐姐帮你洗洗手可好?”

女娃娃迟疑地看了祖母一眼,羞涩地说道:“谢谢姐姐。”

韩绮霞仔细地替小女娃将伤口中的泥沙一一剔除,那慎重专注的表情仿佛此刻她眼中已经只能看到这只柔嫩的小手。

傅云鹤也走了过来,在一旁含笑看着。

霞表妹还是如以前般细心,比起来六娘和怡表妹真是两个燥脾气,从小都是霞表妹在慢悠悠地劝她俩,别急,慢慢来。

而孙馨逸的身子几乎是僵直了,暗道自己太急躁以致大意了,反而让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

孙馨逸咬了咬下唇,劝自己要冷静:她一向耐心谨慎,才能走到今日。今天才刚开始而已,时间还长着呢!

与此同时,韩绮霞熟练地帮女娃娃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又拿出一方嫩黄色的帕子给她包扎好了,然后才站起身来,笑着对那妇道:“这位大娘,只要这两日尽量小心些,别让囡囡的手沾水,就没事了。”

话语间,南宫玥和百卉几人也走了过来,百卉把一小口袋米面递给了那老妇道:“这位大娘,你家孩子还小,赶紧带着她回家去吧。”

老妇怔了一怔,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粮车已经到了,凉棚那边已经开始发放米粮。

她不胜感激地接过那口袋米面,连声道谢,一把抱起小丫头告辞了。

小丫头转过头来,害羞地对着众人摆了摆手,然后在老妇的耳边用撒娇的语调说道:“祖母,我今天可以多喝一碗粥吗?”

“好,当然好!”老妇忙不迭地连声应道,看着孙女面黄肌瘦的小脸,心疼极了,“今天领了米,祖母给你做红糖米糕吃好不好?”

女娃娃顿时两眼放光,绽放出灿烂得好似朝阳般的笑容,那单纯清澈的眼神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让看者不由会心一笑。

“祖母,您辛苦了,还是我来做吧。”

“好好好,囡囡帮祖母一起做……”

“嘻嘻嘻……”

伴着女娃娃银铃般的笑声,祖孙俩渐渐远去。

韩绮霞站在原地,目送祖母俩离去,嘴角不禁勾出一个浅笑。

对这个女娃娃来说,不需要绫罗绸缎,不需要金银财宝,能有一块红糖米糕吃,能和祖母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幸福……

“霞表妹,”傅云鹤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她身旁,笑吟吟地摸着下巴说,“这女娃娃长得还挺像你小时候的,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梳这种双鬏鬏,有一年,祖母还赏了你和怡表妹,还有六娘,一人一个金项圈吧,你们三个站在一起……”

说起往昔,傅云鹤滔滔不绝,嘴角含笑地看向韩绮霞。

韩绮霞脸上露出一丝赧然,更多的还是怀念。童年的时光如此美好,那时大家都是天真不识愁滋味……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想着,韩绮霞不由得抬眼往向了王都的方向,也不知道怡表姐、六娘还有希姐姐她们可好!

今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们。

一旁的孙馨逸一直在关注着傅云鹤,也把两人的对话和神色看在了眼里,表情有些复杂。

从他俩语气、举止中的熟稔,孙馨逸发现这对表兄妹之间的关系比她之前以为的要亲昵……

她原以为傅云鹤和韩绮霞虽然以表兄妹相称,但是一个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另一个不过是落魄的旁支宗室之女,想必也不过是多了一声口头上的表兄妹称呼,其实与陌生人相差不大。

可是现在看来,显然不仅仅是如此。

这对表兄妹相处间透露出的熟络自在,绝非是相处几日就可以产生的……

这么说,自己想要接近傅云鹤,没准还需要借助韩绮霞。

耐心,一定要耐心。

孙馨逸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凉棚中,加入了那些帮工的妇人之中,开始帮着发放米粮。

凉棚中,这些帮工的人以及运粮过来的士兵都不是第一次发放米粮了,今日也就是按照新规矩稍稍变动些许,一切进行得还算井然有序——

士兵们负责把装满麻袋的粮食搬下马车,几个妇人过来以木斗分粮,按照新规矩,每个成人可以分到半斗米粮,孩童减半;三个妇人在凉棚中负责发粮,还有百合、画眉等识字的人帮着记录领过粮的百姓,并让他们按下拇指印作为记录,免得有心人过来重复领粮。

所有人都忙得好似旋转的陀螺一般,没一刻歇息的功夫。

等到近午时的时候,两大车的米粮还剩下了五麻袋,凉棚前原本一度延伸到街道尽头的队伍此刻也变得稀稀落落,大概还剩下二十几人在排队。

所有人皆是挥汗如雨,南宫玥自知这一世被养得有些太过娇贵,尤其在认识萧奕后,更是没吃过任何的苦头,这么忙了一上午,早就累得精疲力尽。她好不容易得了个空,便坐在一旁的小圆凳上歇歇脚。

百合笑嘻嘻地与她说着话,一会儿说傅三公子还需要好好锻炼,一会儿说韩姑娘越来越有林老太爷的风采,南宫玥知道她是故意在逗自己开心,也不禁抿唇轻笑。

“……世子妃,奴婢瞧着这位孙姑娘还挺热心的。”

百合这么一说,南宫玥也看向了孙馨逸的方向。

孙馨逸正如她所知的,是一个相当懂得经营之人,在刚刚分粮的时候也时常蓄意地来讨好她。虽然做得明显,但却又恰到好处,倒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而如今……

孙馨逸正带着几个水囊,似乎是打算给众人送水。

在这炎炎夏日,送些清水很容易得人好感,又不会显得太过献媚,孙馨逸确实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

只是……

当看到孙馨逸带着水囊最先走向傅云鹤时,南宫玥不由微微蹙眉,明明与孙馨逸最近的应该是于修凡……

南宫玥的位置,听不清孙馨逸在说些什么,只留意到傅云鹤温和的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

南宫玥不由会心一笑,心里莫明的放松了下来,收回了目光。

而孙馨逸此时的脸色却是僵了一瞬,完全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傅云鹤竟然会当面拒绝自己。他不是应该觉得自己细心周到、心灵手巧吗?

“傅公子,我煮了不……”

孙馨逸可不是那种被一次拒绝就会轻易放弃的姑娘,她定了定神,立刻重振旗鼓,可是话没说完,就见傅云鹤如一道疾风般从自己身旁越过,往右后方而去……

孙馨逸缓缓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后方传来了傅云鹤略显焦急的声音:“霞表妹,你没事吧?”

他语气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与他之前那副笑吟吟的样子迥然不同。

孙馨逸心下一沉,感觉有些不对。

她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傅云鹤正站在韩绮霞的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查看着。

韩绮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蜜色的脸颊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试图收回手,道:“鹤表哥,我没事。只是被木斗边缘的木刺刺了一下而已。”

傅云鹤眉宇紧锁,死死地盯着她右手的中指,一点殷红的鲜血如同一朵刺眼的妖花绽放在她的指尖,刺眼得让傅云鹤心中一紧,不由又想起了上次那把抵着她脖子的石刀,连忙问道:“木刺可有扎进肉里?……若是不拔出来,万一化脓……”

“鹤表哥。”韩绮霞有些好笑地打断了傅云鹤,眼中闪现着浓浓的笑意,“我知道的。”

傅云鹤怔了怔,迟钝地想道:是啊,霞表妹现在跟着林家外祖父学医,哪里需要自己与她说教这些……

韩绮霞收回自己的手,不拘小节地放在唇瓣间吮吸了一下。

鲜血微微染上她的粉润的嘴唇,傅云鹤的目光像着了魔一样被她的举止吸引,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抬手抚去她唇角的那一抹血渍……

他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炽热如烈日般的光芒,韩绮霞没看到,南宫玥没看到,于修凡他们也没看到,但是孙馨逸却看到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两人,难道说这两人之间……

孙馨逸咬了咬牙,目光暗沉地盯着傅云鹤和韩绮霞,双拳不禁在袖中握紧。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两个人很可能早就情愫暗生……

想到这种可能性,孙馨逸心中一沉。

自古以来,婚事都讲究亲上加亲,表兄妹之间成就好事的更是不知凡几,比起自己,韩绮霞多了一点天生的优势,更何况,韩绮霞似乎还是和傅云鹤一起长大的,如今的情况显然对自己非常不利。

孙馨逸半垂眼帘,抿紧了嘴唇。

看来韩绮霞会是自己最大的对手——韩绮霞出身落魄宗室,自己则父母双亡,从这家世与境遇来说,她俩相差无几,如今都像是溺水的人在水中一沉一浮,下一瞬,就有可能被一波浪头吞没,也难怪韩绮霞急切地想要抓住傅云鹤这根救命稻草。

孙馨逸抬眼朝韩绮霞看去,眼中闪过一抹锐芒。

但是,她是不会轻易把傅云鹤拱手相让的!

虽然这雁定城中,也有些将门子弟,比如这于修凡,比如这常怀熙,还有其他被送来这里磨砺的年轻人,但是这些人无论是身世、品貌,还是才干,都和傅云鹤相去甚远,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那些人又怎么值得她去下嫁!

不像傅云鹤……

想着,孙馨逸的目光停顿在傅云鹤身上,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她已经选中了傅云鹤,那么就一定要嫁给他。

即便前方有什么阻碍又如何,像傅云鹤这样的佳婿,又怎么会没有其他人觊觎!

孙馨逸的表情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是庶女,从小,她若是想要得到什么,都必须靠自己去争,去夺,去谋……

姨娘曾经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心的人。若非如此,姨娘又如何从一个被父母卖掉的丫头,一路青云直上地成为堂堂一城守备的姨娘,还诞下了自己……

这些年来,她都是按照姨娘的教导去做,从不轻易放弃,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从那覆顶之灾中争得了唯一的一线生机;也正因为如此,阖府这么多人,却唯有她活了下来。

既然老太爷让她活了下来,那么这一次,她也会不惜一切地去争到属于她的姻缘。

至于挡在她前面的人……

孙馨逸的眼神变得晦暗幽深,如同那无底的深渊,让人看不透……

“姑娘,”采薇小声地在孙馨逸耳边提醒道,“世子爷来了。”

孙馨逸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成平日里温柔婉约的样子。她顺着丫鬟的目光看去,只见四匹高头大马正往这边飞驰而来,为首的二人分别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并驾齐驱,黑色的乌云踏雪上,是一个身穿紫袍、形容昳丽的青年,肆意张扬;而白马上的则是一个着月白衣袍、斯文俊逸的青年,温文内敛,正午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丰神俊朗,让人的目光不由被这二人吸引。

“阿玥。”萧奕把马停在距离凉棚几丈的地方,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随手把马绳丢给了后方的竹子。

“阿奕,你忙完了?”南宫玥提着裙子迎了上去,清丽的小脸在看到萧奕的那一刻绽放出璀璨的笑花。

这一对俪人的眼中很显然只看到彼此,再也看不到旁人。

不远处的孙馨逸一霎不霎地看着萧奕夫妇俩,心中从没像此刻这么确定过。

世子妃命好,出身南宫世家,又是嫡房的嫡女,运道更好,被皇帝赐婚给镇南王世子,又恰逢王妃小方氏被除了诰命,从此世子妃就成为了整个南疆最尊贵的女人!

而世子爷又待她如珠如宝!

老天爷实在是太优待世子妃了,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她面前,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运气,自己永远只能靠自己!

同人不同命……

孙馨逸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收回了视线,她既然没有世子妃的命,就只能为自己去开辟一条锦绣之路。

------题外话------

孙姑娘对后文比较重要,稍稍用了些篇幅。

第574章-请功

不远处,萧奕和南宫玥完全没注意孙馨逸,小两口只顾着彼此说着话。

“阿玥,我早上留给你的‘信’,你看到没?”萧奕笑眯眯地眨了一下眼。

不只是南宫玥听明白了,后方的百合也听懂了,不就是那块剪下来的白布吗?想到那“断袖之癖”的典故,她差点没笑出声来,努力忍着笑,肩膀抖动不已。

傅云鹤和韩绮霞也走了过来,韩绮霞疑惑地看着笑得快岔气的百合,一头雾水,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南宫玥也是忍俊不禁,含笑地点了点头:“你给我的信,我当然是好好收起来了。”

萧奕顿时眼睛一亮,也不在乎众人的目光就牵起了南宫玥的手,道:“小白说想过来看看放粮的情况,所以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了。”至于他嘛……萧奕笑吟吟地又眨了一下眼,他当然是借着这个机会来看看他的世子妃了!至于正事什么的,反正有小白在,也不用自个儿操心了。

萧奕笑眯眯地朝官语白看去,觉得自己把小白忽悠来南疆真是再英明不过了。

人各有所长,是以世人才分士农工商,各司其职。他呢,就擅长冲锋陷阵,上阵杀敌,至于这些繁琐之事,只好由小白能者多劳了!

突然,小四抬眼向萧奕看来,一双清冷的眼睛透着一丝犀利与锐气,仿佛看透了萧奕心里的想法。

萧奕毫不心虚,直接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四嫌弃地撇开了脸,起先还看着自家公子,不知不觉中,心神跑远了:也不知道寒羽在守备府里如何了,自己还是不该把它交由风行照顾,风行这家伙做事向来不靠谱,寒羽在他手上肯定要吃亏……

小四身旁,官语白正亲切地与一位刚领了米粮的老者说话:“大爷,不知道您家里现在有几口人?”

那老者虽然不知道官语白是何身份,但一看对方刚才与数人策马而来,想必是南疆军的人,态度自是毕恭毕敬,答道:“回公子,老头子家中还有一儿一孙女……”话语中的艰涩却是怎么也掩不住,曾经他也是子孙兴旺,可是一场战乱后,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幸存下来。

官语白出身将门,年纪轻轻就身经百战,当年才能以未及弱冠的年纪在战场上令西戎上下闻风丧胆,对于战争的残酷,他的体会绝对比许许多多人都要深刻……他看着老者,目光温润,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又道:“大爷,今天领的米粮可够你家里吃上五日?”

老者下意识地看向抱在怀中的那袋米粮,不由笑得眉开眼笑:“够够够!肯定是够了。”一想到五日后,还有粮发,老者心也定了。只要有口饭,大家总能撑下去。

本来排在老者后面的老妇也领了米粮,见两人在说话,忍不住插嘴道:“老婆子家里还有一些上次发的白面,等回去后,加上玉米粉,蒸上一笼窝窝头,足够家里吃上五日了。都是世子爷仁慈啊。”老妇一脸庆幸地说道,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这老妇的答案比这老者详尽多了,官语白听着心里大致是有数了。

目前无论是雁定城,还是永嘉城,粮食的储备都是一个大问题。官语白曾看过雁定城的粮仓记录,存粮也就够维持一个月,而且以粗粮为主,细粮只占两成。

先前,雁定城里每次发粮,大多会先发细粮,这让官语白觉得很不妥当。

细粮金贵,粗粮的口感粗糙,比较干涩。

官语白计算过,以上次放粮的标准来算,各家都应该还有多余的白面,所以这一次的放粮以玉米面,高梁面等粗粮为主,正像那老妇所说的,可以加些白面掺在一起,做些窝窝头,既能填饱肚子,又不会太难下咽。而五日后也可以稍稍加一些细粮。

再者,以五日为标准来放粮,更能够比较精确的控制好雁定城的存粮。

估且先这样吧,待城里粮食多一些后再另做打算。

老者和老妇分别抱着自己的那袋米粮兴匆匆地走远了,官语白目送二人离去,又陆续问了几人,直到萧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白,怎么样?”

官语白含笑地循声看去,以萧奕和南宫玥为首的众人朝他走了过来,傅云鹤、于修凡……以及孙馨逸等跟在后方。

官语白的目光在孙馨逸的身上停了一瞬,说道:“我与几位老人家聊了几句……米粮发放的事,就暂时按此进行吧。”说着,他似是有些感慨地说道,“如今的雁定城十室九空,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家,也都失去了大半的亲人,实在是让人痛惜……”

官语白寥寥数语说得众人的心情都有几分凝重,气氛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