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定城中因为这批铁矢的到来士气大振,与此同时,登历城的气氛却与之截然相反。

“啪——”

伊卡逻随手抓起书案上的镇纸丢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书房角落里的一个青瓷大花瓶上。

青瓷大花瓶在高脚案几上摇晃了几下,然后“砰”地摔落在青石板地面上,花瓶四裂开来,碎片飞溅。

之后,就是满室的寂然。

前来禀告的将士把头稍稍低伏,知道主帅此刻心情定然是糟透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可恨!实在是可恨!”伊卡逻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又被萧奕的诡计骗了!

“啪——”

伊卡逻的拳头重重地锤击书案上,“这个萧奕实在是狡诈如狐!本帅还是低估他了!生生又折损了本帅一千精兵!”

更可惜的是,好不容易潜伏在南疆军中十年的人就这么毁了!

十年啊,足足十年的暗探就这么被移除了。

伊卡逻心如刀绞,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带兵直冲永嘉城把那奸诈的镇南王世子萧奕碎尸万段。

可是他毕竟是南凉大军的主帅,处事不能逞一时之气,必须顾全大局。

幸好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让包拉赫留意从骆越城那里送来的药,没有告诉包拉赫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如今,哪怕雁定城那里再如何严刑拷打,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大计!

不过,为免夜长梦多,此战还是得速战速决为妙……

伊卡逻深吸一口气,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抬眼问那站在书案另一边的将士道:“力耳杰,你刚才说除了那批铁矢,还有两车治疗水土不服的药也被送到雁定城了?”

“是,大帅。”力耳杰躬身抱拳回道。

他们在雁定城里虽还有人,但不过都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如今包拉赫被擒,他就只能得到这些模糊的军情了。

伊卡逻的手指在书桌上点动了几下,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时间和机会都是一纵即逝,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给予萧奕和南疆军致命的一击!

伊卡逻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抹决心,下令道:“力耳杰,令大军整军,准备出征!”

他的语气冰冷果决,仿佛要掉出冰渣子来。

“是,大帅!”力耳杰领命,声音洪亮坚定。

“还有……”

伊卡逻半眯眼眸,沉吟一下后,接着吩咐道:“力耳杰,立刻传讯给雁定城那边,就说……”

……

伊卡逻的这道命令下去后,一只信鸽立刻飞出登历城……不到半天,孙馨逸的屋子里再次迎来不速之客,那个一身黑衣的干瘦男子踏着夜色,再次造访。

虽然孙馨逸心里祈祷对方永远不要再来,但是她也清楚这只是自己的一个奢望罢了。

她早就踩进了一个无底的泥潭中,就算她拼命挣扎,也阻止不了身体缓缓地下沉,冰冷的泥潭已经淹到了她的脖颈……

“你想知道的,我所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来做什么?”孙馨逸近乎垂死挣扎地挤出一句,眼底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那干瘦男子根本不在意孙馨逸的嫌恶,或者说,在他眼里,孙馨逸根本称不上一个人,不过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物件罢了——一个连人性都已经丢失的物件。

“孙姑娘,我们大帅一片慈悲,饶你一命,你难道不该好好报答我们大帅吗?”干瘦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帅说了,还要姑娘再做最后一件事……”

孙馨逸咬了咬牙,道:“此话当真?”只要再做一件事,她就可以摆脱这些讨人厌的血蛭?!

“那当然!我们大帅是什么人,自然是一言九鼎。”干瘦男子毫不迟疑地给予保证。

“你们要我做什么?”孙馨逸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问道。

干瘦男子得意地嘴角微勾,看着和善,眼底却是冰冷如豺狼,转述了伊卡逻的命令……

孙馨逸双目几乎瞠到了极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她就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狠到了这个地步……

她眼底的那一丝希望如同脆弱的蛛丝般铮地崩断了!

她的心底、眼底被无边的恐惧所占领,可是那又怎么样?

就算她再怕,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拼死一搏。

不能放弃!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未必不能活下去。

就像那一次一样。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

干瘦男子不屑地瞥了孙馨逸一眼,没有再理会她,自己大步离去了。

孙馨逸呆若木鸡地干坐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的丫鬟采薇看着自家姑娘担忧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采薇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姑娘……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孙馨逸如梦初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绝望全部褪去,代之以平静。

她不是在那一天就已经决定了吗?

她要活下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不过是别人口中的一个名字,不过是别人话语中的一声喟叹,不过是用以缅怀的一个故事。

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是最真实的!

孙馨逸站起身来,道:“采薇,伺候我梳妆。”

看姑娘心里有了主意,采薇也心定了,忙去服侍孙馨逸更衣梳妆。

孙馨逸换了一件半新的青蓝色小竖领褙子,又梳了一个简单的纂儿。

采薇本来给她戴了一朵青莲色的绢花,却又被她给摘了,斟酌再三,她在鬓角戴了一朵月白色的绒花,然后仔细打量了铜镜中的自己一番后,她吩咐采薇带上这几天缝制好的口罩,跟着,主仆俩就出门了。

她俩熟门熟路地又去了守备府,求见世子妃。

南宫玥如往常般在正厅见了孙馨逸,两人见了礼后,孙馨逸就示意丫鬟采薇把那篮子的口罩送上前,由画眉转交南宫玥。

“世子妃,这是馨逸这几日缝制的口罩。”

南宫玥从篮子中拿起一个口罩看了看,上面的针脚细密工整,显然缝制者是费了心思的,不只是如此,孙馨逸缝制的口罩上,两边的耳带稍微进行了改良,可以由佩戴者自行调整耳带的长度。

南宫玥含笑赞道:“孙姑娘真是细心,这小小的口罩竟也有能这样的巧思。”

“多谢世子妃夸奖。”孙馨逸谦虚应道。

她主动提出帮忙缝制这些口罩本来就是为了讨世子妃欢心,当然是特意费了不少心神的——若是她只是缝制一般的口罩,那么那些个普通的粗鄙妇人也能做,她所做的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矣,她必须做得好,做得出挑,才能在世子妃的心中留下印象,才能压过韩绮霞!

若是今日以前,得了这句夸奖,她必会相当自得,而如今……世子妃恐怕自身难保,又如何还能求得她来护住自己呢。

还好,这些日子她花的心思也不算白费,否则世子妃恐怕也不会轻易信她。

等做完了这件事,她就能够彻底和过去断得干干净净了!

画眉提着篮子又走到了一旁,眼帘半垂,掩住眸中的叹息。这位孙姑娘缝制的口罩虽然好,但却并不实用。世子妃曾说过,这口罩不需要什么花样,简单为好,以便大量缝制,若是每个口罩都似孙姑娘这般缝制,速度至少要慢一倍不止……

孙馨逸拿起一旁的茶盅,借着茗茶的动作理了理思绪,然后似有迟疑地又道:“世子妃,馨逸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是关于先父……”

“孙姑娘请说。”南宫玥面色一正,郑重道。

孙馨逸这才继续说:“四日后,就是先父的生祭,如今战事未熄,也不宜大肆操办。但馨逸为人儿女,还是希望能做些什么祭奠先人。先父当日于城墙上自尽殉城,馨逸想准备几个小菜、一些水酒,去城门外跪拜祭祀悼念,也不知道是否妥当?”

雁定城的城门是不可随意开启,所以孙馨逸若是想要出城祭祀先人,就必须求得南宫玥的应允。

孙馨逸想要祭祀亡父无可厚非,更何况孙守备还是为了守卫雁定城而英勇就义。

南宫玥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多谢世子妃全馨逸一片孝女之心。”孙馨逸赶忙欠身谢过,那张没有涂抹一点脂粉的素净小脸上压抑不住的感动,“世子妃与世子爷都是大义,馨逸敬佩不已。馨逸犹记得当日世子爷率大军夺回雁定城后,还曾亲自在城墙上悼念过先父和一干阵亡的将士,吴千总、徐千总、刘把总……他们都跟随先父多年,如今都落了个尸骨无存……”

孙馨逸越说越激动,眼中浮现一层淡淡的水汽,悲愤、伤感、怀念等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拿出一方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赧然道:“馨逸失态,还请世子妃见谅。”

南宫玥听着也是若有所触,道:“孙姑娘,届时我与你一起去祭奠孙大人和诸位阵亡的将士们吧。”

上钩了!孙馨逸心跳猛地加快,长舒了一口气。

就连世子爷也曾亲去掉念过阵亡的将士,世子妃又岂能不跟随?!一切正如她所料。

孙馨逸忙站起身来,深深福礼道:“馨逸就替先父还有那些阵亡的将士谢过世子妃了。”说着,她的眼眶中又浮现一层薄雾,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黑亮幽深。

约好了碰面的时间后,孙馨逸就起身告辞。

孙馨逸离开后,南宫玥没一会儿也出了正厅,她本打算去林净尘的院子里找韩绮霞,没想到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迎面而来。

“霞姐姐。”南宫玥露出灿烂的笑容,自己和霞姐姐还真是心有灵犀。

“玥儿。”韩绮霞的面色却有些怪异,道,“我刚才在二门那里遇到了孙姑娘……”

南宫玥怔了怔,这倒是巧了。她立刻体会到韩绮霞语有余韵,眉头微微一挑,道:“霞姐姐,孙姑娘可是告诉你三日后就是孙大人的生祭……”

韩绮霞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她沉吟片刻后,抬眼直视南宫玥,正色问道:“玥儿,孙姑娘是不是有些不妥?”这段时间,南宫玥对于孙馨逸那种有些微妙的态度,韩绮霞也隐隐地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到此刻她几乎有八九成确定了。

南宫玥嘴角微勾,一双杏眸闪闪发亮,意味深长地说道:“霞姐姐,是人是鬼,诈一下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看来玥儿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韩绮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玥儿她果然是被阿奕影响了……

“霞姐姐,”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更深,迎上韩绮霞疑惑的眼神,缓缓道,“不过,我查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

雁定城中,自有暗流涌动不止。

而千里之外的王都,此刻更是处于一片浓重的阴霾之下,尤其是凤鸾宫中,愁云惨雾,连空气都沉甸甸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凤鸾宫中的下人们都是小心翼翼,做起事来都是十二万分的小心。

正殿门口,一个拿着红木食盒的圆脸小宫女提着裙裾走了过来,她朝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小声地与檐下的一个高挑的宫女说道:“夏荷,吴太医来了?”

被称为夏荷的高挑宫女点了点头,也是压低音量,道:“是啊,已经进去半个多时辰了……”说着,夏荷眉头紧蹙,脸上、眼中忧心忡忡。

祈雨那日,五皇子韩凌樊从祭天坛摔下来以后,直接就昏迷了过去,当时就让帝后吓得不轻。

随行的太医立刻被叫来诊治,幸运的是,在太医施了针后,韩凌樊就苏醒了过来,而且看来精神还不错,除了手臂的一些擦伤后,也没有别的外伤,帝后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降甘霖,五皇子有惊无险,平安无恙。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满朝文武的脸上皆都喜形于色,甚至就连前些日子在王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也在这场甘霖中偃旗息鼓。

没有人再敢提五皇子不是真命天子。

一切都仿佛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次日一早,韩凌樊就开始发烧了。

一开始只是低烧,谁也没有太在意,太医看了也开了方子,服了药后,烧就退了。可没多久就又烧了起来,就这样反反复复,烧得越来越厉害,所有人这才意识到了不妙……而随着高烧不退,韩凌樊的状况也跟着越来越糟,从昨日晚间开始,更是昏迷不醒,到现在已经有一天一夜了。

眼看着韩凌樊病入膏盲,爱子心切的皇后立刻把他挪到了凤鸾宫,亲自照顾。她一直陪在左右,寸步不移,自然也跟着一天一夜没有入睡,以泪洗面。

皇帝更是除了上朝就没有挪过位子。

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被叫来给韩凌樊会诊,基本都怀疑他是因为那日从祭天坛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部,头部里形成了血块,所以才会高烧不止,不省人事。

可问题是就算知其病因,太医们能开的也就是一些化瘀的方子,又谁敢号称自己有华佗开颅之能?!

于是一天一夜过去了,韩凌樊的病情也没有什么进展。

至于吴太医,他本来回乡省亲,今日才刚回王都,就被皇帝匆匆地召进宫为韩凌樊诊脉。

圆脸小宫女心里沉甸甸的,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吴太医能不能……”治好五皇子殿下。

她话没说完,就见另一个瓜子脸的宫女从偏殿中走出,蹙眉朝她这边看来。

圆脸小宫女吓得脖子缩了缩,不敢再跟夏荷说话,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裙裾走进了殿中。

瓜子脸的宫女狠狠地瞪了那圆脸小宫女一眼,却没有出言训斥她。为了五皇子的病情,皇后娘娘的心情正低落着,谁又敢生出事端来惹得皇后娘娘烦上加烦!

两个宫女步履轻巧地走入偏殿中的寝宫,此刻寝宫之中,可说是人满为患,皇帝、皇后和太后都在里面,皆是面色凝重,一旁又候着好些个诚惶诚恐的宫人,两个宫女的进出根本就没引起一点注意,众人的目光全都投注在靠墙的床榻上。

韩凌樊双目紧闭地躺在那里,两颊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连日的重病不起使得他原本还算丰润的脸颊微微地凹了进去,他惨白干燥的嘴唇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每一个呻吟都令身为母亲的皇后心如刀割。

皇后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榻上的韩凌樊,好像只要她一个闪神,她的皇儿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似的……

她可怜的皇儿难道注定命中多劫?好不容易在几年前逃过了命中的一个劫数,这一次竟然又迎来了生死大劫!

太后是信佛之人,坐在一旁的一把红木圈椅上,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嘴唇微微动着,喃喃地念着佛经,虔诚地为五皇子祈福。

------题外话------

昨天画手给了奕白的草图,构图好苏,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让他赶紧画完。

这张图会用来制作明信片,作为正版群的福利之一。

第589章-保命

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中,吴太医终于站起身来,与一旁其他的太医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番了,最后他躬身走到了帝后的跟前,俯首作揖地禀道:“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五皇子殿下他……他可能过不了今日。”吴太医的头伏得更低了,不敢去看帝后和太后的脸色。

寝宫内更安静了,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无论是那些太医,还是宫人全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个个都心如擂鼓。

五皇子殿下可是未来的太子,只等着礼部走完全部的仪程,便会正式被册立为太子。

皇帝对这个嫡子的看重可想而知。

没想到五皇子身上竟骤然降临如此的噩运,皇帝心中必然是既悲且愤,这个时候,最容易被迁怒的大概就是他们这些太医了。

不只是吴太医,其他的太医也是心惊肉跳。

皇帝和皇后都僵直地坐在原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皇后,几乎是面如纸色,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剧烈地颤动不已。

突然,皇后身子一软,往一边歪了下去。

“皇后娘娘!”

皇后身旁的李嬷嬷紧张地失声喊了出来,和大宫女雪琴一起一左一右地扶住了皇后。

“皇后!皇后!”皇帝也是担忧地看着皇后,急忙对着吴太医喊道,“还不快替皇后看看!”

吴太医恭声应诺,慌忙上前替皇后探脉。

皇后只是因为一时遭受打击,才会昏厥过去,待吴太医把嗅盐放在皇后的鼻息下方,让她闻了闻后,不一会儿,皇后就幽幽转醒,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但随即就慌张地试图起身,嘴里叫着:“皇儿,本宫的皇儿……”

皇后整个人失魂落魄,李嬷嬷和雪琴也不敢劝她,只好搀扶着她来到五皇子的榻边。皇后紧紧地抓住了五皇子纤瘦的手指,眼泪再一次盈满了眼眶,嘴里喃喃地叫着:“樊儿,我的樊儿……”

这个时候,皇后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女人,而只是一个母亲而已。

皇帝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表情阴沉悲伤,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吴太医!”皇帝僵硬地下令道,“朕要你治好五皇子,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治好五皇子!”

吴太医等人都是躬身而立,不敢吭声。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他们身为医者行医救人,却没有本事从阎王手中抢人……除非……

医死人,肉白骨。

也唯有那个天下第一神医林净尘也许可以勉力一试。

或者,若是摇光郡主在的话,兴许也做得到。

可是五皇子殿下的时间不多了,林净尘行踪不定,而摇光郡主也远在南疆,如此紧迫的时间他们又怎么来得及!

寝宫内,气氛更压抑了,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皇后猛然拔高嗓门,惊叫起来:“樊儿,樊儿你怎么了?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樊儿。”

在皇后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太医们诚惶诚恐地围了过去,替五皇子探脉、针灸、按压穴道……

帝后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心口仿佛被钻了无数的窟窿般,呼呼的冷风穿心而过。

一片慌乱和喧嚣声中,一个高挑的宫女,也就是那夏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着寝宫中鸡飞狗跳的样子,她咽了咽口水,最终鼓起勇气,禀告道:“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五皇子殿下的伴读南宫二公子求见……”

皇帝皱了皱眉头,大概猜到南宫昕也许是担心五皇子的病情,可是现在这个时候,皇帝实在是没心情见外人,正欲随口打发了,只听那夏荷继续说着:“南宫二公子说他要献药……”

献药?!

这两个字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宫女夏荷的身上,看得她越发紧张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吴太医眼中闪现一抹希望,南宫家自然不会随便献药,莫不是林神医,或是摇光郡主留下的奇药?

连皇后也恍如初醒地看了过来,原本死灰般的眼眸又闪现一丝光彩。

几年前,是南宫玥把年幼的皇儿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才有了这些年的母子相守;今日,皇儿再遭劫难,南宫昕又出现了……

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

“皇上……”皇后激动地看向了皇帝。

皇帝早就意有所动,忙道:“快!快请南宫二公子进来!”

寝宫内的紧绷得仿佛拉紧的弓弦般的气氛有了一丝松动,几乎所有人都把最后的那一丝希望寄托在了南宫昕身上。

不一会儿,南宫昕就在宫女的带领下步入寝宫中,他行色匆匆,脸上更是忧心忡忡。大步上前的同时,目光在韩凌樊如死灰般的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恭敬地垂眸,给帝后和太后行了礼。

“阿昕免礼。”

南宫昕是五皇子的伴读,平日里也没少和皇帝打交道,皇帝与南宫昕也算相当熟络了。

此刻五皇子命悬一线,皇帝也没心思赘言,开门见山地直接道:“阿昕,你要献药?你有自信你的药能救五皇子?”

南宫昕定了定神,他当然没有绝对的自信,无论是他,还是父亲南宫穆、伯父南宫秦,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们相信妹妹。

再者,此刻五皇子殿下的情况如此危险,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们也必须一试。

就像父亲教导他的那样,士为知己者死。

这件事,他必须有所为!

南宫昕在心里对自己说。

因此,他便来了。

“皇上,”南宫昕双手恭敬地高抬于头顶之上,把手中的一个小瓷瓶高举,坚定地说道,“这是臣的妹妹离开王都前所留下的一丸保命丸,妹妹说可在危急关头护住心脉。”

闻言,吴太医心中一喜,也许五皇子这一次有救了!

皇帝仍是面沉如水,示意一个小內侍接过那个小瓷瓶后,吩咐吴太医道:“吴太医,你和几位太医且看看此药能否让五皇子服用!”

“是,皇上!”

吴太医恭声领命,之后就和众太医走到一边,围在一起商议起来……

五皇子的情况如此危急,太医们也不敢轻慢,打开那个瓷瓶,每个人都围着那颗药丸推敲、揣测其中的成分……

须臾后,吴太医带领几个太医来到皇帝跟前,禀道:“皇上,臣等研究过了,此药丸至少包含十数种药材,但是臣等只能揣测出其中的七八味药,有道是‘对症下药’,让五皇子殿下服用这药材不明的保命丸,臣等以为风险怕是有些大……”

这若是五皇子服下这保命丸,却反而状况更差,甚至于魂归西去,那么他们这些太医也逃不了干系。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如何不知道这些太医的心思,可是小五的情况已经拖不起,也等不得了。如果什么也不做,他也熬不过今晚……

“吴太医。”皇帝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地说道,“你与朕说实话,这保命丸可不可用?”

“皇上。”吴太医毫不避讳地说道,“若是不用,五皇子恐怕熬不过亥时。臣虽不明这药丸中的成份,但臣以为摇光郡主既然以‘保命’为此药命名,定有其特别之处。”

皇后也是一样的心思,一脸期待地看着皇帝:“皇上……”她愿意相信南宫玥!

正所谓死马当活马医,为了小五,只能放手一试了!

皇帝咬牙道:“给五皇子服下这保命丸!”

皇帝一声令下,于是,那颗保命丸就被送入了韩凌樊的口中……

这时,已经是戌时了。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太医们都围绕着韩凌樊,细心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症状。

亥时,太医们确认韩凌樊的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

三更,韩凌樊不再出虚汗,脸颊上的潮红一点点地褪去……

四更,韩凌樊不再呓语,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安稳地入睡了……

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难熬,就像是时间被放慢了好几倍似的。

但是无论如何,黎明终将来临……

破晓时分,吴太医再次为韩凌樊探脉,原本紧绷的肩膀稍微松弛了一些,然后向帝后禀告道:“皇上,皇后娘娘,五皇子殿下的烧已经退了……暂无性命之忧。”

太后和皇后皆是喜极而泣,就连皇帝也偷偷背转过身,擦了擦眼角。

韩凌樊总算是勉强吊住了一口气,但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吴太医心知,五皇子这次虽然保住了性命,可一日脑中淤血未除,就一日挣扎在死亡线上。日后会如何实在难以判断。也许轻则常时头痛,影响寿数,重则有可能永远这么睡着,醒不过来……只是,五皇子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只能稍后再与帝后详说了。

不远处,南宫昕在寝宫的角落里足足站了大半夜,此刻听到太医的诊断,他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些许,压抑在心头的疲惫也瞬间涌了上来。

既然韩凌樊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南宫昕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留下了。

他恭声与帝后告退后,退出了寝宫,然后长舒一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就见三道熟悉的身影先后从凤鸾宫的西偏殿走了出来,三个穿着明黄色衣袍、气质迥然不同的青年径直朝他走来。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五皇子的这三位兄长都在这偏殿里守了一天一夜了,眼底能看到不少的血丝。

南宫昕面色一正,加快脚步上前,恭敬地给三人作揖行礼,道:“见过诚郡王、顺郡王、恭郡王!”

“南宫二公子免礼。”大皇子韩凌朝,也就是如今诚郡王,随意地抬了抬手,态度很是亲和,“这一次是多亏南宫家及时献药,否则本王真担心五皇弟……”说着,他幽幽叹息了一声,眉宇紧锁,看来很为韩凌樊感到担忧。

韩凌观含笑道:“大皇兄,也是五皇弟吉人自有天相!”

“五皇弟既然度过这一关,自然就否极泰来了。”韩凌赋接着道,态度比两位皇兄多了一丝真诚。毕竟这次韩凌樊是因为从祭天坛上摔下才导致重病不起,而祈雨一事,却与韩凌赋脱不开关系……

若是韩凌樊真的为此有个万一,韩凌赋真担心自己非但不能赢回父皇的信任,还会引来帝后的迁怒,那自己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且不说过去如何,但这一次,韩凌赋比任何人都要希望韩凌樊平安无事。

南宫昕早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痴傻的少年,在宫中进出了大半年,他见了许多,听了许多,也有了许多体会,自然也不会把这三位郡王的话当真,只是客套地应对了一番,就主动告辞了。

出了凤鸾宫后,就见那金色的初日已经在东边的天空升起,灿烂的阳光直射进南宫昕疲惫的双眼中,他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在一个小内侍的引领下出了宫。

等南宫昕回到南宫府时已经是辰时过半了,他一面派人去给傅云雁传口讯,一面先去了外书房。

今日皇帝没有上朝,南宫秦也因而早早就回了府,与南宫穆一起静等着南宫昕回来。

听南宫昕说了宫中的情形后,南宫秦点点头,让他先回去休息。

南宫昕退出了外书房,给林氏请了安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傅云雁知道他彻夜未眠,早就命下人给他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和早膳。

看着满桌丰盛的早膳,南宫昕却没有什么胃口,与傅云雁相邻而坐,他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万般情绪,道:“六娘,五皇子殿下真的好辛苦……”

南宫昕一直知道五皇子不容易,虽然五皇子是嫡子,但是他的上面有三个成年的皇兄,而且一个个都很不简单,在朝中也隐隐培养了一些势力,想要他们向自己的皇弟俯首称臣,谈何容易!

五皇子一步步地走到现在,终于被皇帝认可,属意他为太子,他在其中所付出的努力,除了皇后外,最看在眼里的大概就是自己这个伴读了。

而且,五皇子为人宽厚仁慈,不近声色,每日都悉心学习,勤于政事……南宫昕相信五皇子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明君仁君。

可是——

最是无情帝王家!

五皇子的身旁围绕着无数的豺狼虎豹,一个个都是虎视眈眈……

南宫昕表情复杂地说起了发生在凤鸾宫的事,叹道:“三位郡王都是惺惺作态,他们没有一个是真心希望五皇子殿下能活下来……”他们话都说得漂亮,但实际上皆是各怀鬼胎!

说着,南宫昕不由想起了远在南疆的妹妹,比起他们兄妹亲密无间,五皇子太孤独了,他的兄弟是他的敌人,他的父皇也不仅仅是一个父亲,还是天子,大概也只有皇后能全心全意地对待五皇子,心中没有任何利害……

“阿昕。”傅云雁紧紧地拉住了南宫昕的手,她个性开朗,不喜玩弄那些阴私手段,但是毕竟是咏阳大长公主教养长大的,又从小在宫中进出,对于深宫中的那些黑暗与龌蹉,最清楚不过。帝王家是没有亲情的,只有权势的争夺。

对于三位郡王而言,五皇子若是去了,他们才有机会登上那至尊之位,那种诱惑足以让人抛弃所有的亲情……

傅云雁柔声宽慰道:“阿昕,你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五皇子自己了!

“……过一会儿再用膳吧,我去给妹妹写封信。”南宫昕神色憔悴地说道,“再问问妹妹和外祖父,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

傅云雁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道:“好啊!我跟你一块儿去,替你磨墨。”

南宫昕点点头,两人携手一起去了书房。

写好了信,用火漆封好,再由驿站送往南疆……

南宫昕的信还在路上,一只白鸽率先飞入了雁定城……

可怜的白鸽被灰鹰追得一路狂飞,最后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小四的手上。

灰鹰发出了得意的鹰啼,炫耀的在小四的头顶盘旋了几圈。

小四冷冷地看了它一眼,一边暗暗思量着得把寒羽藏好,一边捧着白鸽进了书房,说道:“公子,是从王都来的飞鸽传书。”他取下了竹筒中的绢纸,递了过去。

官语白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含笑着接过绢纸。

刚扫了一眼,官语白就不由眉梢微挑,随后,他细细地把绢纸看完,并放在火烛上,不一会儿,就燃起了徐徐白烟。

官语白在离开王都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皇帝会立五皇子为储君。他同样也料想到,由于长年未立储君,早已惹得三位成年皇子各有心思,哪怕皇帝有了决断,也很难让他们放下心中的执念,向五皇子俯首称臣。甚至,他们会很乐意扫开挡路的五皇子。

为了避免王都内乱,影响到南疆这边的局势,官语白在走前刻意设计分化了成年的三位皇子,尤其是那位隐藏甚好的二皇子。他激化了他们的矛盾,让他们无法因为共同的利益而结盟,反而会各自缠斗不休,这么一来,他们也就无法一味的针对五皇子。

五皇子不会永远处于弱势的,但他年纪尚幼,羽翼未丰,还需要时间成长。

只是……

官语白看了一眼已经被焚烧成了一团黑灰的绢纸,手指轻轻地叩着书案。

一开始是因王都数月未降雨,市井之中便有了上天示警,五皇子非真命天子的言论。其后就是在那块“且择明主”的石头,把这个谣言推到最高峰……一味的禁止言论已经不太可能了,继续下去,只会影响到五皇子的在声望。

如此情况下,皇帝除非改变主意,不再立五皇子为储君,否则必要设法来挽回。

王都数月未雨,若是能让百姓亲眼看到五皇子向上天求来了雨,无疑是洗刷谣言的最好办法。尽管依飞鸽传书中所言,求雨一事是三皇子一力提出的,但显然皇帝只是在顺水推舟,就算没有三皇子的提议,求雨一事也是事在必行的。

由钦天监推算天象,五皇子上祭天台求来甘霖,王都的种种谣言也必将随雨一起烟消云散。

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了,让官语白不得不怀疑,其实从谣言开始,就是有人在暗中推动。

若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五皇子会从祭天台上摔下,就不会是一个单纯的意外了。

祭天那日,官语白尽管不在现场,也可以想象到当时的画面。

五皇子从祭天台上下来,脚滑,摔落……

按祭天仪程,当时帝后和文武百官应该都在祭天台下,距离五皇子最近的只有一个人——

内侍!

官语白眸光一闪,双唇微动的喃喃自语道:“……五皇子是让他贴身服侍的内侍推下台阶的。”

第590章-主使

一个小小的内侍如何有胆子去谋害五皇子?更何况,如此精密的布局,也是一个小内侍万万做不到的,想必背后定有人指使。

会是谁呢?

官语白双眸微垂,沉思着。

三皇子一力促成了这次求雨,一旦五皇子出了什么事,他罪责难逃,帝后很可能直接迁怒。如今的他早已失了帝宠,在朝中势力单薄,就算没了五皇子也轮不到他上位,只会弄得一身腥。

大皇子性情莽撞,若说他冲动之下,收买了内侍把五皇子推下台阶倒是很有可能,可此事做得周密无比,就不像是他的处事风格了。

所以说……

是二皇子韩凌观吗?

二皇子一向擅于隐藏,他不像大皇子一般鲁莽,也不像三皇子那样事事显于人前,做事素来谨慎而又缜密,这倒是颇为符合他的作风。

“啾——”

一声稚嫩的叫声打断了官语白的思绪,那声音来自窗边的案几上,就见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雏鹰从竹篮里探出头来,一觉睡醒后,它大张着嫩黄的尖喙,可怜兮兮的叫着……

那细微的声响立刻引来数道关注的目光,从屋子里的官语白和小四,一直到屋子外的小灰,都朝案几上看了过去。

小灰直接从庭院里的树上拍着翅膀飞了下来,停在窗槛上,亲昵地替小寒羽啄了啄羽翼下的绒毛。

小四嫌弃地看着小灰,正琢磨着把它赶走,就见官语白朝窗边走了过去,伸出一根食指在寒羽的脖颈处蹭了蹭,寒羽立刻把小脑袋凑了过去。

明明平日里,大多是小四在照顾它,可寒羽偏偏与官语白最为亲近,一感到官语白的气息,那“啾啾——”的叫声就显得更加可怜了,似乎还透着一种撒娇的意味。

小四去一旁捧了一个青瓷大碗过来,放在了案几上,里面是半碗带着血丝的肉丁。

官语白用筷子夹起肉丁,状似悠闲地投喂起寒羽来。

小灰歪着脖子,一双金黄色的鹰眼,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寒羽显然是饿了,一口一块的吃得很快。

官语白目光柔和的看着寒羽,正如寒羽一般,如今的五皇子还只是一只脆弱的雏鹰,依附于皇帝这头雄鹰,他羽翼未丰,就已经被人从高处抛下……能不能重新飞起来,就看他的命了。

若是五皇子真的逃不过这一劫,那王都的局势势必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一会儿,半碗肉丁就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官语白用白巾擦了擦手,回到了书案前。

若这事真是二皇子所为,那他接下来应该会设法构陷大皇子,把整件事推到大皇子身上……

官语白对于储位之争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想要在南疆安稳度日,有些事还是不能脱离了掌控。

他飞快地在一张绢纸上写完了一封信,仔细折叠后放进了一个小竹筒里,说道:“小四,替我把这信寄出去。再去让百卉带个话……”说着,官语白细细的把五皇子受伤的经过和如今的病况交代了一遍。

小四应了一声,从鸽笼中捧出了一只灰鸽,小心地把竹筒在它腿上系上。

他看了一眼正在案几上梳理着羽毛的灰鹰,趁机放飞了鸽子,这才去找了百卉……

当南宫玥听到百卉的递话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手不禁一抖,一只刚刚捞起来的口罩落到了盛着满满药汁的锅中,滚烫的药液溅了起来,在她绛紫色的裙摆上留下了斑驳的药渍。

“……公子说,二公子献了您留下的保命丸,五殿下暂时性命无忧。”

百卉说完话,见南宫玥久久没有动静,就自行拿起了一旁另一双长筷子,把刚刚落下的口罩夹了起来,熟练的先放到一旁的滴漏上滴干药汁。

南宫玥回过神来,微叹道:“官公子还说了什么?”

百卉应道:“公子说已派人留意王都的动向,若五皇子的病情有什么变化,会来告知您的。”

南宫玥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她低头仔细检查了那只口罩,又搅拌了一下那锅药汁,确认了火候后,说道:“画眉,把这锅药端到前院去。”

大批的药材还没有送来,但雁定城中还是有药材储备的,昨日就由军方出面,在雁定城里招募了一些大夫。今日一早,那些大夫就带着各自的学徒来了,这些学徒大多是城里的孤儿,尽管让大夫收些孤儿为学徒是南宫玥提出的,但萧奕和官语白商量过后,最后收了学徒的不止是大夫,还有一些匠人,比如铁匠,木匠,织工,绣坊等等……让城里的一些孤儿们也算有了依靠。

当然,这种收徒都是出于双方自愿的。

匠人虽要手艺的传承,而孤儿们需要有一门手艺谋生。

如今,这些被紧急征召为军医的大夫和学徒们,算是帮了南疆军一个大忙了。

这一锅的药汁是南宫玥亲手调配的,今日先让他们帮忙浸泡和晾干口罩,让这些大夫们适应一下。

画眉匆匆去办了,百卉递来一块湿布让她擦手,并说道:“世子妃,您可要休息一会儿?”

“不了。”南宫玥摇摇头,“早点把事情做完,免得误了军中大事……”

从骆越城送来的那批药丸昨日在清点后就入了库房,这已经是第三批了,先前两批,都由南宫玥亲自验过后才送来雁定城的,而如今这批,自然也需要她验了以后,才能分发下去。

南宫玥带着百卉走在去往库房的路上,满脑子依然记挂着五皇子。

她留下的保命丸的确可以在紧急关头护住心脉,但这并不在代表可以治好病,尤其五皇子是由于摔伤了头部而导致病危,单单靠着保命丸是没用的。

初见时那个小小的皇子,在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后,慢慢长大,南宫玥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可如今……难道这是命中注定的吗?

南宫玥心情很是低落,她现在远在南疆,心有余而力不足。

五皇子的病况,多半得以银针为主,汤药为辅,可头部穴位都是至关重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哪怕是得了他的脉案,在没有亲眼看到他的状况前,南宫玥都难以定下诊治的方案。

“世子妃。”百卉唤了一声,“库房到了。”

南宫玥定了定神,这批药关系重大,绝对不能有半点差错。

在迈进库房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全神贯注。

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南宫玥把所有的药都一一捡查了一遍,再让百卉把其中的一个小箱子拿去销毁。

当日,官语白就下令,把药分发了下去。

世子萧奕率两万人出征,如今的雁定城,外有游弋、先登、选锋三营作为防卫。三营共有五千人,一旦敌军有大规模的异动,必能逃不过他们耳目。

雁定城内的守军,包括神臂营在内,也有五千人。

一共一万人的守军,面对敌方小规模的突袭是不会有任何问题,哪怕敌军大举入侵,从登历城到雁定城也至少需要行军一天一夜以上,有三营巡逻守卫,他们在接近雁定城地界前就会被发现。雁定城也能立刻进入戒严,只需守上两三日,世子萧奕就能及时率大军回援。

因而,雁定城必是无忧的。

正值十一月中旬,是千曼兰最为旺盛的季节,更多的花粉顺着雁来河流域飘落,对于驻守在外的三营,影响非常大,因而每有药来,总是优先这三营。这次也不例外,由官语白做主,所有的药全都送到了三营。

不必再受“水土不服”的折服,三营的士兵自然欢呼雀跃。

完成了这件大事的南宫玥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忙着教导城里的大夫们熬制药汁,两日后,骆越城送来了一大批药材,大夫们也全都上了手,很快,一只只浸泡了药汁的口罩被晾晒了起来……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这一日的晚上,雁定城外,雨澜山的东北边,一支数百人的南凉精兵悄无声息地踏夜而行,从一条山间小道绕山而下,来到了雁来河的中上游。

此刻,天方亮起,天空中看起来一片灰蓝色,只有东方透着半月状的金色亮光……

“千夫长,”几个身手敏捷的探子在探路后回来复命,“小的几人已经在附近方圆一里都探查过了,没有看到南疆军的人。”

带队的是一个精瘦的中年千夫长,闻言,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的行踪没有暴露。

科南力副将在沼泽那带全军覆没的前车之鉴还犹在眼前,千夫长最怕的就是重蹈覆辙——也中了南疆军的埋伏。

他们已经不能再出岔子了!

“抓紧时间,行动!”

千夫长一声令下,数百精兵就行动了起来,解下背后的包袱,把包袱中的粉末朝河水撒去……

那乳白色的粉末如同一片漫天的鹅毛大雪般,随着那阵阵的寒风飘落而下,最终落入清澈的河水中,随着潺潺的水流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千夫长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

除了雁定城里的水井以外,这雁来河是方圆几里唯一的水源,根据以前包拉赫传来的消息,驻扎在城外的各营基本上是在辰时左右陆续地派人来河边取水。现在是卯时过半,撒下的粉末会随着水流往下游而去,然后被南疆军取走,而他们只会以为水中的粉末是千曼兰的花粉……机会一纵即逝,他们必须赶紧了!

这时,一个放哨的探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抱拳禀道:“千夫长,有十来个南疆军的人往这边来了……”

对方好像来早了……千夫长眉头一皱,做了个手势,示意手下的兄弟们急忙撤退,而他自己则带着两个亲兵殿后,确信附近没有留下一点粉末的痕迹后,他们三人敏捷地爬到了几棵大树上。

不一会儿,果然见十五六个南疆军士兵拎着水桶朝这边走来,说说笑笑,看来毫无提防。

躲树上的三个南凉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不动不动。

那十几个南疆军士兵很快就在河边停下,而不远处那位躲在树上的南凉千夫长双眸熠熠生辉,死死地盯着他们,心里默念着:快取水啊!快取水啊!

眼看着那些士兵俯身用水桶从河里舀起河水,不远处又传来了声响,又有一些南疆军士兵走了过来,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拿着水囊……这两批人显然是熟人,也不顾上装水,就互相打起招呼来,看得那南凉千夫长一方面暗喜包拉赫给的消息不错,另一方面又心急不已。

幸好,那些士兵只随口说了几句,就各自取水,带着装满的水桶及水囊原路返回……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林中,那千夫长和两个亲兵这才利落地翻身下树。

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亲兵掩不住激动地说道:“千夫长,现在还不到辰时,想必那些南疆军才刚起身,过一会儿,肯定还会有更多人沿河取水,届时……”

说着,亲兵不由畅想起那些南疆军的下场,热血沸腾。

千夫长朝雨澜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走,我们赶紧去接应五王!”

算算时间,五王亲自率领的两万大军应该可以在一个时辰内赶到,到时候雁定城外围驻扎的南疆军全都已经毒发,他们南凉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逼到雁定城下。

萧奕已经带走了雁定城大部分的兵力,再去掉驻扎在城外的这些士兵,城中现在留下的南疆军守兵最多也只有四五千人,与他们两万南凉大军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奕远在永嘉城,哪怕收到求援赶回,也为时已晚了!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颗重要的棋子……

有了“它”,别说一日,恐怕不用半日就可破城!

雁定城必将再次回到他们南凉手中!

千夫长越想越是激动,忍不住朝雁定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刻,雁定城的街道上,陆续有百姓开始出行,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守备府的正门大敞,孙馨逸和丫鬟采薇被一个青衣婆子笑吟吟地迎入府中,并把主仆俩引到了二门处,只见一辆青篷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几个婆子候在一边,忙前忙后,把几个篮子提上了马车。

那领路的青衣婆子客气地说道:“孙姑娘,您且在此稍候,世子妃和韩姑娘很快就来了。”

孙馨逸抬眼朝前看去,便见南宫玥和韩绮霞正携手朝这边走来,两人有说有笑。

孙馨逸的目光在韩绮霞的身上停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冷意。

她一开始没想过要邀请韩绮霞,但那日,就在她离开守备府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韩绮霞,忽然灵光一闪。

本来这件事与韩绮霞无关,南凉人想针对的是世子妃,可是韩绮霞的存在对自己而言,实在是太麻烦了。

只要没有了韩绮霞,自己和傅云鹤才有机会!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一幕幕,孙馨逸咬了咬牙,眸中闪过一抹狠戾,怪就怪韩绮霞为什么非要和自己作对,就别怨自己借刀杀人了!……这一切都是她逼自己的!

孙馨逸心里这么想着,但是脸上却露出温柔和煦的笑容,款款地上前几步,含笑地给二人行了礼:“见过世子妃,韩姑娘。”

三人见礼后,便依次上了那辆青篷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从守备府中缓缓驶出,沿着东安大街一路往前城门的方向而去……

马车里,孙馨逸就坐在南宫玥的对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辆马车。从外头看,这辆马车再普通不过,可是坐在里面就知道这辆马车是特别设计过的,马车里要比表面看着宽敞,舒适,就算坐了三位主子和两个丫鬟,也一点不显得拥挤。

而且,从窗帘、地毯到箱式长凳等等的各种布置,都是十分考究,低调却又不会显得奢华,甚至连这马车奔驰起来也比寻常的马车要平稳许多。

孙馨逸可以确信,就算是父亲孙守备在世时,嫡母孙夫人的马车也比不上这一辆……

自打南宫玥来到雁定城后,为人行事一直朴素低调,孙馨逸哪怕心知对方的地位远高于自己,也没感受到那种巨大的落差,直到此刻,方才赫然窥见其中的一角。

对方是世子妃,无论从身份、地位、吃穿用度,都与自己不同……无论是过去,亦或是现在。

孙馨逸半垂眼帘,掩住了眸中的异色,含笑道:“世子妃,韩姑娘,我今早亲手做了些点心,还请两位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