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卢嬷嬷的脖子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线,下一瞬,艳红的鲜血自伤口中溢出,沿着她松弛的皮肤滑落……

卢嬷嬷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浑身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萧奕,对方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含笑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把飞刀,银色的刀身上映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如同一个疯妇般……

刚才,只要那把飞刀的刀刃再深一毫,自己的脖颈上就不止是这小小的伤口了。

她骤然意识到虽然对方的外表看似一个纨绔的二世祖,可是就如同那越毒的毒蛇体表的花纹就越绚烂一般,萧奕可是在战场上令人闻之丧胆的杀神!

卢嬷嬷咬牙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世子爷……若非要杀奴婢,奴婢无……”

她的话被再次被打断,又是一道银色的刀光闪过,然后,她脖颈的另一边多了一条血痕。

“世……”

这一次,她才吐出一个字,脖颈上便出现了第三条血线……

卢嬷嬷只觉得脖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怕死,所以可以毅然咬舌自尽,却不想原来她没有自己想得那般不怕死,原来这种一次又一次地处于生死一线的感觉是那么可怕……

忽然,萧奕手上玩刀的动作停了下来,吓得卢嬷嬷反射性地瞳孔一缩。

但是萧奕的飞刀没有出手,他直直地看着她,目光犀利得仿佛直透她的心底,声音更冷:“我不想再听一句废话,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你若真是无辜,为何要悄悄把药渣倒在后花园的一棵广玉兰下?!你可要本世子把半夏叫来和你对质,再把那些药渣拿来?!”

半夏?!卢嬷嬷双目一瞠,隐约记得先王妃院子里曾有过一个叫半夏的三等丫鬟,因为犯了事,被自己发卖了……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这半夏被发卖的时间委实有几分微妙,难道说……

卢嬷嬷差点没瘫软下去,后背湿了大半。

她咬了咬牙,整个人卑微地跪伏在地上,艰难地说道:“奴婢认罪!是奴婢被人收买,收了银子,所以在先王妃的药里动了手脚,想让先王妃一尸两命……”

萧奕不置可否,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息,似笑非笑地说道:“哦?原来是被人收买的啊……”

卢嬷嬷低垂着头,眼珠咕噜噜地转着,嘴巴微动,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听一个清脆的女音在前方响起,不疾不徐——

“卢嬷嬷,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们百越人的耐心!”

南宫玥这轻描淡写地的一句话,仿佛平地一声旱雷起,炸得卢嬷嬷耳朵轰轰作响。

卢嬷嬷双目一瞠,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紧接着,她垂下眼帘,语气不解地说道:“世子妃,奴婢……奴婢是安家的家生子,怎么会是百越人呢……”

南宫玥慢慢弯起了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其实,这不过只是她与萧奕的一个猜测。

以他们目前所得到的线索来看,安家的崛起很有可能是有百越在背后扶持,而卢嬷嬷成为先王妃乳娘的过程也相当可疑。

这让南宫玥不禁猜测,卢嬷嬷根本就是百越人,是百越通过安家,渗透进南疆各大家族的探子之一!

卢嬷嬷掩饰的很好,可她那一瞬间的表情还是漏了馅。

南宫玥拂了拂衣袖,话锋一转,问道:“卢嬷嬷,你为何会在嶂南?”

嶂南是位于南疆西南边境的一片蛮荒之地,是南疆用以流放囚犯、让囚犯服役开荒的地方,荒凉而艰苦,除了土生土长的百姓外,这里最多的基本只有三种人,边防军、被流放的囚犯以及囚犯们的亲眷。而去年为了开恳荒地和修建边城,萧奕直接下令,把牢里那些还够不上流放标准的囚犯也一同发配了过去。

卢嬷嬷微微一怔,她本以为南宫玥会继续就刚刚的问题逼问自己,没想到会突然问及嶂南。

世子妃就连自己隐瞒了几十年的秘密都知道,莫非就连那件事也……

念头刚起,南宫玥的下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心防——

“我猜,你应该是去偷偷会你的孙儿吧。”

一开始,朱兴是派了几个暗卫去卢嬷嬷男人的老家淮全镇查访的,得到的却是十几年前一场疫症,以至全镇空了一半的消息,暗卫找到了卢嬷嬷当年幸存的邻居,得知卢嬷嬷一家除了她和一个才出生的孙儿外,全都死在了疫症中。

线索就此中断。

然而,暗卫没有放弃,继续在淮安镇附近查访,最后在距淮安镇不远的一个尼姑庵里见到了一位年长的师太,并从她的口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当时,南宫玥在重病中,萧奕也才刚回来,闻讯就命暗卫去了嶂南,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在边防军的军营做长工,给囚犯们做伙食的卢嬷嬷。

卢嬷嬷身子一颤,僵声道:“世子妃,奴婢哪还有什么孙儿?十几年前,全家老小都死在了一场瘟疫中,只剩下奴婢孤家寡人……”

南宫玥笑着打断了对方道:“嬷嬷可别那么快否认,你那孙儿名叫丁枞,今年十八岁。他如今正在嶂南服苦役,对了,我记得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似乎是姓叶,叫作……”

随着南宫玥的述说,卢嬷嬷脸色越来越白,身子如筛糠般颤抖不已,嘴巴微张,就像那离了水的鱼儿一般,每一下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世子妃果然知道!?

“……叶胤铭。”

这三个字就好像晴天霹雳一样在卢嬷嬷的脑中炸开,让她差一点瘫倒在地。

南宫玥一边说,一边笑着,笑得如此和煦灿烂,可是看在卢嬷嬷眼里,眼前这清丽的女子却彷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

“不!”卢嬷嬷终于按捺不住地说话了,脸上失去最后一丝血色,近乎嘶吼道,“世子妃,不要说了!”

这一刻,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世子妃知道她是百越人,知道她的孙儿还活着,甚至还用孙儿的性命在要挟她!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孙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找了他18年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想着,卢嬷嬷彻底地瘫软了下去,整个人在瞬间没了精神气。

她早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却不想原来自己真正的命门早就被人掐在了手里。

当年,先王妃“病”逝后,她大功告成,自请离府。但因为在大裕她早已有夫有子,所以也就没回百越,领了继续潜伏的命令后,一家人去了淮全镇。

谁知道好日子没一年,淮全镇忽然爆发了疫症。

夫婿儿子媳妇先后没了,只有她带着当时才两个月大、嗷嗷待哺的孙儿逃了出来。逃亡的路上,偶然在一所尼姑庵留宿,却发现自己也有了发烧的症状,她最清楚疫症都是从发热开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死不要紧,她的孙儿该怎么办?

绝望之下,她把目光放到了同样来庵中留宿的一户人家的身上。从对方的言谈间,她大概得知那是户姓叶的官宦人家,乳娘正带着两个月大的小少爷准备回王都。

此行去王都至少要大半个月,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应该是能蒙混过去的!

想到这里,卢嬷嬷心一狠,趁夜暗暗弄死了叶家的小少爷……

乳娘半夜醒来发现小少爷去了,还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好,手足无措时,卢嬷嬷就“好心”地把自己的孙儿给了乳娘,一番威逼利诱,乳娘怕给自己惹麻烦,也唯有接受了卢嬷嬷的“好心”。

乳娘带着她的孙儿继续上路了,卢嬷嬷独自留下养病,她果然是得了疫症,熬了半月,九死一生地活了过来。等她康复已经是一个月后,她匆匆跑去王都找那户姓叶的人家,想把孙儿给要回来,却不想那位叶大人已经不在了。

几番打听下,卢嬷嬷才得知原来当初那叶大人被告贪污行贿,全家被押解回王都,为了以防万一,叶家可以留下一根苗,才会偷偷把不到两个月大的小少爷托付给乳娘。

所幸,叶家的运道不算太差,当时的叶大人也就是叶老太爷最后只是被革了职,于是一家人就回了老家,卢嬷嬷好不容易打听到叶家老家所在,然而,叶老太爷在回乡途中重病没了,叶太夫人干脆卖了祖宅没回去……

自此,卢嬷嬷就失去了孙儿丁枞的下落,可是卢嬷嬷一直没有放弃,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直到半年多前才得知孙儿在泾州的一所书院念书,并为了筹集赶考的学资来了南疆。

然而,等她到了骆越城才发现,孙儿早已被革了功名,发配去了嶂南服苦役。

她千辛万苦找到了孙儿,本以为这个秘密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没想到……

卢嬷嬷闭了闭眼,快速地喘息了几下,感觉耳边像是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底有些绝望。

“世子妃……您说得不错,我……我的确是百越人。”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此吃力,近乎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反正,她肯定是免不了一死,只求唯一的孙儿能有一条活路……

当听到卢嬷嬷招认的那一瞬间,一旁的王超元瞳孔猛缩。

先王妃的乳娘竟然会是百越的探子,早在三十几年前就已经暗暗地潜入了方府,百越还真是阴险狡诈……

如此说来,南疆四大世家,不,应该说南疆各府中,也许都潜伏着百越的探子……想到这里,王超元几乎是有些胆战心惊了。

南宫玥一脸淡然,只能说,天网辉辉,疏而不漏。

卢嬷嬷恐怕怎么都想不到,叶家小公子当年的那位奶娘,因为悔疚,到了淮安镇附近,当年叶家小公子枉死的那间庙里出家为尼,日日夜夜为他祈福。暗卫不但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经过,更得知卢嬷嬷为了找孙儿回了南疆。

当从萧奕的口中得知叶胤铭竟是卢嬷嬷的孙儿时,南宫玥简直惊呆了,不过,回过头来想想,明明她所认识的叶胤铭学识一般,品行不端,上一世却能年纪轻轻被点为状元,也许是因为卢嬷嬷找到了他,也许是因为有百越人在背后扶持着他。

而叶胤铭在朝堂上数次弹劾当时已经手掌南疆的萧奕弑父杀弟,并写下一篇篇檄文,挑动文人墨客对萧奕口诛笔伐,恐怕为的也并非是替其妹报仇,而是不可告人的原因……

这一切的真相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了。

卢嬷嬷咬了咬牙,眼神一片死寂地说道:“当年我奉上峰之命,暗中代替了安家的家生子,在安家择选乳娘的时候被选了出来……之后就被送到了方府,做了先王妃的乳娘。”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百越派出去了那么多探子,有的探子也许这一辈子都是普通人,不到上峰通知,便过着普通的生活,卢嬷嬷当然希望自己也能如此。

她在方府平平顺顺地过了十几年,当她以为也许自己也能平安和乐地过完此生时,先王妃竟然和当时的镇南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镇南王定亲了。

当这门亲事定下的那一刻,卢嬷嬷就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

自那以后,卢嬷嬷日日过得胆战心惊,别人看她是先王妃身旁的第一人,羡慕,嫉妒,讨好……但是唯有她知道她正走在一条狭窄的独木桥上,下方就是无底的万丈深渊,只要一个不慎,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自己平顺的生活终于在那一日宣告结束——

“十九年前,我……我收到了来自上峰的指示,”时隔十几年的指示,“让我在先王妃的汤药里下药。”

先王妃一向对她信任有加,根本就没有任何提防,最后,先王妃难产,血崩……

不过,世子爷还是平安出生了。

当时,她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对这哇哇大哭的婴儿下手,但最终直到离府也没有得到新的指示。

想到这里,卢嬷嬷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表情有些晦暗复杂。

屋子里又静了一瞬,萧奕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就算他没有说话,也能感受到他的体内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这时,南宫玥又问:“卢嬷嬷,十九年前,因为方府为母妃准备的两个乳娘出了疹子,你才会临时被安家送到方府,你可知道那两个乳娘为何会忽然出了疹子?”

百越如此大费周折,那么整件事中的每一环肯定都是事先设计好的,根本就没有巧合!

卢嬷嬷怔了怔,诚实地摇头回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百越万千探子中的一员,卑微如蝼蚁,若非她成了先王妃的乳娘,恐怕现在的命运又是截然不同!

想着,卢嬷嬷的表情纠结复杂,心中晦涩一片。

冥冥之中,也许还是有一种被称之为命运的奇妙力量吧,一步步地牵引着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而先王妃的儿子则注定要为他的母亲报仇雪恨。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最终谁也逃不掉……

卢嬷嬷被王超元他们带了下去。

即便是她走了,这厅中的气氛还是令人觉得不适,南宫玥站起身来,对着萧奕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萧奕盯着她温润的笑颜,也跟着起身,拉住她的手,两人毫不避讳地手牵着手出了厅,一起往栖梧苑而去,一路上,萧奕都沉默不语。

两人走过小花园附近时,萧奕的步履不由得缓了缓,朝小花园的方向看去。

“阿奕,我们到小花园里走走可好?”南宫玥摆了摆两人交握的手,提议道。

萧奕应了一声,两人就往小花园里去了。

此时,才巳时而已,金灿灿的阳光暖洋洋的,照拂着满园的姹紫嫣红,颇有几分春光无限好的感觉……

几只色彩斑斓的彩蝶在花丛间飞舞嬉戏,萧奕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南宫玥疑惑地看向他阴转晴朗的俊脸,微微挑了一下右眉。

萧奕笑眯眯地说道:“臭丫头,我想家了。”

不知道为何,刚才看到那几只彩蝶在花丛间飞舞的样子,他莫名地就想到了家中的两只蠢猫在王府的花园里傻乎乎地扑蝶的样子。明明以前在王都呆了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怀念过镇南王府……

约莫对他而言,当时的王府并不是他的家。

但是如今不同了,自从他的世子妃、他的臭丫头来了以后,碧霄堂就变成了他真正的家,他们以后会在那里生儿育女,会一起白头偕老。

“后天,我们就回家吧?”萧奕摇了摇她的手,撒娇地说道。

“嗯。”

南宫玥用力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知道萧奕是怎么又突然想开了。

不过,从她认识萧奕开始,萧奕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是一时陷入了负面情绪中,他也绝不会让那些东西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阻碍。

那些挫折、那些仇恨、那些悲伤、那些不公……

只会成为他前进的动力,促使他走得更快,更远,更稳!

这一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萧奕都没有改变。

她的阿奕啊!是独一无二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缱绻似水……

第645章 勾结

日子在丫鬟们的忙碌中眨眼过去了两夜,这一日一大早,萧奕、南宫玥和方老太爷终于坐着马车悠闲地踏上了返程。

这一路,他们停停走走,见着某个镇子有庙会就去逛逛,逢着哪家茶楼在说世子爷如何以一敌千杀得南凉落花流水就去听听,硬是把原本两天不到的路程越拖越久。

萧奕心情大好,想着半个月前离开骆越城时,他的臭丫头还是那般蔫蔫的,如同一朵凋零的娇花,可是现在已经能精神奕奕地与自己逛着庙会,偶尔骑着马儿……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收获吗?

四日后,他们总算到了骆越城。

一回到碧霄堂,萧奕就让暗卫去了一趟青云坞,自己和南宫玥先去听雨阁安顿方老太爷。

众人才坐下,就有小丫鬟来禀道:“老太爷,世子爷,世子妃,安逸侯来给老太爷请安了。”

“快请侯爷进来吧。”方老太爷笑道。

官语白是在一阵鹰啼中走进院子的,寒羽虽然往外撒了几天野,但是它当然还是认得自己主人的,欢乐地在官语白和小四的头顶上方打着转儿,那轻快的音调一听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感觉。

小四半低着头,故意不去看寒羽。

这小家伙真是被宠坏了,居然跟着别人家的鹰离家这么多天都不回来!

还有那家伙……

小四准确地朝右前方望去,瞪了躲在前面树上的风行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讽刺道,还好意思说什么担保完成任务!

风行厚脸皮地耸耸肩,意思是,我这不是带着寒毛也没少一根的寒羽回来了吗?

小四懒得理他,冷冰冰地移开了视线。

官语白却是没有在意,失笑地抬眼看着寒羽,发出轻快的笑声,如山涧清泉流动,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一丝纵容,“你这小家伙总算知道回来了。”

听公子的笑声爽朗,彷如回到了往昔,小四不由得抬头,朝他看去,嘴角微勾。

小四的笑容才不过维持了一瞬,就见一头灰鹰展翅从院子外飞了过来,紧紧地跟在白鹰身后,在半空中回旋打转。灰鹰不时地拍一下白鹰的羽翼,仿佛在说,我们去玩吧?

不过这一次,寒羽却没跟小灰走,又在官语白头上绕了一圈,似乎在回应:我要陪着主人。

小四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官语白一抬右臂,寒羽便轻快地冲了下来,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臂弯上。这个动作它已经做了无数次,早就学会了在停下的那一瞬化解冲势,同时控制爪子的力道不至于伤到主人。

当白鹰停下时,一下子就从动若跳兔变得静若处子,乍一看,温顺乖巧,可细看,就会发现那冰蓝色的鹰眼中透着属于猛禽的凌厉。

官语白温柔地摸了摸它脖颈的白羽后,振臂道:“寒羽,去玩吧。”

鹰就该与鹰在一起,搏击长空。

一灰一白两头鹰又嬉戏去了,而官语白则信步进屋,礼数周到地给方老太爷请了安。

“语白,快坐吧。”方老太爷热情地招呼官语白坐下。

官语白谢过方老太爷后,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方老太爷想到了什么,含笑道:“语白,我这次在和宇城得了一个榧木棋盘,听说是前朝的棋圣乔源轻留下的,语白你替我赏鉴一下如何?”

官语白微微一笑,正要应下,就听萧奕笑嘻嘻地说道:“外祖父,你与小白这么客气做什么?”

“阿奕说的是。”官语白笑着附和。

丫鬟很快就取来了他们在和宇城的那个书画铺子里买的榧木棋盘和两个棋盒,一起摆在了红木雕花圆桌上,淡黄色的棋盘上有着细细的年轮,木纹鲜明,棋盘表面泛着一种明亮的饴色,只是静静地摆在那里,就散发一种恬静的气息,不由吸引众人的目光。

官语白仔细地观察着棋盘的木纹,闻其香味,触摸其手感,又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随手在棋盘的正中,也就是天元上落子。

落子声清脆悦耳,似有回音在耳边回荡。

官语白含笑道:“确实是榧木棋盘,而且这制棋盘的师傅技艺不凡……若是有机会,我倒想去一趟和宇城讨教一番。”

官语白没有直接回答方老太爷的问题,但是言下之意,众人都明白了,既然这位制棋盘的师傅尚在世间,那这棋盘自然不会是前朝留下的。

买到了赝品委实让方老太爷觉得有些可惜,但这棋盘做得确实不错,也还算值得。

官语白又细细地打量了那个棋盘一番,他对师傅的夸奖并非是客气的虚言,要知道制作棋盘的榧木娇气,取材后要干燥十年以上方能制作棋盘,若是没有干燥到位,棋盘容易变形开裂,要么这位师傅已经有些年纪,要么这应该是家学渊源吧。

见官语白对这榧木棋盘赞誉有加,方老太爷捋着胡须提议道:“语白,难得如此好的棋盘,你陪我下一局如何?”

官语白自是含笑应下,萧奕笑嘻嘻地在一旁凑趣道:“外祖父,您就不怕输了?”

方老太爷好笑地看了萧奕一眼,他还成天输给萧霏呢,要是这点也想不开,也白活到这把年纪。

见主子们打算下棋,一旁服侍的丫鬟赶忙把刚才官语白落在棋盘上的白子取走,并点起熏香。

方老太爷从身旁的棋盒中取出一枚黑子,道:“我的棋力不如语白你,就执黑子为敬。”

黑子先行,话语间,方老太爷果断地落子,先占了四角之一。

官语白跟着落下了白子,双方分别占领四角。

接下来,屋子里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一下接着一下,两人都是果决稳健。

方老太爷的棋力连萧霏都不如,自然与官语白相差甚远,但是他的棋风还算厚实稳健,稳扎稳打,不时抓住机会割断,吃掉几枚白子……

见方老太爷又一口气吃掉官语白三子,南宫玥却是眉头一皱,心道不妙。

果然,下一刻,官语白的白子就利用黑子的疏漏,势如破竹地打入,又把棋盘上的局面打散了。

这若是一个年轻人,这个时候难免会有些急躁冒进,但是到了方老太爷这把年纪早就过了争胜的年龄,仍旧下得格外沉稳,不过两人终究是相差太远,很快就能发现棋盘上的白子全线联通……

方老太爷陷入困境,手头的一子久久无法落下……

就在这时,有丫鬟来禀道,大姑娘来了。

想来是萧霏听说方老太爷回来的消息,特意过来请安。

见方老太爷专注于棋盘,南宫玥便出声道:“请大姑娘进来。”

很快,穿了一件湖色柳枝纹织锦褙子的萧霏就款款而来,见官语白也在这里,怔了一怔,上前给众人见礼。

萧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棋盘上,眉尾一挑,连南宫玥让她坐下都没听到,下意识地喃喃道:“这是……指导棋?”

指导棋?!方老太爷愣了一下,再去看棋盘,通观全局,又是另一番感受。

萧霏说得不错,其实这局棋中白子早就有数次机会可以阻断黑子的生路,可是白子却放过了,甚至引导黑子去发掘活路,这可不就是指导棋吗?

这还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方老太爷感慨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捋了捋胡须,眼角却瞟到了萧霏专注的表情,长翘的眼睫微颤,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方老太爷忽然心念一动,问道:“霏姐儿,不如你替外祖父继续下这盘棋如何?”

萧霏顿时两眼发亮,但还是诚实地说道:“外祖父,我的棋力不如侯爷,恐怕不能力挽狂澜。”

方老太爷早就很习惯了萧霏的实诚性子,发出爽朗的笑声,跟着看向官语白道:“语白,你让让我家小姑娘,由她来执白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