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傅大夫人精神一振,她心里自然是迫不及待想和韩绮霞叙旧,但也还记得礼数,先上前笑吟吟地和上首的林净尘见了礼,与此同时,几个年轻人也都一一行礼

林净尘捋了捋胡须喜笑颜开,笑容爽利地让众人都赶紧坐下,小丫鬟急忙给主子们都上了茶。

傅大夫人心中有许多话要和韩绮霞说,但是她还记得她这趟来最重要的任务,便看向了林净尘,单刀直入道:“亲家老太爷,鹤哥儿和霞姐儿年纪也都不小了,亲事还是要早点操办起来才是,我看明日四月二十九日就是吉日,干脆明日我就来提亲,您觉得如何?”

干得好!傅云鹤暗暗赞了母亲一句,一旦看准目标,就下手果决,不愧是母亲大人。

韩绮霞早知道傅大夫人此行是为何而来,此刻还是难免再次脸上一片燥热。

这几个月来,她其实都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直到现在,她才有了真实感。

林净尘也是个性子爽利的,觉得这对小儿女情投意合即刻,这些世俗的礼仪也不过是形式罢了,爽快地就应下了。

这两个爽快人凑在一起办事,三两下就把提亲的事给敲定了。

之后,众人寒暄了一番后,林净尘随便找了晒药的借口走开了,由着他们几个叙旧。

林净尘一走,傅大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说道:“霞姐儿,快让表舅母好好看看!”

傅大夫人近乎急切地把韩绮霞招到身旁,心中一方面高兴表侄女“死而复生”,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唏嘘,堂堂王府嫡女,皇帝的嫡亲侄女,却不得不走上死遁的这一步。

而且,看韩绮霞此刻的样子,就知道这过去的一年,她过得必然相当不易,黑了,瘦了,手也明显糙了……

然而这丫头的眼睛却变得炯炯有神。

那是一种由内而发的自信,如果说,过去,韩绮霞是因为她的出身因为齐王府而荣耀尊贵;现在,她却是因为她自己!

傅大夫人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一句古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也许正因为经历了这一番波折,霞姐儿才会有这样的成长,才不再是暖房中的一朵娇花。

傅大夫人拉着韩绮霞的手,含笑道:“霞姐儿,与表舅母说说这一年多来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韩绮霞正要说话,傅云雁却故意凑趣道:“母亲,您莫不是要霞表妹站着说话?这还没嫁进门,您这未来婆婆就要儿媳做规矩吗?”

傅大夫人忍不住又瞪了傅云雁一眼,意思是,就你话多!

傅云雁不以为意地吐了吐舌头,她一句话让厅中的气氛霎时轻快了不少,南宫玥、韩绮霞和傅云鹤都笑出声来,也让这小小的花厅变得熟稔起来。

一个小丫鬟忙搬了把圆凳到傅大夫人身旁,让韩绮霞坐下。

之后,就听韩绮霞清亮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中,她说得是轻描淡写,而傅大夫人听来却是不由得心情随之跌宕起伏。

她没想到原来为韩绮霞的死遁出谋划策的人竟然是韩淮君和蒋逸希。

原来韩绮霞这一年来都在跟着林净尘学医。

原来这群孩子竟然也一直瞒着婆母。

原来这短短的一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到后来,傅大夫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在心里唏嘘地感慨了一句,真是缘份啊!

不过是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傅大夫人的心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一会儿看看韩绮霞,一会儿看看傅云鹤,怎么看,他们怎么般配!瞧这两孩子说话神色间透出的亲昵默契,等以后成婚后一定和和美美,自己想必很快就可以抱孙子了!

傅大夫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比傅云鹤还精神兴奋。

在林家用了午膳后,傅大夫人就独自先行回了王府,她还要赶紧去准备提亲的事。

一路平稳地疾驰,驶过了王府的正门时,车夫缓下了马速,马车里的小丫鬟好奇地挑帘往外看去,只见门前停着一辆华盖翠帷马车,一个婆子正扯着嗓子对着门房叫嚣着:“你这个贱奴,还不赶紧给我们夫人开门。”

“小的这也是奉命行事啊,嬷嬷你就别为难小的了。”门房不停地赔罪,满脸的无奈。他又何曾想得罪这些贵人,可这是王爷吩咐的。

傅家的马车绕过那辆华盖翠帷马车,继续前行,马车里的傅大夫人从头到尾都没在意外头的那点喧嚣。

而那华盖翠帷马车里的人也注意到了傅家的那辆黑漆平顶马车,一双白净、略显丰腴的手挑开了窗帘往外看。

马车里的人眉头微蹙,嘴角带着一抹倨傲,正是乔大夫人。

乔大夫人今日来王府自然是为了见镇南王。

自从春猎回来后,先是镇南王休妻,又是萧家三房和六房被驱逐出骆越城,跟着再是方家三房被除族,这一连串的大事在骆越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可是镇南王却完全没跟她商量过,气得乔大夫人好几宿没睡好。

本来她是想以后再也不管这个弟弟……却没想到这么多天过了,镇南王竟没来找自己低头认错,显然是完全不觉得他忽略了自己这个长姐,乔大夫人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所以今天就气冲冲地来了,不成想门房拦着不让她进王府。

看着门房和婆子吵成一团,乔大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是镇南王的嫡长姐,身份尊贵无比,可是如今竟然连王府的大门也进不去了。

一定又是南宫玥在挑拨离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哄得镇南王连小方氏都休了。如此下去,这王府以后哪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想着,乔大夫人微微眯眼,正时,她突然注意到那辆黑漆平顶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了眼前。

这是要往碧霄堂去?

但这马车上的徽记又不是王府或者碧霄堂的,也不是骆越城的府邸的,莫非是……

“杜鹃,你去问问碧霄堂这两日是不是有客人?”乔大夫人若有所思,随口打发一个随行的小丫鬟过去问讯。

那车外的小丫鬟应了一声,小跑着上前,客气地对着那脸色不太好看的门房把刚才乔大夫人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门房不敢瞒,忙答道:“昨日王都有贵客来了,是世子妃的兄嫂,还有咏阳大长公主府的傅大夫人,世子妃安排在碧霄堂住着……”

两丈外马车里的乔大夫人也听到了,气得右手微微使力,狠狠地攥紧了帘子。

难道说马车里坐的就是傅云鹤的母亲傅大夫人?!

这么说来,春猎那天傅云鹤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公主府真要给傅云鹤配一个游方郎中的外孙女。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傅云鹤明明是她先相中的女婿,这林家实在太不要脸了,竟然仗着自己和世子妃的关系,无耻地想要把林家姑娘高嫁到公主府!

真是白日做梦!

乔大夫人咬了咬牙,吩咐道:“车夫,赶紧给我追过去,追上前面那辆马车。”

前头的车夫应了一声,急忙挥起鞭子策马追去。

从王府的正门到东街大门约莫有百来丈远,等乔府的马车追过去的时候,傅大夫人的马车已经被门房迎了进去。

“吱——”

看着闭合的大门,乔大夫人没好气地吩咐一旁跟着马车跑得气喘吁吁的青衣小丫鬟:“还不赶紧给本夫人去敲门!”

“是,大夫人。”青衣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应了一声,赶忙去叩响青铜门环。

门房打开一侧角门来,瞥了乔大夫人的马车一眼,立刻就认出了这是乔府的马车,对马车中的人已经心中有数了,却故意问道:“你是哪府的?可有帖子?”

青衣小丫鬟挺了挺胸膛说:“我是乔府的,我们夫人要见世子妃,你还不开门相迎。”

这么说来就是没帖子了。门房心里有数了,语气淡淡地又道:“这几天,世子妃事忙,没有帖子一律不见客,请回吧。”说完,就“砰”的一声把角门给关上。

那“砰”的响声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了乔大夫人的脸上,她真想吩咐下人硬闯,偏偏她出来也就带了两个护卫,而且碧霄堂的护卫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真要闹起来,自己恐怕也是讨不得好!

最近真是事事不顺。正好慢了一步,若是刚才能及时拦下傅大夫人,好好找机会与对方坐下来谈谈就好了!

乔大夫人心里气恼不已,但是也无可奈何,甩手放下了手中的帘子,愤愤道:“回府!”

小丫鬟急忙应了一声,随行的下人们都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于是,乔家的一行车马又原路返回,打道回府。

一回到骆越城的乔宅,乔大夫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就见一个身穿青蓝色褙子的婆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禀道:“夫人,大姑娘她……她又在摔东西了!”婆子说得还算含蓄,乔若兰何止是摔东西,还撕东西,打丫鬟,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乔大夫人一听,头都痛了。

女儿因为在前些日子的春猎上没能找到机会和官语白偶遇,回来后,就一直在发脾气,怎么劝也不听,每日也就是喝了安神汤睡下后,还稍微安分一会儿。

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她看好的女婿又眼看着被人抢走,弟弟镇南王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如今对她是爱理不理,现在更是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了!

仔细想来,这一切,都是从世子妃来到骆越城以后,才一步步地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如今全家都像是被世子妃下了蛊似的,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奉若神明……

乔大夫人的眸色晦暗不明,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进来禀报道:“夫人,安府的安大夫人求见。”

☆、第676章 续弦

乔大夫人自然知道安家是先王妃大方氏的舅家,只是她与安家素无往来,这安大夫人怎么会突然冒昧来访呢?!

虽然心里奇怪,但乔大夫人还是让丫鬟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那丫鬟就领着着一个丰腴的中年妇人来了,安大夫人穿了一件琥珀色织金葫芦纹褙子,圆髻上戴着一支银镀金镶碧玺点翠簪,看来雍容华贵。

两人互相见礼后,乔大夫人就请安大夫人坐下。

丫鬟急忙为客人端上了茶水后,安大夫人轻抿了一口,当即就殷勤地赞了一句好茶,才进入正题道:“打扰夫人了,我今日冒昧来府上拜访,是特来邀请贵府的……”说着,她做了一个手势,贴身丫鬟立刻双手递上了一张纹素洒金帖。

一个嬷嬷接过帖子,又呈到乔大夫人手中。

安大夫人笑着继续道:“乔大夫人,我们安家初来乍到,与这骆越城的各府都生疏得很,就想借着这次的牡丹宴请大家过府一叙,一来可以熟络熟络,二来也可以热闹一下。”顿了一下,她又道,“我那次子睿哥儿以后会在骆越城的乐之书院念书,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各府的年轻人认识认识,以后也方便走动。”

乔大夫人一边打开帖子看着,一边听安大夫人说明来意,对方亲自上门给自己送帖子以示尊重,乔大夫人心里还是极为受用的。

乔大夫人矜持地点头道:“若是得空,我必定造访。”

瞧乔大夫人这语气,应该就是答应了。这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安大夫人心下一松,又殷勤地奉承起乔大夫人,夸她保养有道,夸她持家有方,夸她儿女出色……

见乔大夫人面露欣喜,安大夫人这才趁势接着说道:“令嫒才貌双全,就和世子妃一般乃人中之凤,哎,若是我那个不孝女有令嫒和世子妃一半就好了。乔大夫人,实不相瞒,我那三女都已经十五岁了,还没订下亲事,偏偏她又心气高得很,非英雄豪杰不嫁,真正是愁死我这做母亲的了。”

本来听对方夸自己的女儿,乔大夫人还觉得很受用,可是听到后来,对方竟然不识趣地捧起南宫玥来,乔大夫人便越听越上火,再听对方说她的女儿要嫁英雄豪杰什么的,不由讽刺地笑了,心道:这安大夫人莫不是还想让安三姑娘嫁给萧奕为侧妃不成?!简直是鼠目寸光!

想着,乔大夫人抚了抚衣袖,讥诮地说道:“安大夫人,这世子妃就算有万般好,可惜善妒,容不下妾室通房,就凭这一点不好,她就是不贤!真正是个妒妇,偏偏肚子又不争气,与世子成亲好几年了,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真不明白南宫家怎么会教养出这么个女儿来,什么百年世家,徒有其名而已!”

安大夫人的面色僵了一瞬,没想到乔大夫人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现在是进退两难,不敢随意应声。也怪她疏漏了,应该先打听清楚才是,原来乔大夫人与世子妃不和啊。

这时,安大夫人只能暗自庆幸,幸好自家没打算送女儿给世子当妾,不然岂不是要得罪世子妃?!

安夫人干笑了两声,含蓄地说道:“世子爷和世子妃尚且年轻,想必是时机未到……”接着,她赶忙转移话题道,“总算世子爷身旁有世子妃照料,不像王爷……”她故意叹了口气,“王爷日理万机,身旁没个服侍的可心人,那可如何是好!王爷还是应该早日续弦才是。”

虽然小方氏被休,但是镇南王身旁又怎么会缺少服侍的人,上至侧妃卫氏,下至他的那些妾室通房,自有人把镇南王照顾服侍得周周到到。

乔大夫人怔了怔,一瞬间总算是回过味来,看向了安大夫人。

原来安家不是冲着世子侧妃去的,人家看中的是镇南王的继室之位啊!

乔大夫人嘴角一勾,随口道:“是啊。镇南王府也该早日有个正经的女主人。”

安大夫人心喜,正想继续试探,可是乔大夫人已经转了话题,安大夫人也不好勉强,只好顺着她的话聊些衣服、首饰,大概坐了半个时辰后,安大夫人就主动提出告辞。

看着对方的背影越走越远,乔大夫人忽然道:“把安家的礼单呈上来我看看。”

嬷嬷应了一声,从一个小丫鬟那里接过一张礼单,恭敬地道:“还请夫人过目。”

乔大夫人应了一声,飞快地扫了一遍礼单,顿时面露不屑,把单子随手放到了一边,淡淡地吩咐道:“直接入库吧。”

只是普通的四色礼,还想求她办事,谋取镇南王继室之位!胃口还真大!

乔大夫人捧起一旁的青瓷茶盅,轻轻地用茶盖移去浮在表面的茶叶,嬷嬷下去办事,但不一会儿,她又步履匆匆地回来了,手中捧了一个小匣子。

那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屋子里服侍的小丫鬟就退下了。

“夫人,”嬷嬷打开那匣子,把其中之物呈送到乔大夫人眼下,小声道,“这里还有一个匣子,安家没有写进礼单里,您且过目。”

匣子里似乎放着一张契纸。

乔大夫人将那契纸取出,本来以为也就是几亩田地的地契罢了,却不想……

这是……

乔大夫人微微瞠目,这居然是一张钱庄的契纸。

这安家真是好大的手笔!

乔大夫人惊叹道:“没想到为了区区一个继室之位,安家居然如此煞费苦心,舍得下血本。”

嬷嬷笑着接口道:“夫人,那也要看做谁的继室,那可是王爷,虽是继室,只要王爷请封,那也是有一品诰命的王妃,这安家虽有些银子,到底没落了,说句不好听的,安家姑娘能做王爷的继室那都是他安家高攀了。”

乔大夫人矜持地笑了笑,颔首道:“安家与方家同属南疆四大世家,嫡长房的嫡女嫁进王府为继室倒也使得。”

说着,乔大夫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契纸。这安家既然如此识趣,他们想要镇南王继室之位,给了便是。反正弟弟总是要续弦的,娶个愿意对自己示好的,总比娶个和自己对着干的好。

她可不想再来个“南宫玥”,时时给自己添堵添气。

以后,等那安家姑娘过门,自己在王府也就有了一个帮手。

想着,乔大夫人的嘴角勾出一个得意的浅笑,连饮在口中的热茶都觉得甘醇了不少。

四月二十九,安大夫人再一次登了乔府的大门,而同一日,南宫玥一大早就陪着傅大夫人去了田府,请田大夫人做为媒人,为傅云鹤去林家提亲。

这桩婚事傅林两家早已经说好,田大夫人也不过是跑一趟就可以卖两家一个好,自然是二话不说地应下了。

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当日,傅林两家交换了庚帖。

韩绮霞在死遁后就没有想过再回去王都,因而虽认作了林家姑娘,却没有改名字,而只是唤林净尘一声“外祖父”。但如今,傅家是勋贵,傅云鹤的妻室来历,皇帝多少总是要过问一二的。再者,哪怕他们婚后长年住在南疆,也总有回王都的一日……韩绮霞这个名字也就变得不太妥当了。

于是,在傅大夫人到南疆前,林净尘就正式把韩绮霞认在了林家名下,名字也从了林家的“子”字辈,唤为林子霞。

傅大夫人得到的庚帖上,名字就是林子霞。

两家本就知根知底,纳采、问名不过是走个形势,傅大夫人这次来是打算连小定礼都办妥后再走的,于是就选了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六月二十。

傅大夫人一边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小定的事宜,一边和女儿女婿一块儿,安心的在碧霄堂里住下了。

傅云雁来过一趟南疆,对骆越城里好玩的地方也知道不少,她又是闲不住的性子,眼看着大事已经办妥,便整日里拉着南宫昕一块儿到处去玩。今日去安澜宫拜妈祖、吃素斋;明日去竹里斋淘书淘画淘孤本;后日再去城郊游山玩水……之中,还把城中有名的酒楼和铺子都吃上一遍,若是碰上适合长期贮藏的食物,傅云雁就是大臂一挥,让他们包上好几份,打算带回王都赠于亲友。

南宫玥看得羡慕不已,只是萧栾大婚将近,哪怕有萧霏帮忙,也实在忙得有些脱不开身。

好不容易,她抽出了半天的时间,正好傅云雁想去看戏,于是就随他们一块儿去了程家戏园。

这程家班除了受邀去那些名门府邸的宴会唱戏外,平日里每隔几日就在城里的程家戏园里开戏,以它的名气,说是一票难求也不为过。不过,凭借碧霄堂的名头,南宫玥自然是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几张戏票,一场场精彩的武戏看得傅云雁激动不已,拍手叫好,直说这王都的文戏真是无聊极了。

足足连看了四场戏,她才依依不舍地和南宫昕、南宫玥离开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口沫横飞地说着:“阿昕,阿玥,这程子升真是身手不凡啊,你们瞧他那跟头翻得,还有那枪使得……”

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反正你们还要在南疆待些日子,过几日,我们叫上霞姐姐一起过来吧。”

傅云雁笑嘻嘻地应下。

话语间,三人出了戏园子,就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们走来。

“阿奕!”南宫玥欣喜地迎了上来,萧奕毫不避讳地顺势握住了南宫玥的素手,露出灿烂的笑靥。

“阿奕,你来了。我们一起去用些午膳。”南宫昕笑着提议。

萧奕笑着应了道:“正好,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今早,我收到了王都那边的飞鸽传书。”

他说得隐晦,但是在场的另外三人都知道,飞鸽传书应该是关于“春闱”的事。

一瞬间,原本悠闲的气氛变得稍稍有些凝重,唯有萧奕嘴角仍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让南宫昕看不透王都那边来的到底是好消息,还是……

这里也不方便说话,萧奕就随口提了一句,道:“大伯父在递上奏折后,皇帝一直没有回音。从六日前起,他就跪在御书房前外……今日该是第七日了吧。”

的确。

已经是第七日了。

下了早朝后,南宫秦照旧跪在了御书房外,求见皇帝。

御书房内,此刻静悄悄的,唯有皇帝翻阅奏章时偶尔发出“嚓嚓”声,搁笔声,沉吟声……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刘公公在一旁伺候笔墨,犹豫再犹豫后,见皇帝正好收笔,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南宫大人还在外面,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了,您可要见一见?”

皇帝又拿过一本奏折,一边看,一边轻声道:“朕知道他是为了小五,可春闱乃是选取国之栋梁,兹事体大,怎么能说改题就改题。”

皇帝的语气近乎叹息,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刘公公说话。

刘公公一直在皇帝身旁近身服侍,最明白皇帝的许多无奈,附和道:“皇上说得是。春闱事关重大。”

皇帝闭了闭眼,吩咐道:“怀仁,让南宫大人回去吧。”

“是,皇上。”刘公公恭声领命,跟着亲自出了御书房传话。

还穿着一身朝服的南宫秦正挺直腰板跪在御书房的檐下,一看刘公公出来,抬头朝他看来。

刘公公无奈地叹了口气,躬身道:“南宫大人,皇上说了,您请回吧。”

南宫秦神情暗淡,自从他递上那道奏折后,皇帝就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眼看着春闱将至,他无奈之下,才会用跪启的蠢办法。但果然,还是日复一日的无功而返。

好一会儿,南宫秦终于艰难地站起身来,客气地说道:“烦扰公公了。”

说完,他在一个小內侍的带路下转身离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跪得久了,他离去的背影与步履略显僵硬。

南宫秦走出几十丈后,忍不住又回头朝御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复杂。

如今朝野上下已有一半人请旨要求皇上换太子,很显然,顺郡王和恭郡王正为了共同的敌人而联合起来,要逼迫皇上下决心。

这一次,阿奕分明递来了一个好主意,只要皇上顺势而为,定可以力挽狂澜,可偏偏皇上直到今日都还不愿下定决心。虽然春闱临时改题确实有不妥之处,可两害其权取其轻……嫡庶乃是正统,无论如何,自己必得再争一下!

见他驻足,小內侍提醒地喊了一声:“南宫大人……”

南宫秦歉然地一笑,继续往前走去,走出一道宫门后,就见前方一对俪人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行来,为首的年轻男子一身紫色锦袍,头戴紫金冠,看来丰神俊朗,正是恭郡王韩凌赋。

而他身旁的年轻少妇身穿大红色的衣裙,容光焕发,显然应该是新任的恭郡王妃了。看他们走来的方向,似乎是刚刚从后宫而来。

南宫秦给两人行了礼后,便继续往宫外行去。

另一边,韩凌赋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眼帘半垂,有些晦暗不明。

他早就听闻南宫秦这几日每天都来御书房外跪求,而父皇那边也是讳莫如深,一直不肯见南宫秦,却也没有动怒。

南宫秦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韩凌赋的双拳在袖中握了握,以他对南宫家的了解,南宫家的人全都是不识好歹的迂腐之人,指不定又是想为五皇弟撑腰了!

虽然南宫家在士林学子之中颇有威望,可既然他们不知好歹,始终不愿扶持自己,直到现在还要和自己做对,那就干脆毁了算了。

不能平白让给五皇弟!

韩凌赋心绪起伏,脚下的步履便难免加快了一些,以致身旁的郡王妃陈氏落后了半步,轻轻地唤了一句:“王爷……”

韩凌赋猛然回过神来,对着陈氏温柔地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陈氏的脸上染上一片飞霞。

两人是昨日大婚的,今日按规矩来宫里向帝后见礼,他们自然是一大早就进的宫,可直到刚刚皇帝才让人传话说有时间进他们。

在通报后,两人进了御书房,三跪九叩地给皇帝行了礼,皇帝随意地训诫了几句,又赏赐了新儿媳一番,之后韩凌赋和陈氏就出了宫门。

等陈氏上了郡王妃的朱轮车后,韩凌赋这才翻身上马,一行车马就在几个郡王府护卫的护送下一路往恭郡王府而去。

踏踏踏……

迎风策马的韩凌赋忍不住又想起了南宫秦的事,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砰砰!

忽然,他心跳加快了两拍……他不由得微微蹙眉,但随即心跳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异状只是他的幻觉一样,只是喉头略有些干涩,让他很想赶紧去筱儿那里,喝一碗筱儿亲手炖的热汤,身心就能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仿佛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昨晚是他和陈氏的新婚之夜,所以没能去筱儿那里歇息,今晚再去吧……

想着,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舌头下意识地舔拭着干涸的嘴唇,呼吸似乎急促了几分。他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一炷香后,他们就抵达了恭郡王府,径直进了正院。

两位侧妃早早就候在了那里,等着给新郡王妃磕头敬茶。

不似当初给崔燕燕敬茶那般波澜四起,这一次的敬茶进行得异常顺利,一旁的韩凌赋看着妻妾和睦的样子,欣慰不已,却不知道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表面上白慕筱的确是一直微微笑着,但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心中的不甘如同快要爆发的火山一样叫嚣着快要爆发出来……

昨天新王妃进门时自己是跪迎的,今天又要再次当众下跪敬茶,蒙受屈膝之辱。

总有一天,她要他们都为她今日所受的屈辱加倍偿还!

白慕筱的眼帘微垂,脸上却笑得更为娴雅了。

待敬过茶后,韩凌赋跟陈氏随**代了一句后,与人有约的韩凌赋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女人。

陈氏前一瞬还在笑,下一瞬拿起茶盅的时候,笑容已经变冷,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两位侧妃一眼。

摆衣虽然绝色,可是陈氏却没放在眼里,她早就已经打听过了,或者说,这王都的各府又有谁人不知恭郡王与这位白侧妃从婚前就纠纠缠缠……至今,郡王妃都换了一任,而恭郡王对这白侧妃的宠爱却是一点也不比往昔少,甚至于外传崔燕燕就是被此活活气死的!

可是自己却决不会像崔燕燕那样傻,她一个堂堂郡王妃,还怕弄不死一个侧妃吗?!

☆、第677章 庶孽

韩凌赋离开正院后,就带着小励子一起出府,策马赶往太白酒楼。

三楼走廊深处的一间雅座中,已经有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坐在那里等着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白瓷的小酒杯,笑着与韩凌赋打招呼:“三弟,你这新郎官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此人正是恭郡王韩凌观,大病初愈的他清瘦了不少。

韩凌赋可不觉得这个二皇兄是真心恭贺自己,说到底他们俩也只是为了一时的共同目的,而暂时合作一次罢了。他抱了抱拳道:“二皇兄过奖了。”

他撩起衣袍,在韩凌观的对面坐下。

韩凌观一边亲自给韩凌赋斟酒,一边开门见山地说道:“三皇弟,最近几天,那南宫秦频频进宫求见父皇,父皇不见,他还跪在了御书房外,你可知所谓何事?”

虽是带着询问之意,韩凌观却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韩凌赋见状,心里有数了。本来他还想着恐怕要费一番力气调查,看来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含笑道:“还望二皇兄直言相告。”

韩凌观本来也没打算瞒着韩凌赋,或者说,他约韩凌赋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古语有云:立天子者,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者,不使大夫疑焉;立正妻者,不使嬖妾疑焉;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杂则相伤,害在有与,不在独也。’南宫秦奏请父皇,春闱以此为题。”

韩凌赋瞳孔一缩,瞬间就明白了南宫秦的用意,心中冷笑不已。

南宫家的人果然是苦心想替五皇弟划谋呢,这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

不过……

韩凌赋飞快地瞥了韩凌观一眼,如此机密的事,二皇兄也能打听的到,看来二皇兄在宫中的眼线很是得力呀,这样的事恐怕非父皇亲近之人不可知。

韩凌赋对韩凌观的警惕之心更胜从前,面上却仍旧带着温和的笑,说道:“父皇既然对南宫秦拒而不见,想必是没有答应。”父皇若是同意了,南宫秦哪里还会一跪再跪。

“我们的父皇可不是个快刀斩乱麻之人。”韩凌观嘴角一勾,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韩凌赋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忽然又道:“二皇兄对于南宫秦此人有何想法?”

他问得含蓄,言下之意是问韩凌观对南宫家可有招揽之意?

韩凌观看了看韩凌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南宫家嫡子是五皇弟的伴读,南宫家的南宫秦也好,南宫穆也罢,都是迂腐之辈,最重嫡庶,他们只会站在五皇弟那边,只会成为五皇弟的助力……”说着,他抿了抿嘴,嘴角露出一丝冷酷。

韩凌赋心下了然,如此便好。

那么他和二皇兄就不至于彼此冲突。

韩凌赋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南宫家对于二皇兄而言,就是块绊脚石。”

韩凌观看着手中的空杯,心中冷笑,这三皇弟果然会说话,说得好似南宫家不是他的阻碍一般。

韩凌赋继续道:“二皇兄,若是有意扫清障碍,如今倒是有一个极好的机会。”

韩凌观是聪明人,听韩凌赋稍微一提点,就是若有所思,面露兴味地挑眉问道:“春闱吗?”

春闱可是把双刃刀!

韩凌赋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面上依旧温文儒雅,道:“二皇兄,那南宫秦不是想利用这次春闱来为五皇弟造势铺路吗?那么,我们大可以顺势为之!南宫秦是这次春闱的主考官,若是春闱出了什么变故,他罪责难逃……”

韩凌观思忖片刻,衡量利弊,随后便点了头,微勾的唇角透着一丝阴狠,“三皇弟所言甚是。历来春闱皆是福祸双依,福则门生满朝,不过但凡有变,届时,轻则降职查办,重则性命不保,还要殃及满门。”

近的说,前朝就有一场科举舞弊案牵连甚广,以致轰动全国、载入史册。当时,举国上下的文人举子一起请命闹事,最后皇帝为了平息天下读书人的怨气,就只能牺牲主考官和副主考官,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主考官清白也好,罪有应得也罢,都必须要为舞弊负责,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这些事,熟读史书的两位郡王当然都是心知肚明。

这一次,由韩凌赋亲自替两人把各自的酒杯斟满,然后两兄弟各自高举酒杯,再一饮而尽,把杯口对准彼此,然后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二皇兄……”

韩凌赋又一次帮韩凌观斟酒,哗啦啦的倒酒声回荡在宽敞的雅座里……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雅座外,小励子和另一名小内侍安分地守着门,一直到半个时辰后,雅座的门才被人“吱”的一声从里头打开,韩凌赋率先走了出来。

“回府。”韩凌赋大步离去,直接回了恭郡王府。

一回府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白慕筱的院子,可是迎接他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

碧痕给韩凌赋行礼后,急忙道:“王爷,请您到里头稍候,奴婢这就去请侧妃。”

韩凌赋微微蹙眉,问道:“筱儿呢?”

碧痕眼帘半垂,迟疑了一瞬,恭声回道:“回王爷,侧妃正在小厨房……”

洗手为君做羹汤……

韩凌赋俊朗的脸庞上露出了温柔缱绻的笑意,一定是筱儿又在小厨房为他熬汤。

韩凌赋大步走进了东次间中,此时,如碧痕所言,白慕筱正在小厨房里,里头弥漫着淡淡的白起,炉子上的汤煲“咕噜噜”地煮沸了。

炉子旁的案几上,一个红漆木托盘上已经放好了一碗刚盛起来的热汤。

现在,只差最后一个步骤了。

白慕筱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碗汤,熟练地从一个小瓷罐舀了一勺褐色的药膏放入汤水里,然后轻轻地用勺子搅动了几下……

从头到尾,她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就像是脸上戴了一张面具一般。

这时,外头传来碧落的禀告声:“侧妃,王爷来了。”

白慕筱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捧起了红木托盘,出了小厨房。

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又是平日里那个巧笑倩兮的白慕筱。

白慕筱亲自捧着那碗汤水一路往东次间而去……

当挑帘声响起的时候,临窗而坐的韩凌赋放下书本抬起头来,含笑道:“筱儿!”

韩凌赋循声望去,只见白慕筱着一身月白衣裙款款而来,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眼神灵秀清澈,宛若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宛若初见。

韩凌赋心中一阵荡漾。

“王爷。”

白慕筱加快脚步上前,殷勤地把红漆木托盘放在韩凌赋身旁的案几上,又把那碗汤端到了韩凌赋跟前,柔声道:“王爷,筱儿给您炖了汤,您且趁热喝。”

她放下汤碗的同时,右边的袖子不自觉得滑下了些许,露出一寸青紫的伤痕,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筱儿!这是怎么回事?!”韩凌赋激动地双目一瞠。

放下汤碗的白慕筱急忙拉下了袖子,遮住那道伤痕,轻描淡写道:“王爷,筱儿没事。”

见她避而不谈,韩凌赋目光锐利地扫向了朝一旁的碧痕,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是,是奴婢没顾好主子。”碧落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放下汤碗的白慕筱急忙拉下了袖子,遮住那道伤痕,道:“王爷,是筱儿太不小心,刚才熬汤时被烫到了些许……”

韩凌赋仍旧眉宇紧锁,他又怎么会连烫伤和笞伤都分辨不了。烫伤应该是红肿的,可是筱儿的那道伤痕青紫一片,分明是竹板什么的留下的笞伤。

在这郡王府中,谁人不知道他对筱儿视若珍宝,谁又敢对自己的筱儿动手?!

答案立刻就浮现在韩凌赋心中——

陈氏。

“是她对不对,这个毒妇,居然敢……”韩凌赋心里又愤恨又是心痛,虽然早就听闻那陈氏心胸狭隘,生性善妒,没想到这才过门竟然就敢对他的筱儿动手!

白慕筱抓住了韩凌赋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浅笑:“王爷,筱儿所受也不过一点皮外伤,真正的委屈的是王爷……”

白慕筱的心中讥笑不已,对于韩凌赋的性格早就了然于心,只挑对方想听到的话说。

她甚至连韩凌赋后面要说的话也猜到了十之**。

“筱儿……”韩凌赋反握住白慕筱的素手,既感动,又歉疚,好一会儿,他狠狠地咬牙道,“委屈你了。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不过现在还要委屈你几日了……”

说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有万般的难处。

白慕筱柔情脉脉地对着韩凌赋一笑,体贴地说道:“王爷,筱儿还不明白您吗?如今正是王爷您最关键的时候,您的大业尚需要陈家襄助。王爷您若是过分地维护于筱儿,只会让王妃对筱儿更为忌惮,反而于筱儿不利。王妃……她也不过是想给筱儿一个下马威罢了。王爷的心意筱儿明白,王爷放心,筱儿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王爷无须为筱儿担心。”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洒在白慕筱的身上,衬得她清亮的黑眸如同一汪幽静的古潭,让韩凌赋原本有几分浮躁的心平静了下来。

他的筱儿果然还是没有变,还是那么懂他,每一句话都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筱儿,我必不负你!”韩凌赋紧紧地握着白慕筱的手发誓道,心中越发愧疚。

白慕筱柔柔地一笑,含笑道:“王爷,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韩凌赋又痴痴地看了白慕筱片刻,这才一手扶着汤碗,一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含笑赞道:“筱儿,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热汤滑下喉头后,彷如一股热流走遍四肢百骸,韩凌赋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起来,持续了一整天的疲惫和萎靡仿佛也随之一扫而光,蓦地精神一振。

他近乎如饥似渴地喝起那碗汤来。

白慕筱拿出一方帕子,细心地替他拭去额角的薄汗,从头到尾,她都是那般细心周到,那微翘的嘴角乍一看柔情似水,细看便觉得透着一丝诡异。

碧痕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赶忙又半垂头,心中忧虑不已。

白慕筱何尝不知道丫鬟的心思,可是她觉得自己现在好极了,应该说,这几年来,她还没这么清醒明白过。

只要陈氏能帮助韩凌赋登上那至尊之位,就算自己现在在陈氏那里受点委屈又如何?!

说到底,陈氏也只敢在一些小事上为难一下自己,只要陈氏一日不诞下嫡子,她就不敢真的对自己开刀。

可惜的是,陈氏这一辈子也别想生下孩子了。

白慕筱看着韩凌赋,心中得意地冷笑不已。

而她,只要把这个男人把握在手心,那么等他问鼎天下之时,就是她翻身的那一日了。

她早就看透了,这天下间,所谓的爱情全都是假的,她不会再去摇尾祈怜,如今她想要得到的是这个王朝!

想着将来他和陈氏在她脚下摇尾乞怜的样子,白慕筱心中就觉得痛快不已。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古人所言,诚然是也。

时间到了五月初五,萧栾和周柔嘉大婚的日子。

天才蒙蒙亮,南宫玥就起了身,让萧奕一阵哀怨。

新房就设在王府西南边的珐琅院,南宫玥一早先和全福人去新房中为新郎新娘撒床、撒帐,点长命灯,跟着又去招待来王府恭贺的女眷,忙得是脚不沾地,幸好还有萧霏可以帮她待客。

虽然忙碌,不过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到了下午的吉时,萧栾带着迎新娘的花轿敲敲打打地回来了。新郎新娘在礼堂给镇南王磕了头,行了交拜礼后,就被送去新房。

至此,婚礼最至关重要的一道礼节算完成了。

之后,新房里的新郎新娘忙着挑盖头、共饮合衾酒,而新房外,王府内外院的席面也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吃酒席、点戏听戏、打牌、敬酒……整个王府一片热闹喧哗,一直到当晚近亥时才结束,客人们陆续散去,卫氏和萧霏一起帮着送客。

客人走后,南宫玥却还不能歇下,又听管事嬷嬷们禀了各种琐事,一一处理后,这才起身出厅。

此刻,已经亥时一刻了。

院子里,不知道何时站了一道颀长的身形,初五的银月如一弯银钩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银月如钩,美人如玉剑如虹。

虽然这个美人的性别是位公子……

不如待会递把剑给阿奕为自己舞一曲?

想着,南宫玥嘴角不由得翘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一瞬间,积累了一天的疲倦散去。

这美人果然是提神醒脑的灵药啊!

萧奕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今晚的酒席上,他当然免不了喝了些水酒,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眸子比平日里还要闪亮了一分。

虽然他不知南宫玥在高兴什么,但是无所谓,反正阿玥是在对着他笑,是因为他笑,那就好!

“阿玥。”

小夫妻俩手拉着手,也不着急,缓缓地走入小花园,朝碧霄堂的方向而去。

初夏的夜晚,晚风正舒适,轻柔地吹拂在他们的脸上,惬意悠然。

他们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往前走着,银色的月光下,湖水波光粼粼,泛着与白天迥然不同的晶莹光泽,湖面上倒映着一轮弯月和万千的繁星,忽然,几点金色的“星光”自湖面翩然飞起,闪烁着熙暖的微光,一闪一闪的……

南宫玥不由驻足,惊喜地脱口而出:“流萤!”

流萤喜欢温暖而潮湿的环境,在王都,本来就很少有地方可以看到流萤,更何况,只有流萤在夜晚翩翩起舞时,才能看到如此瑰丽的场面,美得仿若一幅画。

萧奕静静地站在南宫玥的身旁,看得却不是前方的流萤,而是她惊喜不已的表情,将她的每个表情变化都深深地镌刻在心中……

两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远处响起了三更的锣声,南宫玥这才回过神来,晃了晃萧奕的手道:“阿奕,我们回去吧。”

萧奕紧紧牵着她,一边走,一边温言道:“过几天我带你出去玩可好?我们去南凉。南凉那边的景致不错,虽不似王都富贵繁华,也不似我们骆越城好山好水、热闹不羁,但是南凉各种地貌星罗棋布,别有种狂放不羁的味道。阿玥,你一定会喜欢的。到时候,就我们俩,一路骑马过去,再顺便去看看小白。”他的桃花眼期待地望着她。

今日萧栾大婚,让他不由想到自己和臭丫头大婚的日子。

刚刚第四日,他就不得不从王都远赴南疆,之后,就算是他们一同回了南疆,他也总是在外打仗,总把她一个人留在府里,他们一直都是聚少离多。如今南疆好不容易太平下来,自己也该好好陪陪他的臭丫头了。

“恩。”南宫玥明白萧奕的心意,含笑应下了,但是很快又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那我可得抓紧时间,看看出门前能不能帮霏姐儿再多相看相看……”

女大当婚,想着原玉怡的婚事如此周折,南宫玥越发觉得萧霏的婚事有些急迫。

又是萧霏!萧奕闻言,脸都黑了。

话语间,两人进了碧霄堂,萧奕促着南宫玥去沐浴,自己则在她进净房以后,轻快地从内室的窗户翻了出去。

正在屋子里服侍的鹊儿自然是看到了,眉头抽动了一下,世子爷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地对着跳窗情有独钟。

净房中水声不断,等南宫玥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却不见了萧奕。

她眨了眨眼,以为萧奕去后头的另一间净房了,下一瞬就听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循声看去,萧奕出现在窗外,单手往窗框上一撑,敏捷地跳了进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包袱。

“阿奕……”

南宫玥疑惑地挑眉,感觉他怎么好像是跑哪里做贼去了。

萧奕神秘兮兮地笑了,桃花眼中带着一抹得意,道:“阿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说着,他急忙吩咐一旁的丫鬟道,“快熄灯。”

画眉和鹊儿一脸疑惑,不知道世子爷是玩什么花样,但还是乖乖地吹熄了内室中的烛火。

内室中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窗口洒在屋子里的青石板地面上,彷如镀了层银般。

两个丫鬟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萧奕把手中的包袱放在了桌上,然后打开了包袱,包袱中赫然是一个透明的琉璃罐头,罐头中一点点璀璨的荧光,如宝石,似繁星,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美得不可思议。

☆、第678章 春闱

是流萤!

南宫玥不敢置信地低呼一声,原来刚才萧奕出去一趟,是替自己抓流萤去了。

她的脸上洋溢起惊喜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看着琉璃罐中的流萤,只见那数十只小小的流萤尾部一闪一闪地发出光彩,在罐子里拍着翅膀飞来飞去,有的排成一条条蜿蜒的曲线,有的零散地肆意飞舞……

萧奕见南宫玥看得入迷,便提议道:“我们把它放在床头做一盏流萤灯吧。”

谁想,南宫玥却摇了摇头,有些不舍地说道:“还是把它们放了吧。等想看的时候,你陪我去湖边看。”

流萤虽美,却不是因为存在与罐子里,而是在它自己的天地中,与它的伙伴在一起……

萧奕无所谓地耸耸肩,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罐子的小虫子而已,只要他的臭丫头高兴就好。

南宫玥小心翼翼地打开琉璃罐的盖子,那些流萤拍着翅膀从罐子里飞了出来,纷纷扬扬地往窗外飞去,不一会儿,外头的院子里便是一片绚烂的流光。

南宫玥又看了好一会儿,都舍不得离开,直到一阵倦意上来,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阿玥,天色不早,你该歇息了。”盯着南宫玥掩不住疲惫的眉心,萧奕心疼不已:为萧栾那小子的婚事,真是累坏他的臭丫头了,她身子都还没好全呢……

南宫玥温顺地点了点头,道:“你也是,现在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认亲呢。”

萧奕根本对认亲什么的不以为意,反正有父王受那对新婚夫妻的敬茶就好,关他们什么事?!

可是他的阿玥为了这场婚事尽心尽力,自己也不能在最后的关头给她添乱。

他乖乖地应了,忍不住用手指卷了卷她颊畔的一缕碎发,正想抱她去榻上歇息,内室外正好传来了鹊儿小心翼翼的声音:“世子妃,二少爷那边的章姨娘叫嚷着肚子痛,让人去珐琅院请二少爷,幸好凌嬷嬷反应快,赶紧叫人给拦住了,才没惊动了新人。”这凌嬷嬷是以前南宫玥送到周府的教养嬷嬷,如今在周柔嘉身边做了管事嬷嬷。

这若是让章翩翩得逞了,那今晚的新婚之夜还过不过?

就算是萧栾能硬起心肠放着章翩翩不管,却也难免在周柔嘉的心中埋下一丝阴霾。

南宫玥眉头一皱,章翩翩是萧栾的妾室,南宫玥本来也不想多管,打算等周柔嘉过门后,让她看着处置便是。看来还是自己太客气了,以致一个姨娘也敢如此闹事。

南宫玥正要说话,却被萧奕抢在了前面,他不耐烦地拔高嗓门道:“这么晚还瞎折腾!哪来的就送回到哪里去!”

外头的鹊儿心里几乎是要为章姨娘掬一把同情泪了,她大概也就是想争宠,却没想到“惊动”了世子爷,世子爷既然发话,那章姨娘就别想待在王府了,就算二少爷他敢找世子妃求情,可见到世子爷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可问题是章姨娘以前是青楼的清倌,这若是按照世子爷的吩咐那岂不是要把章姨娘送回青楼去?王府二少爷的姨娘去了青楼,这传出去,恐怕连王府都要成为笑柄吧?

鹊儿都想到的,南宫玥何尝想不到,便出声吩咐道:“鹊儿,你跑一趟珐琅院,替章姨娘收拾行李,等明儿天亮就送她去明清寺。”

等章翩翩去明清寺“冷静”一段时日,想必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等过些日子,再由周柔嘉出面把人接回来,也可以让周柔嘉在萧栾跟前讨个好。

“是,世子妃,”鹊儿应了一声后,就退下了。

内室中又安静了下来,南宫玥在萧奕的半催促下,去榻上歇下了。萧奕则匆匆进了净房,等他一身湿气地出来时,躺在床榻上的南宫玥已经闭眼发出绵长的呼吸。

她睡着了!

萧奕心中有一分惋惜,很快就被她甜美的睡颜吸引,他在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心中发出满足的喟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骤然反应过来,吹息了烛火后,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她的身旁,伸手把她搅在了怀里,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次日,当鸡鸣声响起时,一夜无梦的南宫玥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从床榻上坐了起来。